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尤勝正忙著在廚房裡淘米做飯,突然響起的門鈴把他嚇了一跳。現在雖說不是很早,但對自己家來說這個點兒響門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可能又是上次那個賣雜貨的,要不就是那些勸人入教的,再不然就是上門推銷的人,以後一定得讓門衛好好注意一下,別總是放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上來,尤勝心裡嘟囔著快步朝玄關走去。
「哪位啊?」
打開可視對講機一看,是母親帶著家裡的保姆,就站在門外。尤勝的心忽地沉了一下,飛快地說了句「稍等一會兒」就跑進卧室,被門鈴吵起來的怡嫻從床上坐了起來。
「怡嫻,快!快穿衣服!」
「誰啊?」
「我媽。」
話音一落,怡嫻的臉色刷地就變了,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那張臉難看到什麼程度,怡嫻胡亂套了件襯衫,從床上跳下來跑進了衣帽間。
丁冬,丁冬——
「兒子,快開門啊,幹什麼呢?」
尤勝半天都不來開門,母親使勁兒地按著門鈴,還砰砰地敲門催促著,怡嫻已經去衣帽間換衣服了,現在開門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尤勝不斷回頭注意著衣帽間的動靜,慢騰騰地走過去打開大門。
「你磨蹭什麼呢?半天不開門?」
「我洗澡呢,您怎麼來了,不是前幾天才來過嗎?實在太辛苦您了,來之前怎麼不給我個電話,我好早點兒下去接您。」
「這個點兒猜你應該是剛起來,不至於出門,打不打電話都一樣。你爸爸說要多關心關心你,這不,我讓保姆給你做了幾樣你愛吃的菜送來,順便給你打掃一下衛生。」
與其現在才來展現母愛父愛,還不如乾脆維持像以前那樣似有似無的偶然關心。
尤勝嘆了口氣,把母親和保姆一起讓進屋裡。
「吃早飯了嗎?」
「我才剛起來沒多長時間,所以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呢。」
「嘖嘖,我猜對了吧!對了,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上午沒什麼事,下午要出去運動一下健個身什麼的。」
尤勝分心注意著走到廚房的保姆的動靜,和媽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您正準備自己做飯,是嗎?」
阿姨看到尤勝剛剛淘好的米問道。
「啊,是,淘好米就去洗澡了。」
「那您去外面等著吧,我幫您把飯做了。」
「謝謝,麻煩你了。」
今天連打掃衛生的保姆都帶來了,看這架勢好像不是坐一會兒就走的樣子,如果保姆去打掃房間的話,肯定會發現躲在衣帽間的怡嫻,這怎麼辦?正在他前思後想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說明的時候,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已經換好衣服的怡嫻悄悄從衣帽間溜進卧室去了。
他立刻瞪大眼睛,搞不懂怡嫻幹嗎跑到更危險的地方去了。正想著,剛偷溜進卧室的怡嫻咔嚓一聲打開門又出來了。
「尤勝,誰來了?」
怡嫻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走出來,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尤勝母親時,很有禮貌地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說了聲:「伯母是吧?您好!」
「哎呀,嚇我一大跳!這位小姐怎麼不聲不響就冒出來了?」
「對不起,嚇到您了。我剛才在卧室那邊的洗手間,不知道是您來了,失禮之處還請您原諒。」
尤勝正準備開口解釋,怡嫻趕緊搶在他前面說道。開玩笑,兩人還沒串過詞,萬一有什麼漏洞就不好交代了,尤勝猜怡嫻肯定是聽到母親和他之間的對話,也認為母親不會太早回去,與其藏在衣帽間被當作小偷發現,還不如裝成客人自自然然走出來比較好。
「尤勝,你也不介紹一下,這位小姐又是哪位啊?」
