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縣冤案(下)
唐書吏朝著那人背影輕聲道:"跟狗啃屎隨虎吃肉。等提刑官按唐某所指將案子改判了你敢說提刑官身邊不會多一個精明能幹的書吏?"宋慈和英姑如逛街似的一路走來剛到玉娘門口"吱呀"一聲門正好開了。
宋慈和英姑往旁邊一閃見玉娘頭上蒙著紗巾手臂上挎著個籃子出門往長街而去。
英姑說:"大人她就是玉娘我去把她叫住。"宋慈說:"不跟著她。"玉娘在前不緊不慢地走著卻不知道有人正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呢。
宋慈跟在玉娘的身後想起吳淼水的一句話:"曹墨和玉娘雖是初次見面可二人眉來眼去就已經讓曹墨神魂顛倒欲罷不能……"眼前的玉娘似乎隨著他的想像變幻出嫵媚的形象。而玉娘像是意識到有人跟蹤腳步漸慢倏然回眸向宋慈百媚一笑攝人魂魄。
英姑在後面偷偷窺視宋慈臉色。宋慈有所覺察正了神色。英姑不由得抿嘴竊笑。
宋慈又想起唐書吏的那句話:"小吏借個古人古事恰恰是為了省些口舌直揭本案真相。本案中的潘金蓮就是本地出了名的大美人玉娘……"前面走著的玉娘忽然站住並揚著一臉似嗔似笑的淫蕩之色回過頭來伸出一條白藕般的手臂和一根嫩筍般尖尖的手指對宋慈勾指飛眼……宋慈不由得一怔急忙停步別過身去。
英姑問:"怎麼啦大人?"宋慈一臉正色地說:"什麼怎麼啦。好好跟著。"再一看玉娘卻已沒了蹤影。
英姑問:"大人人不見啦。"宋慈回過神來:"嗯跟丟啦?"英姑自信地說:"丟不了我知道她出沒的地方。走吧。"曹家堂屋。一張錫箔紙在一雙瘦骨嶙峋的老手上織淚水啪啪地滴紙織成元寶變作祭亡紙錢時有一半已讓淚水浸透。
曹母邊織著元寶邊念念有詞:"從前有個母親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兒子可兒子還站在娘的面前想要什麼娘就問兒啊你還想要什麼呢……兒說……"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打斷她的自言自語。
曹母起身出了堂屋回身把堂屋門關上才穿過天井去開院門。門開了玉娘氣喘吁吁地閃了進來:"大嬸。"曹母問:"玉娘出什麼事了?""哦沒什麼。"玉娘說著想攙扶老人進屋。
曹母卻站著未動:"玉娘我不是說過讓你這兩天別再來了嗎?"玉娘欲言又止:"哦……大嬸我……"曹母說:"玉娘這些日子多虧了你我才活下來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玉娘說:"大嬸還是進堂屋說吧。"曹母卻將玉娘堵在門外:"別你有什麼話就在這天井裡說吧。"玉娘頗感奇怪:"大嬸您怎麼不讓我進屋啊?"曹母支吾著:"哦老身說了讓你別再來了可你……"玉娘突然越過曹母把門一推淚水"嘩"地涌了出來。她回頭對曹母聲淚俱下地說:"大嬸您怎麼不聽我勸呀……""墨兒的時辰快到了……做娘的得做些準備啊!""可您……您為什麼做了雙份?""墨兒一走我這老婆子還……""不您不能這麼想。""不這麼還能怎麼啊?"玉娘忽然向曹母雙膝一跪:"娘曹大哥真有個三長兩短從今以後玉娘就是您的女兒!我侍奉您一輩子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曹母急忙說:"玉娘你說什麼胡話!你敢認我這個將死之人做娘我也不敢拉你這個清白之人墊背啊。快別這麼說快起來!"玉娘從籃里取出一個金黃色的銀袋子:"娘你看看玉娘已經把自家的房產全都變賣了這是人家付給我的定金我現在已無家可歸要是曹大哥真的不在了……玉娘就一輩子和娘相依為命。"曹母熱淚盈眶:"玉娘啊難得你有這麼一份善心啊可墨兒從小就沒離過娘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走哇。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倒有一件事求你明年清明節別忘了到我們娘兒倆墳頭燒炷香。""娘您不能這麼想還沒到山窮水盡呢。""覆盆之冤難見天日啊!起來吧孩子。別哭了。總說我們女人就是淚多可老身這些日子早把眼淚流幹了。墨兒的日子越是近了我反倒越是不哭了……到了那邊娘兒倆還可團聚。不哭啦!"玉娘小聲說:"娘這兩天太平縣來了位提刑官人稱包公再世我正想和娘商量讓曹大哥翻供喊冤……"曹母大聲道:"快別動那沒用的念頭了。我算是看得透透的了這官場上從來都是官官相護再翻供無非讓墨兒再過幾次堂多挨幾頓打。我可憐的墨兒經不起了呀。""娘您今天就讓我去看曹大哥吧。""不成不成啊。玉娘你再拋頭露面還不知會讓人家怎麼說呢。"玉娘堅決地說:"娘剛才進門之前我還怕人家說長論短可現在我是您女兒我還顧忌什麼呢?今天您就讓我去見見曹大哥我……我有話要對曹大哥說。"曹母驚問:"你想說什麼你真想讓他翻供?"玉娘說:"娘我們不能就這麼認命了不能放棄最後的希望……"突然響起幾聲清脆的叩門聲。
曹母一怔:"誰呀?"玉娘去開門曹母卻趕緊把堂屋門又關上了。
玉娘把門一開驚住了"啊?你們是……"門口站著宋慈和英姑。
宋慈不輕不重地說:"太平縣曾指控過你通姦謀命可不知何故僅把姦夫斷為兇手卻對你開了大恩至今尚有人對此說長道短以你今日之舉難道就不怕再惹嫌疑授人以柄?"曹母怒道:"是何方野鬼在此放屁臭不可聞!"宋慈慢步走到曹母床前好言道:"老媽媽在下宋慈。"曹母冷冷地說:"有何貴幹?""聽說老人家貴體欠安特來看望看望。""只怕老婆子消受不起!"玉娘不敢相信似的:"你……你真的就是人稱包公再世的宋提刑嗎?"曹母說:"玉娘你別錯把金面貼鬼臉。天下只有一個包青天那是前朝的清官早作了古啦!"宋慈說:"宋某當然不敢和前朝的包青天相比。不過明知有人受冤將要白白丟了性命宋某卻也不敢不管!"曹母和玉娘互相看看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
宋慈忽然看到玉娘的銀袋子上綉著"王四"的名字不禁眼光一亮但沒動聲色。
英姑上前說:"宋大人為了你兒子的冤情腸子都快急斷了你們還冷言冷語你們也太不通人情了吧!"玉娘突然跪倒在宋慈面前聲淚俱下地叫道:"宋大人冤枉啊!小女子有實情相告——"大堂上。猛聽一聲虎狼般的吼叫:"帶玉娘上堂——"玉娘戴著刑具被推上堂來。她哆哆嗦嗦地往堂上看:兩旁衙役如狼似虎堂上吳知縣貌若閻王。再往側面一看四名光膀子大漢架著一個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呻吟不止的男子。她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高堂上的吳淼水一聲猛喝:"跪下!"玉娘與其說是跪下倒不如說是被嚇得癱倒在地了。
吳淼水大聲問:"堂下民女你身邊那位是誰你可認識?"玉娘細細辨認終於看清那人"我曾見過他一面但並不認識。"做筆錄的唐書吏忍不住喝道:"既承認見過他又說不認識話有破綻分明有姦情!"吳淼水白了唐書吏一眼唐書吏識趣地坐了下來。
玉娘道:"大人說什麼民女不懂。"吳淼水喝道:"大膽淫婦不許你在本縣面前耍刁!"玉娘說:"大人民女在家嚴守婦道街坊鄰居都可為我作證你稱民女為淫婦究竟是何道理?""你還要本縣給你個道理對不對?道理非常簡單像你這樣的美人坯子生來就是個招蜂引蝶的禍胎!"那邊曹墨突然大笑起來:"如此荒唐的縣官真是聞所未聞。"吳淼水咆哮:"與我掌他的嘴!""啪啪啪"幾個大嘴巴曹墨的嘴角頓時流下血來。
玉娘說:"大人容貌原是父母天生大人以貌取人確是不該啊。"吳淼水吼道:"照樣掌嘴!"玉娘被打得一聲聲慘叫嘴鼻出血血和著淚一起流了下來。
吳淼水冷笑道:"單憑你們二人在這公堂之上還敢一幫一唱配合默契這通姦害命豈不更順理成章了嗎!"唐書吏頻頻點頭"有理有理!"同時錄於堂簿。
玉娘大叫著:"大人我和他只在大街上匆匆見過一面怎麼會通姦害命?
大人明鑒呀!"吳淼水說:"你不承認?就在你丈夫被害前日他曾揚言要殺了你丈夫娶你為妻難道這不是和你一同謀划的嗎?"玉娘把驚疑的目光投向曹墨。
曹墨點點頭:"不錯我是說過這話。可那是一句戲言與這位娘子無關!""戲言?可不幸的是你的戲言果然成真了。"曹墨苦笑:"那就是我曹某的運氣實在太好了!"玉娘說:"這天下哪有殺人者先告知與人的道理?大人這位相公說的想必真是一句戲言呢。"曹墨又放聲大笑:"堂堂知縣七品大人還不如一位婦人有見識好笑好笑啊!"吳淼水吼道:"住口!"曹墨指著吳淼水怒罵:"你狗眼不識人事簡直就是個狗官!"吳淼水暴跳如雷:"打斷他的手!"一根刑棍高高舉起狠狠打下。
曹墨一聲慘呼手臂頓折!
玉娘嚇得昏死過去。一盆涼水又將她潑醒過來。
吳淼水湊近玉娘:"怎麼樣你還是招了吧免得像他那樣受皮肉之苦。你看看這細皮嫩肉可不比他男人的骨頭硬啊。"玉娘哭泣道:"民女真的沒有和誰通姦害命民女冤枉呀。"吳淼水"呼"地站起乾乾脆脆地一個字:"夾!"夾具一拉玉娘纖纖玉指被夾得血流如注一聲慘叫又昏死過去……
吳淼水大發感慨:"這天下作姦犯科的怎麼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做都做了還怕戴罪?其實你們如何通姦又如何謀命本縣看得一清二楚可你們偏偏死不認賬。難道這大刑是那麼好受的嗎?今天暫且退堂明天接著審!"說罷搖著頭走進後堂去了。
牢房內一盞獄燈昏黃如豆。
玉娘縮在牢房一角半天沒有動靜只有淚水無聲無息地從眼眶流下。她忽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她哭著哭著忽聽旁邊有男子的呻吟聲一驚止了哭循著那呻吟聲看去。微弱的獄燈下她見那痛苦呻吟的男人與她只相隔一道木柵。
黑暗中的男子忽然聲音微弱地叫著她的名字:"玉娘。"玉娘認出來了他就是被打得死去活來的曹墨。
"是你?"曹墨輕聲道:"你不會信了那狗官的話吧?"玉娘一時沒聽懂。
"你相信是我殺了你丈夫嗎?"玉娘默然不語。
曹墨自己作了回答:"不是!我曹墨再怎麼不成大器也是個書香門第出生的讀書人這一輩子連雞都不敢殺何言殺人?那狗官說是我殺了你丈夫實在是過譽了!"
