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葬花公子

第十章 葬花公子

三月,霧迷離。

峻岭下,幽谷無名。

谷無名,路也無名。

這條路也許不是由人走出來的;除了人之外,野獸也未嘗不能在野草叢生之處,走出一條若隱若現的小路。

谷中無風,只有濕霧。

霧濕冷,旭日雖已升起,在這深壑的幽谷中,仍然不減夜來寒意。

一雙穿著猩紅襯底,金線捆邊長靴的腳,踏在一朵落葉之上。

花雖未謝,但已被摧殘。

谷中忽然出現了一張森冷的臉孔、一個英俊而冷酷的人。

他身材瘦長,錦衣白馬,還有兩個面目清秀的書童相隨於左右。

兩書童一穿青衣,一穿黃衣,年紀看來都不超過十六歲。

他們雖然年紀不大,膽量卻很不錯。

最少,他們就不怕死人。

這兩個書童扛著一個死人,神色自若的來到這一座幽谷之中。

第二節

鳳眼已合,俏臉上只有僵硬,充滿驚悸的表情,這是一具女人的屍體,她的年紀看來大概只有二十歲。

錦衣公子和這兩個書童來到谷中落英最多之處,停留下來,然後,兩書童把屍體放在一旁,以手挖坑。

他們的手指並不粗糙,但挖坑的時候,指力卻是大得令人驚奇。

半個時辰后,青衣書童對他說:「坑已挖好。」

錦衣公子點點頭。

「很好。」

但他又隨即道:「坑雖挖得不錯,但卻嫌不夠。」

青衣書童道:「倘若這裡只有一個死人,一個坑已夠。」

錦衣公子淡淡道:「雖然這裡現在只有一個死人,但不久之後,死人的數字就會有所增加。」

青衣書童道:「既然如此,我們再挖坑。」

錦衣公子道:「只須多挖一個便已足夠。」

青衣書童立刻回到坑旁,與黃衣書童另挖一個坑。

錦衣公子忽然冷笑:「在谷外的朋友,你現在可以進來了。」

立刻就有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谷中很快又出現了另一張充滿殺氣的臉。

第三節

腳步聲雖然沉重,這人的身材卻很矮小,陽光斜照在這人的臉上,他的臉龐很蒼白,兩顆眼珠子卻是一片血紅。

一股無形的殺氣,有如大海浪濤般猛壓過來,這人已將四十歲,腰間懸挂一柄雁翎刀。

錦衣公子面上也是一片肅殺。

「老雁侯是你的什麼人?」

「師父。」

「本公子從來都沒有聽人說過,老雁侯收錄過你這一個弟子。」

「天下問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又豈獨此事為然?」

「尊駕是……」

「黑雁歐刀。」

「歐刀?」錦衣公子雙眉一皺,目光緊盯著他:「你就是半年前天荒口單刀會五煞,然後再闖天煞谷擊殺三大毒狼的歐十四?」「既是歐十四,也是歐刀。」

「難得今日能與你在此相遇,好極。」錦衣公子談淡道:「坑已挖好,無論是誰能躺下去,都是一種莫大的福氣。」

歐刀居然點頭:「你說得很對。」

他向前踏出一步,大聲道:「能躺在這坑裡被埋掉的人,最少不會死無葬身之地。」

錦衣公子目光一閃:「你果然明白這種道理。」

歐刀道:「你若死在我的刀下,我一定會親手把你埋掉。」

錦衣公子悠然一笑:「你有把握殺了我?」

歐刀搖頭。

他沒有瞞騙自己,也不願瞞騙對方,他說:「我若有把握,早在百里之外就已動手。」

錦衣公子道:「難道你現在覺得已有把握殺我?」

歐刀仍然搖頭。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度悲憤:「歐十四若不為小師妹報仇,又豈有面目回去見老雁候,既然如此,我何不幹脆死在你的手下?」

錦衣公子冷笑。

「你百里追蹤,在這段時間之內,必已做了不少事。」

歐刀道:「不錯,我若死了,很快就會有人為我報仇。」

錦衣公子瞳孔收縮:「你是否指老雁侯?」

歐刀道:「這個你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沒有用,反正你的性命絕不會太長久!」

錦衣公子冷笑。

歐刀的雁翎刀已在這一剎那間閃電般出鞘。

幾乎在同一剎那間,他已在錦衣公子的脖子上連攻了五刀。

江湖上的雁翎刀多得不可勝數,但能用雁翎刀攻出如此急速兇狠招數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歐刀真不愧是老雁侯最得意的衣缽弟子。

但錦衣公子下半截身子完全不動,只是擰腰側首,就已把這五刀完全避開。

歐刀猛然一翻左掌,向錦衣公子的胸膛拍下。

錦衣公子莞爾一笑。「這一掌最少已有老雁侯的五分火候。」

他居然不閃不避,任由歐刀一掌擊下來。

歐刀一掌擊實,心中竊喜。

歐刀一陣喜悅很快就化為極度的驚詫。

錦衣公子分明已挨了一掌,但是,卻還是若無其事的站在那裡,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歐刀只覺得這一掌,不像是擊中了一個人的身子,而像是擊中了一團根本無處可以著力的棉花。

錦衣公子不是棉花,他是江湖上最可怕的一個殺手。

他就是近年來名氣直逼殺手之王司馬血的葬花公子柳紅電!

