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能做的全部
民亨沒能抓住沖往外面的有珍。
他直到好一會後,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我愛你這句話,或許對有珍來說只不過是強迫她接受自己的感情。
江俊祥,有珍心中已經有的另一個人。
民亨不太了解俊祥這個人。不過,他是已經不在這世上的人了。雖然他不知道俊祥這個人,是怎樣的人,喜歡些什麼,怎麼笑,說過怎樣的話,但是他準備要用自己的翔,來把他從有珍的記憶中抹滅。
從某一瞬間開始,民亨看到有珍容顏時,心中就不禁酸麻起來。然後,她的一顰一笑就不斷地填滿自己的雙眼。
每次看到她在回憶當中像溺水的人在水裡蹬腳掙扎的樣子,心中痛到能喘氣都覺得困難。而且,她的言行舉止都一點一滴地一邊刺痛他的心,一邊沁入他的心房。
就算她是在笑,就算他是在哭,她的一切看在民亨的眼裡都變成了心痛。
鄭有珍,她終於成為民亨生命的痛苦,佔據了他的心靈。
有珍並不像民亨準備的「稍微鎮定以後應該就會回來的吧?」一樣,衝到外面以後,過了許久也還沒回來。
兇狠地刮著大風的暴風雪聲聽起來越來越大了。不能再等的民亨打開門往外走出去。可是,眼睛卻無法順利張開。只感到暴風雪白蒙蒙地充斥在眼前能看的任何空間。民亨的心猛然地沉了下來。
眼前似乎出現,在風雪交加的夜裡,漫無目的地邊闖邊哭像笨蛋一樣的有珍的身影。民亨開始一邊挨著暴風雪的襲擊,一邊在黑暗中奔走。是與狂風同伴的可怕的暴風雪。
不過,他必須要找到有珍。必須要找到像笨蛋一樣的她,要找到痛苦地處在比現實的寒冷更為寒冷的雪世界的她。
他撕裂著喉嚨般地呼喚有珍的名字。不過,終究分開散裂於暴風雪中的她的名字只是降落在民亨心中的谷底。看不到有珍在哪裡。
他漫無目的地不知道找了她多久?
精疲力盡的民亨喘了幾口氣后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把視線停留在西餐廳的門前。那裡有人的足跡。是有珍回來了。
民亨一口氣衝到裡面。坐在壁爐前的椅子睡著的有珍的模樣映進了眼帘。民亨走向前把自己穿著的外套脫下來替有珍披上。
有珍連睡覺的樣子都看來不太安靜。他再也不能只是在一旁註視著她。因為她似乎會哭泣。民亨覺得就算只是注視著她都令他心痛。所謂的愛就是這樣地令人心痛嗎?
他曾經以為愛一個人就是心情澎湃,興高采烈,幸福快樂,他以為那就是愛的真實面貌。那麼,是因為那種愛不是真正的愛才如此的嗎?
民亨很孤獨。即使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也感到孤獨,既不能撫摸,又不能靠近,只能在一旁觀望的愛,比起兇狠的暴風雪,更讓民亨感到孤獨。
在隱隱約約逐漸接近的陽光的照耀下,有珍睜開了雙眼。她確認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民亨的后,環顧了下四周。沒有看到他。
打開門走到外面的有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昨晚兇狠的暴風雪的平息下來后,似乎連帶著心也變得平息下來了。
她感到自己昨晚的心情大概跟狂亂無法抑制的暴風雪一樣的紛亂。可是,有珍現在的心並不是完全得到平息。有珍處在俊祥與民亨之間,腦袋只感到一片混亂,還沒有心理準備去接受民亨。
她移動了腳步。與特別拉長的民亨足跡方向相反,她轉身移動腳步。她每次移動腳步時,原有的足跡就會陷下去。
