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難的選擇題(1)

第七章最難的選擇題

第二天放學后，我一直待在教室沒有回家。我在等待一些東西，然後我等來了蕾妍的簡訊。

「我終於跟明優分手了，我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過，反而比在一起時更輕鬆了。我看明優的樣子也是這樣。難道我們倆在一起是個錯誤，而分手才是正確的嗎？」

我立即起身往357班教室跑去，我想溫良一定還在那裡。

果然不出我所料，溫良一個人待在教室里，一直猶豫不定、坐立難安的樣子。他一見到我來了，就趕緊跑過來問我：

「蕾妍和明優分手了，我到底該做些什麼啊？是去安慰蕾妍呢？還是先去找明優談談？或者，沉默著裝作不知道，讓時間自然撫平一切？」

我果斷地跟他說：

「你現在就趕緊去安慰蕾妍！我現在就幫你去安慰明優！」

「好的！」溫良像得了特赦令般，趕緊迫不及待地飛快跑去了。

接下來，我就給明優打電話：「你現在在哪裡？我過來找你。」

「我正在你家樓下喝酒呢，就看著你的房間窗戶喝！」

我趕緊跑回了家，真的看到了明優。他將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停在我家樓下，整個人就靠在車上喝罐裝啤酒。地上已經有很多被踩扁的空酒罐，車頭蓋上還堆了半箱未開啟的酒。

我跑過去奪走他手裡的酒：「別喝了，喝多了傷身！想排遣鬱悶也不要用這種自暴自棄的方式！選個積極一點的、向上一點的、健康一點的發泄方式啊。」

明優又把我手裡的酒奪過去，大灌一口，然後揚著嘴角說：「你錯了！我喝酒不是因為傷心，而是高興。我在為自己慶祝，慶祝我終於重獲新生，慶祝我終於可以一身輕鬆地去尋找我最高境界的愛情！」

我呆了，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他，想試圖從他臉上找到撒謊和痛苦的痕迹，但是，好像並不如願。我納悶不已地說：

「真搞不懂你，你明明那麼喜歡蕾妍，和她分手卻好像並不見得有多痛苦！」

「也許……我並沒有那麼喜歡蕾妍，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喜歡，更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喜歡。又或許，曾經並不是沒有熱烈地愛過她，只是，人是會變的，這個世界一直都在改變，很多東西都已經變得認不出它最初的模樣……」明優仰頭怔怔地看著我的房間窗戶，眼裡發出一地的幽遠和蒼茫。

「我不知道，反正如果我愛上一個人，我是很難改變的。即使迫不得已離開了他，也還是很難忘掉！」

「你是因為一開始就愛對了人。」明優轉過臉來死死看著我，「可是，也許，我並不是這樣呢！我愛錯了，我必須愛錯很多回，才能夠找到最正確的那一個！」

我不再說話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也許他說的是對的。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像他這麼花心的人，真的會有最正確的那一個嗎？

「溫良現在在哪裡？我待會兒還要找他去公司錄歌！」明優突然轉移了話題。

「他現在在蕾妍那裡，是我讓他去的，我讓他去安慰蕾妍。」

「為什麼要把溫良往蕾妍那裡送？女朋友應該一般都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我憂傷地望著牆上蜿蜒生長的爬山虎，沉沉地說：