曹墨苦笑一下忽然掙紮起來面對玉娘"通"地一跪:"可我曹墨真是該死啊!我雖然沒有殺人但從我這張臭嘴裡卻放過殺了你丈夫的屁話。我當時不過是一句戲言可就是這麼一句戲言卻惹上了殺身之禍還害你受了牽連我真該死該死啊!"玉娘忙說:"別……你快別這麼說了既然人不是你殺的你這不也受冤不也吃苦了嗎?"曹墨說:"我戲言惹禍是報應。可連累你背上個謀殺親夫的惡名我心裡……"玉娘勸道:"事到如今你再自責也無濟於事了不如忍著點我想是黑是白總會弄清楚的。"曹墨激動起來:"那姓吳的狗官要是認得出什麼是黑什麼是白你我會受那麼大的冤嗎?只要此公還戴著烏紗黑白就永遠顛倒!"玉娘哀哀地說:"你我素不相識卻要背上個通姦殺人的惡名天理何在呀?"說罷痛心地哭著。
曹墨說:"玉娘我已經想過了遇上這麼個狗官也算是你我命中注定的劫數。我想與其你我同受冤屈不如讓我一人承擔了。明日過堂就讓我一人把謀殺你丈夫的罪名承擔下來吧。"玉娘一愣:"可是……可是你明明沒有殺人呀。""一個官字兩張口那狗官說我殺的就一定是我殺的。這叫什麼這叫覆盆之冤不見天日啊。""既然你沒有殺人還是咬牙挺著不可平白無辜地去認一個死罪。""只有這樣只有我一人把罪名承擔下來那狗官才會相信你是清白的你才有出頭之日否則要被砍下腦袋的不光是我還有你你懂了嗎?""難道他一個堂堂朝廷命官就那麼草菅人命嗎?""我已經被打得身殘人廢了死不足惜只是家中老母老而無靠讓我放心不下呀……"曹墨說完嗚嗚地哭起來了。
玉娘急切地說:"不曹大哥你不能承擔這個罪名你不能白白去送死呀。"曹墨嘆息道:"玉娘我出此下策並不完全是為了解救你。你想我一介書生從小受母親溺愛就是連一手指都沒打過我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酷刑拷打呀?我再不承認早晚會被活活打死的呀我實在是受不住了呀與其被活活打死倒不如一刀來得乾脆。玉娘你我素昧平生同遭此難也算有緣只求你以後能照顧我那可憐的老娘曹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的。"他掙扎著向玉娘下跪……
玉娘痛哭道:"曹大哥……"忽然傳來一陣急匆匆遠去的腳步聲……
說完這段痛苦經歷玉娘的臉上已掛滿淚水。
宋慈沉吟一會兒問道:"你說當時有人在暗處偷聽你和曹墨的談話?"玉娘說:"我只是聽見有人離去的腳步聲。"宋慈斂神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指著牆上的一幅字道:"哦這是誰的墨寶卻是不俗呢。"曹母說:"哦這是我兒子親手書寫的。""是嗎?一手好字啊!"玉娘眼睛一閃"宋大人要看曹大哥的字畫在堂屋裡掛著呢跟我來。"曹母急喊:"別別玉娘別進堂屋……"機靈的英姑就過去把門一推。
隨著堂屋門緩緩開啟英姑的眼睛也越睜越大:屋內觸目驚心地並排擺置著兩口朱紅的棺材!地上及四壁到處都是紙錢祭幡。
宋慈見狀大受震撼緩步走入強忍著熱淚輕拍那兩口棺材:"這一口是母親預備為兒子收屍的;這一口是母親為自己……這讓宋某想起家母曾經說過的話家母說兒是娘心頭掉下的肉兒在外面平安了娘在家也就心安了。
老媽媽您這個做娘的是連死也不願和您的心頭之肉分開啊!"曹母泣道:"宋大人您真是前朝的包公轉世你能救我兒嗎?"宋慈說:"你兒子已有供詞在案除非翻供喊冤!"曹母痛心地說:"那是屈打成招啊!我兒從小嬌慣我這個做娘的從來都沒捨得打他一手指頭呀那天被抬著回來取物證的時候我一見那副慘狀真是心都碎了呀。"宋慈問:"老媽媽說的物證想必是一件沾著血的血衣?""我兒太受苦了呀。"曹母抬手抹淚時衣袖滑落又露出手臂上那道長長的傷痕。
宋慈看著那道傷疤似有所悟道:"那件血衣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望老人家如實相告。"曹母隱衷難表默默坐下又開始一個又一個地織著紙錢嘴裡卻念念有詞:"有一個母親把身上的一切都給了兒子見兒子還看著她母親就問:兒啊你還想要娘的什麼呢?兒子說:我想要娘的心!母親就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了兒子。兒子捧著母親的心歡蹦亂跳地跑出門去腳下一絆摔了一跤母親的心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母親的心問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兒子你摔痛了嗎……"說到這時已泣不成聲。
英姑在老人身邊蹲了下來拉過她的手撫摸她手臂上的那條傷痕輕聲細語地說:"大娘說說那件血衣好嗎?"宋慈感慨地說:"老人家已經說了。"夜黑之中一燈如豆。宋慈像木雕似的端坐在客房中。英姑端著酒菜進來宋慈像是全然未覺。
"大人吃飯吧。您還在想著那位老媽媽?"宋慈長嘆一聲:"人世間何曾聽說過一位慈母竟用這樣的方式救他的兒子發人深省啊。"英姑見桌上有一張圖畫的是從王婆瓜店、玉娘家到河西村口的線路。
"大人這畫的是什麼?"宋慈剛想解說吳淼水突然走了進來。
宋慈用很反感的眼神看著他"有何貴幹?"吳淼水面色尷尬:"呃……只因刑部核准的刑期快到了按大宋律制卑職應該奉命監斬。卑職想宋大人在敝縣查獄卑職就想恭請大人……"宋慈突然道:"宋某想夜審曹墨!"吳淼水一驚:"啊莫非……莫非大人找到了真兇?"宋慈搖頭。
吳淼水底氣一足嗓門就隨之高了起來:"既然沒有找到真兇……"宋慈嗓門更大:"雖然沒找到真兇可明知此案有冤難道就不能問問?"吳淼水有點膽怯了:"大人您說過……"宋慈說:"對宋某說過無意將刑部審核的命案推倒重審但本官發現此案真相不明所以改主意了。"吳淼水眨著小眼定定地看著宋慈。
"怎麼不可以嗎?""呃……說起真相大人真相不是早已清楚了嗎?"宋慈搖頭道:"我看未必。且不說你這原案卷宗里的漏洞百出宋某隻問你一點案發日王四是去收取貨銀的他回家途中身上一定帶著銀子而屍體被發現時卻分文全無。貴縣不問殺人謀財只問了殺人謀色!此一疏漏宋某能不問問嗎?"吳淼水說:"卑職一開始也想到過謀財害命可兇手歸案后招供了正是他殺人謀色。"宋慈大聲說:"此案必須推倒重審!""可是……刑部批文的八月十五……""不還有一宿半日嗎?""除非大人能在這一宿半日之內找到另一個兇手否則推翻刑部核准的命案後果……"宋慈嗓門大起來了:"宋某知道後果!丟官削職賠上身家性命宋某認了!