「……啊,我來介紹一下,媽,這位是申怡嫻小姐,是我朋友,我和她是那種會經常見面的朋友。」
尤勝跟母親介紹著怡嫻,母親朝尤勝瞥了一眼,目光中好像在問「那你這樣見面的女人到底有幾個啊?」
「怡嫻,別客氣,坐啊!」
尤勝指了指沙發說,這句話把怡嫻從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窘境中解救出來,她輕輕在最邊上的沙發上坐下,上身挺直,坐姿端正得像在面試。
「我說這位怡嫻小姐一大早跑來找我們尤勝有什麼事情嗎?」
「啊,因為我這兩天有點兒忙,就麻煩怡嫻來給我打掃打掃衛生,做個飯。」
尤勝母親話中有話,暗藏利器,尤勝忙接過問題替怡嫻回答道。
「哦,是這樣啊,那真是麻煩你了,不過看上去你經常來嘛,怡嫻小姐,真是謝謝你照顧我們尤勝了。」
「不,您太客氣了。其實今天我也是第一次來尤勝這兒,實在算不上什麼照顧。尤勝平時幫了我不少,這點兒小忙實在不算什麼。」
這次怡嫻自己回答道。母親的態度和上次見到惠京時截然不同,這讓尤勝一陣心煩,還有些不知所措。雖然知道怡嫻跟母親說話時臉上一直掛著笑,不過他看得出來那笑容是如此勉強,嘴角雖維持著笑的動作,但笑意卻半點兒沒傳到眼睛里。
「是嗎?聽口氣你跟我們尤勝很熟了?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啊?」
「兩個多月前,因為拍電影認識的。」
「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演員嗎?和尤勝一個公司的?」
「不,我是編劇,就是寫劇本的。」
聽到怡嫻的回答,尤勝母親點了點頭:
「那你寫過什麼劇本啊?」
怡嫻沉默了,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說:
「實在不好意思,至今還沒公開發表過什麼,我剛剛研究生畢業。」
「哦?是研究生啊?」
「是的,D大學的,剛結束碩士過程。」
尤勝母親又點了點頭,怡嫻的研究生學位好像終於讓她露出點兒滿意的意思。尤勝坐在軟沙發上卻如坐針氈,明明心裡不止七上八下十五個水桶了,但表面上還要維持著安靜傾聽的面孔,演技就是這麼鍛煉的,他心裡暗暗叫苦。
「這樣的話,反正伯母您也來了,我也就沒什麼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借著對話稍有停頓的空兒,怡嫻趕忙表示了自己要回去的意願。
「哦?這就要走了嗎?」
「是,既然已經有您來給他做飯了,我的這手見不得人的廚藝還是藏拙的好,而且其他好像也沒有什麼能幫忙的了,剛好我下午還有點兒事,我就先告辭了。」
「這樣啊,你忙的話我就不留你了,慢走啊。」
尤勝母親連客氣地挽留怡嫻吃過飯再走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就冷淡道了再見。尤勝說了句「去送送就回來」,緊跟著怡嫻走出家門,按了電梯的下樓鍵,一起站在電梯口等電梯,兩人不約而同地長舒了口氣。
「怎麼會這樣呢?我也沒想到我媽會一大早跑來,太委屈你了,飯都沒吃著。」
「客氣什麼?回去的路上我簡單買點兒吃就行了,沒什麼,趕緊回去陪你媽吧!她還專門帶了菜來,別一會兒涼了。」
「怡嫻,真對不起。」
「幹嗎一個勁兒道歉?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怡嫻的側臉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興,本想只把怡嫻送到電梯口,看著她進了電梯就回去,但現在他改主意了,和怡嫻一起進了電梯。怡嫻一言不發,尤勝看著卸下裝了半天的笑臉,一臉僵硬的怡嫻,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怡嫻,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啊,我幹嗎生氣啊,再說我去跟誰生氣啊?」
「那你笑笑嘛,一直板著臉,嚇得我以為你生氣了。」
「沒辦法,我有點兒被嚇到了,心裡一直沒緩過勁兒來。」
怡嫻家住在離這兒很遠的地方,開車都要一個小時以上,坐地鐵這種大眾交通工具還不知道要在路上晃蕩多長時間。怡嫻從電梯里走出來,抬頭朝公寓入口望了望,強烈的陽光毫不掩飾地直射過來,白亮一片,異常刺眼。