第四節

葬花公子柳紅電擅用七種武器。

其中最厲害的,就是他父親窮三十載時光才鑄成的紅電劍。

他父親以「紅電」二字為劍之名,也以「紅電」作為他獨子的名字。

柳紅電的父親,年輕時也是個殺手,但二十八歲那年失手過一次,僥倖檢回一條性命之後,就結束了他的殺手生涯。

自此之後,他棄武從商,不出十年已大有成就。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雖然生長在富裕之家,長大之後也同樣成為了一個殺手。

歐刀沒有看見柳紅電的紅電劍。

因為憑他實在還不配讓柳紅電撥劍。

歐刀重擊柳紅電一掌,如擊敗絮,正待把掌縮回,柳紅電的指尖已在他胸前八大要穴疾點下去。

歐刀臉如上色,突然全身力量盡泄。

他嘴角、鼻孔,同時有鮮血湧出。

「你……你果然不愧是葬花公子……」說到這裡,狂吼一聲,向前仆倒,就此永遠不能動彈。

柳紅電嘆了口氣:「你以為老雁侯可以為你報仇,實在是大錯特錯。」

這時候,兩書童已把那具少女的屍體埋葬。」

黃土填平后,黃衣書童走過來說:「杜飛萼姑娘已葬了。」柳紅電沉響半,道:「我們可以走了。」

黃衣書童徽微一怔,忍不住道:「還有一個坑……」

柳紅電臉色忽然一沉。

「我只是叫你們多挖一個坑,但這坑並不是一定要用來葬人,尤其是男人!」

黃衣書童額上早已冒出了很多冷汗,忙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柳紅電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道:「除了先父之外,我絕不會埋葬任何的男人。」

這就是葬花公子,一個江湖上最令人心寒膽戰的殺手!

被葬在黃上下的少女,是歐刀的師妹杜飛萼,也是老雁候唯一的女兒。

老雁侯快七十歲了,他是否還有力量,可以為自己的女兒和衣缽弟子報此血海深仇?

歐刀說很快就有人為自己報仇,這人又是否他的師父老雁侯?

沒有人知道。

柳紅電也不知道。

霧,依舊迷離。

谷中漸有風,天際雲層漸更厚……

第五節

夜。

狂風、暴雨,再加上欲撕裂天地的雷電,實在使人不容易睡得著覺。

所以雖然外面的天氣異常惡劣,大屋子裡的人仍然不願意離開賭桌,大屋子其實不能算很大,但在狼頭鎮上,它是最大的賭坊。

狼頭鎮共有四座賭坊,一座叫老狼頭賭坊,那裡的賜注通常都很細小,而且地方比大屋子還更遠不如。

像譚五爺這種腰纏萬貫的富豪,當然不會跑到老狼頭賭坊去賭幾文錢的牌九。

大屋子是譚五爺每天必到之處。

他有錢,也喜歡賭幾手,在大屋子,譚五爺很少遇上真正的對手。他嫌別人的賭注太細小,而別人卻往往給他的賭注嚇呆,幸好這半個月以來,大屋子出現了一個喜歡賭大錢,也賭得起重注的豪客來。

那是一個年輕人,在這裡,人人都稱呼他馬司大爺,但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第六節

賭局直至黎明,依然繼續著。

長夜已盡,天色漸明亮,窗外木葉,經過昨夜一場暴雨洗濯之後,顯得更是青暈欲滴。這一夜,譚五爺的賭運不很好。

直到他又拿了一副蹩十之後,他忽然望了望天色。

「又天亮了。」

司馬大爺淡淡道:「這正是一天之中最令人精神煥發的時候。」

譚五爺苦笑道:「但我現在卻是磕睡得要命。」

司馬大爺道:「你不想再賭了?」

「手風欠佳嘛。」

譚五爺聳聳肩:「就算再賭下去,看來也是很難翻本。」司馬大爺道:「五爺若不再賭,我也想休息了。」

譚五爺點頭:「今夜咱們再賭個痛快的!」這一天的賭局看來已散。

但當他們離開賭坊大堂之後,卻發現有兩個老人,各提一籠鳥兒,準備在大屋子門外決戰!

第七節

決戰即將展開。

決戰的不是這兩個老人,而是他們烏籠里的戰鳥。

這兩個老人年紀加起來最少已超過一百六十歲,但他們的賭注卻只是紋銀五兩。

司馬大爺大奇。

「這兩隻鳥兒每隻最少價值百兩以外,但他們的賭注卻只是五兩。」

譚五爺淡淡道:「他們今天的賭注已很大。」

「哦?」司馬大爺一怔。

譚五爺道:「他們平時只賭一兩。」

「一兩?」司馬大爺眉頭一皺,道:「看他們的模樣,絕不像是只能賭得起三幾兩碎銀的人。」

「你說的一點也不錯。」譚五爺淡淡一笑,道:「雖然他們不是富豪人物,但就算他們每賭一百兩,也絕對賭得起而有餘。」

司馬大爺道:「既然如此,何以賭注偏偏這麼細小?」

譚五爺道:「他們輸怕了。」

司馬大爺道:「他們輸過誰?輸過多少兩銀子?」

譚五爺悠悠一笑:「令他們輸怕的人就是我,我贏他們的銀子並不大多,但前後兩三年間,恐怕已有八九十萬兩。」

「八九十萬兩?」司馬大爺的眼睛忽然睜大。

突聽東方身穿紫袍的老人道:「老夫輸的數字,是三十六萬九千四百二十六兩整。」

接著,西方身穿青衣的老人也道:「老夫輸的較多。總共七十九萬零一兩。」

身穿紫袍的老人接著:「我們兩人合共已輸掉一百一十五萬九千四百二十八兩,倘若再不戒賭,恐怕連老巢輸掉。」

司馬大爺瞧著譚五爺看了半天:「想不到你曾贏過這麼多銀子。」

譚五爺淡淡道:「他們倒算得很清楚,連一兩都沒有算少,我卻反而忘了,還以為贏了他們八九十萬兩。」

紫袍老人嘆息一聲,道:「所以我們現在就算要賭錢、也絕不敢押重注,今天咱們就是五兩,己有心驚膽戰的感覺。」

青衣老人道:「你們著有興趣,不妨也來對賭一下,看看誰有運氣。」

司馬大爺笑了笑,盯著譚五爺:「五爺有沒有意思賭一把?」

譚五爺眉頭一皺,終於毅然道:「我賭,賭五十萬兩。」

第八節

鳥戰很快就開始。

兩隻鳥兒加起來還沒有三兩,但卻可以決定五十萬兩銀子的勝負。

它們若能知道這件事,想必會感到非常的驕傲。但它們畢竟只是扁毛畜牲。

它們只會同類相殘。

別人在它們的身上押注五十萬也好,五兩也好,它們都懵然不知。

在人類的操縱下,它們成為了賭博的工具。

鳥兒固然無知。

但押注在它們身上的人,又是否真的很聰明呢?