吳知縣我要夜審曹墨!"吳淼水無奈地說:"哦卑職這就去提犯人。"奉命在河邊尋查線索的捕頭王雖經多日尋訪仍一無所獲這日天晚他便急急趕回城裡。他在一條街上走路過春宵樓門口無意中一瞥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在門口搔首弄姿的正是前幾天假扮病婦的妓女阿春。
捕頭王一緩步阿春就蒼蠅似的飛過來:"哎呀大哥什麼事那麼急呀?進去玩玩么。姑娘我……"忽然驚訝地瞪大兩眼"啊是你呀?"捕頭王哼了一聲就走。
阿春趕上來問:"噯這位官差大人什麼時候把你們抓的那些哥們兒放出來呀?那可都是姑娘的老客啊。"捕頭王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也是姑娘的老客嗎?"阿春身後忽然有男人說話。
捕頭王一聽那聲音忽然有所觸動步子就緩了下來聽著那男女在他身後你一言我一句地說著。
"哼像你這種玩了賴賬的無賴一百年也碰不上一個你就是燒成灰本姑娘也能認出來!""嗨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再說了你們這兒要不是連那些偷雞摸狗的也來上回我也不會付不起銀子呀。""那你這回帶銀子來了?""這回我先付賬。""喲王大哥那就快請呀。"捕頭王驀地回頭見那男女相擁著已經進了春宵樓。捕頭王追過去想看個清楚卻被另兩個拉客的妓女纏住"噯這位大哥姐正等你呢。"捕頭王手一甩逃命似的跑了。
衙役押著曹墨在長長的牢獄過道上走。鎖鐐聲驚動了那些盜犯除毛大之外都"呼啦"一下齊齊地趴向柵欄看著嘴裡議論著。
"像是從死牢里提出來的。"
"那是拉出去殺頭的吧?""殺頭都在午時三刻哪有半夜三更的。""噯會不會輪到我們也被……""胡說!要是連偷雞摸狗的都要殺頭這世上可沒幾個可活的人啦。"毛大則半靠在牆角養神他所躺的位置此時正面對著趴在柵欄上的那七八個同夥的屁股而那些破衣破褲上大多是打著各種各樣的補丁。他忽然忍不住大笑起來。
同夥們回過頭來:"大哥你笑什麼呢?"毛大指著一個人:"三子你轉過身去。"三子問:"怎麼啦?""讓你轉過去你就轉過去。"三子就轉過身去。
毛大笑道:"你們說猴子屁股啥顏色?"賊眾齊聲說:"猴子紅屁股唄!"毛大命令道:"三子彎腰!"三子把腰一彎立即就露出屁股上的兩塊金黃色的補丁恰似猴子屁股。
賊眾轟然一下笑起來。
三子還不知什麼事回過頭來:"怎麼啦怎麼啦?"毛大大笑道:"三子啊兄弟們一起那麼多天怎麼才發現原來你有個猴子屁股呀?"三子大悟不禁臉色一變忙用手捂著屁股到牆角坐下。
毛大說:"三子這一定是你老婆能未卜先知知道兄弟們有朝一日會關在一起窮悶就事先給你縫上個猴子屁股給兄弟們樂樂。"三子怨道:"我老婆是個睜眼瞎子辨不出紅黃藍綠的。那天她硬說這是塊好布就補到我的褲子屁股上了她硬說這顏色和褲子布是一樣的這不讓哥哥們看笑話不是?"眾賊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忽聽一聲喝:"吵什麼!"賊眾一看禁子正氣勢洶洶地站在柵欄外頓然噤若寒蟬。
一盞盞寫有"縣衙"字樣的白紗燈籠被燃掛上。深夜的訊堂上滿堂生光如同白晝。宋慈倒背著手慢慢踱著步。吳淼水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不時地偷偷瞟一眼宋慈。
寂靜無聲的堂外終於有了腳步聲。衙役進來小聲稟報:"曹墨帶到。"沒等吳淼水說話宋慈先聲奪人"帶進來!"衙役應聲:"是帶曹墨。"曹墨手枷腳鐐殘臂跛足地被帶上堂來。
宋慈正要開言卻被曹墨搶先問了:"知縣大人犯民都已供認在案為什麼還要夜審?"吳淼水說:"今夜審你的並非本縣而是提刑大人。記住宋大人問什麼你須得從實說切不可對宋大人再說胡話。"說最後那句時暗暗在曹墨手臂上使勁捏了一把。
曹墨抬頭看看宋慈"無論什麼官提審犯民犯民都只有一種供詞是我殺了王四!"宋慈吩咐道:"來去掉刑具!"衙役應命取下曹墨的刑具。
宋慈上前說:"曹墨本官今夜把你帶來並非升堂問案只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曹墨脖子一梗:"是我殺了王四!"宋慈卻說:"本官恰恰無意問你殺人之事。"曹墨一愣:"那你為什麼深更半夜地把我帶上堂來?"宋慈站起來踱步到曹墨面前好言問道:"曹墨你家裡除了一位白髮老娘可還有別的親人嗎?""……這與本案無關。""本官說過今日不問案!""犯民家父早亡家中只有老母別無親人。家母為了我這根曹家獨苗三十多年守寡……""如此說來令堂大人三十年守寡就為把你這根曹家獨苗撫育成人?"曹墨閉目點頭。
宋慈問:"有一個關於母親和兒子的故事想必你是聽說過的。"曹墨閉目不答。
宋慈娓娓道來:"從前呀有一個兒子索盡了母親身上的一切還用一種不滿足的眼光看著母親母親就問』兒子你還想要什麼呀?』兒子說』兒子想要母親的心!』母親就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了兒子。兒子捧著母親那顆心歡蹦亂跳地跑出門去不料腳下一絆摔了一跤把母親的心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母親的心問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兒子你摔疼了嗎?』"曹墨被大大觸動眼圈忽地一紅喊道:"別說了!家母為我這個兒子含辛茹苦一輩子啊可兒子……""可兒子卻犯下了不赦之罪就要押赴刑場受死了你自己殺人償命死有餘辜可你那白髮老母為你含辛茹苦一輩子如今風燭殘年正需要兒子回報養育之恩的時候卻反而要為你這不孝之子去法場收屍你這做兒子的能看得到母親那顆受傷淌血的心嗎?"曹墨傷悲難忍:"我……"宋慈緊逼:"你為何殺人?"曹墨脫口而出:"我沒有……"吳淼水急叫:"曹墨宋大人面前你又說胡話!"曹墨為難極了:"我……娘孩兒不孝啊……"竟哇地大哭於地。
吳淼水渾身直冒冷汗。
宋慈緩緩轉身回到座上坐下耳邊聽著曹墨的哭聲眼前閃現曹母白髮瘦骨的凄慘面容不禁也眼角濕潤起來。
曹墨的哭聲漸漸平息下來。
宋慈用溫和的語氣問道:"曹墨你為何殺害……"曹墨哀聲反問:"你說過不問案的為何言而無信?""好好好本官不再問案不問!可另有一件題外的話題想問問你你不會介意吧?""什麼事?"宋慈笑著問:"哦聽說……那個王四之妻……叫什麼?哦叫玉娘!聽說那女人長得的確有點……招眼?"曹墨不解:"什麼意思?""噯噯你那麼看著我幹什麼?宋某不過隨便問問沒別的意思你要不想回答也不勉強。""玉娘是天下最賢惠的良家女子可我差點毀了她的清白名聲。""那你是什麼時候認識玉娘的呢?"曹墨有所警覺地抬頭看著宋慈。
宋慈欲擒故縱:"哦隨便問問你要是不想說就不說。"曹墨臉上居然漾起一種神往的笑容:"那是天意的安排——"天上下著傾盆大雨。玉娘跌跌撞撞地在雨中奔跑腳一滑一個趔趄手中的瓜籃脫了手瓜果四處滾散。
曹墨冒著大雨趕了過去脫下外衣披在玉娘身上然後一個個地去撿回瓜果。他見扭了腳的玉娘一步一拐想去攙扶可他的手剛一碰到玉娘的身體就被玉娘有分寸地推開了。曹墨站在雨中看著玉娘挨著牆一瘸一拐地進了家門剛想回身門又開了玉娘把他的濕衣遞了出來:"這位公子差點忘了呢。"說著臉上揚起落落大方的笑容等著曹墨接走衣服。
曹墨看著半掩宅門內的玉娘正如梨花帶雨別樣動人竟獃獃地不知去接。
玉娘就將濕衣往門檻上一放說了聲:"謝了。"緩緩從門縫裡消失。
曹墨如痴如醉地在雨中站著……
燭火在微風中搖晃著。講述完這段情景曹墨眼裡還流露著無限神往的神色。英姑看著暗笑。
宋慈站起身來像是閑聊似的問:"給你一個時辰能跑多遠?"曹墨感到問得意外好一會兒才回答:"囹圄之囚半步不能。""嗨你那文文弱弱的身板比宋某還單薄我想你大概也跑不出十里八里。""要是以前曹某也未必輸你。""那要是一條坎坷之路呢?""也能勉強。""再加上狂風大雨!"曹墨怔住了:"曹某是食五穀雜糧的凡夫俗胎不是能騰雲駕霧的神仙。"宋慈點點頭:"此話有理。宋某哦還有吳知縣也都是食五穀雜糧的凡夫俗子!"吳淼水有點莫名其妙更有點耐不住性子:"曹墨當天你與玉娘分手之後回到王婆瓜店可是說過……"宋慈突然道:"把犯人送回牢房!"吳淼水話到一半被截不由得滿臉狐疑。
書房內一臉焦慮的宋慈正踱著步自語道:"捕頭王怎麼還不回來呢?"話音未落捕頭王滿臉懊喪地走了進來。
宋慈一看那神色便覺得無須再問"什麼也別說先吃飯。"桌上擺著酒菜未曾動過。
話音一落捕頭王已經一杯酒落肚隨手從桌上抓起什麼就大吃起來。
英姑見了幾乎忍俊不禁:"像個餓死鬼!"捕頭王邊吃邊說:"所帶銀子都用來問路訪查了一天沒吃東西。"英姑說:"挨了一天的餓還一無所獲也真虧了你了。"宋慈說:"本來就是讓他去大海撈針空手而歸也該是預料中事!"
捕頭王向宋慈稟報說:"大人我這一整天在被害人當初去收貨銀的沿河村訪查了百人除了看人家搖頭竟無一點線索卑職……"英姑捅了捅捕頭王:"大哥……"捕頭王回頭才知宋慈已經默默地走出客廳。
英姑連忙提了盞紗燈追了出去。
庭院蓮花池。夜色沉沉。
英姑提著燈籠照著路宋慈緩緩踱步。捕頭王也悄悄地跟在後面。
宋慈暗自思量:本案疑點雖多癥結卻在真兇。王四進山收取貨銀回家時身上一定帶有銀子途經……宋慈聚精會神地在心裡分析著案情徑直往池塘走去。
捕頭王急忙拉住:"大人小心!"宋慈勃然大怒:"大膽敢驚擾本官!"捕頭王有點委屈地說:"大人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掉進池子去呀。"宋慈對捕頭王說:"對不起……唉三日之期已過其半。可真兇在哪兒呢?