有珍心裡的俊祥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我準備要記住……似乎是聽到他的聲音。稍微回頭看了一下陷下去的足跡的有珍,她的嘴角輕輕地顫抖了一下。與俊祥的記憶,終於變成不準備記住也不得不記住,無法清除的痕迹了。這彷彿像是深深陷在雪中的足跡一樣。
有珍又開始移動腳步了。
有珍就那樣地移動腳步,終於登上了山頂了。這裡吹起了比下面還稍強的強風。有珍好長的一段時間就迎著風站在那裡。如果民亨不走過來的話,她不知自己會站在那個地方到什麼時候。
民亨原本準備走進西餐廳,卻發現一連串的足跡就跟了過來。因為他知道那是誰的足跡。
「你知道我昨晚有多擔心嗎?」
民亨又走近了有珍一點。事實上,在深山裡迷路的話,在誰都不在的狀況下時很難再重新找到路的。民亨就是擔心這點。
儘管民亨對有珍用了溫柔的方式說話,有珍還是毫無回應地起腳準備返回西餐廳。
「有珍小姐!我對於昨天的事,並不打算說抱歉。雖然我知道讓有珍小姐難過了——但我仍是準備要告訴你,我並不後悔。」
停下腳步的有珍悲傷地望著民亨。似乎是因為自己對於民亨感情表達有問題,才引起了民亨的誤會。
有珍老是很好奇。關於如果俊祥還活著的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有珍只知道十八歲的俊祥。她很準備知道如果俊祥也像自己一樣變成了二十八歲,會是什麼樣子呢。可是,只能說是偶然,讓她看到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俊祥。所以她承認透過民亨讓她可以看到俊祥的樣子實在是讓她好高興。
但是那喜悅的錯誤表達方式似乎是造成誤會的禍首,所以有珍好像應該道歉。
「對不起,如果我造成你的誤會的話——我對於民亨先生並沒有任何特殊感情。」
說完話的有珍打算要溜過民亨的身旁,但民亨卻抓住了有珍的手腕。然後認真地問。
「你一次都不曾喜歡過我嗎?不是對江俊祥,而是對李民亨一次都不曾喜歡過嗎?」
有珍對民亨認真的眼神感到一片混亂。她必須要說些什麼,但卻無話可說。因為她已經說了謊。對於民亨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是騙人的。因為她從不是俊祥的民亨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情感。
「……我不曾。我不曾喜歡過李民亨。」
有珍又口是心非地說了謊話。民亨的眼神像是察覺到有珍說這話並不是出於真心的,所以又發出更強烈的光芒。
是不是因為這樣,有珍堅定的眼神才開始晃動起來。為了不被看到他的動搖,她催眠了自己。不管是誰都不能代替俊祥。
民亨什麼都知道。有珍不準備從自我催眠中醒過來。
「那麼,翔赫算什麼?」
有珍閉上了嘴。催眠被解開了。
「有珍小姐現在愛的人是誰?」
民亨似乎察覺到有珍的自我催眠已經完全被解開了,用力地抓住了有珍的肩膀。
「你說說看。是誰?」
有珍又開始施展催眠了。她一邊施展比剛剛更為強烈的催眠,一邊甩開民亨的手。不過,民亨卻更用力地抓住有珍的肩膀。他叫有珍說,他逼問有珍心裡的人到底是誰。有珍的眼神開始晃動。催眠並沒有被施展。
「你該放開手吧。」
這時傳來了充滿著憤怒的冷酷聲音。翔赫正站在一旁瞪著民亨。兩人都不得不嚇了一跳。翔赫也是看到兩人的足跡而跟了過來。
早上坐了最早的纜車跟彩琳一起到達西餐廳的翔赫,開始尋找不見蹤影的兩人。雖然毫不遺漏地搜過了西餐廳裡面,但卻無法找到兩人。走到外面的翔赫正覺得棘手時,就看到兩人連成一長串的足跡。
就算兩個人只是在一起,什麼事也沒有,翔赫的憤怒還是不斷地涌了上來。然後,看到民亨強迫即將要跟自己結婚的人回答,令他覺得十分不順眼。
翔赫拉住有珍的手。他準備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我還沒聽到有珍的回答。請回答我。有珍小姐喜歡的人……是誰呢?」