「因為我愛他，幫他來安慰你也是因為我愛他！」

明優怔怔地看著我，深邃幽亮的美目里泛出感動的光芒，但是裡面的內容並不只有感動……

然後他問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溫良的？」

「第一次在路邊攤見到他的時候，發現那麼美妙的歌聲是他發出的以後就喜歡上了，很迷戀他的歌聲！」

「如果那麼美妙的歌聲是我發出來的，那你會不會喜歡我？」明優直直地盯著我，目光深沉而複雜。

我逃開他的視線，堅定而冷漠地說：

「我不會喜歡不專一的男生的！」

「那溫良也不見得專一吧？他在跟你交往期間還不斷地跟蕾妍約會！」

我的耳膜猛地被刺痛，大聲沖著明優說道：

「他專一，因為他從來愛的就是蕾妍，從來就沒有愛上過我！因為從未愛上過，又何來的所謂背叛呢？他跟我交往只是因為一個錯誤的吻，因為他是個負責的男生。而我接受他，最大原因也是想成全他的負責。因為我不想讓我愛的人做個不負責任的男生而導致他心裡不舒坦，我希望他快樂，永遠快樂！他對我好，他後來說他也愛我，也只是因為感動。可是感動不是愛，感動永遠都質變不成最純粹、最真摯、最刻骨的愛！溫良是世界上最痴情的男生，他怎麼可能輕易忘掉自己深愛了那麼多年的人？他忘不掉的，他永遠都忘不掉！永遠！」

我的眼淚毫無預兆地瘋狂往外奔流。它們輕而易舉地就堵塞住了這個冷風飄飄的初秋，讓寂寥的天空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沉重響亮的嗚咽。

心疼如同來勢兇猛的狂潮瞬間淹沒了明優完美深刻的面部。他近乎顫抖著伸出他修長漂亮的手幫我擦眼淚。知道我的眼淚永遠都擦不幹后，他一把緊緊抱住了我：

「不要哭，不要哭！他不愛你，我來愛你！我從來都不專一，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專一是什麼。沒有人教過我什麼是專一，該怎樣去專一，可是你現在教會了我。你對溫良的專一讓我懂得了什麼叫真正的專一！從這一刻開始，我決定好好愛一個人，專一無比地、忠貞不渝地去好好愛一個人一輩子，想讓我如此對待的那個人就是——你！就是你啊，清泉！清泉，我愛你，我終於找到了我最高境界的愛情。它就是你！就是你！你是我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最高境界的愛情！」

我使勁地從他懷裡掙扎出來，沖著他無比冷酷堅硬地說：

「我不相信你！像你這麼花心的人怎麼可能會觸摸到什麼最高境界的愛情！你現在之所以會跟我說這麼多煽情的台詞，只是因為我比以前漂亮了吧？也許你真的有點點喜歡我，那也只是喜歡我的外表。你的花心習慣就是只鍾情美女，你對我的下手方式跟對其他美女的下手方式沒什麼差別吧？一旦用花言巧語得到之後很快就玩膩，然後毫不留情地甩掉。跟你交往過的所有女人不都是這種下場嗎？就算是蕾妍，也沒有例外多少。你在跟她交往期間還背著她越來越囂張地花心就是證明。幸好蕾妍及早醒悟，率先甩了你，否則，她很快也會被你甩掉的！像你這種人，我怎麼可能會去愛？即使沒有溫良，我也絕對不可能愛上你！」

明優獃獃地看著我，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我看到他水晶石般美到不真實的雙瞳里生起了緋紅悲傷的蒼茫大霧。我以為這樣的絕色大霧是終年都不會消散的，就像明優冷酷高傲的本質是永遠都不可能融化的一樣。可是，可是在下一秒，它們就幻變成晶瑩蒼白的液體滑出了明優的眼眶。它們沉默而果斷地吞噬掉了明優臉上的凜冰冽石，把他徹底洗禮成一個初次告白卻遭拒絕的如水般的青蔥少年。像面對生命中最初的摯愛，他愛到疼痛卻得不到溫暖的回應，他無助而無奈，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只有哭泣。他知道男生哭很窩囊，所以他咬牙忍著、屏息壓著，讓這種哭泣盡量無聲到彷彿不存在……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張張嘴，不敢置信自己見到了什麼。

我從未見過明優的眼淚，從認識的那一天開始就從未見過。我以為，像他這樣冷酷高傲的男生是不可能有眼淚的，就像他心底不可能蘊藏有溫暖純凈的真愛。可是，我錯了，這一刻，我終於知道我錯了，我錯看了明優，我錯看了他很多很多東西……

