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惶惶地惶惶
夜深了。
張山躺在床上身邊多了一個男嬰。
她是個作家丈夫是個醫生。
幾天前丈夫下班回來帶回來了這個六個月左右的男嬰。他是在醫院裡撿的。
張山第一眼看見這個孩子就覺得他有點面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多少有些恐懼。
今夜丈夫值班家裡只剩下她和這個男嬰了。
男嬰睡著了在月光下他安靜得像一枚緩緩飄落的雪花。
夜緩緩地流失。
腕上的表在「滴答滴答」走動那是每個人生命的倒計時。
零點時分男嬰抖了一下突然哭起來。
張山嚇了一跳急忙把他抱起來使勁搖晃。可是他仍然大哭不止。
在寂靜的深夜裡一個小孩沒完沒了地大哭總讓人感到有些瘮。
天惶惶地惶惶。
張山沒轍了。她一邊輕輕地拍他一邊冷靜地觀察他。
他一邊哭一邊緊緊盯著房間的西南角好像看見了什麼東西。
張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裡一片黑糊糊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出生和死亡大都是在夜裡。剛剛出生的孩子即將死亡的老人都處於混沌未分狀態。在這個狀態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讓男嬰如此驚恐?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嬰好不容易睡著了。
張山小心翼翼地躺下來都不敢喘粗氣。她開始回憶這個男嬰到底像誰。
一張臉在黑暗深處顯現出來……
當張山看清這張臉的時候整個的身體像通了電似的抖了一下———這個男嬰多像喬宙呵簡直就是他的翻版!
難道他是喬宙的小孩?
張山今年42歲結婚十幾年一直沒有小孩。她不能生育。
喬宙和她同歲。
假如這個小孩真是喬宙的他為什麼現在才要小孩?
他為什麼要把小孩拋棄在醫院裡?
為什麼偏巧是丈夫把他抱回來了?
張山和喬宙相好時都21歲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戀愛。想起來那時候天真藍喬宙的笑很燦爛。
兩個人在一起相愛了兩年後來喬宙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張山懷疑他是不愛自己了傷心了很長時間。
後來她又談過幾個男朋友都沒有結果。
和丈夫相識的時候她已經將近3o歲。
她沒有對丈夫說起過喬宙。他已經太遙遠了。
而現在一個和喬宙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生活中。她懷疑喬宙回來了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張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現在也是。
21歲那一年她曾經寫過一篇散文投到了一家雜誌社竟然表了。
那是她的處*女作。
文章的題記是:人類的情感之所以像星辰一樣美麗正是因為生命的天空充滿了悲劇的黑暗。
她的想象很凄美:
一個人從新生到衰亡這個過程是最殘酷的。
不管你的青少年時代多麼令你留戀最後你都將一天天變得衰老醜陋。
最初的生命是一個美夢老了之後就漸漸變成了一堆垃圾找不到回收的地方只能在焚屍爐里銷毀……
如果人生能夠倒過來那多好呵。
一把把泥土漸漸形成*人的樣子出現在這個塵世。
他(她)人生的最初外表是衰老的內里是成熟的。然後一天天走向壯年走向青年走向童年。由一種哲學的黑白顏色走向童話的五顏六色。
越活越有希望越活越有漏*點越活越有力量越活越美好越活越嬌嫩……
最後變成胚胎。
最後化為烏有……
喬宙是她的責任編輯。
就因為這篇稿子他和她相識了相愛了。
她清晰地記著她和喬宙最後在一起的情景。
喬宙約她在一個酒吧見面。
那個酒吧的名字很怪叫「背對背」。
酒吧里的光線很暗牆壁上掛滿了鐘錶。
喬宙提出分手。
張山似乎並不太意外。那一段時間喬宙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張山早就有預感了。
只是她不明白原因。
在她的再三追問下喬宙支支吾吾地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為什麼?」
他看著牆上那些「滴滴答答」的鐘錶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只是在山路上邂逅打個照面之後就只能各走各的路因為……你是上山的人我是下山的人。」
「你可以跟我上山呵!或者我跟你下山。」
喬宙苦笑著搖搖頭。
巧的是或者說不巧的是剛說到這兒他們就看見了一個共同的朋友那個人大大咧咧地走過來非要和他們一起喝酒……
對話半途而廢。
第二天喬宙就消失了。
張山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男嬰在明亮的月光下突然睜開了眼!
張山打了個冷戰。
男嬰直瞪瞪地看著張山突然說:「你說我是誰?」
一個六個月的小孩竟然說話了!
張山毛骨悚然:「你!……」
男嬰轉過臉去直直地盯著房間的西南角心酸地說:「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為什麼消失———我們不是同一種時間裡的人無緣共度今生只能各自走向各自的結局……」
張山一下就坐了起來。
是個噩夢。
但是她的心並沒有放下來回想夢中的情景她越來越恐懼。
難道這個男嬰是……喬宙?
她低頭看那個男嬰他安靜地睡著。
張山不敢睡了第一次如此急切地盼望丈夫快點下班。
她輕輕打開床頭燈想看看幾點了。當她的目光落在手錶上時卻呆成了木雞:
在這幽邃的深夜裡那個秒針朝著相反的方向匆匆地奔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