本案曹墨有冤該是確證無疑可找不到真兇即便宋某比他太平縣官高一級也推翻不了刑部的批文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太平縣將不是兇手的曹墨拉上法場斬下人頭。人命關天人命關天啊!"捕頭王期期艾艾地說:"大人我……忽然想起個人你們可別笑話我。"英姑催道:"都什麼時候了有什麼想法還不直說了!"捕頭王說:"我想起頭天被大人識破假扮病婦的那個……"英姑笑了:"你怎麼會惦記著一個娼妓?""剛才回來路過窯子正好遇見了。""你還真有閑心。"宋慈像是猜出捕頭王想說什麼:"英姑你別打岔。捕頭王往下說。"捕頭王接著說:"本案被害人王四被害當天是進山去收取貨銀的而屍體被發現時身上卻分文全無。據大人推測王四被害是出於作案人謀財而案發地點一定是在距河西村發現屍體現場至少十里之外的上游。卑職奉命去河上遊走訪以期找到王四被害的線索然而卑職卻一無所獲……"英姑說:"不又說回來了嗎?""可遇上那個妓女卻讓卑職想到一件事:能在大白天干出殺人謀財勾當的不會是良家農人一定是膽大妄為的慣盜但凡慣盜又往往是團伙作案卑職去上游訪查無獲是因為那兒的盜賊團伙正好都關在縣衙大獄……"宋慈眉頭一揚想起那日見過的場景:幾條漢子抬著病婦過河"劈劈啪啪"地在水面踩起四濺的水花……宋慈眉頭大展在捕頭王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走!""去哪兒?""下海撈針!"牢房裡賊眾橫七豎八呼呼大睡。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蟊賊們一個個被驚醒過來。
"哎又提人去殺頭呀?""好像是沖咱們來的呀。""你是做賊心虛。""咱本來乾的就是賊行能不心虛嗎?"毛大斥道:"瞎吵吵什麼。"話音一落牢外的腳步聲驟然就停了。
毛大坐起身子往外一看。柵欄外站著一大群持械衙役為首的卻是那天抓他們的大個子捕頭王。
眾蟊賊像大閘蟹被連串提上縣衙大堂。他們跪下后再一抬頭看那堂上高坐的正是那位斷案如神的官不禁面露敬意:"犯民叩見青天大老爺。"宋慈一雙銳眼在蟊賊中一個個地掃過然後笑容可掬地問:"諸位何以一個個臉色茫然?"毛大壯起膽子說:"哦這位青天大老爺犯民們剛才正睡得香呢不知半夜被提上大堂大老爺想問什麼?"宋慈說:"嗯看來你這人記性不好。你怎麼忘了昨天在牢號里你們對本官請求過什麼?"一旁的三子說:"哦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說這牢房太擠了請大人給換間大的。""當時本官又是如何說的?""大人說有個地方比那兒寬敞多了。大人說王法大堂。"宋慈驚堂木"啪"地一拍:"對!本官說到做到所以就把諸位請上這王法大堂了!"吳淼水暗暗嘀咕:"簡直不著邊際。"宋慈對剛才與他對話的說:"噯你叫什麼?"三子心裡一驚:"呃大人問我嗎?""對問你。""小人沒有名字。家裡排行老三都叫我三子。""那麼三子就是你的名字?""這算個屁名。我這不過叫個應跟貓貓狗狗差不多。"賊眾們被三子說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慈誇他一句:"三子在你們這幫兄弟中我看就你記性最好!"毛大卻說:"大人這可是錯了咱兄弟中數這小子最木了。"宋慈不相信似的:"這麼說你們都有比他更好的記性?那我來考考諸位的記性如何?"蟊賊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是沒底了。
"比如說誰能記得起來今年八月初十你們都幹了些什麼?"蟊賊們一個個蔫了神。
宋慈一樂:"怎麼你們記性也不會那麼不好吧才發生的事竟記不起來?"毛大說:"初十我等打了一票珠寶店拿了人家價值萬兩的金銀珠寶不想讓大老爺神眼識破就給抓進來了。"宋慈點點頭:"嗯記性不錯。不過這太近了本官再問個稍遠一點的。去年大年三十是什麼天氣?"毛大隨即說:"下大雪呀。那雪下的村裡草房壓倒好多呢。"蟊賊們七嘴八舌頭地附和有人說:"大年三十我還在雪地里逮了只快餓死的野兔正好過年打打牙祭。"宋慈突然問:"六月初六呢?"堂上霎時一片寂靜。
宋慈又好言好語:"去年六月六對諸位而言恐怕也是個不難記住的日子那天又是個什麼天氣?"毛大說:"實在記不起來不知大人問那天幹嗎?"宋慈說:"本官給提個頭興許就能想起來了。去年六月六天降暴雨。""六月的天孩子的臉暴雨說下就下誰記得哪天下雨哪天颳風啊。""本官再給你們提個醒有一個木耳商人早上進山收賬午後出山返回經實地查訪諸位門前是必經之路想必不會一點也想不起來吧?"蟊賊們相顧茫然。
毛大催道:"你們有誰記得嗎?記得就快說。""那天下過一場暴雨倒還能依稀記得可沒見過什麼木耳商人呀?""是啊大人能說說那木耳商人長什麼樣嗎?"宋慈說:"要是都讓本官說了又怎麼知道誰的記性更好呢?"蟊賊們啞然。
吳淼水暗自嘀咕:"簡直是把法堂當做瓦舍戲場了。"宋慈又說:"本官再給你們提個頭:木耳商人身上有一樣東西對諸位而言只怕不會視而不見是一隻金黃顏色、綉著』王四』二字的銀袋子!"三子聞言忽然輕輕"啊"了一聲本能地反過雙手去護他的屁股。
毛大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
同時宋慈和英姑也對望了一眼。
宋慈有意提醒:"你哦三子是否記起點什麼了?"三子慌亂地說:"不不犯民記得去年六月初那幾天犯民一直都在這縣城裡踩點不在家大哥您說對吧?"宋慈把目光轉向毛大。
毛大苦著臉說:"大人我等實在記不起來……"宋慈的雙腳泡在水裡斂神思索著。英姑在一旁也在想著什麼。
宋慈和英姑眼睛對視片刻幾乎同時叫了對方一聲。
"哦你先說。""既然大人也想到了我又何必多說。"宋慈頗有點急切:"讓你說你就說。""大人在堂上說到銀袋子的時候其中有個蟊賊有過異常神色。見他頓然一驚反過雙手去捂屁股……""哪個蟊賊?""就是那個叫三子的蟊賊其狀十分可疑!"宋慈頗有點抑不住地興奮:"誰說大海就一定撈不到針呢!走!"宋慈領著捕頭王和幾個捕快快步向大牢走去。
子夜過後縣獄大牢內蟊賊們橫七豎八地躺滿一地一個個都死豬般沉睡。只有一雙眼睛閃動著不安。這是三子。他左右看看見同夥們都睡著了就悄悄坐起脫下褲子開始拆屁股上的那兩塊補丁。
三子又咬又扯好不容易拆下一塊正想拆第二塊忽然一驚。同夥們不知什麼時候都醒了過來一雙雙冰冷的目光令他直打寒噤。
三子大驚:"啊大哥……"毛大輕輕一聲:"上!"賊眾一哄而起撲向三子卻撲個空。
三子身子小而靈活又借著黑從同夥胯下一鑽逃到一角落跪著向毛大求饒:"大哥先別動手聽我說聽我說呀……"毛大把臉湊到三子的鼻子前壓著聲音狠狠地說:"你我當時結夥的時候是怎麼發的誓你小子該不會忘吧?"
三子說:"沒忘沒忘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私食財物自斷手足。""還有一條更重的規矩。""盜人之財不得沾人之血!""可你為什麼殺人?"三子大叫道:"我沒有殺人……"嘴馬上被同夥捂住了。
毛大一使眼神捂三子嘴的手一撤三子喘出一口大氣壓著聲音申辯著:"大哥真的我真的沒殺人我手上真的沒有沾血啊。"毛大狠聲道:"住口!剛才那位大老爺一說』王四』我就知道是去年被傳得沸沸揚揚的那樁殺人案。可我想不到那是你小子做下的血案……"三子辯道:"不不不是我……""不是你大老爺提到銀袋子的時候你為何驚慌?不是你那你屁股上這兩塊金黃色的銀袋子的布是從哪來的?不是你你又為何要偷偷拆了它!難道不是你做賊心虛自露馬腳?""是是這補丁是我老婆分辨不了顏色用一個銀袋子的布給補的那銀袋子上也的確綉著兩個字一個是王八的王一個是一二三四的四可那木耳商人真的不是我害的呀!"毛大咬著牙說:"事到如今你小子還敢抵賴!不是你殺了人人家的銀袋子怎麼會跑到你家去了?偷人不過坐牢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你知道嗎!你犯了門規不要緊兄弟們也會受到連累都是有妻兒老小的全讓你毀啦!"三子幾乎要哭出聲來了:"不不大哥兄弟們我真的沒殺人我手上沒沾血呀……""大哥來人啦。"毛大發狠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是不想連累弟兄們就立馬自己一頭撞死!""不不大哥我家裡也有父母妻兒我不想死……"腳步聲已逼近牢前。
毛大突然奪過三子拆下的那塊布和褲子高聲呼叫:"大人兇手在這兒他是兇手……"宋慈忽然出現在木柵外看著毛大手上晃動著的那塊金黃色的補丁。
縣衙大堂兩塊補丁宋慈、吳淼水各持一塊在手細細看著宋慈手上那塊上有被剪去一半的綉字。
吳淼水越想越奇:"大人王四的銀袋子怎麼會在他的屁股上太不可思議了吧?"宋慈不禁失笑出聲:"這真是應著了鄉間的一句俗語怎麼說的?"他把目光投向渾身篩糠似的跪在堂下的三子。
三子支吾道:"呃……門旮旯拉……拉屎天會亮的。"宋慈說:"此時正好天已放亮。你從實招來吧。"三子說:"大老爺犯民真的沒有殺人呀。"宋慈把目光掃向三子身後的毛大等:"你們說呢?"毛大說:"這……三子你不知這位大老爺能未卜先知嗎?你那伎倆蒙蒙縣官還行想蒙這位大老爺只會罪加一等快招吧!"三子哀聲道:"大老爺容稟。大老爺呀那銀袋子並非小人殺人劫財得的而是小人偷的大人明鑒啊!"宋慈問:"偷的?從何處偷的?""春宵樓偷的。""偷了誰的?""我不認識那人。噯大人只要問阿春就知道了她可為我作證的。"宋慈大聲說:"傳阿春上堂!"少時阿春被提審上堂。問過幾句提及銀袋之事她脫口說出一個人的名字:"那人叫王四!"宋慈十分意外:"再說一遍。"阿春肯定地說:"就叫王四。銀袋子上綉著他的名字呢就叫王四。"宋慈問:"那是六月初幾?"一旁的三子探頭說:"六月初八。"宋慈問:"你何以記得那麼清楚?"三子說:"那幾天大哥讓我在縣城踩點呢。犯民白天踩點晚上就在窯子里過夜。"阿春證實:"他說的都是實話。"在玉娘家英姑將兩塊補丁遞到玉娘面前。
玉娘捧在手上一看立刻淚如泉湧:"這正是我給四郎縫銀袋子的布料。"英姑問:"你丈夫生前可有什麼仇人?""家夫為人謙和從不與人結怨。""是否有什麼特別的愛好?譬如是否常常夜不歸宿?"玉娘聽出英姑的話外之音:"不家夫為人正派。""出事前有沒有什麼異常?""出事前三天一早家夫出門去東山收取貨銀說好當天一定回家的。""他為什麼要說得那麼肯定?""因為那天是我的生日四郎說好一定回來親手給我做壽麵的。四郎這麼說了就一定會這麼做的。""結果他當日卻沒有回來。""不是出事了嗎。""好告辭。""噯這銀袋子是在哪裡找到的?"英姑緩緩回過頭來:"春宵樓。"玉娘頓時一臉茫然。
天色方明阿春疲憊地走回春宵樓。身後傳來一句:"站住!"竟是捕頭王又追了上來。
阿春急了:"該說的我不是全在堂上說了嗎?你怎麼還……"捕頭王說:"我只問你一句話。""什麼話呀?""昨晚有一男子找你尋歡就是那個』一百年也碰不上一個』燒成灰你也能認出的老嫖客。"阿春一怔:"噢昨晚你偷聽了對吧?""快說!"阿春忽然臉色一變:"哎呀我怎麼忘了對大人說了。""說什麼?""你們不正在找他嗎昨晚那男人就是他。""他是誰?""王四呀。"捕頭王大出意外:"王四?"捕頭王埋頭在大街上走著暗忖:"王四一年前就遇害怎麼又陰魂重現呢?