籠開!

紫袍老人的戰鳥叫「鐵爵」,青衣老人的戰鳥叫「紅武士」。

鐵爵身材壯健,頭租眼細,喙、爪鋒利。

紅武士體態較為細小,但卻短小粗悍,性情之猛烈,尤在鐵爵之上。

譚五爺任由司馬大爺選擇。

司馬大爺喜歡紅武士。

於是五十萬兩的豪賭,就在大屋子門外開始。

籠開啟,兩鳥俱撲籠而出。

結果鐵爵衝進紅武士的籠子里,一上來就打作一團。

鐵爵勇不可當,狂唆紅武上的頭部、眼睛。

紅武士頑抗,激戰之下,雙方脫落羽毛無數。

鐵爵爪力沉雄,漸佔上風,把紅武士壓著,一味又再狂攻。

譚五爺拈鬚微笑。他說:「司馬大爺,「你現在如肯認輸,減收一半。」

司馬大爺還沒有回答,那青衣老人已搖頭說:「不認輸!不認輸,還沒有分出勝負!」

他自己雖然只賭五兩,但卻比賭五十萬兩的人還更緊張百倍。

只見他頭上青筋怒凸,十隻指甲幾乎嵌進掌肌之內。

司馬大爺悠然道:「我們當然不肯認輸,不到最後決定勝負的階段,誰也不能說紅武士已經落敗了。」

青衣老人拇指一豎:「你說得對極了!紅武士一定可以反敗為勝!」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紅武士果然已作出了反撲。

戰況更激烈,羽毛如同雪片紛飛。鐵爵久攻不下,在紅武士反擊之下,登時氣勢衰弱了一半。

這一來,倒是紫抱老人緊張起來。

「鐵爵,喙它!抓它!捏死它!」

但鐵爵似乎經不起疼。

紅武士一輪猛攻后,氣焰越來越是旺盛。

終於,鐵爵不敵,亡命地飛撲上籠頂,不偏不倚鳥頭掛在籠頂外,變成了「弔頸鳥」。

這一來,紅武士自然更是狂啄鐵爵不已。紫袍老人連忙伸手到籠內抓鳥。

青衣老人怒道:「放手!」

紫袍老人臉色一變:「鐵爵雖然敗了,也不能任由你的雜種鳥揍它!」

青衣老人道:「你不懂規矩?敗方不能抓鳥,否則勝方的鳥給你弄傷,你賠得起嗎?」

紫袍老人「呸」一聲!

「你這雜種鳥兒值多少?老夫偏就把它捏死給你看!」

青衣老人大怒,忽然一拳向紫袍老人脅下打去。

司馬大爺忙道:「兩位老丈別為這種小事傷了和氣

他在勸架。

但當他上前要把這兩個老人拆開的時候,兩把寒芒四射的短刀突然向他腰間疾擊而至。

譚五爺驚呼道:「司馬大爺小心!」

話猶未了,司馬大爺的腰間已中了一刀。

第九節

這兩個為了兩隻扁毛畜牲而大打出手的老人,忽然展露了一手足以讓絕大多數武林人大吃一驚的絕學。

那是三十年前武林兩位異人,龍虎天尊的龍虎雙飛絕命殺。

絕少人能避開這一擊。

縱然是司馬大爺也不能。

雖然,這個司馬大爺,就是武林中人人聞名變色的殺手之王司馬血。

——在賭局中殺司馬血。

這是紫袍老人和青衣老人的策略。

——司馬血嗜賭,這是他這個人最大的缺點。

——賭局中,是司馬血最容易露出破綻的時候。

他們已算得很准。

這一次,司馬血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司馬血雖然中刀,但這一刀並未致命。

這一刀可以殺掉江湖上大多數的武林高手,但用來殺司馬血還是不夠。

譚五爺忽然又驚啼:「小心背後。」

第十節

「小心背後——」

這是譚五爺第二次向司馬血發出的警告。

但司馬血沒有理會背後是否有人向他襲擊。

他若轉身回顧,恐怕立刻就會變成了一個死人,因為就在譚五爺向他第二次發出警告的時候,譚五爺的雙袖中竟然怒射出六枚鋼針。

真正的殺著並不是來自司馬血的背後,而是來自這個譚五爺。

司馬血身形猛地向上飛拔。

他這飛拔之勢稍慢半分,這六枚鋼針恐怕就會全部射進他的胸腹上。

譚五爺終於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他獰笑,大聲道:「你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司馬血人在半空,瞬即落在三丈外。

