第24章
以往無論在官場還是在情場都能見機行事左右逢源的夏能仁遭遇空前的危機。
那段時間,夏能仁連續幾個晚上睡不著覺,熬得眼睛紅紅的,鬍子拉碴的也沒有心情刮乾淨,兩個嘴角長滿了燎泡。這樣一副尊容走到單位倒是能博得一點點同情,但同情並不能當飯吃,要解決問題還得靠自己想辦法。想要化解上級紀檢監察部門調查他收禮受賄的事情,夏能仁需要使出渾身解數。
夏能仁把曾經給他送過禮,尤其是送過現金的那些文化產業經營者一一排了隊,準備分別採用不同的方式方法各個擊破,把他們的嘴都給焊死,以確保自己能逃過這一劫。
夏能仁先找到一位面善心腸軟、給他送錢最多的李老闆。
李老闆,到我夏能仁求你時候了。你千萬要幫幫我,要不然我就死定了。夏能仁裝出一副可憐相說。
夏科長,你這是哪裡話?啊呀,幾天沒見,你咋成了這樣子了?你裡面請,你坐你坐。李老闆滿臉堆笑,對夏能仁禮貌有加。這位夏科長衣冠不整、頭髮亂糟糟、鬍子很長、滿嘴燎泡的形象確實也把李老闆嚇了一跳。
李老闆,咱先不管工作上我跟你是有聯繫的,算是業務關係,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你老李人不錯,咱倆首先是好朋友。你說是不是?夏能仁先套近乎。
是是是,咱是好朋友。這還用說嗎?李老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弄不清楚這個以往在他們這些個體經營者面前趾高氣揚的夏大科長怎麼就變得這麼恭謙,但他明白這個人不能得罪,於是就唯唯諾諾。
好好好,既然你承認我們是好朋友,那我就長話短說實話實說。你為了讓你的生意做起來更順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曾經給我送過一筆錢。當時我就說不要,就說你這麼做肯定是不對的,把你制止了。後來你又說送一罐茶葉給我,我認為這不過是禮尚往來的小事情,就收下了。但是後來才發現你在茶葉罐里做了手腳,還是把錢送給我了。我今兒原封不動把錢送還給你,你啥話都不要說,收下就行了。夏能仁說罷,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就往李老闆手裡塞。
夏科長,夏科長,你今兒這是怎麼啦?你這不是打我的臉嘛。這種事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信不過兄弟我?再說啦,你承認我還不承認呢,我就送給你一罐茶葉,幾十塊錢的小禮品,到哪兒也說得過去。誰送給你錢啦?你錢多得沒地方花啦?你就是扶貧捐希望工程也不能把錢給我呀!李老闆看起來面善,但頭腦很清醒,他知道他的生意要想做得好,這位夏科長是萬萬不能得罪的,該怎樣說怎樣做他想都不用想。
說是這麼說,要是有人舉報我受賄,找你一調查,我不就栽了?老李你千萬別害我,你把這錢收下就是了。夏能仁說。
夏科長你把我老李看成什麼人了?我是那種當面燒香拜佛、背地裡使絆子害人的小人嗎?夏科長我給你發誓,即使真有人到我這裡來調查,我要是說一句對你老夏不利的話,那我就是婊子養的,天打五雷轟!再說啦,只要你不承認收了我的錢,這種無憑無據、死無對證、四隻眼相對的事情,誰能把它賴到你頭上?我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難道夏科長你還不相信我?李老闆賭咒發誓,急扯白臉地拒絕接受那個裝錢的信封。
兄弟,我信你。你真是一個好人。我夏能仁只要還在這個崗位上繼續幹下去,我要是不好好關照你,那我也就不是人了。咱倆把話說到這地步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肯定相信你,咱倆也算是有深交了。不過,相信歸相信,有交情歸有交情,這錢你還是收下。我實話給你說吧,確實有人告我的黑狀,這錢只要在我手裡,那就說不清,那就是犯錯誤。咱要把事情做到頭裡,不能給人留下把柄。你現在把這錢收下就是幫我,就是為了咱以後還能打交道,還能互相幫襯。這道理你明白不明白?哪怕你暫時還想不明白,那就算我求你了。你幫幫我,一定要把這錢收下。
啊呀,夏科長,沒見過你這麼公正無私、廉潔為民的好乾部!行行行,兄弟我就聽你的,先把這錢替你保管起來,遲早它還是你的。你真是一個好人,好乾部,好公務員。好人一生平安,你肯定沒事兒,告黑狀的人一定不能得逞,你還會往上升,還會當大官。夏科長你把我的話記下,我的預言要是實現不了那才怪呢!