可那男人的聲音我總覺耳熟……"忽然站住斂神一想大悟:"啊是他!"心裡一陣興奮拔腿在大街上飛跑起來引得路人佇足張望。
官驛內宋慈仍在苦苦思索中。
英姑和玉娘的到來仍沒能解開那個結。
"大人原以為循著這銀袋子的線索就能找出真兇想不到案情卻越攪越沒頭緒了。"英姑輕嘆一聲。
宋慈看了英姑一眼搖了搖頭卻不說話。玉娘說:"既然帶著銀袋子逛窯子的不是王四本人那又會是誰呢?"英姑想到什麼:"如果那三子講的都是實話那麼當初帶著那隻銀袋子去春宵樓的一定就是本案真兇!現在惟一見過兇手面的就是那個窯姐何不把她再傳到縣衙讓她好好想想……"宋慈正想對英姑說什麼捕頭王興沖沖跨進門來大聲道:"大人我知道誰是兇手了。"英姑急切地問:"誰是兇手?"捕頭王大聲說:"昨天我路過春宵樓前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一時卻想不起來剛才去問窯姐她忽然記起來昨天那人就是當初被三子盜走銀袋子的王四。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那王四早死了怎麼會陰魂重現?更讓人費解的是王四的聲音我怎麼會耳熟呢?在回家的路上就像神人相助我忽然想了起來那聲音不是王四而是最早報案的河西村裡正!那天在河邊我看他言語支吾心懷鬼胎就對他有所懷疑。"英姑驚喜不已:"這就全對上了。是里正殺了王四劫走了王四的銀袋子然後到春宵樓去尋歡作樂不想慣盜三子也是那窯姐的熟客又盜走了他的銀袋……"久不開腔的宋慈終於開了口:"英姑給我泡腳!"宋慈的雙腳泡在盆里兩隻腳有一下沒一下地搓著腳盆里發出輕輕的水花聲。但他卻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廳堂外捕頭王和玉娘在悄悄議論著。捕頭王指著裡間洗腳的宋慈低聲說:"難道他還不信那裡正是兇手?"英姑說:"大人說過刑獄命案總是由一個又一個的環節節節相連而成。
破案之法就是要把所有環節串聯起來並一個個地解開其中之謎只要有一個說不通情理就無法連通全案。我猜想大人正在解開最後那個環。"捕頭王問:"那你說最後的那個是什麼呢?"英姑肯定地說:"里正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行兇作案。"裡間宋慈面若凝霜雙眼凝視著水中的雙腳。隨著腳的搓動盆里發出輕輕的水聲。看著盆里的水花驀地閃現那個場景:一夥大漢肩抬"病婦"過河十幾雙赤腳踩著淺淺流水"劈里啪啦"地水花四濺……
宋慈猛地回過神來大聲喊道:"捕頭王備馬!"吳淼水在縣衙廳堂坐立不安地來回踱步嘴裡喃喃自語:"三天三天這三天怎麼就老過不去呢?"外邊似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就像從吳淼水心口踏過吳淼水猛地驚起躁動不安乞求般地自語:"三天三天三天快過去吧……"兩匹快馬風馳電掣般地在長堤上疾奔。到長堤盡頭騎在前頭的宋慈一勒馬韁久久地看著那條有淺水從上面淌過的水壩。
英姑問:"這橋怎麼在水底下?"宋慈答:"旱季是橋汛時就是壩!"宋慈如釋重負不禁長吁:"三天三天!這正是第三天!"大堂威嚴肅靜。正堂上坐著宋慈一手隨意在翻閱著案卷一手卻在桌面上輕輕而有節律地叩著節拍顯得很是悠閑。
坐在大堂左邊的吳淼水卻忐忑不安時而側目看看宋慈時而探頭望望堂外。幾次想說什麼又不敢貿然張口如坐針氈。此時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宋慈那若無其事地敲擊案面的節拍聲。儘管那聲音其實極其輕微但因為此時整個大堂就像一個謎對一個心懷鬼胎的人而言哪怕是最輕微的聲音連續響著都會增加神經的緊張吳淼水因此鼻尖上又滲出汗珠。
大堂右下角置有一張書桌書桌后坐著那位螳螂腦袋的唐書吏。案未開審唐書吏就已早早地鋪好紙潤好筆並側著那顆螳螂腦袋只等著大堂上宋大人一開口他便可往紙上記錄。由於有幸給提刑官作錄事激動得握筆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那桿潤足了墨水的筆似乎顯得比它的主人更為巴結早已經開始隨著主人的顫抖"滴滴答答"地往白紙上滴墨了螳螂腦袋卻全神貫注地看著宋大人對筆竟毫無察覺。
宋慈終於翻閱完了案卷又看看那件血衣然後舉目往堂下掃了一眼。
堂下還有曹墨母子玉娘和王媒婆都已傳喚到堂。
曹墨側了側臉正和玉娘的目光撞個正著雙雙連忙移開卻又同時再回過頭來。玉娘一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美而不媚卻有一種透人心田的溫柔。曹墨儘管蓬頭垢面眼中卻流露出一種死而無憾的欣慰。曹母發現了兒子和玉娘的神情就把充滿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堂上的宋慈。這些無聲的交流都沒逃過宋慈那雙看似漫不經心的眼睛。
吳淼水終於忍耐不住了向宋慈拱拱手道:"呃……宋大人與本案有關的一干人均已到齊是否……"宋慈頭也不回就把吳淼水的話堵了回去:"還有一人未到!"吳淼水坐立不安地向外探了探腦袋又回頭看看越發顯得輕鬆悠閑的宋慈終於又按捺不住挨近宋慈輕聲提醒:"宋大人今天可是刑部批文的最後一天要是……"宋慈說:"哦多謝貴縣提醒了今天可是刑部批文處斬人犯的最後期限過了今日此案便……"目光一瞥唐書吏的書桌"噯唐書吏是否該換一本乾淨的錄事簿來。否則今日的筆錄便做不成了。"螳螂腦袋低頭一看才發現錄事簿上早已滴滿了墨汁一陣尷尬忙起身去換簿子。
宋慈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其實宋某今日此舉多少有點不合時宜因為再過幾個時辰便是刑部所下的行刑時刻如果在今日午時前不能將殺害王四的真兇捉拿歸案……"他目光向吳淼水一瞥"貴縣對宋某的說法是否覺得不太中聽?"吳淼水說:"豈敢豈敢。不過聽宋大人剛才所言本案真兇似乎還真是另有其人?""問題不在於是不是還有一位真兇而在於今日午時三刻前要是還找不到確鑿的證據推翻原判那麼曹墨就得按律斬首示眾——然而到現在為止宋某並沒有查出別的兇手。換句話說本案已由吳知縣判如鐵案並已有刑部批斬文書即便宋某官高一級也無權改判原案!"吳淼水的臉上則掠過一絲寬心的輕鬆。
曹墨說:"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宋慈說:"所以宋某剛才有言在先稱今日之舉不合時宜甚而至於這是出於宋某喜歡雞蛋裡挑骨頭的嗜好。"吳淼水不無譏意地說:"宋大人卑職說句笑話要是真能讓人挑出骨頭的那就不是雞蛋。"宋慈淡然一笑:"那就不妨試試看看宋某能不能從雞蛋里真的挑出一兩根骨頭來。"他一揚案卷"王四被殺的案由在這案卷中均有記錄並且人證、物證、口供、畫押一應俱全。此蛋之中是否也有骨頭可挑暫且不論宋某倒想從吳縣令眼中的第一位嫌疑人玉娘說起……"吳淼水趕緊說:"卑職早已把玉娘的嫌疑排除了……"宋慈說:"可她曾經被貴縣指控為與姦夫共同謀殺親夫!所以本官的話須得從玉娘說起。去年盛夏太平縣接到河西村裡正的報案說是他本人從河裡撈起一具男屍。吳知縣當即趕到現場見屍體創傷累累且已開始腐爛所以在場鄉鄰竟無一人敢確認死者的身份僅有人含糊說死者與木耳商人王四稍有些相像。於是吳知縣立刻就命人傳王四之妻玉娘到河邊認屍。玉娘來了令人費解的是那麼多鄰人反覆辨認都無一人敢確認死者就是王四而玉娘卻在三丈之外就認出死者正是她的丈夫王四豈不怪哉?"
