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妻子的眼淚
崔九什麼也沒有問妻子,每天晚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坐在妻子身邊,握著她的手無聲地流淚。
他跟丈母娘家隱瞞了事實,只說妻子流產了,丈母娘流著淚安慰夫婦倆。
青美很快就蘇醒過來,卻像啞巴一樣不開口,也不吃不喝,僅靠注射生理鹽水維持生命。
第四天,她終於坐起身,獃獃地看著丈夫,嘴巴蠕動,像要說話卻發不出聲,臉漲得通紅,喘了一口粗氣,拳頭握緊又鬆開。他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擁入懷中,妻子在他懷中哭了起來。他這才意識到妻子的嘴巴已經麻木了。他把妻子重新放在病床上,一邊梳理她的頭髮,一邊強忍住眼淚,輕輕地說:
「會好起來的,不要勉強自己說話。」
妻子一直凝視著他。他出了病房找到主治醫生。
「她像啞巴一樣說不了話,這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因為刺激太大,人受到強烈刺激就完全有可能變成這樣。」
「沒法治療嗎?」
「沒有特別的治療方法,長期保持安靜會好轉的。」
「會不會永遠開不了口?」
充血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醫生避開他的目光說:「這種情況不能說沒有。」
崔九出了門,走進洗手間,哽咽起來。他哭了又哭,眼淚流個不停,妻子實在太不幸了。
那天妻子好幾次試圖說話,但只能聽到呻吟聲。
第二天,妻子又坐起來,用手示意他出去,他搖搖頭:「沒關係,短期內不用上班。」
妻子點點頭,揮了揮手,他遞過去紙和筆,妻子拿過紙,這樣寫道:「請給我買速寫簿、鉛筆、橡皮、小刀。」
他按照妻子吩咐跑出去買好東西。青美削好鉛筆后開始在速寫簿上畫畫,是陌生男人的臉,他緊張地看著。
一有畫得不對的地方,她馬上用橡皮擦掉或者扔掉,然後更加聚精會神地畫。專攻美術的她畫得很好,把刻在腦中幾個男人的特徵一點一滴栩栩如生地畫在紙上。
她幾個小時內一動不動地坐著畫畫像,第二天,第三天都是這樣,全部的精神都貫注到畫像上。
他完全能猜測到妻子畫的是些什麼人,每次看到這些畫像,妻子本來綿羊一樣溫順的眼神就充滿了憎惡,妻子是怕忘記印在腦中的這些畜生的長相所以才把他們畫下來,並且要終生詛咒他們。親愛的妻子啊,把他們忘掉吧!他在旁邊看著妻子,可是她一心一意只是畫。
妻子在開始畫畫像后的第五天,在用掉了幾十本速寫簿后,終於完成了第七個男人的畫像。
畫得非常逼真。她滿意地看著畫像,遞給他,又在留言紙上這樣寫道:「怕不小心遺失,先去複印幾份。我愛你,親愛的。」
他拿著七張畫像出來時又忍不住流下了淚。附近沒有複印店,坐車跑到很遠才把畫像各複印了十份。
回到醫院,妻子又在畫了,不過這次沒用多少時間,畫的是玫瑰花。妻子在旁邊這樣寫道:「他們叫我玫瑰。」
接著妻子又開始畫,這次畫的是木棒一樣的東西,她一邊畫一邊無聲地流淚。
她動了動嘴像要說什麼,卻突然把小拇指放進嘴裡,拚命一咬,血從咬破的手指滴下來。
「你幹什麼?別這樣!」
他慌忙一把摟住妻子,妻子喘著氣看著手指,輕輕地放下去,臉色發青,指尖發顫。然後她用手指去塗畫著木棒的紙,塗得滿紙都是。
「知道了!我知道了!別這樣!」
他嗚咽著,渾身發抖,妻子默默流淚在畫像旁寫道:「禿頭是他們的頭目,這個壞蛋就是用這個殺死了咱們的孩子,你要給我報仇。」
她用飽含淚水的眼睛看著丈夫,伸出左手憐憫地撫摸他的臉頰。丈夫吻著妻子的手。
「好,我會報仇的,你就安心休息吧,我一定會報仇的。」
她搖搖頭,又在紙上寫道:「你要先查清楚才能報仇。他們乘進口車,黃色,號碼是五八一八。」
