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熊和兔子
「你的老公,抓著我未婚妻的手!」池澄一字一句地對旬旬說,語氣有如求證。
「啊?哦。不……唉!」旬旬焦頭爛額,詞句匱乏。
池澄卻絲毫沒有感染到她的糾結,他輕輕推開她,冷笑一聲,抬腿就要往餐廳里走。旬旬想也沒想地拖住了他,「等等,等等!你先別急……」
「幹嘛!」
「我先問你打算幹嘛!」旬旬心驚膽戰地指了指裡面。
池澄回答得彷彿天經地義,「進去揍你老公,順便打斷他那隻不安分的手……」他的語氣滿不在乎,臉上全是年輕氣盛的張狂。
旬旬的手微微一抖,他感覺到了,低頭看著她,瞭然地補充道:「放心,我順便替你補兩個耳光,女人都喜歡甩耳光,這個我知道。」
「不要衝動,不要衝動!」旬旬當下用力將他往反方向拉。池澄隨她退後了幾步。
「為什麼攔著我?」他不情不願地問。
「唉,年輕人都是多血質!我們從長計議好不好?」旬旬使盡渾身招式哄著他,「現在進去與事無補,還尷尬得很,我們找個地方慢慢商量。」她踮起腳尖四處張望,欣喜地發現不遠處的KFC,於是繼續硬拖著他,吃力地往那個方向走。
「去哪?嘖,我真搞不懂你……」池澄被她拖著,雖然還在擰,卻也沒有固執地跟她過不去。
推開KFC的門,旬旬已是滿頭的汗。她把池澄強按在一張空椅子上,氣喘吁吁地說:「先別生氣,我請你喝杯東西降降火。」
池澄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甚是不以為然。
見他不領情,旬旬也沒了辦法,頹然道:「那你想怎麼樣嘛!」
「一杯藍莓聖代!」他斬釘截鐵地說。
「啊,哦!」旬旬認命地去排隊,怕他在這個間隙又重燃怒火,再三叮囑他留在原位等著不要動,點單的過程中也頻頻回頭。好在他算是理智尚存,直到旬旬端著藍莓聖代回來,他還是臉色陰沉地坐在那裡。
「給你。」旬旬坐到了池澄對面。池澄轉過臉來,一臉諷刺:「你這個賢妻良母做得真偉大!要是在古代,你肯定主動給你老公納一群小妾!」
旬旬好氣又好笑,可想到笑話背後的可悲事實,心裡又灰暗了下來,嘆了口氣,「這個時候生氣是正常的,但動手於事無補。」
「就因為你忍耐,別人才隨意拿你搓圓搓扁。我不會像你這樣忍氣吞聲!」未婚夫的怒火好像又在他身上燃燒了起來,他把藍莓聖代往桌上一放,騰地站起身。
「怎麼又惱了。」旬旬再度抓住他的手將他拖住,他一臉不耐,礙於旁人側目,才不便發作,抽身不得,順著她的力道坐到她身邊。旬旬覺得不妥,鬆開他的手,往裡挪了挪。但這個時候只要他不再返回去收拾餐廳里的人,也不好再刺激他。
「你剛才在外面都看見了什麼?」池澄攪著杯里的雪糕,悶聲問。旬旬說:「其實也沒什麼,他們好像吵得厲害。」
「是你老公先抓著佳荃的手?」旬旬沒好說什麼,事實如此,他也看見了,總不能栽贓說是別人未婚妻主動把手塞到謝憑寧掌心裡。
「就像這樣?」池澄模仿謝憑寧的姿態把手覆在旬旬手背上,握緊。
旬旬立馬縮手。
「不是這樣?」他困惑地皺眉,趁她來不及反應,扳過她的臉飛快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難道他還這樣?」
旬旬忙不迭推開他,這下她是真的怒了,臉漲紅如熟透的番茄,再怎麼年輕沒個顧忌,這般行徑也絕對太過了,簡直就是變著法子占她便宜!