怡嫻皺著眉頭眯起眼快步走進陽光之中,尤勝目送怡嫻的背影逐漸消失,刺目的陽光晃得眼前模糊一片,感覺好像怡嫻整個人都被融化在強烈的日光中就此消失了似的,心中一陣衝動想追出去把她狠狠抱在懷裡,但想想等在家裡肯定已經準備好開堂審訊的母親,無奈只得轉身朝電梯走去。
昨天真的很幸福,雖然白天跟爸爸、舅舅他們食不知味地吃了頓中午飯,鬱悶得只想大吼兩聲,心頭沉得像擔負了整個世界的不快樂,幸虧他後來趕去見了怡嫻一面,不知為什麼但就是如此自然而然地掏出自己最隱秘的心情跟她分享,離開怡嫻家后整個下午心情都很輕鬆,美好的夜晚時光也是和怡嫻一起度過的,兩人難得地一起在外吃了晚餐,之後回到自己家裡一起喝紅酒、跳舞,雖然沒做到最後,但心靈相融的感覺卻棒到極點,那是真的幸福,久違的幸福感覺。
一手舉著酒杯,另一隻手環住怡嫻的一抹纖腰,和著輕柔的音樂搖擺身體時,因為無法控制慾望而跑去洗手間被怡嫻柔媚地阻止時,還有盡情用手指唇齒品味怡嫻的身體和肌膚的那個瞬間,尤勝都充滿了感恩,感謝上天把這樣一個女人賜到自己面前,發自內心地覺得和這個女人在一起自己能真正觸碰幸福。
從小到大,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什麼大的挫折,也沒有任何不幸遭遇,從小就在極其優
越的家庭環境中長大,說不上是養尊處優,但也至少活得比同齡的大部分小孩兒都快樂輕鬆,而除去家庭背景,他本身也很出色,不管是運動還是學習,只要他下決心要做並付諸行動的話一般都會得到一個讓他滿意的結果。
在女人上更是這樣,只要是他喜歡的女人,沒有追不到手的,甚至還有自己投懷送抱的,所以每次看到那種因為求之不得或被甩掉而痛苦的男人時他總是很不解,怎麼會呢?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雖說在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的那一剎那會很滿足,但那樣的情緒卻從未深入內心,輕易就消散乾淨,從未出現一個讓他體會到幸福的存在。
結婚也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個必經程序而已,遇到一個適當的女人,在適當的時候和她結婚,至於什麼樣的女人才是適當的女人,什麼時候才是適當的時候,卻從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那些起初因為喜歡而見面、交往的女人總是如此經不起細細品味,時間一長不是變得很不順眼,就是覺得受到了束縛,當然更不會有任何想與這樣的女人結婚共度餘生的想法。他設想得很簡單,但實施起來卻是如此困難。其實自己要的很少,不過幸福二字而已,和怡嫻在一起后,他才發覺自己要的很多,想抓住這個女人不放,但也因此產生了一些不滿,為什麼好像只有自己有這種想法似的,為什麼這個女人一點兒都不想束縛自己呢?
怡嫻是不同的,這不再是個模糊的念頭,也不再是那種偶爾閃過腦海的簡單感覺。他最近一直都在認真考慮,怡嫻是不是就是那個適當的女人呢?和怡嫻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產生「就這樣一直下去好像也很不錯的」的心境,明明很短的時間卻彷彿已經天荒地老。其實到現在為止,認識怡嫻只不過兩個多月,但他就是如此確定,這種覺悟讓他自己也覺得神奇,如果和她在一起的話,說不定每天都可以生活得很幸福,這樣美好的假設讓他難以自控地產生「試一試、賭一把」的衝動。
「不是說送送就回來嗎?怎麼去了那麼久?」
一進家門就聞到一股香甜的飯菜香味,坐在客廳里拿著遙控器無聊地換著電視頻道的母親狀似無意地問尤勝。
「我把她送到樓下才回來的,所以耽擱得久了一些。」
「這麼親密,你和那個小姐關係不同尋常吧。」
「什麼啊?」
「……該不是兩個人從昨天晚上就在一起吧。」
到底哪裡露出馬腳了?她看到什麼才讓她產生懷疑的?他仔仔細細地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卻沒想出自己和怡嫻說錯做錯了什麼。
尤勝苦笑著搖了搖頭。