他腰間中了一刀,血在奔流。

但他仍然神色鎮定自若,冷笑道:「譚五爺,從昨夜直到今天,你一直都在走霉運。」

「霉運?」

「當然是霉運,而且倒霉頂透。」司馬血冷冷的說道:「你由昨夜一直輸到今晨,剛才又輸了五十萬兩。」

譚五爺的眼睛眯成一線。

「你看我是否已很難翻本?」

司馬血道:「是的,難極了。」

譚五爺搖搖頭,不以為然地:「你錯了,我雖然賭錢的運氣不好,但賭命卻必贏無疑。」

「賭命?你在賭誰的命?」

「當然是你的命。」

「在下的性命值錢嗎?」

「值錢極了。」譚五爺悠悠笑道:「你身上最少有數十萬兩的銀票價值,而且我又欠你五十萬兩賭帳。」

司馬血點頭。

譚五爺道:「只要我贏了你這條性命,非但可以省下五十萬兩,而且你身上的銀票,也將全部屬於譚某。」

司馬血冷笑。

「好一個譚世羽。」

譚五爺道:「你早已知道我就是譚世羽?」

司馬血冷冷道:「你又何嘗不是早已知道我就是司馬血?」

譚世羽淡淡道:「現在,交上霉運的不是我,而是你這一個殺手之王。」

司馬血目光一轉,向紫袍老人和青衣老人望去。

「兩位大概就是龍虎天尊座下的左神右煞?」

紫袍老人傲然笑道:「老夫左神姜谷銘。」

青衣老人冷冷道:「老夫右煞李相嶼。」

司馬血道:「剛才那一記龍虎歡飛絕命殺,的確令在下大開眼界。」

李相嶼冷然道:「只可惜這一著還是未能立刻取掉你的性命。」

司馬血聳聳肩,道:「兩位還可以再試一次,在下樂於奉陪。」

姜谷銘道:「憑老夫的經驗可以看出你是在故作鎮定,而且還在拖延時間。」

司馬血一笑:「實不相瞞,在下現在心裡已在發毛,暗地裡牙關打戰、鎮定二字,是萬萬談不上了。」

李相嶼冷然道:「無論你現在的心情怎樣,這裡就是你葬身之地。」

左神右煞分立兩旁,隨時都可能再發出致命的攻擊。

但他們沒有動手。

因為就在他們準備動手時候,大屋子裡飛檐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藍衣人。

藍衣人的手裡有一張弓。

弓弦已拉滿,利箭分明已在弦上。

譚世羽的臉色也變了。

他忍不住喃喃道:「那是樊巨人的弓箭!」

樊巨人是一個人的名字。

他人如其名,是個天生神力,身材魁梧有若巨熊的巨人。

有人說身材太巨大的人,頭腦很簡單,眼光也很不準。

但樊巨人非但博學多才,能文能武,而且箭法之高明,眼界之準確,江湖上能與他相提並論的人實在不很多。

樊巨人是河北樊家堡的堡主,他十六歲的時候就已成為樊家堡的主人。

這二十年來,樊巨人在江湖上曾干過不少驚人的大事,尤其是六。年前在換馬坡力擒隴北三妖的一戰,更是膾炙人口,至今仍為武林中人所津津樂道。

樊巨人的弓,就是他的武器。

樊巨人壺中的箭,已射穿過不少綠林豪傑的咽喉。

他的弓永不離身。

他的箭永遠不會離開腰間的箭壺。

他的箭就算射出去,也一定檢回來,重回箭壺之內。

二十年來,他的弓沒有變。

二十年來,他壺中的箭數字仍然是二十四枝,從來都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

但現在,樊巨人的弓箭都已落在這個藍衣人的手上。

那麼樊巨人呢?

樊巨人是否仍然活在世間上?

颼!

箭,終於離弦疾射而出。

但一這箭既不是射向姜谷銘,也不是射向李相嶼,而是在他們兩人的中間疾射而過。

奪!

這一枝箭射在一棵大樹上。

譚世羽冷笑。

「閣下的膂力雖然不錯,可惜這一箭卻有無的放矢之嫌。」

司馬血卻淡笑,道:「那也不見得,最少他這一箭已為人間除了一害。」

譚世羽一楞,再向那棵大樹望去。

一望之下,譚世羽的臉色不禁又有點變了。原來這一枝箭不偏不倚,剛好射中了一條足足一盡長的毒蜈蚣。

檐上藍衣人已飄然落下。

他的神態看來是那麼懶洋洋,但他落下來的姿勢卻是那麼漂亮瀟洒。

他的手中有弓,腰間有箭。

除了弓箭之外,他還有一柄刀。

刀柄是古鋼色的,識貨的人一望而知,那是好刀。

但這是什麼刀呢?

譚世羽看不出。

但姜谷銘卻看出來了,他忍不住吸了口氣,道:「是風雪之刀。」

「風雪之刀?」譚世羽似是一楞,繼而盯著藍衣人道:「你就是雪刀浪子龍城璧?」

藍衣人微笑,點頭。

「在下正是龍城璧。」

譚世羽沉著臉:「你就是江湖上近十多年來最傑出的年輕刀客?」

龍城壁聳肩微笑:「『最傑出』這三個字,在下實在受之有傀。」

譚世羽皺了皺眉:「令尊是龍氏世家的主人龍隱?」

龍城璧道:「正是。」

譚世羽道:「龍隱是個謙謙君子,向來與世無爭,怎會養出你這個潑皮般的兒子?」

龍城璧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悠然笑道:「龍虎天尊也是江湖上人人稱頌的老前輩,我也猜不透他們何以會有一個像譚五爺這麼混帳的徒弟。」