「那車是他們偷來的,警察已經調查過了。」
「我不想依靠警察,按照法律報不了仇,我想把他們全部殺死。」
她失去焦點的視線停滯在空中,只有嘴唇在動。他緊緊抓住妻子的手,低聲喊著:「全部殺掉,一個不剩!」
她溫順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殺機,繼續寫道:「他們好像從服裝店前就開始跟蹤我了,我真傻,讓我搭便車就搭了,你原諒我。天下著雨,巴士都滿了,計程車也很難叫。他們蒙住我的眼睛,把我綁到了一個公寓,我怎麼喊也沒用,周圍都是空房。他們脫了我的衣服拍了照,說要把照片貼到影集上,影集上有很多女人的裸體照,都是像我一樣被強行拍下的,他們好像是慣犯。拍完照就被拖進房間,裡面有一張分娩床,首先禿頭拿著木棒進來……」
妻子寫到這裡哭了起來,哭聲發不出來,尤其顯得可憐。他也因為憤怒渾身發抖,摟住妻子,他再一次發誓一定要殺死這些畜生。
過了好一會兒,妻子止住了哭泣,從懷裡拿出一個發皺的紙團。打開一看。是某個洋服店的卡片。他雙眼放光。
「是在車裡摸到的。」
妻子寫給他看。
卡片上寫的是一家叫做新美洋服店的地方,訂做衣服的人叫梁贊秀。定價是十萬元,交了一萬元的保證金,卡片上還貼著一小塊黑色的布料。他一看時間,取衣服的日期已經過了十天。店名下面還寫著電話號碼。他希望這是其中一個犯人留下的東西,小心地折起來放進口袋。
那天晚上八點稍過,崔九走到外面來吃晚飯,一天沒吃飯餓死了。他在醫院附近一家賣雪濃湯,的飯店叫了吃的。等飯上來時,他突然起身走到櫃檯前,拿起話筒,撥起已經記在腦里的電話號碼。電話馬上就通了。
「是新美洋服店嗎?」
「是的。」傳來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的聲音。
「對不起,請問你們的具體位置是在哪裡?」
「您有什麼事嗎?」
「我想做件衣服,是朋友介紹我來的。」
「啊,是嗎?謝謝。這裡是明洞(漢城市內商業中心,繁華地段。),您從明洞東入口出來往上走……」
掛了電話他才發現臉上全是汗水,他回到餐桌前開始吃飯,感覺就像啃沙子一樣,他強迫自己吃下去。
三十分鐘后,他回到醫院,上了二樓,打開病房的門,卻沒有看到妻子。床頭放著一個白色信封,為出院準備的一包衣服也不見了蹤影。
他跑了出去,先進入洗手間,叫著妻子的名字,沒人回答。他跑到護士值班間,護士們說也不清楚。他又跑到醫院外的車道上,像孩子一樣哭喊著妻子的名字,但是妻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氣喘吁吁回到病房,打開了妻子留下的信。
給愛人,我親愛的愛人:
首先請原諒我,原諒我使你陷入痛苦。對於殺死了我們愛的結晶,又玷污了身體的我而言,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是不是因為我們太幸福了,才會招來這樣的不幸?過去五個月短暫的婚姻生活現在想來真是一場夢。帶著這樣的夢,我先走了,請原諒我先走一步。一想到只剩您一個人,我的心就難受。您溫暖的眼神,多情的耳語,大海一樣的心胸,我永遠也忘不了,拋棄了這一切而離開的我一定會每天晚上化成輕風來敲您的窗門。
您工作十年來,辛辛苦苦攢錢,下個月就可以在我服裝店邊上開藥局的,但是這一切我都看不到了,我跪下請求您的原諒,請千萬忘了我,過更幸福的生活。
我的服裝店由您來處理吧,我的東西全部扔掉吧,我不想留下任何痕迹,請不要找我。
請求您為我報仇是我想錯了,這隻會給您帶來更多不幸,千萬不要想著為我報仇。
淚水擋住我的視線,我再也寫不下去了。我愛您,真的愛您。我曾經是一個幸福的妻子。再見……愛人……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