「媽,你別瞎猜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那你跟我好好說說,上次那個叫惠京的女孩兒是怎麼回事,這次這個叫怡嫻的又是怎麼回事?你要搬出來自己住難道就是為了每天跟不同的女孩子混在一起嗎?」
「媽,我好歹也是你兒子,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就算你沒什麼,那些女孩兒也不能隨便相信。也不知道現在這些年輕女孩子是怎麼想的,居然一大早就跑到獨居男人家裡來,真不害臊!」
不知道怡嫻到底是哪裡讓她那麼不滿意,簡直雞蛋裡挑骨頭地胡亂找著毛病,跟上次在家裡碰到惠京時的反應有著天壤之別,這讓尤勝很不安。
「媽,上次見到的那個惠京,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們只是認識罷了,是最普通的那種朋友。」
「我不管你,也管不了,以後你就自己好自為之吧,一定記得千萬不要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緋聞,要不到時候你爸好不容易願意原諒你了又要生氣了。」
「媽!你們也想得太遠了吧!我哪有什麼可以引起緋聞的事啊,每天片場、攝影棚、家三點一線,我哪有跟誰傳緋聞的時間,再說我好像還沒那麼出名吧。」
正想找些什麼話來反駁幾句,尤其是事關自己的事業和怡嫻,他剛準備張口,在廚房準備飯菜的阿姨探出頭來說可以洗手吃飯了。
尤勝誇張地嘆著氣感慨這麼多天終於可以在家正兒八經吃頓飯了,開倉濟貧啊簡直是,阿姨你的手藝還是這麼好我肯定是要連碗都吃下去……看著尤勝一邊耍著貧嘴一邊在飯桌前坐了下來,尤勝母親好像並不討厭兒子這樣,本來就沒打算吃什麼,但還是坐到了尤勝對面看著他吃飯。
尤勝吃完飯後,說了句要去做運動就從家裡逃了出來,在健身房多泡了好幾個小時后,拖著有點筋疲力盡的身體回到家裡,母親已經把鑰匙放在門衛室走了。
「真人果然很帥哦。」
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呢?尤勝最不善於應付這樣的場面這樣的人,所以只好搖了搖頭,或許這就是需要經紀人的原因。
經紀人和公司社長、尤勝並排坐在一起,聊著各種各樣的話題。
和電影不一樣,電視劇只要有了整體的框架和人物構想就可以協商拍攝了。說是出演電視劇,但其實只是個配角,所以根本不可能像拍電影那樣一開始就拿著劇本討論,尤勝今天也只是聽聽對人物的說明分析而已,他根本不知道具體的人物關係會怎樣發展,更不知道情節背景設定,所以完全無法回答這個角色是否讓他滿意這種問題,而且就算他對這個配角的角色不滿意又能怎麼樣呢?無論喜歡與否,有戲演就應該偷笑了,哪裡還能挑三揀四。所以從目前尤勝的立場來看,他只能對花費很多氣力在培養自己的公司表示感謝。
坐在編導旁邊的一個三十歲的作家看著尤勝,不時地微笑兩下:
「你是不是在原來的幾個著名電影里跑過龍套啊?我當時就對你印象深刻,這次在CF中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尤勝,就是這位作家先生推薦的你,知遇之恩哦。」
「謝謝您,非常感謝您對我的欣賞,我一定會更努力的。」
尤勝道了聲謝,真有趣,那幾部電影中自己所扮演的是那種超級龍套,就是基本上連正臉都沒有的角色,周圍的朋友為了給自己面子專門去看了電影,只差把臉貼在屏幕上了,才遲疑地找出自己的身影,就算是點著燈籠,全神貫注才能夠看出他所扮演的那個龍套,真不知道這位作家先生是怎麼發現的,居然還記住了,實在太神奇了。
他也會跟家人說起自己參加了哪部電影的拍攝,等錄像帶出來以後,母親總是看一遍電影就問一遍「尤勝啊,怎麼還沒看到你啊,你是在哪個地方出現的……」之類的問題,想起母親那時的模樣,尤勝只好苦苦一笑。
「說起拍戲,不久前尤勝還拍了部電影,是演男主角的。」
雖然這是和經紀公司完全沒有關係的私人工作,但經紀人還是不無驕傲地加了一句。
「哦?是嗎?恭喜啊!導演是誰?」
「導演叫洪景豪,是我一個剛從研究生院畢業的朋友,學電影的。」
說出導演的名字你就能知道是誰嗎?不知道為什麼,尤勝的心情一路直跌下去,態度也越來越冷淡,他自己也體會到了這種變化,努力壓制住這種情緒回答道。
「哦?那很厲害嘍,你還認識這樣的朋友啊?真是交際廣泛啊。」
我又沒有在哪裡強調他是我朋友,你自己在這裡做什麼解釋啊?這幫無聊人士!