譚世羽嘿嘿一笑。

「你敢罵譚某是個混帳的東西?」

龍城璧嘆了口氣,道:「在下也知道說你是個混帳偽東西,實在很放肆,很沒禮貌——」

說到這裡,司馬血接著笑道:「只不過他本來就是個混帳的東西,總不成也把他說成是個正人君子。」

譚世羽氣的臉都黃了。

司馬血的傷口仍然在流血,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好像越來越愉快。

「我早就說過,你是交上了霉運。」他瞧著譚世羽道:「你以為憑左神右煞再加上你就可以把在下幹掉,可惜你怎也想不到,雪刀浪子早就來到了這裡。」

譚世羽冷笑道:「那又怎樣?」

司馬血道:「那五十萬兩賭帳,你總不成要賴帳罷?」

譚世羽道:「我也很想把這五十萬兩送給你,可是你很快就會成一個死人,那又何必讓這些銀兩白白的浪費?」

司馬血道:「你還以為可以有機會殺我?」

譚世羽道:「當然。」

司馬血道:「既然如此,請動手!」

譚世羽冷笑,突然大喝:「上!」

「上!」

譚世羽口裡嚷著的是「上」字,但他的身子卻不是向前沖,反而是亡命般的後退、

姜谷銘和李相嶼互望一眼,不禁臉色煞白。

李相嶼怒聲說道:「這廝果然混帳的很。」

姜谷銘碎了一口,道:「我早就說過,這人一點也靠不住。」

這兩個老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罵個不休,一面罵一面也向後退了開去。

龍城璧冷冷的瞧著他們,臉上一片凌厲的殺機籠罩著。

直到這三人消,失了影蹤之後。龍城璧忽然輕輕的吁了口氣。

司馬血臉上忽然露出了驚訝之色。

「你也受了傷?」

龍城璧點點頭。

司馬血望著他手裡的弓,道:「你在對付樊巨人的時候受了傷?」

龍城璧嘆了口氣。道:「不錯。」

司馬血道:「幸好他們不知道。」

龍城璧苦笑道:「憑他們三人的武功,要對付我們這兩個已經受了傷的人,最少有七分機會可以如願以償。」

司馬血道:「但他們不敢冒險。」

龍城璧道:「他們不敢冒這個險,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也受了傷。」

司馬血道:「你和樊巨人是否拼得很激烈?」

龍城璧道:「我們只拼了三掌。」

他嘆了口氣,又道:「江湖中人只知樊巨人箭法厲害,又有誰知道他的掌力更霸道?」

司馬血道:「樊巨人已經死了?」

「沒有,他仍然活著,而且還沒有受傷。」龍城璧說。

這一次,司馬血真的呆住了。

「他居然能夠在掌力上把你擊敗了?」

龍城璧苦笑,「你把我看成是個神仙?就算是神仙也會有被擊敗的時候,又何況是我呢?」

司馬血一怔:「既然你已敗在他手裡,他的弓箭又怎會在你的手上?」

龍城璧目中露出了沉思之色,半晌才慢慢的說道:「正當我們拚了三掌,還準備再拼第四掌的時候,樊巨人忽然接到一個消息。」

司馬血道:「什麼消息?這消息是不是和葬花公子柳紅電有關?」

龍城璧點點頭,道:「不錯。」

他嘆息一聲,道:「柳紅電又殺了一個女人。」

「她是誰?」

「杜飛萼!」

「老雁侯杜岱的女兒?」

「正是杜岱的女兒。」

「杜岱晚年才得此女兒,想不到竟然會死在葬花公子柳紅電的手下。」

「杜岱必然很悲傷。」

「這個自然,他一定會為自己的女兒報仇。」

「除了為杜飛粵報仇之外,也要為歐十四報仇。」龍城璧嘆了口氣,道:「杜岱最寵愛的弟子歐刀,也死要柳紅電的手下。」

司馬血目光一閃:「黑雁歐刀,武功不弱。」

龍城璧嘆道:「可惜他遇上的對手是柳紅電,就算有十個歐刀,也同樣不是敵手。」

司馬血道:「樊巨人對杜飛萼情深如海,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龍城璧點點頭,道:「看他當時臉上的表情就只差點沒有哭了出來。」

「後來怎樣?」

「他立誓一定要為杜飛萼報仇!」

「江湖傳言,樊巨人其實並不能算是個壞人,但卻壞在好大喜功,才不惜與天劫宮中的人來往。」

「天劫宮!」司馬血目中掠過一陣陰影,「好一個天劫宮,居然把武林攪得天翻地覆。」

龍城璧道:「神龍天尊和飛虎天尊都是家父的忘年之交,想不到他們都被弟子和左神右煞弄得如此狼狽。」

司馬血道:「他們現在是否仍然喪失了武功?」

龍城璧點頭道:「天劫宮的分筋斷脈香的確厲害,龍虎天尊若不是修為極深,恐怕早已死在叛徒的手下。」

司馬血道:「可惜老雁侯為了替龍虎天尊出頭,卻令到女兒慘遭殺害,端的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龍城璧道:「但我知道老雁侯絕不會後悔,他本來就是個為了朋友不惜犧牲一切的好漢。」

司馬血道:「話雖如此,這一次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

「不錯,」龍城璧道:「幸好他還有不少朋友,最少,樊巨人就絕不會坐視不理。」

司馬血道:「天劫宮多行不義,而天怒人怨之下,且看他們還能橫行多久?」

龍城璧道:「歐刀派人找我們,要我們為杜飛萼伸冤雪恨。」

司馬血道:「他派誰來找我們?」

龍城璧道:「他先叫陶麻子找丁黑狗,然後才由丁黑狗把這個消息轉告我。」

司馬血嘆了口氣:「看來這一次我非要免費殺人不可了。」

龍城璧淡淡一笑,道:「偶然做些虧本生意,卻又何妨?」

司馬血眉頭一皺,沉默了半晌。

他忽然問龍城璧:「我實在不明白,你怎會敗在樊巨人手下的?」

龍城壁道:「其實我在沒有跟樊巨人交手之前,已經受傷。」

司馬血道:「你早已受傷?」

「不錯,」龍城璧道:「當我還沒有找到樊巨人之前,就曾經與天劫宮的紅髮天魔郝一耀拼了五掌。」

司馬血眼色一變。「郝一耀的天魔滅心功,據說已練到第七層境界。」

「不,是第五層,」龍城璧綴緩道:「他的天魔滅心功若已練到第七層,此刻我恐怕已很難再與你相會。」

司馬血道:「天魔滅心功真的如此厲害?」

龍城璧道:「自從二百年前滅心神魔丁絕死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人能把天魔滅心功練到第七層境界。」