民亨朝著漸漸地翔赫拉遠的有珍的背影說。似乎是忍不下去了,翔赫往民亨走過來。
「那個為什麼要你來操心?」
「因為我愛有珍小姐。」
民亨的回答格外地堅決。雖然翔赫沖了過來抓住了民亨的衣領,但民亨依然不為所動。而且又補上一句,「有珍真正愛的人是誰……?」
民亨實在太理直氣壯了,這讓翔赫說不話了。應該要說什麼呢。至少要用愛一個女人的男人的名義來警告他。翔赫咬著牙忿忿地說。
「你不要給我再靠近有珍,我不允許。」
翔赫放開了民亨的衣領后,拉著有珍的手漸漸地離開了民亨的視野。
不管怎樣,民亨總算鬆了一口氣。還好。
在民亨與翔赫產生火爆衝突場面的那段時間裡,有珍並沒有偏向哪一個人。民亨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下了山的翔赫回到有珍住的地方后,把有珍的衣服都掃進了旅行箱里。他不能在放任有珍在這裡。翔赫無視有珍哀求著的樣子,依然打包著行李。
然而又似乎是對有珍哀求的樣子起了怪異的感覺,翔赫停了手犀利地看著有珍。
「為什麼?」
翔赫簡短的質問是在問有珍為什麼無法離開這裡。
「這工作對我是很重要的,你不也知道嗎?」
有珍以為翔赫應該能諒解。可是,從翔赫嘴裡冒出的話,卻成了無法想象的匕首,刺進了有珍的心底。
「不會是你準備待在李民亨那人身旁吧?」
翔赫像是對有珍臉色大變一點都不感興趣似的繼續逼著有珍。站在翔赫的立場是越想到民亨說過的話,就越刺激他的神經。他怎麼能在有珍的未婚夫面前,說他愛有珍呢?
翔赫相信有珍也有錯,他一點都不懷疑。看她是展現怎樣的容貌,做出怎樣的行為舉止,才讓民亨說出那樣的話。
對於翔赫的任意地為所欲為,有珍什麼也說不出口。不管說什麼,她想,對翔赫而言都只會成為狡辯。
翔赫把有珍的旅行箱拉到停車場來。雖然有珍拚命地懇求阻止他,但卻都無法讓翔赫回心轉意。但就算這樣好了,她也不能就那樣被他拉走。
有珍抓住了翔赫。因為似乎該談談。沒有用。翔赫一點都不理會有珍說要談談,就直接把有珍的行李丟進後備箱,然後拚命地催促有珍趕快上車。
有珍只能大叫了。對什麼也聽不到的翔赫的耳朵,除了靠大叫外,就沒有別的方法了。那時,翔赫才注意聽有珍說。有珍覺得時間不多了,於是斷然地問:
「你不能相信我嗎?」
「對,我不能相信,你現在明明已經動搖你的心了。」
有珍想要有自信地跟翔赫說,不是那樣的。可是,奇怪的是,那句話卻無法化為聲音傳到空氣里。有珍只是難過地望著翔赫。
「另外,你剛剛為什麼不回答?……李民亨他問你說你愛的人是誰時,你為什麼不回答?」
翔赫眼神閃爍地問。
有珍一句話也不說。不,沒辦法說。因為她不曾想過,因為她不曾想過除了俊祥,她愛誰。俊祥就是俊祥。因為他既不是民亨也不是翔赫。
翔赫面對毫無回答的有珍,吞住在眼角擴大的淚珠再次問。
「你愛的人真的是……我嗎?」
在開不了口的有珍眼神閃爍的同時,翔赫的口裡喊出了悲痛的呻吟。翔赫勉強將搖晃的身體塞進車裡,然後啟動。不知所措的有珍雖然叫了翔赫的名字,但車子已經遠遠脫離了有珍的視野。
讓獃獃地望著翔赫消失的地方的有珍轉過頭的,是她因為感覺到別人的視線。民亨站在那裡。有珍帶著淚汪汪的臉走近民亨狠狠地說。
「你問我我愛的人是誰,對吧?我會回答你的。我一定會愛的人是翔赫。」
冷風吹起,有珍經過了民亨的身旁。民亨的心裡也開始颳起強烈的冷風。
民亨回到了房間。然後坐在沙發的彩琳立刻站起來走向民亨。
「等你的代價就只有這樣嗎?」
彩琳在樹林聽到有珍跟民亨在山頂說的話,於是不容分說地跟民亨追究。走過彩琳身旁脫下外套后,坐在沙發的民亨瞧著彩琳的臉。像是在問你什麼時候來似的。