「你……」池澄的反應卻比她更大,用力一拍桌子,「謝憑寧他真的敢這麼做,豈有此理!」旬旬被他拍桌子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彷彿沒事人兒一般,渾然不覺自己方才有何出格,再度化身受害人和道德的審判者。
「停!你剛才在幹什麼!我警告你,有事說事,不要動手動腳!」迫於他的正氣凌然,旬旬的警告相比之下氣勢頓時弱了半截。
池澄愣了愣,一臉無辜,「什麼?」在旬旬翻臉之前,他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你是說不許『這樣』!」看他的樣子竟像是打算把剛才的動作重複一遍。旬旬簡直要氣瘋了,這個人根本不可理喻。她想甩手就走,可坐的位置靠牆,另一端則坐著池澄。
「叫你不要動手動腳,你沒有嘴嗎?」旬旬怒目而視。
「我動的不就是嘴?」旬旬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淡淡的甜味,藍莓聖代!也許她該給KFC寫封建議信,禁止向兒童售賣藍莓聖代,這味道實在是少兒不宜。她不打算繼續與他交談下去,推了他一把強行離開座位。
「我道歉還不行?別生氣!」池澄放低了姿態正色道,可旬旬卻明明看到他眼裡的笑意一閃而過。她警惕了起來。「你對誰都是這副模樣?」
旬旬冷冷地看著池澄。池澄笑了,「當然不,我又不是花痴。」那你為什麼這麼對我?旬旬猶疑著,還來不及問,他已給了答案。「我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池澄說得坦坦蕩蕩。這算什麼跟什麼。旬旬深吸口氣,「我是結了婚的人,你也有未婚妻,你的未婚妻還是我丈夫的小姨,你就是我們未來的小姨夫,雖然你的未婚妻和我的丈夫之間有些曖昧,但她還是你的未婚妻,我丈夫還是我丈夫,小姨還是小姨,小姨夫也還是小姨夫!」她說完,覺得好像更亂了。
池澄笑得益發燦爛。「你看,你到現在還是多血質。我都沒把話說完。我喜歡你,是因為你身上有種氣質和我媽很像。」旬旬又臊又惱,差點沒步曾教授後塵,留著最後一口氣使盡朝池澄一掀,池澄沒防備,歪倒一邊,趔趄了幾步才站穩,旬旬趁勢從座位的死角里跨了出來,逃也似地推門而出。
她在被陽光照得白亮的馬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問自己這是怎麼了?當前困擾她的問題明明是謝憑寧和邵佳荃的關係,為什麼不知不覺間變成她和池澄曖昧地不歡而散,真正的麻煩反而絲毫沒有解決。她是朝著餐廳的方向去,可去了之後又該怎麼做?難道真如池澄說的衝進去揍他們一頓?那樣除了出一口惡氣,又能給她帶來什麼後果?
旬旬冷靜了下來。停在距離錦頤軒百來米的地方,慢慢摸出手機,給謝憑寧打了個電話。
「喂,憑寧嗎,你不是發簡訊叫我到錦頤軒?我到了這附近,但找不到錦頤軒在哪裡。」
旬旬步入附近的工藝品店逛了一小會,謝憑寧通知她車已經開了過來。她走出去,找到熟悉的車,副駕駛上已經坐著一個人,那是眼睛微紅的邵佳荃。
旬旬坐到後排,邵佳荃熟絡地和她打招呼。謝憑寧主動解釋道:「今天媽叫我們回去吃飯,讓佳荃也一塊。我到附近辦事,順道接她,就讓你也來錦頤軒會合。」他見旬旬沒有吭聲,又多問了一句:「你剛到?」
「嗯,差點兒找不到地方。」旬旬看著車窗外說道。
「你呀……」謝憑寧的聲音變得輕快了不少,「都不知道腦子裡整天在想什麼。」
旬旬笑笑,低頭玩手指,不再說話。
邵佳荃見車裡忽然靜了下來,就和謝憑寧聊起了剛上映不久的一部電影,謝憑寧嘲笑她的視角太偏激,邵佳荃就暗諷謝憑寧沒有看懂,兩人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吵得不亦樂乎。
那部電影旬旬其實也是看過的,自己一個人去的影院,事後還在豆瓣發了篇自說自話的影評,只是婚後謝憑寧從來就沒有對這些流露出半點興趣,她便也沒好意思說那些來煩他,這時不由得有些悵然。
到了公婆家,旬旬的婆婆看到邵佳荃隻身與兒子媳婦前來,問:「怎麼不見池澄?」
聽到這個名字,擺碗筷的旬旬手下也慢了。
邵佳荃說:「他今天自己一個人去看話劇。」
「話劇?」旬旬婆婆有些驚訝,「年輕人愛看這個?」
邵佳荃笑,「我也不知道,來之前還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說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就不過來了,讓我代問您二老好。」
如果這番理由真是池澄給邵佳荃的,那他也真會掰的。旬旬想,自己方才不也看了一出,只不過散場后各人的心思各人自知。