曹墨母子聞言都不約而同地看著玉娘。
玉娘想說什麼卻又像是礙於什麼終沒說出口。
宋慈說:"按常理對此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玉娘事先已經知道其夫在此被害。換言之這正是她事先與兇手商量好的。"唐書吏的螳螂腦袋挺得筆直。
宋慈走到吳淼水的跟前"吳知縣你正是按此常理推斷玉娘是通姦謀夫的對嗎?"唐書吏著急地說:"不不這是小吏最先看破的。"吳淼水氣急敗壞地斥道:"你自己老婆偷奸養漢卻找旁人泄氣大堂上還輪不上你多嘴!"宋慈一笑:"不管唐書吏是確有高見還是另有隱衷貴縣當初不僅認同了唐書吏的高見還的確以』謀殺本夫』之嫌疑而將玉娘緝拿歸案。"吳淼水不得不承認:"呃……當時的確按常理……"宋慈走到王媒婆面前"無獨有偶正在吳淼水對玉娘心生疑團之際陪玉娘同去江邊認屍的王媒婆又脫口道出一個與此案至關重要的秘密——或者說這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否則王婆婆又何以知道——王媒婆說出的那個所謂的秘密就是三日前有人曾揚言要殺了王四娶玉娘。這樣一來一樁姦夫淫婦通姦殺人的案情便順理成章了而姦夫淫夫不用說就是這位揚言要殺了王四的曹墨和玉娘。"曹墨大聲說:"王四是我殺的與玉娘絲毫無關。"吳淼水已被宋慈的推斷搞得心煩意亂:"大膽曹墨竟敢如此咆哮公堂該當何罪?"曹墨毫無懼色:"該當何罪不早判了死罪了嗎?"玉娘忙勸曹墨:"曹大哥你先別著急且聽宋大人往下說。"宋慈環顧四周:"大家還想往下聽嗎?"堂下頓時一片肅靜。
宋慈繼續道:"那好宋某就接著說。確定了姦夫淫婦案子似乎一目了然。
什麼取證檢驗、問審勘察在吳知縣看來都沒那個必要了重要的只是人犯儘快招供畫押可成全他三天破一樁殺人命案的政績。正是因為吳知縣建功心切以至於連玉娘何以能在三丈之外認出王四的疑問也忘了問一問。吳大人可是這樣?"吳淼水支吾道:"當時卑職是按常理推斷便……"宋慈說:"可你卻忽視了玉娘與死者王四是一對恩愛夫妻夫妻之間有比旁人更易相認的特徵這不也是常情常理嗎?其實玉娘站在三丈外就一眼認出丈夫王四憑的正是他丈夫身上有一樣旁人並不知情的特徵。"吳淼水急問:"什麼?""王四的一隻腳上有一個駢指而從水中撈上來的屍體顯然不會是穿著鞋的。玉娘對此你能為宋某作證嗎?"玉娘點頭說:"我當時正是先看到了四郎的駢指認出來的。"吳淼水不解:"宋大人是怎麼知道的?""道聽途說。恰好宋某別無所長獨好記性。除宋某之處想必曹公子也是聽別人說起過的。"曹墨似乎記不起來:"嗯?我……"王媒婆說:"你忘了老身當時對你說過的。我說人家王四就是有福氣連腳趾也比旁人多長一個。"曹墨恍然道:"哦王媽媽是對我說起過的。"宋慈說:"其實同樣的話王婆婆在公堂上對貴縣也說過遺憾的是知縣大人對如此重要的一個細節居然充耳不聞。"吳淼水強詞奪理:"宋大人可卑職對此案最後的判定並非是通姦殺人而是曹墨蓄意謀殺。"宋慈突然把聲音提高了一倍:"對這正是宋某要從雞蛋里挑的第一根骨頭!你先以情殺案將姦夫淫婦捉拿歸案后又自己否定通姦殺人放了玉娘而判曹墨以大辟之罪案情完全變了如何變的?換而言之既然不是通姦害命那麼曹墨蓄意謀殺的動機何在?"吳淼水辯道:"曹墨生性風流見了玉娘貌美頓生奪妻之心他想殺了王四使玉娘成為一個寡婦然後再請王媒婆玉成其好事難道這不是他的動機嗎?"宋慈說:"就算曹墨確有殺人動機可他是否就有了作案殺人的時機和條件?這便是宋某今天要從雞蛋里挑的第二根骨頭!"吳淼水直冒虛汗。
宋慈回到堂上取出一張畫有從王婆瓜店到河西村口的線路圖指著圖上所示道:"不妨按此圖來看曹墨與玉娘第一次邂逅的那個雨天究竟能幹些什麼?當時玉娘在王婆瓜店買好甜瓜剛一出門雷雨驟然而至。玉娘冒雨從瓜店回家風雨中不慎摔倒曹墨一見便冒雨上前扶起玉娘幫她撿起散落的瓜果。曹墨見玉娘扭了腳伸手欲扶而玉娘礙於男女大防拒絕了曹墨自己扶著牆進了家門如果說僅在雨中那麼點時間曹墨便心生殺王四而謀娶玉娘之心那麼他必須立即朝東方快跑!"大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宋慈。
宋慈接著說:"也就是說在傾盆大雨中泥濘山道上他須得一口氣奔跑十幾里地才有可能在天黑前趕到你們認為是王四被害的案發地河西村口的堤岸上伏擊被害人。"底下有人開始小聲嘀咕了。
宋慈緩了口氣繼續道:"然而事實上曹墨並沒有像宋某描述的那樣往東去伏擊殺人。而是往西走了又回到了王婆瓜店……曹墨王婆當時可是這樣?"曹墨、王婆異口同聲:"正是這樣。"宋慈又問:"吳知縣如果曹墨起了歹意欲殺王四卻又回到王婆瓜店去幹什麼?"吳淼水愣了一下:"這有何難解因曹墨並不認識玉娘的丈夫王四回瓜店是為了向王婆打聽王四其人。"宋慈大聲說:"說得好!曹墨王婆你們二位當時一個如何打聽一個如何告之從實再說一遍。"曹墨說:"當時我確實問過王媽媽玉娘的丈夫是誰。"王媒婆說:"我說玉娘的丈夫叫王四。曹墨便說——"曹墨擰著濕衣說:"一個城裡住什麼王四王八的我怎麼不認識?"王媒婆說:"這是城東你家住城北不認識的人多著呢。""王媽媽你幫本公子傳個話過去就說本公子願出一千兩銀子讓那王四把老婆讓於我。""哼你就是出一萬兩黃金也休想奪人之愛!""那我乾脆半道上去把王四殺了再娶玉娘為妻。""哼讀書人說話不怕咬了舌頭。你要有膽量殺人老婆子三天便把玉娘送到你府上。""轟"地一個炸雷王婆趕緊捂嘴……
王媒婆抽了自己一嘴巴後悔不迭"真不該說那遭天雷打的笑話!"宋慈走到曹墨跟前"然後你便離開王婆瓜店冒著大雨一口氣狂奔十里泥濘山道趕到案發地點將王四刺殺拋屍江中可是這樣?"曹墨不解:"呃……"吳淼水喜形於色:"宋大人推斷得絲毫不差曹犯對此一直是供認不諱早有供詞在案。"宋慈猝然變臉"啪"地將案卷甩在吳淼水面前的案桌上"一派胡言全是偽證!"吳淼水臉色"刷"地變得煞白。
宋慈大聲道:"其一曹墨既然垂涎玉娘美貌意欲得之而起殺心又怎麼會將殺人計劃告知他人?其二雖然向王婆打聽過玉娘丈夫可並未細問王四的形貌特徵連欲殺之人是何模樣都不問清楚又憑什麼殺人?其三從王婆瓜店到案發地足足十里之遙吳知縣莫非忘了那天你我同去河西足足兩個多時辰更何況一年前的案發日暴雨傾盆狂風大作道路泥濘憑他這麼個文弱書生的兩條腿何以能夠在天黑之前趕到案發地截殺王四?如上三點足以證明曹墨既無作案條件更無殺人時機這份供狀不是偽證又是什麼?"吳淼水差點閉過氣去好一會兒才出得聲來:"這……宋大人一番推斷雖然精彩絕倫卻也不無牽強卑職不敢苟同。"宋慈說:"那就請貴縣不妨也挑挑宋某的骨頭。"吳淼水強詞奪理道:"從曹犯遇見玉娘見色起意萌生殺人之念到王四浮屍江中被人打撈上岸時隔整整三個晝夜只須將作案時間延緩一夜半日曹犯殺人的時機和條件豈不全有了嗎?""不!王四絕不可能死於第二天。""也未必就那麼確定。"宋慈又喚:"玉娘。"玉娘應聲:"民女在。""你丈夫王四何日離家?""六月初六就在那個雷雨天的一大清早。""出門前他對你如何說來?""家夫再三說當天下午一定趕回來親手給我做壽麵的。"王媒婆忙說:"是的是的。那天玉娘來我店裡買了好幾個甜瓜說是等她四郎回來吃的……"吳淼水心煩氣躁地喝斥王媒婆:"宋大人沒問你話誰讓你多嘴!"王婆頓時蔫了下去。
吳淼水說:"宋大人那王四當時雖然說當天趕回可為什麼事耽擱了延誤了歸期也未可知。"宋慈說:"能證明王四被害日期的還不止於此。""還有什麼?""據此案屍體驗狀上所記載的屍體腐敗程度屍體在水中浸泡至少在三天以上。因此王四必定是死於當天的返家途中。"全堂鴉雀無聲。
螳螂腦袋大汗淋漓地埋頭作著筆錄邊錄著邊輕聲讚歎:"精彩精彩……"捕頭王率眾捕快進入河西村引起一片狗吠聲。村民們見來了一幫公門差官既好奇又怕事地遠遠地觀望著。
捕頭王等來到一所大概算是全村最體面的民宅前讓帶路的上前敲門。
門開了里正譚小探頭一見來人霎時變了臉色:"啊各位差官有……
有什麼事嗎?"捕頭王問:"你忘了提刑大人說過讓你隨時聽候傳喚嗎?""正是誰讓我大小也是個裡正呢。"兩個捕快上去"哐啷"一聲給他上了鏈拉起就走。
里正大呼小叫起來:"哎……各位差官大爺誤會誤會呀。我是報案的又不是作案的你們憑什麼鎖我呀……"村人們見狀便小聲議論開了。
"早知這小子是雁過拔毛的勢利小人果然有這一天。""當一個屁股大村子的里正品字還缺兩張口呢平時就盛氣凌人。""這叫粉刷的烏鴉白不了多久。"大堂上吳淼水已是大汗淋漓。眼珠子轉了半天才又想起一件重要的物證來:"依宋大人所見曹墨是清白無辜的那麼這件血衣又作何解釋?"宋慈大聲說:"好問得好。貴縣拿這件血衣當做曹墨殺人的物證而宋某最初確定此案必有冤情的也正是因為這件血衣!"全堂人都為之驚愕。
他緩緩走到曹母跟前"這位老媽媽你為兒子這塊心頭之肉守寡三十年一番含辛茹苦的養育之恩也無須人言了。宋某記得您老說過在三十年中連一個指頭都沒捨得打兒子一下因為兒子是娘的心頭之肉啊。"曹母聽了這番話嗚嗚地哭了起來。