彩琳就算到了現在她也想說服民亨,再把他變成自己的人。可是民亨已經知道關於彩琳的一切了。他已經知道了彩琳她並不是在注視著自己,而是透過自己在注視著俊祥,所以什麼話都聽不進他耳里了。不管自己怎麼說服他,民亨依然不為所動。彩琳於是像發狂似地質問民亨,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民亨只是無語地望著彩琳。要從哪裡說明?要說什麼來為自己申辯?民亨感到十分為難。民亨希望彩琳能盡量不要太難過,早日理清自己的感情。對人來說,常常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被某人解開了心中的繩子。並且,無法知道繩子的終端會到達哪裡。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解開后,就無法再綁上了。現在對民亨來說,那個人就是有珍。雖然他不能保證能否按照自己的意志觸碰到有珍,但繩子像民亨對有珍的情感一樣已無法回頭了。
他不忍對彩琳說出,請你諒解我。但是他希望彩琳能懂得,他那無法再綁上的心,他已無法控制那已伸向有珍的心。
民亨從心裡拔出了刀。不是銳利的刀,是遲鈍的刀。雖然無法向切蘿蔔似的切得很平順,但就算會傷害到她,他也必須切下去。
「彩琳啊,我們分手吧!」
真淑從沒看到翔赫跟有珍就開始擔心了。他們去了哪裡呢?她正擔心地望著勇國,這時候有人打開門走了進來。是眼角一片濕潤的彩琳。
彩琳像喪失理性的人一樣去找有珍。甚至對詢問理由的真淑大吼大叫起來。真淑正打算說她不知道的瞬間,全身看來有氣無力的有珍卻走了進來。彩琳大步地走向有珍。然後不容分說地一巴掌打向有珍。彩琳留著淚對吃驚地望著自己的有珍算帳。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是你叫民亨跟我分手的吧?我告訴你,不管你耍什麼手段,我都不會放棄民亨的,絕對不會。你已從我身邊搶走了俊祥,我不會再讓你搶走任何東西的。」
彩琳一句也不聽有珍解釋,便走了出去。吃驚的勇國跟真淑雖然跑到有珍身旁,有珍只是緊緊地閉著雙眼。為什麼一切都事與願違呢?
聽到有珍說翔赫已經先去漢城的勇國跟真淑趕緊跑去坐公車,而這時有珍立刻回到房間對翔赫打了電話。打了幾次翔赫還是沒接,有珍只好留了言,「真的對不起,能聽到我的留言就立刻回電給我,我會一直等你電話的。」
有珍放下話筒后,等了好長一段時候,電話還是沒來。
有珍走到外面。她獨自走在空曠的路上,這時,在遠處的民亨原本站在原地卻看到有珍,他朝她走了過去。他似乎一直在那裡等待。
用樹枝點了火后的民亨正努力地添加著木頭。對看起來相當不自然的有珍,要從何說起才好呢。他稍稍地準備了一下。
「我今天跟彩琳提了分手。」
民亨說完后稍稍猶豫了一下。這種話題會不會造成有珍困惑呢。他腦里閃過了這樣的擔心。
有珍什麼表情也沒有。他想說真是好險。
事實上,當他醒悟到他再也不會真心去愛別人時,他覺得,他必須快點把話說出口。雖然在那瞬間感到的痛苦是不能用言語表達的,但他覺得那樣做至少能讓彩琳少受點傷。
但是,但他對彩琳說出口後轉過身時,他才發覺事實不是這樣。那並不是為了彩琳,結果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為了要減輕心中的負擔。
告訴有珍自己喜歡她,不也是民亨為了讓自己舒坦而說的話嗎?因為不說出來的話,會感到煩悶難受,整個心都被某種感覺堵塞住,所以他說了。但是,他卻沒想到那句話卻讓有珍如此地難受。
「真的很對不起,我在翔赫他面前說我愛你,我一點都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雖然我對有珍小姐的感情是千真萬確的,但以後我再也不會讓我的感情,使有珍小姐難受。所以,對我你可以放輕鬆點嗎。你可以吧?」