看到在一旁的製片人拚命地在自己和作家之間搭話幫腔,滿眼迷茫卻還要儘力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和作家討論,而那位作家明明是非專業人士,連如何布景、長短鏡頭都不知道卻做出一副專家模樣評價討論作品應該如何怎樣用鏡頭詮釋,尤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滾滾而來的失望。
然而不管怎麼樣,要在這個圈子裡立足就必須與這些人努力配合,搞好關係,這是他不得不遵守的行為規範,是自己所選擇道路的基本立場,所以儘管失望又心煩,尤勝還是盡量努力讓自己也加入他們的談話,不時地還插科打諢兩句,博眾人一笑,臉上的笑容已經成為唯一表情,自己已經做了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最大努力,剩下的就交給經紀人和經理了。
尤勝也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遇到這種場合他就會特別想念怡嫻。認識怡嫻以後,他發覺自己有越來越多的「不明白、不知為何」,而幾乎所有這樣的情緒都與怡嫻有關。現在,他又不能自已地開始想念怡嫻,在腦中一遍遍描畫她開朗的性格和乾脆利落的說話語氣,甚至她時不時蹦出來的那種不著邊際天馬行空式的對話問句,怡嫻已經成為他調節心情的秘密武器。只要能和怡嫻在一起,只要能和她處於一個空間里,尤勝就會覺得心情很好,哪怕那只是想象或回憶。
最近怡嫻突然忙起來,還是那種不分晝夜的忙碌,打電話去總是聽到她抱怨時間不夠,好像是因為要趕在月底之前寫出一個長篇劇本參加一個什麼公共招募會,不知道是碰巧還是怎樣,自從上次在家裡碰到母親以後,她就開始忙起來了,很想告訴她,沒必要為了那樣一句無聊問話這樣逼自己,難道碰到我母親之前你就不是劇作家了嗎?但這樣說話似乎太傷人了,他只是不忍心看怡嫻這樣逼迫似的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尤勝借口去洗手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長舒了口氣,在去洗手間的路上把手機掏了出來。
「是我,你現在在哪兒呢?」
「在家。」
「吃飯了嗎?幹什麼呢?」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胃啊,現在都幾點了還不吃飯。我吃過了,正準備動筆寫劇本的框架呢。你呢?幹嗎呢?記得吃飯啊!」
「我在和那幫電視劇製作人、編劇什麼的見面呢……狂沒意思,現在尿遁出來給你打電話的,怎麼辦?怡嫻,我好想抱抱你。」
尤勝用撒嬌般的語氣說,電話那頭傳來了怡嫻特有的低柔笑聲,尤勝聽著這樣的笑聲,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認識怡嫻快三個月了,但是怡嫻卻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種想念的話。
「不過我說申怡嫻小姐,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想我嗎?我這邊可是思之若狂啊!」
「前幾天不是剛見過了嗎?還每天都打電話呢!」
「可是打電話還是沒見到本人啊,難道你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會想我嘍?」
又在耍賴,怡嫻不太會應付尤勝這種明目張胆的試探,閉上嘴什麼都沒說。尤勝拿著手機,只覺得那透過話筒傳來的冰冷沉默像持續了幾個世紀那麼長,只是一句「我想你」而已,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對你而言是這樣難於出口嗎?又或者其實你想說的是「我是不怎麼想你」,所以才這麼難?
「不是的,我也很想你……不過因為每次你都先把我想說的話說了,所以我才沒開口的。」
「是這樣嗎?那我以後都不在你之前說我想你了,我要先聽你說之後才說。」
又是一陣沉默,好像她不太想或是不太好意思再順著這個話題談下去,所以尤勝決定換個話題。
「這邊的事情一會兒就完了,結束后,我去你家找你好嗎?」
「你來的話我可能沒辦法陪你,我得工作。」
「我不會去煩你的,我就坐在旁邊看看書,看看你,你寫你的,不用搭理我。」
「……我知道了,你出發之前給我打個電話吧。」
怡嫻好像並不滿意尤勝的話,簡單地回答了這麼一句。原來很激蕩的感情,打完電話以後卻一下子冷了下來。
尤勝掛上電話去了洗手間,然後又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繼續剛才的表演。
跟站起身來的製片人和劇本作家又客氣了半天終於道了再見,經理、經紀人、尤勝都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三個人一起抽起煙來。