曹墨聽了也止不住淚水直涌:"娘都怨兒子戲言惹禍害娘遭罪孩兒不孝啊。"吳淼水惱怒地說:"宋大人您……您這是唱的哪出啊?"宋慈一抖衣物平鋪於地道:"手握生殺予奪之大權的知縣大人難道真的看不出來?""這……請……請宋大人賜教。""其一案發日下著大雨如果這確是曹墨行兇時所穿的衣物血跡必然是邊緣模糊而這塊血跡分明未經雨水;其二如果這血跡是行兇時所濺濺血必定或是在身前或是在身後而這件血衣前後襟上的兩塊血跡一色相印分明是人為滴上鮮血所致。"宋慈邊說邊掀動衣物作著演示。"其三那便是曹母期望有朝一日能得申奇冤而故意留下的破綻!"吳淼水分明沒有了底氣"大人所言卑職不甚明白。""本官問你此案發於何時?""去年盛夏呀。""可這件在盛夏時節行兇殺人時所穿的血衣卻是一件厚重的錦緞秋衣!"吳淼水啞口無言汗流如注半天才大著舌頭從喉嚨底下冒出幾個字來:"這……難道……莫非……"他把目光投向了曹母。
宋慈大聲說:"你沒有猜錯正是這位白髮慈母為證明兒子殺人偽做了這件血衣。""這太不合情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正是本官要問你的!"吳淼水幾乎站立不穩仍作最後的掙扎:"即便這樣可……可曹墨對此供認不諱那供狀上的可是他的親筆畫押。""這畫押的確出自曹墨之手可這裡又有了一個極大的破綻!""什麼?"宋慈轉向曹墨問道:"你原是個風流倜儻的書生並無殘疾在你府上宋某也親眼見過你那一手妙筆丹青可在這供狀上你為何不用習慣的右手卻用你的左手畫押?"曹墨苦著臉示其殘臂:"您看……"宋慈大聲說:"對!因為畫押時他的右手已經廢了!怎麼廢的?是知縣大人建功心切不惜以嚴刑逼供迫使曹墨屈打成招——"吳淼水高坐大堂對堂下曹墨道:"怎麼樣本縣已經為你過了多次堂了你還是招了吧否則再讓你受些皮肉之苦連本縣都有些於心不忍了呀。"曹墨說:"我……我不是已經說了嗎?你……判我死罪吧。""胡說!本縣向來是重證據的清官沒有殺人物證本縣焉能判你死罪?""我求生無望難道……難道求死也不成嗎?""住口!照你說難道是本縣冤枉了你不成?""天……天知道哇!""都這樣了你還敢對本縣耍刁。看來你受皮肉之苦都上了癮了。那好本縣成全你來呀與我夾!"四大漢如狼似虎地上前一夾只聽得曹墨一聲慘呼又昏死過去。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曹墨被衙役們用一塊木板抬著行走在街頭路人見之慘不忍睹。走過那條熟悉的小巷時門板上的曹墨那雙毫無生氣的地眼睛居然亮了起來。
門板抬到曹母的床前。曹母看兒子這副慘狀滾下床來:"我的兒呀你怎麼會成這樣呀?讓他們打成這樣娘怎麼不心痛死呀……"曹墨哭訴著:"娘啊兒到這步田地生不如死呀。"曹母向衙役跪下哀求道:"各位差官老爺你們跟縣官說說求他不要打我的兒子了。就讓老身去代兒子受吧。我求求你們了。"為首衙役者:"老人家要你兒子免受活罪不難只要找到那件血衣案子就可結了就不會再受這活罪啦。"曹母不解地問:"什麼……血衣?"曹墨說:"娘反正交出血衣孩兒是死罪交不出血衣孩兒是活罪死罪都得受。與其說被他們活活打死倒不如乾脆……"曹母痛心不已:"墨兒你莫說莫說了……""娘您要是心疼我這不孝之子就幫幫我幫幫我吧。娘孩兒實在是受不住了呀娘……"曹墨撲入娘的懷裡痛哭。
衙役勸道:"老人家只要曹墨交出血衣早日定案知縣大人興許能免他一死沒有血衣案子結不了免不得要一次次過堂……"曹母明白了用手捧起兒子的臉看著兒子那充滿乞求的目光默默點頭:"墨兒為娘明白了。"她走進裡間又返身插上了門閂從衣箱里取出曹墨的一件乾淨的綢衫想了想又換了一件緞襖子鋪於桌上。瘦骨如柴的老手顫顫抖抖地抓起一把剪刀又捋起一條細如麻桿的手臂。曹母面部一緊剪刀在手臂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慈母的鮮血和著淚水點點滴滴灑在錦緞襖子上。
堂前的衙役等久了"噯曹墨你把血衣藏哪兒了你娘怎麼老半天還沒找出來呀?"裡間的房門終於開了曹母臉色蒼白捧著一個包袱走了出來。她將包袱交給衙役后回到兒子身邊"墨兒你從小沒有離開過娘你記住要是縣官老爺言而無信的話娘也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曹墨掙扎著從擔架上爬起來給母親下跪:"娘你生兒養兒幾十年孩兒此生卻報答不了了。娘孩兒下輩子不再投胎做人做牛做馬報答您今生的養育之恩……"曹母"啪"地扇了兒子一個耳光:"住口!你記住!來世你還要投在娘的懷裡還要做娘的兒子下輩子娘不會再讓兒子受這樣的苦了。各位差官有勞諸位回去路上把我兒抬得穩一點讓我兒少受些苦痛。老身拜託你們啦。"邊說邊給衙役們塞著碎銀。為首的衙役攤著手掌看了看那把碎銀又抬頭看了看這位白髮慈母不禁眼圈驟然紅了起來他一把將那把碎銀子拍在了曹家的飯桌上一揮手道:"回衙!"其他衙役也都將老人塞給他們的碎銀子放回桌上。
衙役們抬起曹墨要走。
曹母流淚看著忽聽為首的那位衙役傳來一聲:"當心點抬穩了!"曹母心頭一熱一酸復一痛淚水就如雨而下嘴裡無力地呼喚著:"墨兒我的墨兒……"終於昏倒在地。
宋慈拉過曹母的手慢慢捋起老人的衣袖那道刀痕令人心顫。
曹母看著宋慈眼裡滾動的淚花慢慢跪了下去泣道:"宋青天為我兒申冤啊!"宋慈扶起曹母"普天之下何曾聽聞過母親作偽證把親生兒子推上斷頭台的事?而這位母親做了這樣的事!其情其理髮人深省發人深省啊我的縣太爺!"吳淼水不敢抬起頭來:"宋大人您要是能證明曹墨無罪卑職也……心悅誠服。"宋慈大聲說:"不本官今日恐怕不僅僅證明曹墨無罪還要證明另一個人有罪!"吳淼水一驚:"什麼……哦對對要是殺害王四的兇手不是曹墨那一定另有其人想必宋大人已經知道真兇是誰了?"從遠而近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一會兒捕頭王揮汗上堂。
捕頭王大聲說:"啟稟大人卑職奉命已將河西村裡正拘傳到堂。"吳淼水愣了一下:"什麼報案的里正?"宋慈冷聲道:"哼對這樣的小人倒要擺出點刑堂威風來。來呀與本官升堂!"兩邊衙役上堂水火棍整齊排列堂威懾人。
里正顫巍巍地被帶上堂來跪下。
宋慈喝道:"堂下跪的可是當初向太平縣報王四案的里正?"里正哆嗦道:"草民正是河西村裡正。""姓甚名誰?""草民姓譚名小。"宋慈故意問道:"作何解?"里正說:"譚是言字邊的譚小便是大小的小村裡人老把草民的姓字叫別了音就成了』貪』小了。"宋慈哼了一聲:"貪小!對這個被叫別了音的姓名對你倒更為貼切!""這……小的是有點貪小便宜的小毛病。""小毛病?你的這個小毛病卻差點送掉一條人命!""啊不知者無罪小的不知惹什麼事了?""你從王四身上究竟得到多少銀子從實招來。"眾人聞言都把驚愕的目光投向了里正。
里正驚慌失措:"沒有沒有草民好意把屍體從水裡打撈上來哪裡圖他什麼銀子了呀?"宋慈大聲說:"那王四當日一大清早是去東山收取貨銀的所以他返回時身上一定是帶著足以讓你這位姓貪名小的小人眼紅的銀子。"里正急辯:"沒有沒有草民確實沒拿……"坐在陪審案后的吳淼水終於按耐不住習慣性地一拍桌子:"原來真是你謀財害命!來呀與我用……"忽然意識到今日主審官是宋提刑"哦請宋大人發落。"宋慈淡然一笑:"知縣大人習慣於一坐大堂就先動刑而本官卻以為先弄清楚該不該打然後再打也不遲。"里正說:"宋大人草民大小也是個裡正雖然有點貪小便宜的毛病但殺人劫財是絕對干不出來的。大人明鑒啊。"宋慈說:"你並非是殺害王四的兇手否則你便不會去報案。但你幹了那件法理所不容的事卻幾乎造成一樁天大的冤案!"里正一副不解之狀:"大人……"宋慈厲聲道:"那天你路過案發地發現河埠角上浮著一具屍體且必定是俯卧水面。當時是正午酷日當頭堤上別無行人。你將屍體打撈上岸后發現死者身上的銀袋於是貪念頓起便偷偷將銀袋藏匿在河邊草叢之中然後才上太平縣報案。可對?"里正面露懼色不敢正對宋慈的逼視。
"天黑之後你才來到現場取出銀袋。意外橫財讓你高興得心花怒放所以你取了銀子后沒有回家而是趁興來到縣城的春宵樓——"里正譚小來到春宵樓前正左顧右盼著阿春迎了上來。二人調笑之際被遲來一步的三子撞個正著注意到譚小鼓鼓的腰間。
譚小的腳剛剛踏進房門就迫不及待地抱住阿春往床上擁。阿春尖聲叫著:"哎呀別急呀。沒見你那麼猴急的。"譚小樂不可支:"大爺今天高興、高興啊……""什麼事那麼高興啊撿到元寶啦。""讓你說著了大爺今天就是撿……哦大爺今天賺了發了知道嗎?"說著把外衣一敞露出貼身的銀袋。
阿春伸手去捏了捏銀袋:"哼看你的樣子也不是做大生意的身上倒是帶著不少的銀子啊。""那你還等什麼?"譚小急呼呼地開始脫衣。
卻不知門外三子的一雙眼睛正盯著桌上的銀袋呢。
不多時正在春宵樓下迎來送往的老鴇忽聽樓上一聲尖叫:"啊你沒錢逛什麼窯子想白玩姑娘……"老鴇不知發生了什麼急忙上樓只見譚小正語無倫次地向阿春辯解著:"我剛才明明是帶著銀子的你也是看到過的可是……這一會兒我的銀袋子怎麼就不見了呀?"阿春厲聲道:"你的袋子不見了怎麼問我呀?再說我根本沒見你帶什麼銀袋子呀。"譚小說:"一定是你們這春宵樓里有賊偷走了我的銀子。"老鴇不高興了"哎這位客官空著手來佔人便宜倒還反誣我們是賊。來人把這無賴給我轟出去!"譚小慌了"我自己走自己走。"灰溜溜地跑了。