吃罷晚飯,旬旬和婆婆一道在廚房裡收拾,邵佳荃也想要幫忙,謝母看到她的樣子就知她不善家務,只打發她出去看電視。她和謝憑寧坐在沙發的兩個遠端,中間隔著謝父,兩人都聚精會神看著《新聞聯播》,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媽,你也出去坐吧。」旬旬對婆婆說。謝母道:「我都做慣了。倒是你,同是年輕人,難得你勤快又懂事。」
婆婆的語氣柔和,頗有嘉許之意,旬旬赧然一笑。
「哪的話。」
「我知道就算在家裡,其實也有很多忙不完的事,里裡外外都要操心,聽說佳荃這次回來也是你陪著他們,今天又陪她又逛了半天?」
旬旬一愣,隨即明白了這是必然謝憑寧在其母面前提供的一個版本,他倒是擅於利用資源,娶個糊塗大度的妻子,不但可以隨性而為,還多了一個掩護的屏障。
她看向客廳,不知是巧合或是別的緣由,謝憑寧的視線也轉向了廚房的方向。
見旬旬沒有說話,謝母全當她謙遜,輕聲喟嘆道:「你是好孩子,有你是憑寧的福氣。」
婆婆的話讓旬旬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不忍說出口,是福是禍,只有當事人明白,那怕親如生母,只怕也是隔岸觀火。
又坐了一會,吃了水果。謝憑寧提出該回去了。謝母一意留邵佳荃留下來陪自己看會電視,讓兒子媳婦先走。謝憑寧與旬旬告辭,臨行前,兩老送到門口叮囑他們小心開車,門關上的瞬間,旬旬回望,邵佳荃獨自坐在沙發上,神色漠然。
路上,廣播里應景地播著首百無聊賴的歌,旬旬低聲跟著哼。
「……誰能夠將天上月亮電源關掉,它將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關於愛情,我們了解得太少……嗯?怎麼沒了?」
謝憑寧關掉廣播,說:「聽著頭疼。」
「不聽還疼嗎?」他沒有接旬旬的話,過了一會,又把廣播開了。
「你覺得池澄這個人怎麼樣?」謝憑寧憑空冒出這句話。
「啊?嗯……」旬旬的第一反應竟有幾分心虛,她還沒問他,難道他就先發制人地擺她一道,可問題是他又從哪裡嗅出了不對勁?
「應該還行吧。」她含糊地說。謝憑寧繼續問:「你真覺得他這個人不錯?」旬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惱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更惱池澄,都怪他沒事找事添亂。
在辨別出謝憑寧的意圖之前,她只能謹慎地回答:「不好說,畢竟沒見過幾次,不太了解。」
「在你們女人眼裡,他是不是挺有吸引力的?」謝憑寧不以為然。旬旬說:「也不見得,長得也就馬馬虎虎。」
她說完這句話又後悔了,太明顯的謊言很容易被人識破並認為她心裡有鬼。池澄是長得挺好,但有沒有吸引力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理想的回答應該是這樣。然而事實上謝憑寧並沒有心思糾結於這些細枝末節。他自嘲地笑笑,「算了,我隨口問問,人和人的看法不一樣。」
原來他在意的問題和旬旬擔憂的沒有半點關係,她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更加地悲哀。謝憑寧問這些話的唯一理由,如果不是他有斷背傾向,那就是他試圖從妻子身上以同性的角度揣度邵佳荃的心意。
世界上還有比她更悲哀的妻子嗎?答案是:有!
因為下一分鐘的趙旬旬比這時的她還要悲哀。
「明天正好是佳荃的生日,她自己一個人在這邊,我們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有老人在到底拘束,你說,該怎麼樣為她慶生比較好?」
謝憑寧專註地開車,專註地想著他所專註的事,這時的他當然無暇去看自己一向溫存緘默的妻子。對於一個身猶在,心已遠的男人來說,太多細枝末節的小事都遠比身邊的女人在想什麼更重要,所以他不會察覺,有一瞬間,趙旬旬看他的眼神在跌入冰點之後,多了匪夷所思的嘲弄。
一首歌唱完,謝憑寧還沒有等到旬旬的合理性建議,他起初以為她在思考,後來才發現她在發獃。
「你怎麼了?」他問。
「沒什麼。」旬旬說:「我只是忽然想到一個很久以前聽來的笑話。」
「哦?」謝憑寧並不是太感興趣。「不如我說給你聽?」他對旬旬莫名的熱忱不置可否。
旬旬自顧說道:「有一天,熊和兔子一塊在森林裡大便,中途熊問兔子:介意皮毛上沾到大便嗎?兔子想了想說不介意。於是熊就用兔子來擦屁股。」
謝憑寧靜等片刻,確定笑話已講完之後才聳聳肩道:「沒覺得好笑,就是有點噁心。」
旬旬在一旁緩緩點頭:「是很噁心,我也那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