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內容提要]她死死地盯著、盯著,眼淚慢慢地湧出,在眼眶內擴涌、迸發。她一動也不動,只死死地盯著一步一步走上來的鐘離東。
伍曉琴聽說有人來找她,就匆匆下樓來,才到樓梯口就站住了,不肯再挪步,而是死死地盯住那裡。而那裡呢,鍾離東捧著一束康乃馨,正笑盈盈地站著。
她死死地盯著、盯著,眼淚慢慢地湧出,在眼眶內擴涌、迸發。她一動也不動,只死死地盯著一步一步走上來的鐘離東。
當鍾離東就要到她面前時,她突然一甩頭,轉聲就往樓上跑。那頭秀長的頭髮飄成一面旗幟。
鍾離東忙喚著「曉琴」,就追了上去。
伍曉琴早已跑回自己的卧室,關了門,伏在床上嚶嚶地哭。她哥哥朝鐘離東友好地拍肩膀,示意他進去。那門並沒有關死。鍾離東一邁進門,伍曉琴就急轉身,一把掃落了他懷裡的康乃馨,叫道:「誰要你的花!」鮮花散落一地。鍾離東正在不知所措之際,伍曉琴卻已經一把摟住了他:「我只要你這個人。」外面,她哥哥輕輕地笑了,又輕輕下樓去了。
也大概就在這段日子,在一輛無人售票的公交車上,李曉丹意外地與伍曉琴不期而遇。伍曉琴本來想裝著沒有看見,李曉丹卻主動拉住了她的手:「對不起,曉琴!我不該……我原不知道你對鍾離東有那樣深的感情。」
伍曉琴反而不好意思了:「不怪你,曉丹。我們每個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力。」
兩人相視而笑。「昨天,鍾離東已經到通縣找過我了。」伍曉琴又說。
「我知道。」李曉丹微笑著說。她當然知道,是她和我,還有那位她剛結識的東方一笛一起動員他去的。那康乃馨也是她的主意。
李曉丹友好地邀請伍曉琴到她那兒去坐坐。伍曉琴說還有別的事情沒有辦玩,下次再去吧。下車時,李曉丹又回過頭來向伍曉琴招手,才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一到門口,李曉丹楞住了,同時也驚喜起來。東方一笛正站在那兒,向她招手呢!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沒有這點本事,我還能在北京混嗎?」李曉丹上前開門,東方一笛趁機攬著她的腰,一同走了進去。然後他們悄悄爬上床,誰也沒有吭聲,回到自然的懷抱。她的身體滾燙的,像一種混溫度,讓他達到沸點……
第二天上午,東方一笛被一陣關門聲驚醒。他掀開蚊帳輕輕下床,去衛生間洗漱。他匆匆洗完了臉。冷水的刺激激活了他倦息的細胞,他感覺清爽,精神了許多。他坐在鏡子面前端詳著自己,擠出一團潤膚膏往臉上抹著。然後又往頭髮上噴了一些營養的髮油,本來就烏黑亮澤的頭髮,經髮油的滋潤頓時又增添了幾分亮澤與秀色。
東方一笛喜歡靜靜地端詳自己,這似乎是已經墜入一種慣性的軌道。他更喜歡對著鏡子長時間地自我陶醉和自我欣賞,仔細端詳自己明眸的波動,嘴唇的線條和觸摸自己的臉龐。鏡子里的映像是被認同的自我,鏡框里彷彿集中了整個宇宙。此時,他多麼像個女人。不,比女人還要女人。
過了一會兒,東方一笛站了起來,輕輕走到床邊。掀開蚊帳,李曉丹依然熟睡著。他悄悄坐在凳子旁,凝視著她的臉龐,她的臉分外清秀與冷峻。他俯下身子,在她的唇上輕觸了一下。她醒了過來,睜開眼「你弄醒我了。」她半閉著眼睛,似乎睡意沉沉。
「你睡吧,我給你買早餐。想吃什麼?」
「買粉吧,我想吃粉。」李曉丹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東方一笛的臉上。一會兒,東方一笛匆匆走了出去。回到房間時李曉丹已經起床,並洗漱完畢。這時,一縷初冬的陽光照進窗口,投射在她的臉上,在她臉龐鍍了一層澄色的黃色。房裡的溫度高起來,暖洋洋的圍繞著東方一笛。他脫下一件毛衣,感覺輕鬆多了。
李曉丹把被子疊好,然後轉過身來說:「我吃粉了。」說罷,她看了東方一笛一眼。
「你吃吧,不用請示,這裡沒有上級。」東方一笛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李曉丹吃。李曉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說:「你這樣看著我吃,我吃不下的。」說完便把身子轉過去。
「我不看你吃,你轉過來吧。」東方一笛說了一句。
李曉丹不好意思又轉過身來瞥了東方一笛一眼,然後笑笑吃完最後一口。東方一笛默默地注視著她。她用淡紫色的調綢巾把頭髮紮成一束,顯得活潑而又極富於青春氣息。
陽光在室內閃閃爍爍,像是舞蹈,又像是召喚。東方一笛望著窗外,陽光暖暖地照在樹梢上。他說:「我們出去走走吧,不要浪費這麼明媚的天氣。」