他苦笑一聲,接道:「但郝一耀的武功,已經厲害,我若稍一疏忽,恐怕也同樣難逃劫數。」

司馬血動容道:「他現在怎樣?」

龍城璧淡淡一笑:「套一句老話,邪不能勝正,他已給我用龍心神訣幹掉。」

「幹得好!」司馬血道:「最少,你己把天劫宮兇猛的氣焰挫下來。」

龍城璧眉心一皺,嘆道:「龍虎天尊是家父的忘年之交,他們出了事,我的心情又怎會好過?」

司馬血點點頭,望了望天色,忽然道:「今天的天氣很不錯。」

龍城璧一楞。

「天氣不錯,又該如何?」

「當浮一大自。」

「你想去喝酒?」

「正是此意。」

「但……」

龍城壁的話還沒有說下去,司馬血已截然道:「你是否怕我已受了傷,不宜喝酒?」

「本來就不宜喝酒。」突聽另外一人蒼老的聲音冷笑道:「你們若敢喝酒,老夫就每人各揍三千拳。」

聽到這個人的聲音,司馬血不禁苦笑起來。

那是醫谷的第一號神醫時九公。

時九公既已來了,而他們又偏偏受了傷,那麼就算酒癮吊得要命,也休想喝一滴酒。

時九公冰冷的聲音又響起:「此地距離醫谷也不算遠,你們都給我回去接受醫治。」

司馬血忍不往道:「是哪一個活王人告訴你我們正在這裡的?」

他這句盾剛說完,立即就有人大吼道:「老子若是活王人,你就是死烏龜!」

天地間敢罵殺手之王司馬血是「死烏龜」的人絕不多,但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卻是例外。這一個杭州唐門的大少爺,居然也在這裡出現了。

看見了唐竹權和時九公,司馬血也只好乖乖認命。

但雪刀浪子龍城璧卻忽然不見了。

時九公氣得呼呼的叫道:「這小子他媽的不要命!這小子他媽的不要命……」

他一面大罵,轉瞬間卻連唐竹權也不知去向。

庭院深處,晨霧鎖住小樓。

小樓風輕簾不動。

錚!錚!錚琮!錚琮!

琴音忽起,琴音彷彿很清脆,如在耳邊,又彷彿從虛無縹緲的遠處散發出來。

它有如情人親昵的呼吸,又像是過眼煙雲般的幻想,似欲永遠停留在空間,又似是無法再多耽閣一刻。

琴音一奏三章。

三章之後,還有三章。

直到九章奏畢,琴音始休。

霧中、簾里,一人輕輕鼓掌。

「好一闋九轉流雲,小姐琴藝,已是絕世無雙。」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聲音聽來很平淡,好像沒有半點感情。

「你來了?」很久之後,小樓中才傳出了一個少女冷漠的聲音。

「我早就想來,卻是直到如今才有空閑的時候。」

「你本不必來,又何須託詞自辯?」這少女的聲音比琴音更清脆,但語氣卻漸漸變得比冰還冷:「我的琴奏得怎樣,也不必你來欣賞。」

「我不配聽你的琴?」

「不是不配,而是不該聽。」

「我不懂。」

「你該去聽的琴音,是虎弦琴,九絕天殺琴,風雷琴

「住口!」男人的聲音甚是不悅:「這些都是殺人的琴聲,虎弦大師,九絕魔君、天風五雷叟,全是天劫宮將來要產除的對象!」

少女冷冷道:「助紂為虐,葬花殺人,我對你早已心灰意冷。」

「你再說一遍!」

「你走!」

「算是下逐客令?」

「不錯。」

「你莫忘了我是誰。」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是誰,你是個冷血殺手,你是個比禽獸還更不如的葬花公子柳紅電。」

說到這裡、晨霧裡突然響起了一下清脆的聲音。

那是打耳光的聲音。

接著,少女冷笑。

「你最好殺了我,你不殺了我就是個懦夫!」

葬花公子柳紅電殺女人從不眨眼,但這一次他能下得了手嗎?

颯!一陣衣袂飄舞的聲音忽然響起。

珠簾抖動,一個錦袍人從小樓內飛躍而下,這人正是葬花公子柳紅電。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小樓下,兩書童垂手而立。

他們都知道主人的心情很不愉快。

霧仍未散,葬花公子卻已炔快不樂的離開了這裡。

柳紅電悻悻而去,樓頭一片恬靜。但這份恬靜並沒有維持多久。

半個時辰之後,忽然蹄聲驟響。

五匹快馬,五個濃眉大目的漢子,突然闖到這小樓之下,勒馬停下。

這五個漢子身材魁梧,尤其是最後一人,更是身如鐵塔,拳粗如缽,彷彿連馬兒都承受不起這個人的重量。

事實上,他胯下的馬兒,也的確特別吃力,嘴角己冒出泡沫,氣喘不已。

這鐵塔般的巨漢,忽然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刀。

他把一張條子插在刀鋒上,然後把短刀向小樓上怒射過去。

篤!