李老闆的話聽起來頗受用。雖然把錢拿出來了,有些肉疼,但夏能仁還是感覺輕鬆不少。
在李老闆那裡達到了目的,夏能仁很興奮。他要乘勝追擊,繼續做好封口焊眼的工作。
找另外一位姓錢的老闆,夏能仁不願意再拿錢了。他也沒錢可拿——收禮受賄得來的錢絕大部分都被他納入到花銷計劃中,一大部分已經揮霍掉了。
錢老闆,你最近生意做得好啊!夏能仁一走進錢老闆的店鋪,就用一種陰毒的目光在貨架上左右穿睃。你看看,你看看,經營的範圍繼續有所擴大呀。你看你看,你自己看,生活用品都上來了?再過幾天你是不是連煙呀酒呀的都要經銷?你乾脆改成雜貨鋪子得啦!
沒有沒有,我哪兒敢呀?夏科長,您是稽查部門的領導,您來到鄙店就是指導工作的。有啥問題您就指出來,我們堅決改正,堅決照辦。錢老闆也是一個伶牙俐齒的,嘴皮子來得蠻快。
你這問題是禿子頭上的虱,明擺著的。還用得著我指正?你這種人啊,還非得要我們大面積大規模稽查的時候才會引起注意?你看看,我一個人不打招呼隨便來走走,你這兒的問題有多大!你說吧,罰款呢,還是關門呢?夏能仁拉下臉子說。
啊呀,夏科長,您還真生氣了?您還真要處罰我?您息怒,您先坐下,聽我給您說。錢老闆滿臉堆笑,把夏能仁往裡面一個屋子裡讓。
錢老闆,你別以為咱倆有點兒交情,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想怎麼干就怎麼干。進了裡屋,夏能仁依然表情嚴肅,大聲訓斥錢老闆:你們這些生意人就是這樣,見利忘義,只知道錢,只認得錢——哦對了,你本來就姓錢嘛!錢老闆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認為我這人就是個肉頭,就是好對付,好瞞哄?你看看,我們才幾天沒來稽查,你這店鋪都成了啥啦?太過分了,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你這人再沒有別的本事,給人上眼藥還是有一套的!
夏科長,夏科長,您這話是從何說起呀?你這麼說,我都快要嚇死了。我擔待不起呀。夏科長,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你把問題指出來,我改正就是了。
哼,說得輕巧!
您總不至於要我關張吧?要麼,您就象徵性地罰點兒款得啦。我認倒霉。
什麼?你認倒霉?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是我故意找碴兒,你非法經營不應該管,不應該處罰?
哪裡哪裡,我哪兒敢那麼想?我只是說,公家的事情,夏科長您何必那麼認真呢?像我們這樣的小本生意,要是完全遵規守矩、合理合法的搞,哪裡還會有利潤?哪裡還能維持得下去?我們要生存,全憑你夏科長關照。您要是睜一眼閉一隻眼,那就是救我們的命;您要是認真起來,我這生意還真就做不下去了。我們的命就在您手裡,生殺予奪全看您夏科長一句話。咱這樣說吧,夏科長您要是能高抬貴手,就像上次一樣,我決不會虧了您!您說呢,夏科長?這裡可就咱倆人,我說的話哪兒說哪兒了。就是不願意,您也千萬別跟我翻臉。我害怕您,真的,您看看,我腿肚子直哆嗦呢。
姓錢的,你少來這一套!你把我夏能仁當成什麼人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貪婪的人,就是個腐敗分子?你是不是以為給點兒小恩小惠就能讓我貪贓枉法,不顧原則,不講政策,給你的非法經營活動開綠燈?夏能仁聲色俱厲。
我哪兒敢這樣想啊!夏科長你冤枉死我了。錢老闆忍不住叫屈。他心裡暗罵夏能仁:你狗日的說起話來冠冕堂皇,你以為你是啥好東西?你難道沒有收禮受賄?我非法經營、擴大經營範圍,那還不是得到你的默許的?你豬鼻子插蔥裝什麼象啊?
哼!你以為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心裡是怎樣想的?
您了解您非常了解,您知道您啥都知道。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夏科長:您到底要怎樣?您實在要處罰,我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我關張,我傾家蕩產也沒關係。不過老夏,您也掂量掂量,不要把事情做絕。
你威脅我?
不是威脅。我們小小老百姓哪兒敢呢?不過有些事情咱都心知肚明,得饒人處且饒人,您差不多些,都能過得去就行了。您說呢,夏科長?如果您能高抬貴手,啥話都好說,您開個價,我決不會虧帶您夏科長。再說,以後我還是要仰仗您哪,來日方長啊,夏科長。
老錢,真有你的!夏能仁站起身來,拍了拍錢老闆的肩膀,撲哧笑了。嘿嘿,哈哈哈哈哈……沒事沒事。錢老闆你做你的生意,就當我今兒沒來過。你該怎樣怎樣。
我明白我明白。您等等,您坐下稍等等。錢老闆被夏能仁的喜怒無常搞得難以招架,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了。他把夏能仁摁到椅子上,就要出去拿錢。
錢老闆你幹嘛去?夏能仁一把扯住了錢老闆。
夏科長,您夠意思,夠朋友,我也不能不講義氣呀。您等等,我沒有多還有少,兄弟一定要表示表示。
你坐下!輪到夏能仁把錢老闆摁到椅子上:你是要害我還是咋的?你是要給我行點兒賄然後再去告我,把我日弄到十八層地獄里去?