回想起那晚他突然半道鑽出來對我說「我送你回家」，回想起他在大雨里為我撐傘、給我買甜食吃，回想起當我哭泣時他沉默無聲地坐在旁邊一直陪著我，回想起他在我的飯盒蓋上畫上自己的笑臉逗我開心，回想起他於百忙之中擠出時間冒著風雪將我要的CD親自送到我家，回想起他認真教我的「如果不想讓眼淚流出來，就使勁掐住鼻子」，回想起他出錢幫我纖體美容，回想起他帶我去配隱形眼鏡、帶我去摘掉牙套，回想起他讓我做他的MV女主角，回想起他為我精心舉辦的本世紀最奢華、最隆重、最熱鬧的病癒慶祝會，回想起他頂著颱風暴雨找到我、將我送回家、為我熬薑湯，回想起他為我點燃的生日蠟燭、為我買的婚紗裙生日禮物，回想起他一夜未合眼地精心守護照顧著在夢中也悲傷的我……

回想起這些，我才猛然驚覺，明優對我的愛原來早已生根！他不是對我花心，他不是想遊戲，他是真的在認真無比地愛。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生這麼用心過，從來沒有，就算是對蕾妍也沒有做到這一步！甚至，也許，他愛我的程度一點兒都不比我愛溫良的程度淺……

當我確定了這樣一個巨大的真相之後，我張張嘴，很想跟他說點什麼，起碼也得說一句「對不起，我剛剛說的話太傷人，其實我本意並不想傷你，只是有點衝動，所以就口不擇言了」之類的。可是最終，我什麼都沒說，只是獃獃地站在原地，連半步都不敢挪動。

明優擦掉眼淚，對我堅如磐石地響亮說道：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

然後他就開車走了，車子開行時擦起的風撩亂了我的米色長裙，生長出一個秋季的憂傷與哀愁。

溫良終於在蕾妍回家的路上追到了她，兩個人四目相對，良久無言。溫良大口喘著氣，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蕾妍。眼前的蕾妍跟他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她是那麼平靜，似乎分手的事對她沒有造成任何傷害。面對一反常態的蕾妍，溫良有些忐忑不安了。

「溫良，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分手對我和明優都是件好事。」反倒是蕾妍安慰起了溫良。

「你說的是真的嗎？」溫良顫抖地說著，他不敢奢望蕾妍會有想通的一天。

「是啊，我終於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傻，終於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蕾妍望著溫良的眼睛，頗為惆悵地說著。可是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笑著跟溫良說再見。

溫良還處在震驚狀態，眼看著蕾妍和自己擦肩而過，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放下了苦澀的戀情，蕾妍覺得自己像是得到了重生。關於過去的回憶，褪去了苦澀的部分后，是讓她懷念的單純和美好。她突然很想到自己讀小學的學校去看看，那裡有她和溫良、明優三個人最美好的回憶。那個時候的他們快樂而單純，似乎根本就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悲傷與憂愁。

她來到了自己小學時上課的那間教室。今天是星期天，小學生們都放假，教室里空無一人，乾淨而安靜。

她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個座位真的很小。小小的課桌，小小的椅子，讓她感覺有點擁擠和緊迫。可是她當年坐的時候還覺得很大，很寬敞，她真的是長大了，長得又高挑又漂亮。