民亨再也不想看到因為自己說了什麼,而讓有珍感到痛苦。民亨無法讓長久以來都痛苦地活著的人,因為自己而添加痛苦。民亨決定要忍住自己產生的所有感情。他不想再看有珍難過的樣子。
先從位子上站起來的有珍轉過身。仍然坐在火堆前的民亨的樣子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整顆心像是要垮下來了一樣。有珍用悲傷的眼神望著民亨一會後,眼角湧出了莫名的委屈。
民亨與金次長分手后才一轉身,走廊的角落卻傳來了有珍的聲音。是靜雅的聲音。你趕快去解開翔赫的心結再回來。
走到外面的有珍雖然朝著公車努力地奔跑,但公車卻仍是離開了。有珍用失望的表情望著公車的后尾,這時傳來了喇叭聲。有珍確定是民亨的車后,只是用不自然的眼神望著民亨。民亨感到上了車的有珍依然地不自在,就丟了一句話,
「怎麼了?因為我不能載你到漢城,只能載你到公車站所以不高興嗎?我是很想載你到漢城,但是我有會議要開。」
有珍聽到民亨開朗的聲音后,心裡頓時輕鬆起來。一直到看見他孤獨地坐在火堆旁為止,她一直有似乎無法再看到民亨開朗樣子的感覺。不過,他現在卻還會開玩笑。
不過有珍卻無法置之不理。因為她知道民亨為了變得開朗,不知壓下了多少的痛苦。因為她自己也是如此。即使知道他痛苦,一切卻依然無奈,準備到這有珍的心又開始沉了下來。
民亨甚至囑咐她,到了漢城不要先打電話給翔赫,就直接去。他說如果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話,即使準備生氣也生不出氣的。
民亨買完票后,走向有珍把票遞給她。然後要有珍跟他約好,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帶著笑臉才行。
然後有珍終於看到了自己擔心的事。她終於看到,到她離開車站為止都一直揮著手跟她打招呼的民亨,再轉過身時臉上卻換為錯綜複雜的表情。有珍的心痛到像是要麻痹住似的。她不斷地感受到從民亨身上傳來的痛苦。
有珍在電台等著翔赫。她終於看到翔赫一邊與人討論演唱會的事宜,一邊走出來的樣子。當正打算要說些什麼的翔赫,把視線停留在有珍身上時,臉上就立刻開始變得越來越陰沉。
來到咖啡店的有珍一邊觀察著翔赫的表情,一邊用開朗的聲音問:
「看到我不高興嗎?」
如果是以前的翔赫,當然是會高興的。光是知道忙碌的有珍刻意抽空來找自己,就可以讓他高興地跳起來去迎接她了。可是,翔赫已經不是從前的翔赫了,他即使知道有珍為何要來,卻還故意地對她冷嘲熱諷。你怎能放下滑雪場的要事跑來呢?
對於民亨知道有珍來漢城,而且還知道是來與自己見面的,翔赫感到十分地不快。
他問她:「你們的關係是要報告說你每天要與誰見面嗎?」然後,不應該說出的話開始撕裂有珍的心。
翔赫說他會改變的。他不會再只是懂得忍耐的人,他會為痛快大叫,受傷也會反擊的人。翔赫已經變了許多。雖然她早知道他一定很生氣,但卻想也想不到翔赫會成這模樣。翔赫對有珍說一起吃晚飯的提議,也說必須要錄音而拒絕了。然後,從咖啡店出來后,連一句自己小心也不說,讓有珍先看到自己的車后,就留下她一個人而消失不見了。看到有珍一邊觀察自己的表情,一邊手足無措的樣子,生氣的翔赫就更是要欺負有珍。只是一直注視著翔赫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的有珍,只感到悲傷。是需要時間嗎?漸行漸遠的翔赫似乎不知道痛苦時間的終點,就只是一股勁地向前奔跑。跟在有珍後面走著的翔赫注視著有珍毫無精神地越走越遠的樣子。準備要衝向前抓住有珍的心情正折磨著翔赫。不過,他連那樣的勇氣也沒有。他剛剛是怎麼對有珍的,現在又怎能抓住有珍呢?