短刀射在小樓一根本柱上。

一隻軟若無骨的手,輕輕把短刀上條子拿起。

但這張條子卻立刻被撕成碎片,四下飄散開去。

鐵塔般的巨漢冷笑。

「臭婆娘好大的架子!」

樓上珠簾不動,沒有反應。

巨漢忽然喝一聲,道:「臭婆娘,快讓你的孫女兒出來,否則俺一把火就把這座鳥樓燒掉。」

這巨漢怒目圓睜,脾氣開始發作。

珠簾終於掀開,一個杏袍少女探頭向下面望。

「你是誰?嘴裡不乾不淨的!」

巨漢怪聲道:「俺叫樊巨人。」

「河北樊家堡主?」

「正是樊堡主!」樊巨人叫道:「你是陸太君的孫女兒?」

杏袍少女道:「你是找陸太君還是來找我?」

樊巨人道:「既要找陸太君,也要找你這個不知羞恥為何物的野丫頭!」

杏袍少女臉色一變。

「樊保主,這裡可不是河北樊家堡,豈容你在此撒野?」

樊巨人「呸」二聲:「俺要摘下你的腦袋,然後再宰掉陸太君!」

杏袍少女臉色煞白:「姓樊的,你當真以為陸坪小築無人?」

樊巨人道:「管你有人無人,你們統統都要變成死人!」

杏袍少女退回簾內。

樊巨人又窮吼道:「你若再不滾下來,俺就衝上去把你碎屍萬段。」

就在他大叫大吼的時候,小樓外忽然出現了兩個老嫗。

這兩個老嫗一個發白如銀,另一個卻是頭髮枯黃,有如一堆雜亂的枯草。

樊巨人嘿嘿一笑:「來得好,你們兩人誰是陸太君?竟然養出了一個混帳的孫女兒?」

白髮老嫗冷冷說道:「陸太君不在這裡。」

黃髮老嫗緩緩道:「要教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草包,憑咱們妹妹兩人已很足夠了。」

樊巨人大笑。

「好!俺是草包,看你們又有多大的能耐。」

說到這裡,他身後的四個巨漢已搶先出手。

兩老嫗武器是一刀一槍。

白髮老嫗身材矮小,但用的刀卻是長達四尺的鬼頭刀。

黃髮老嫗用的是一雙短槍,每一桿長三尺,乃是熟銅鑄造,份量也不算輕。

四巨漢已排成了一個刀陣。

他們雖然都是用刀,但每一把刀都並不相同,其中包括了柳葉刀、大砍刀、屠刀、緬刀。

四種迥然不同的刀,四種絕不相同的刀法。

他們的刀法各具特殊的威力,四刀合一組成的刀陣,力量當然不可小覷。

但兩老嫗毫不畏懼。

使用鬼頭刀的自發老嫗一聲冷笑,與使用大砍刀的巨漢交手。

鏗!

兩把刀的份量卻極是沉重,交擊之中,金鐵鋒鳴之聲簡直是震耳欲聾。

刀聲中,黃髮老嫗的一雙短槍也和使用柳葉刀的巨雙打得激烈無比。

四巨漢互相呼應,人影乍合又分,剛才使用大砍刀與自發老嫗動手的巨漢,忽然又轉過來與黃髮老嫗的雙槍殺得難分難解。

白髮嫗嶇已給使用緬刀的巨漢纏住。

她們以二敵四,而對方的刀法又甚是不弱,她們看來很難討得好去。

颯!

刀光疾閃,使用緬刀的巨漢已在白髮老嫗的左臂上劃下一道半尺長的口子。

白髮老嫗年紀雖已一大把,但戰鬥之心極強,縱然受傷,亦咬緊牙關拼下去。

樊巨人冷冷一笑,道:「兩位老人家何苦為了那野丫頭而犧牲了性命?…

白髮老嫗怒道:「你要動她一根汗毛,除非先把我們兩個宰掉……」

說到這裡,左腿上又吃了一刀。

但黃髮老嫗的形勢卻比她好得多。

使用大砍刀的巨漢雖然兇猛,但黃髮老嫗的一雙短槍,卻比毒蛇還刁鑽,終於在他右肩上刺穿了一窟窿。

這一槍雖然未能立刻要了他的性命,但卻己令他無法再戰下去。

樊巨人臉色一變。

「莫大洪!」

使用大砍刀的巨漢咬了一咬牙,道:「你可別理會我,總之堡主的事情,咱們無論如何一定要辦妥……」

突聽一人冷笑,「荒謬!荒謬!想不到樊家堡上上下下,全是荒謬而又荒謬的東西!」

樊巨人喝道:「是誰在胡說八道?」

那人回答道:「是你老子!」

只見一個奇胖無比的胖子,捧著一隻大得嚇死人的酒罈蹣跚地從一叢密林之內走了出來。

樊巨人脫口道:「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

胖漢淡淡一笑:「你一看就知道老於是唐竹權,果然有點眼光!」

樊巨人道:「這是樊某與葬花公子柳紅電的事,不用你來多管閑事!」

唐竹權嘿嘿道:「你若是去找葬花公子算帳,老子一定大加擁護,說不定還會自動請纓成為你的先鋒。」

樊巨人道:「俺現在就是先要給葬花公子柳紅電一個報復和教訓。」

「報復個屁!教訓個鳥!」唐竹權揮臂冷笑:「小仙子跟葬花公子柳紅電根本就完全是兩個人,和陸太君更是毫無關連,你要找葬花公子,應該去找他,而不是找陸太君和她的小孫女!」

樊巨人一楞,道:「小仙子本來就和柳紅電是同一路的人,俺先把她解決,有什麼不妥?」

唐竹權道:「誰說他們是同一路的人啊?」

樊巨人道:「他們一向都有來往,而且過往甚密……」

「那是以前的事,而且就算他們來往甚密,也只是他們之間的事,大丈大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你現在糊塗的見人就咬,豈不像只瘋狗?」