明優當年坐的座位就在她的前面，溫良的則在她的後面。當年小學里最帥的兩個男生就當了她6年的前後桌，如同王子和騎士，把她緊緊地守護在最中央！

每次上課的時候，她總是習慣性地仰頭望望明優漂亮絕倫的後腦勺，望了10秒鐘之後，才開始有點緊張地用鉛筆頭去輕輕碰他修長挺直的背脊：

「拜託你彎下來一點兒，我看不到黑板啊。」

因為這個巨大的身高差異問題，明優被迫在上課的時候為落蕾妍彎了6年的背。老師有很多次都想給他倆對換一下座位，可是明優堅決不同意，落蕾妍也堅決不同意。那仰望後腦勺的10秒鐘、那小小鉛筆頭緊張而溫柔的觸碰、那假裝無奈、實則竊喜著彎下來的漂亮脊背，都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最幸福的小秘密。落蕾妍現在想來，突然發現那小學6年其實才是她最幸福、最浪漫的時光。可是一切都過去了，很多東西都已經改變，她變了，明優更變了，曾經彼此那麼愛慕的兩個人，現在竟然會不約而同地為分手而感到鬆了一口氣。這個世界，原來沒有永恆！

其實，落蕾妍提出跟明優分手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這是只有她自己心底里才知道的秘密。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她已經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也許，溫良比明優更適合自己。她所夢想的那種安全安心的愛，明優絕對不可能給她，但是，溫良可以……

落蕾妍正想著的時候，教室門突然被輕輕推開了。她本能地起身，然後驚喜地睜大了眼睛，連忙邊喊邊迎了上去：

「周校長，怎麼是您？」

五十多歲的老校長笑眯眯地打量著落蕾妍：

「你是5年前從這裡畢業的落蕾妍吧？我對你印象很深刻，真是越長越漂亮啊，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

「呵呵，校長，您的記性真好！」落蕾妍小心翼翼地扶校長坐下。

「哈哈，我的記性一直都好得很呢，尤其是對你們那班的學生印象最深刻，好歹我當時也兼任過你們一年的班主任啊。」校長頓了頓又接著說，「溫良跟你發展得怎麼樣啊？」

落蕾妍怔住了，然後有點害羞地輕笑：「校……校長，您……您怎麼會突然問這種問題啊？我們……還是學生啊，才讀高二。」

「呵呵，現在早戀又不稀奇，校長我開明得很呢！我有個孫子才讀小學三年級就交了好幾個女朋友了，我也沒反對他。愛情來了就來了，不論時候、不論年齡，哈哈哈……」校長笑得很爽朗，「溫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自從小學畢業以後，他每年都還是會抽空跑過來看我幾趟呢，每次來看我還大包小包的送好多東西，把我當親人一樣對待，心眼真是好得沒法說。我最喜歡他了！我記得溫良讀小學的時候一直都很喜歡你啊，他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還記得很清楚呢！」

落蕾妍有點迷惑：「他為我做了些什麼事情啊？」

校長就扳著指頭開始如數家珍：

「比如，有調皮搗蛋的壞學生在你的課桌上寫了些髒話，溫良就偷偷地幫你抹掉了；比如，你因為怕遲到所以養成了不吃早餐的習慣，溫良就每天買好早餐在你來學校之前偷偷放到你的課桌里，這一買就堅持了6年；比如，你有次不小心把你自己的椅子腳搞斷了，你怕老師知道了懲罰你，擔心得不得了，可是第二天早上你一到學校就發現椅子腳被人修好了，那就是溫良在前一天放學后偷偷幫你修好的；比如，你某次放學回家時被壞學生堵著欺負，第二天那些欺負你的學生就鼻青臉腫地跑過來跟你道歉求饒了，那都是溫良乾的，他揍了他們、警告他們，自己的腿也受了傷，在醫院躺了好久才好；比如……」

「對不起，請停一下。」校長還未說完落蕾妍就著急地打斷了他：

「那些事情……那些事情您都是怎麼知道的啊？」

「有些是我無意中看見的，有些是我聽來的，別的學生也告訴了我一些。」

「可是、可是溫良告訴我，那些事情都是明優為我做的啊！」

「傻女孩，溫良都是騙你的！」校長慈祥而誠懇地微笑。

「他為什麼要騙我啊？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辛苦付出全部都歸功到明優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