翔赫進到了酒館。他準備要用酒來安慰自己那顆痛苦難受的心。到底喝了多少。喝到連身體都不能好好支撐的翔赫,開始搖搖晃晃地在大街上徘徊。
他走到連眼前是那裡都不知道。然後讓他停下腳步的是有珍經常爬上去的欄杆。勉強拖著連支撐都感到困難的身體而爬到欄杆的翔赫,準備張開雙手抓住欄杆,身體卻不聽話。
然後,不管他怎麼把手伸出去,也沒有任何人讓他抓住。他的身旁沒有有珍。那隻要他伸出手就能抓到的有珍並不在。
下了欄杆的翔赫露出毫無意義的笑容。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把身體靠在欄杆上。
「有珍啊,是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好像喪失了理智。其實,我今天看到你時實在太高興了!真到好高興啊,但是一切被我破壞了。真的對不起……我為什麼這麼犯賤?我真的是犯賤。金翔赫……你真的是個大混蛋,對吧?有珍啊對不起……」
翔赫的眼眶裡充滿著像是隨時要冒出來的眼淚,他留完言后,突然望著手機一會又按了一個按鈕。
「留言已被消除。」
翔赫的臉上帶著無從了解的虛脫感,然後注視著夜空。只有不管怎麼呼喚也毫無回答的有珍的名字在夜空中盤旋后又降到翔赫的心底。
「你要跟我約好,回來的時候要帶著笑臉回來哦。」
坐在公車裡的有珍的記憶里冒出了民亨的身影然後又消失了。無意識地望著照耀著自己臉龐的玻璃窗的有珍,淡淡地笑了笑。但其實她的臉卻笑不出來。她的兩眼凝結著一顆顆的淚珠。
有珍拉上了窗帘。因為她不準備看到自己的臉。
有珍一到達滑雪場,就看到民亨已經在等她了。她雖然準備努力地露出笑容,但卻笑不出來。民亨看到那樣的有珍便走向前遞給她一個淺淺的笑容。
到滑雪場斜坡的咖啡廳,面對面地坐著。有珍一邊露出開朗的笑容,一邊說她按照民亨教的去做,結果翔赫他好高興哦。
民亨在有珍進到滑雪場時就已經猜測到了。雖然她的臉是在笑,心卻是在哭泣。但即使那樣,有珍仍準備努力遵守與民亨約好的約定,這讓民亨的心刺痛地受不了。有珍忍住眼角閃動的淚水。
「有珍小姐,你現在最準備做的是什麼?」
對民亨突如其來的問題,有珍只是無言地仔細看著民亨。
「我就只是準備讓有珍小姐開心,如果是我能做的話。」
依舊是仔細看著民亨的有珍,問民亨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
「因為我喜歡有珍小姐。」
民亨把視線停留在窗外的斜坡上。
「雖然我喜歡有珍小姐……但有珍小姐在找尋的人並不是我。那麼,幫助有珍小姐做準備做的事,準備完成的願望,好像就是我惟一能做的事吧。」
一直注視著民亨的有珍的心又開始往下掉了。她似乎聽到民亨明明控制不住卻勉強壓抑住喜歡自己的一顆心,正在痛苦呻吟著。
露出孤獨般的笑容的民亨把剩下的茶喝完后,帶有珍去的地方,是制雪車正在撒著白雪的地方。民亨對望著自己的有珍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說。
「有珍小姐準備要來的地方是不是就是這種地方?」
有珍想說這是什麼意思。
「有珍小姐現在不是準備哭嗎?」
有珍的表情開始變了。
「準備哭的話,這裡是最適合的地方。誰也聽不到。有珍小姐請盡情地哭吧。沒有人會聽到你哭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看著民亨越走越遠的有珍轉過了頭,向前走了過去。走近制雪車附近停下腳步的有珍,抬頭看著從制雪車噴出來后往下降的白雪。
在那一瞬間,忍了又忍的眼淚,與下降的白雪混繞在一起,沿著有珍的臉流了下來。
一切都令人悲傷。連呼氣都是那麼吃力。準備要包容自己的一切抱住自己的民亨的心也令人感到吃力,無法忘記的俊祥的記憶也令人感到吃力,就是站在身旁守候的翔赫的身影也令人感到吃力。真希望一切都是場夢。如果是場很長的夢的話。
如果是那種醒過來后就什麼也不記得的夢的話……。有珍長久以來的痛苦的眼淚並不會輕易停止。
在後方靜靜地守候著有珍的民亨,雙眼開始流淚。他對有珍放聲痛哭的模樣感到悲傷得難以忍受。民亨再也無法忍受那種像是被人掐住脖子般地窒息感。
什麼時候,有珍又會需要這樣的地方呢?而自己又可以守護有珍到什麼時候呢,民亨感覺自己與有珍像是相隔了千尺高的懸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