樊巨人吸一口氣,良久還說不出一句話來。

唐竹權冷冷一笑,道:「趁現在陸太君還沒有回來,你們馬上離開這裡,大不了老子在小仙女面前,為各位美言幾句,相信總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樊巨人沉思半晌,才又問道:「小仙女真的不是和柳紅電朋比為好?」

唐竹權道:「你若不相信老子,大可以去問龍城璧。」

樊巨人道:「龍城壁在哪裡?」

說到這裡,密林中又傳出了另一個人清朗的聲音:「樊堡主,我們又碰頭了。」

那就是雪刀浪子龍城壁的聲音。

只聽得龍城壁淡淡道:「我和唐竹權都已查得很清楚,小仙女非但沒有助紂為虐,而且還極力勸阻柳紅電,不要再干這許多傷天害理的事。」

樊巨人道:「你說的都是真活?」

龍城璧慢條斯理的從林中出來,慢慢的說道:「你可以當作我是在騙你,但事實的確也是如此。」

樊巨人嘆息一聲,終於道:「我相信你,我們走。」

他說走就走,唐竹權和龍城璧已令他改變了主意。

夕陽西落,一匹青騾,馱著一個老頭兒,在官道上緩緩地望南而走。

青騾瘦弱,幸好它馱著的老人也是沒幾斤肉,似乎一陣大風都可以把他從騾背上吹掉下來。

老頭兒本是一身白衣,但現在白衣已被塵埃玷污,變成了一塊黃,一塊白。

白衣老頭的手裡有一隻銅葫蘆,葫蘆里有點酒,他似乎是個很吝嗇的人。看他的樣子,好像很想喝酒,但卻又不捨得一下子就把銅葫蘆里的酒喝光。

騾子彷彿越走越慢,白衣老頭也不著急,雖然西山夕陽已漸漸的沉了下去。

夜幕漸垂,路上越來越是黑暗,也越來越是恬靜,倏地,一陣飛鴉從蘆葦叢中飛掠而起,似乎是受到了驚嚇。

但白衣老頭無動於中。

他又把銅葫蘆往嘴裡送。

他仍然是那副老樣子,淺嘗即止。

青騾忽然停下。

它彷彿有點呆住了,也許是因為它看見一陣突如其來的火光。

十六枝火炬,把黑沉沉的官道突然照得很光亮。

白衣老頭漫不經心的抬頭一望。

他看見了十六個人,排成一字形般攔阻住自己的去路。

白衣老頭嘆了口氣,喃喃道:「真倒霉,咱們又遇上強盜了。」

他這些話好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好像是說給騾子聽,也好像是說給這十幾個人聽的。

這十七個人看來就算不是強盜,也和強盜相差無幾。

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枝火炬,只有一個人例外。

他的年紀大約四十歲,國字臉,眉粗目大,唇上還有兩撇濃密的鬍子。

雖然他的身材並不很高大,但卻渾身是勁,正是短小精悍、擅於發號施令的人物。

他一上來,就自己報上姓名,說:「晚輩顧十行,江湖中人都叫晚輩為『趕盡殺絕』。」

白衣老頭臉上露出了吃驚之色:「這位大老爺,你要金子銀子儘管拿去,又何必要趕盡殺絕?老漢雖然已六十仁歲,但還想多活六十六年,你行行好,別真的趕盡殺絕!」

顧十行凝視著自衣老頭:「前輩何必裝瘋?晚輩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動前輩一根毛髮。」

白衣老頭一怔:「你把老漢看成是什麼人?」

顧十行道:「在三十年前,太行山有一個劍客出道江湖,三年之內,就把當時橫行江湖的八大梟雄逐一誅滅。」

白衣老頭道:「你說的這個劍客是誰啊?」

顧十行道:「謝白衣。」

白衣老頭道:「誰是謝白衣?」

顧十行道:「你就是謝白衣。」

白衣老頭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哈哈一笑:「老漢就是謝白衣。」

顧十行道:「難道你真的裝糊塗一直裝下去?」

白衣老頭愣住。

過了很久很久,白衣老頭才緩緩點頭,嘆息著道:「老漢以為可以安安靜靜的再活六十六年,但這願望已給你毀滅。」

顧十行抱拳為禮,道:「謝大俠劍法獨步江湖,倘若就此豹隱武林,那可是一件很可惜很可惜的事。」

謝白衣道:「連我自己都不覺得可惜,又何須尊駕來替老漢可惜?」

顧十行道:「前輩本是江湖上名重一時的俠客,前輩若對什麼事情都坐視不理,對你來說也許是逍遙自在的吧,但卻無形中助長了江湖匪類的氣焰。」

謝自衣嘆了口氣。

「顧十行,你這些說話未免是太抬舉老漢了,老漢已老,又還能為中原武林於些什麼事?」

顧十行道:「別的事情前輩也許可以不管,但沈青鶴被人亂刀斬殺於街頭,難道你也可以不聞不問嗎?」

一直神態庸情的謝白衣忽然睜大了眼睛,就像是一隻被驚醒了的睡獅。

他厲聲道:「你……你……你剛才說什麼?」

顧十行卻沉默下來。

謝白衣突然從騾背上飛躍而起。

他用一種閃電般的速度,疾射到顧十行的面前,雙手按在他的肩膊上。

「你是不是說沈青鶴已經死了?」

顧十行點點頭,道:「不錯,他是給雪刀浪子龍城壁伏擊身亡的。」

「雪刀浪子龍城璧?」

謝白衣雙手垂下,他臉龐上的肌肉不斷地在抽搐。

顧十行又道:「沈青鶴是你唯一的弟子,但你卻連他死在龍城璧的刀下都不知道……」

「住口!」謝白衣怒喝。

顧十行果然就緘默下來。

火光下,謝白衣的臉彷彿已變成了鮮血一樣的顏色。

「我若不殺雪刀浪子,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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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劍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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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葬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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