您這是什麼話!你把我老錢看成什麼人了?
不是的。老錢你聽我說,我真的害怕了。你想想,我管的就是文化產業稽查這一類的事情,不管吧不行,我們要對上級負責,也要對N市的老百姓負責。管吧,就要得罪人,尤其要得罪你們這樣的人,弄得時間長了就成了萬人恨。你們這些個體經營者是不是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有時候想玩弄個平衡,少得罪些人,也跟你們搞好關係。這樣一來,弄不好就要被人告以權謀私,收禮受賄。有沒有這些事情,上級先把你調查調查,弄得你聲名掃地。我真的是不好混呢。夏能仁一臉虔誠,一副與人掏心的樣子。
老夏你放心。你既然把話說到這程度了,我心裡明得跟鏡兒一樣。咱倆之間以前啥事也沒有,今天我也不會為難你。送禮就不送了,你實在過不去,就開個罰單給我,只是別太重,我要是說句二話,我姓錢的就不是人!
錢老闆這些話正是夏能仁想要聽到的。
送禮不送了,吃頓飯總沒有問題吧?就咱倆,再不叫任何人。吃海鮮,我還有一瓶保存了近二十年的竹葉青酒。然後,咱去東區新開的那家洗浴中心。那裡面的小姐可漂亮啦,好多十八、九歲的呢。錢老闆說。
夏能仁千方百計做封口焊眼的工作取得了一定效果。關於他收禮受賄的事實最終查證落實的只不過是一點煙酒和保健品之類,收受現金沒有任何可作為依據的人證物證。這樣以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夏能仁科長的位置還是保住了。但是要說這件事對他一點兒影響也沒有,那也不盡然。官場上有許多潛規則,比如受到群眾舉報——哪怕是匿名信舉報——接受了上級紀檢監察部門的調查,這對一個幹部來講,就好像衣服被油墨玷污了,即使洗乾淨了你也很難說不留一點兒痕迹。曾經的污點也是污點,有影沒影的毛病也是毛病,總歸是負面影響難以避免。具體到夏能仁來說,儘管正科級的職位眼下看能夠保住,但也讓人弄得忽悠忽悠搖晃,讓當事人提心弔膽,更為嚴重的是提拔副處級對他來說就又成了遙遙無期的事情。意料之外的風雲變幻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官場就是這樣。
後來夏能仁或多或少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知道寫匿名信告他的正是「埋在身邊的定時炸彈」田副科長。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沒長尾巴比啥牲口都難辨認。夏能仁心裡嘆息。就說你姓田的,我夏能仁又沒得罪你!都在一個科室,為了工作上好配合,我老夏時時處處讓著你,有了難辦的得罪人的事情我沖在前面,有了好處有了榮譽先總把你讓到前頭,這還不夠?你無非就是想當正科長,我老夏在前面擋你的道?這又不怪我,論資排輩我比你姓田的來得早,乾的活兒多,貢獻也大,我當正科長你當副手天經地義!他媽的,你幹嘛跟我過不去?幹嘛背後使絆子告黑狀?十足的小人作派!你小子等著瞧,我夏能仁也不是好欺負的!
其實,最終沒能把夏能仁扳倒,田副科長也後悔他這是辦了一件糊塗事。仔細分析一下科室內部的人員結構,田副科長發現從目前看,能夠接替夏能仁來當科室一把手的非他莫屬,而由他來接替夏能仁的可能性有二,一是夏能仁犯錯誤倒台了,或者被組織調離去了另外的地方,自己作為副手就有可能被扶正;二是夏能仁提拔了,成為副處級,自己也可以順利接班。寫匿名信告狀的時候,田副科長總想著夏能仁肯定有收禮受賄的事實,經過組織調查處理他一定會被撤銷職務,這樣就能取而代之。可誰知道事情的發展難以預料,夏能仁竟然矇混過關。這樣他仍然會盤踞在科長的位置上巋然不動。與其這樣,還不如一有機會就給夏能仁說好話,幫著他往上走。要是夏能仁提了副處級,科長不也就是我的了嗎?看來,今後對夏能仁是要朝正面用力,還是要向反面使勁兒,還真得研究研究,見風使舵才是。
夏能仁和他的副手之間的角力還僅僅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