東方一笛和李曉丹坐上了通往天安門廣場的公交車,然後徑直去了一家公園。公園的花壇邊圍繞了各色各樣的花盆,劍蘭、玫瑰、滿天星。菊花爭奇鬥豔,展盡風情,噴水池裡白色透明的水珠在陽光下閃爍,像一匹銀色的綢帶拋向天空,然後又碎片般地落在水池裡。他們先去了鬼屋,在體驗了一陣驚心動魄的刺激之後,心依然恐慌得跳個不停,好像那些青面獠牙、披頭散髮的鬼魅正從幽暗、陰森的墓地爬出來,游索在他們周圍。東方一笛感到了有一種死神的壓迫,一種悲哀與眷戀,一種生的圾致。忽然,他的內心涌動著一股懷念與傷感,他眼前又浮現了跳漣水河的陳彩輝。就因為陳彩輝的事,直到現在他還總是對鍾離東有愧疚。此時,他低頭不語,心頭裝著那份沉甸甸的回憶。
「在想什麼?」李曉丹一邊問一邊拉著東方一笛往河畔走。「想起了我高中時期一位跳河的女同學。」
「噢,聽鍾離東說過這事,是叫陳彩輝吧。」
「是的,她是鍾離東當時的女朋友。她很開朗、活潑。」
「學校好像說他們早戀,她被開除后跳了河。」說完,李曉丹看了東方一笛一眼。
東方一笛點點頭,附和著。李曉丹得到東方一笛的呼應,又說:「東方,假若有一天我死了,你會哭嗎?」
「幹嘛想著死,活都沒有活夠。」不等李曉丹回答,東方一笛又說:「如果你真有一天走了,我會在你的墳頭放一束鮮艷的白玫瑰。」他笑道,並把「死」改為「走」。
「死得也浪漫!」李曉丹笑了。
「是的,我想一生都浪漫。生命像根蘆葦,說斷就斷了。我想,浪漫是對生命的珍視和珍愛吧。」
「是啊,浪漫是一種情致,一種活力,我非常神往。東方,我愛你,和你在一起多好。」李曉丹扭頭看了看東方一笛。
這時候,他們來到了湖畔。
「我們划船好嗎?」李曉丹說。
一個男人為他們解開系在小船上的鐵鏈,他們慢慢悠悠地朝湖心劃去。胡湖面上飄蕩著幾隻小舟,白色的快艇箭一般飛過湖面,閃著金色的光芒。
他們搖著雙槳,動作配合得默契。不一會兒,湖面上又多了幾隻小船,嬉笑聲時隱時現。
「人太多了,我不喜歡。」
「我也是。」東方一笛附和道。
他們使勁地往對面劃去。東方一笛上岸,忙小心地拉李曉丹上來。他們走入那片樹林里,在石凳上坐下,四周清靜寂寥,彷彿在聆聽他們的私語,密密的樹林似乎隔斷了外面的喧嘩,真靜啊!
「東方,我很喜歡這種靜,你呢?」
「我也是。」東方一笛拽住李曉丹的手,他們有很長時間沒有吭聲,似乎誰也不想攪破這樣的幽靜。
正當東方一笛和李曉丹從公園走出的時候,在通往通縣的馬路上,伍曉琴正緊緊摟著鍾離東的腰。這時,迎面走來一個高個豐滿的摩登女郎。待高個女郎走過後,伍曉琴突然嘟囔了一句:「哇塞!長腰,細腿,胸部誇張。」
這令鍾離東驚異。他第一次感到伍曉琴說話有些詼諧,他時不時扭頭看她的側面,忍不住由衷地讚美。鍾璃東對美有一種特殊的嗜好。他特別喜歡體驗這種滋味,美融合了他的情感。
鍾離東把目光從伍曉琴的臉上移開,注視著寬廣的路面。他說:「晚上看了電影再回吧。」伍曉琴說晚上還有事,改天再看吧。
於是,他們又往候車亭走。下午五時,鍾離東和伍曉琴來到了通縣伍曉琴的家。
陽台上飄著菊花的清香,鍾離東深深地吸了口氣。「啊,鮮花伴佳人,多美呀!」鍾離東說著,眼睛凝視著擺滿了花盆的陽台。這時,伍曉琴來到陽台,鍾離東便摘了一朵金黃的菊花夾在她的耳朵上。
伍曉琴「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肩頭聳動著。他取下菊花,然後放在鍾離東手裡,說:「自古詩人特別愛菊,我送給你——鍾離大詩人。」
此時,夜幕垂落下來。才傍晚七點多鐘,卻好像入夜一樣。鍾離東看著伍曉琴,說:「我想走了,曉琴。」
伍曉琴拉著他的手說:「我去搞飯,你在這裡吃。」
「曉琴,那太好了。你總讓我想流淚。」鍾離東感到這時他真的想流淚。
「一頓飯就值得你這麼感動嗎?那兩頓飯不是要把眼淚都要哭幹了?」伍曉琴笑著抬了一下鍾離東的臉。
「你平時也對我很好啊!只是,我一想……算了,不說了。」鍾離東顯得有些孩子氣地說。
「那是我應該的。即使我不愛你也會這樣的。每個靠近我的人,我都會這樣的。何況,你是我的深愛。」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時,一滴淚水順著鍾離東的臉頰悄悄落下。他扭過臉去。她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麼,笑著說:「應該開心才是呀,怎麼哭了?這麼大的男孩子了!」
「我是高興啊!」鍾離東說。是啊,這一切對鍾離東來說,是多麼令他愜意的呀!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