阿春轉身回到房裡見床上坐著個人"三子是你?"三子得意地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沒想到吧?""誰說我沒想到那傢伙說銀袋子不見了我就知道是你乾的。""哈哈。"三子把銀袋子往阿春面前一扔"數數。"阿春捧起銀袋子倒出銀子"哇足足幾十兩呢。咦這銀袋子上還有字呢。"三子拿過銀袋子:"我看看。哦這兩個字我倒認識一個是王八的王一個是一二三四的四。""那傢伙怎麼取那麼個怪名王四。""嗯這銀袋子的布柔軟光滑拿回去拆了給老婆做條褲衩。""哎這些銀子咱倆怎麼分呢?"三子說:"你想怎麼分就怎麼分。"說著將阿春按倒在床上。
里正驚奇不已:"這……宋大人莫非親眼看見不成?"宋慈驚堂木"啪"地一拍厲聲喝道:"你還不從實招來!""宋大人都說了草民還有何話可說?可草民只是貪小便宜不是殺人兇手啊。請大人明鑒!"宋慈說:"正因你盜走死者身上的銀子才使本官誤入歧途把本案當做是謀財害命險些因貽誤破案時機而釀成大禍。你身為一鄉里正想必也知道此罪該作何處置?"里正哭喪著臉:"按律該打……四十大板。"宋慈說:"對你這種人本官一向不會心慈手軟。經不經得起這四十法棍就全憑你自己的命了。拖下去!""宋大人饒命饒命啊……"衙役應命將里正拖出大堂按在了堂外石條板上光腚朝天被重責四十板直打得皮開肉綻昏死過去。
吳淼水故作姿態:"這裡正太是可惡。但殺害王四的兇手……"宋慈突然說:"本案並無兇手!"全堂人聞言愕然。
唐書吏正要下筆聞言筆在半空中停住了。
宋慈緩緩道來:"一開始本官得知王四當日去東山收取貨銀歸途遭害而身上並無分文由此而斷定此案是一樁謀財殺人案。本官親赴現場作了勘察。見那河埠頭是常有行人經過之地屍體不可能在那裡浸泡三日而不被人發現因此便斷定發現屍體的地方並非是殺人的第一現場。本官一路勘察逆流而上想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然而季節更迭時過境遷毫無收穫……"唐書吏忍不住探頭問:"大人又如何使本案重新有了轉機?""今日凌晨因一個銀袋子又使曾經被本官排除在外的里正譚小重新進入本案。但譚小不可能到上游殺人謀財而到下游撈屍報案。案情在此又陷迷途。直到本官忽然想起眼前這條水底壩它旱時是橋汛期就是壩。宋某此時才忽然設想到王四之死的另一種可能。"唐書吏問:"另一種可能是……"宋慈道:"王四清早過河時天晴水淺。等他下午返回時已下了一場傾盆暴雨山洪暴發壩上的水陡然漲了起來。王四念著家中愛妻就冒險趟水過河。渾濁的山洪漫過水壩且正隨著暴雨雨量的增加水情愈急。王四走至河中水流太急腳下一滑即刻被衝下壩底……"大堂上所有人就像一尊尊泥塑連呼吸都屏住了。好一陣才聞玉娘輕輕的啜泣……
大型古裝紀實懸疑電視連續劇·大宋提刑官之太平縣冤案吳淼水問:"宋大人要是王四果然是溺水而死那他臉上那麼多使他面目全非的刀傷又作何解釋呢?"宋慈說:"那不是刀傷而是洪水衝擊下被石頭樹枝劃破的傷痕。你當時要能按驗屍章程仔細檢驗本可以驗明真相的。""可是……""貴縣有何疑慮儘管說就是。""要說王四是落水而死也不過是一種假設推斷並無目擊證人看見他落水。"宋慈說:"言之有理啊。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要是未經檢驗未獲確鑿的證據宋某剛才所有推斷也只能算是一種假設。而要取得確鑿證據則少不了要得到玉娘的首肯。"玉娘忙擦了擦淚水抬頭看著宋慈。
宋慈道:"本官要開棺驗屍!"玉娘眼眶裡的淚水又滾了下來……
墳山。刻著"亡夫王四之墓"字樣的墓碑已經風雨剝蝕。
玉娘在丈夫墳頭燒完紙錢含淚輕訴著:"四郎玉娘原不肯答應官府開棺的我怕驚了你九泉之下的陰魂。可要是不這樣做就會牽累無辜受冤。四郎你就原諒為妻了吧。"說完拜地痛哭起來……
宋慈和一大群官吏衙役遠遠地看著。
玉娘站起來複又拜倒在墳前。
宋慈走上前去:"玉娘……""宋大人我已經和四郎說了他不會怪罪我的。你們……開棺吧。"玉娘說完捂嘴跑下山去了。
宋慈目送著玉娘下山後一聲令下:"掘開!""嚓"地一鐵鏟下去隨後便是一片掘土聲。王四之墓被掘開后棺內呈現一具白骨。
宋慈則打開專用於驗屍的百寶箱開始做驗屍準備:先取醋凈手再將一堆皂角(一種植物莢果)取火燃燒;小瓷瓶內裝的是麻油倒出少許抹於鼻下然後取艾葉揉成小團塞於鼻孔最後他從燃燒著皂角的火堆上緩緩跨過走向墳穴。
宋慈走到棺前趴在棺旁聚精會神地審視著棺內骨骸最後他雙手從棺中捧出屍骸的骷髏。
衙門廳堂內置有一長桌桌上木盆、醋罈及凈水等用具一應俱全。宋慈取一凈布浸泡在釅醋中一會兒取出擰乾細細地擦洗著骷髏。他像是欣賞一件工藝品一樣地端詳著洗凈的骷髏而後將一瓢熱湯從骷髏的腦門穴慢慢灌入……
唐書吏問:"大人何以如此?"宋慈說:"王四究竟是被人謀殺后拋屍江中還是不慎落水而亡取其骷髏細作檢驗便見分曉。驗骷須先取釅醋將骷髏洗凈查看頭骨有無其他傷痕裂隙爾後取熱湯自腦門穴緩慢灌入。蓋生前落水溺死者因鼻息取氣必定吸入沙土;若是死後拋屍水中則因鼻息全閉而沙土進不得顱內。那王四是溺水身亡還是被殺后拋屍江中此驗必果!"湯水過後宋慈將作過濾用的白布緩緩從水盆中提起眾人趨前一看過濾的白布上果然留有一小撮江河細沙眾人相顧稱奇。
宋慈突然大聲道:"升堂!"威嚴的大堂宋慈高坐大聲道:"經檢驗王四確系溺水身亡。吳淼水不知本官用這驗骷法取得的證據是否令你信服?"吳淼水不得不說:"卑職五體投地!卑職深感當時未按屍檢章程細作檢驗有失察之責險些釀成千古奇冤。好在本案並無兇手卑職……"宋慈大聲說:"不!本案有兇手!"全堂人為之一震。
吳淼水為之一驚:"啊……此案還有兇手?"宋慈冷聲說:"你忘了本官曾說過不僅要證明曹墨無罪還要證明另一人有罪。王四之死雖無兇手可曹墨之冤卻另有兇手那就是身為朝廷命官的七品知縣你!"吳淼水大驚失色:"啊卑職無非辦案無能大意失察降級革職卑職也認了可大人指我為兇手豈不冤死人了嗎?""本官問你當初你是否將曹墨和玉娘同囚一處?""呃……不對因為當時監中別無女牢才……""胡說!那分明是你自作聰明之舉!你一開始就將此案定為通姦殺人因求功心切便以嚴刑逼供。再三拷打之下仍不得人犯口供時你便別出心裁地故意將所謂的』姦夫淫婦』同囚一處你以為二人既是同謀夜半無人時就一定會商量串供從而吐露真情。大大出乎你意料之外的是這對所謂的』姦夫淫婦』說出的真情恰恰與你所料相反——"黑牢。吳淼水躲在一陰暗的獄角偷偷窺視著。
微弱的獄燈下曹墨和玉娘隔著柵欄在說著話。吳淼水臉上露出震驚之色。他忽然感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可怕的錯誤一時竟忘了自己是在暗中偷聽快步離去在夜深的牢房裡那陣腳步聲格外清晰。
宋慈說:"玉娘你不是說當時聽到有人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嗎?那一定是出自此公的腳下!"吳淼水面如土色。
宋慈說:"你明知曹墨有冤若在此時你知錯改錯尚且不晚。然而你所擔心的卻是怕被你酷刑致殘的曹墨要是走出牢門他那條殘臂就成了你輝煌政績的一個抹不去的污點。還有要是放了這位不是兇手的兇手你一時又到哪裡去找真正的兇手?找不到真正的兇手此案就成了你辦不下來的懸案這可大大影響著你的政績前程啊倒不如來個將錯就錯儘早結案報功。況且你也偷聽到了曹墨已經作了承擔罪名的打算既然如此你又何樂而不為呢?於是乎一樁明明白白的冤案就這麼做成了。你得到了朝廷的嘉獎而受冤者則要為之付出生命你說此案的兇手不是你這位知縣大人更有其誰?"吳淼水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宋大人卑職知罪呀……"宋慈厲聲道:"知法犯法法不可恕!"監獄。一聲沉重的鐵柵開啟聲室外的強烈日光嘩地灑進人滿為患的牢獄。一個個體瘦毛長的滯獄人犯呼啦啦地站起趴滿了所有的牢房柵欄那一雙雙久於黑暗的濁眼竟閃動著希望的光澤……
秋冬更迭日子過得飛快。宋慈在太平縣坐堂審理滯獄疑案一呆就是數月。期間長年關押在黑牢里的人犯一個又一個被帶上堂詢問其中不少受冤屈的人被當場釋放這些被釋的無辜人感激得朝宋慈連連磕頭謝恩不止……黃昏夕陽西下時捕頭王攙著疲憊不堪的宋慈從縣衙大院出來。
英姑則從大門外滿臉笑容地跑進來正想對宋慈說什麼卻見唐書吏屁顛屁顛地追了出來。
"宋大人宋大人……您……就這麼回州府了嗎?"宋慈道:"哦你來了正好宋某剛才正想讓人去找你呢。"唐書吏一陣激動:"啊這麼說宋大人真的要提攜小吏了。宋大人從今往後小吏生生死死相隨大人鞍前馬後萬死不辭!"說著就要給宋慈跪下磕頭。
宋慈扶住唐書吏:"噯當不起當不起。說實話宋某遇見過的書吏不在少數可有如唐書吏這麼能幹稱職的卻實在是鳳毛麟角。說句心裡話宋某真恨不得來個不擇手段把你從太平縣挖走。但斟酌再三不可啊不可太平縣可以撤掉吳淼水卻絕不能少了唐書吏啊!宋某要把你挖走還不讓太平縣官民背地裡罵我宋某人不是東西嗎?何況這太平書吏也是非君莫屬啊。告辭了。"說完就讓英姑扶著走了。
唐書吏張口結舌木樁似的怔著。
英姑和捕頭王扶著宋慈一出衙門二人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起來……
宋慈一臉認真地說:"你們笑什麼?""剛才那自作聰明的唐書吏被您哄得一愣一愣那表情哈哈……""還笑!你們這叫幸災樂禍!"宋慈說完像是生氣地走了走了幾步終於憋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