「尤勝,你平常不是挺能侃的嗎?今天開始還好,後來怎麼該你說話的時候都跟上了拉鎖似的一言不發?」
尤勝對製作人和劇本作家的態度好像讓經理不太滿意,語帶埋怨地問了他一句,尤勝還是沒話,只是深深吸了口煙,跟他們呆在一起時間倒是不長,但是卻疲憊得好像拍了整夜的戲。
經理從座位上站起來離開了,座位上只剩下尤勝和經紀人兩個人,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又點上支煙。
「你說實話,是不是不想拍?」
「有點兒。」
「你這傢伙,現在你還什麼都不是啊,明白嗎?有本子找你演就不錯了,哪兒輪得到你挑三揀四啊?是,上次的CF讓你有了些人氣,但你以為靠那麼點兒人氣就能糊口了?有戲演就接,有人氣才有一切!」
「我明白,你說的我都知道,我沒說不接,我會演的。」
他知道現在自己還遠沒有資格來挑工作,更沒有資格挑人,他起步已經晚了不少,從模特兒轉行做演員的人大把都是,很多比尤勝年輕得多的模特兒早就轉行做演員了,尤勝也不想只是在模特兒這行跟他們一比高下,他知道藉助電影電視劇這類的影視傳媒來提升自己的人氣是最快最有效的渠道,所以就這個方面來說他對這個工作還是很滿意的,他不滿意的是這個工作所要接觸的人。
「電視劇和電影是完全不一樣的,就算初始設定是配角,戲分不多,但只要你前面幾集演得好,受歡迎,戲分會越來越重的,這你不是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清楚自己現在的斤兩,確實我現在沒資格挑工作……其實對這個工作我還是很滿意的,只是今天的心情不太好,不想說話。」
「不要拿心情做理由,你仔細想想公司為了你傾注了多少心血,你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來了。當然我也明白,要是咱們公司有個資深演員的話,好歹可以帶帶你,說不定還能給你找個好一點兒的片子。唉,要是你去大點兒的公司說不定工作起來會容易一些,但你要理解現在公司的難處,沒有這樣的人才公司也很為難,所以才這樣全力栽培你……」
「好了,我明白,別再說什麼大公司工作容易的話了,多傷感情。我很理解公司的難處,我會努力的。」
尤勝怕經紀人再喋喋不休說下去,那本公司的難念的經自己差不多都會背了,再聽下去只能讓自己越來越心煩,所以立刻及時制止他眼看要滔滔不絕的演講欲。
現在基本沒什麼事情了,要不要回家呢?本想去找怡嫻的,不過聽上去怡嫻好像很忙的樣子,而且好像也不怎麼希望他過去。
「接下來有什麼節目嗎?」
「今天?嗯,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了。」
「哪有這麼回答的?」
「這兒就有一個啊,說吧,老兄,什麼事兒啊?」
「沒什麼事兒,就是想出去喝一杯,看你有沒有空兒一起去。」
尤勝臉上掠過突然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似的表情,一直盯著尤勝的臉看的經紀人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剛才是不是給女人打電話去了?怎麼,她說不想見你?」
「哎?你怎麼知道的?難道你副業是算命的?」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不想說,那咱們就什麼也不說,只喝酒好不好?剛好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看經紀人已經走到櫃檯結完賬了,尤勝站起身來走出咖啡館,現在的天氣,白天熱得跟夏天沒什麼兩樣,晚上卻因為總是有陣陣涼風,所以穿得少的話還會覺得冷,尤勝把白天一直拎在手裡的外套穿上,小小地打了個哆嗦。
「哎呀,你到底喝了多少啊?滿身酒味兒!喝這麼多怎麼過來的?別告訴我你自己開車過來的!」
怡嫻打開門就皺起了眉頭。雖然剛才怡嫻的反應並不積極,但最後尤勝還是耐不住思念跑了過來,因為喝了不少酒,就叫一個代客泊車的小弟開車送他回家,在回去的路上他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多給了小弟點兒錢,讓他往跟自己家完全相反的方向開,就這樣兜兜轉轉了一圈還是來了怡嫻家。然而自己費了半天勁興沖沖地跑過來,她卻根本無動於衷似的,頓時心中委屈成一片窪地,差點兒「只是未到傷心處」了。
「我哪敢,讓人送我過來的,怡嫻,抱一個,看到我來你不高興嗎?」
他趕緊隱藏好這種危險的情緒,用一貫的耍賴口氣說道,怡嫻終於恩賜了微笑,小心地攙著他走進屋裡。看著眼前這個難以捉摸的女人,尤勝突然很想很想知道怡嫻是怎麼看自己的,以前不是沒想過,但今天可能是因為酒精的鼓勵,突然有了問出來的勇氣。不,更確切地講,經過這段時間更深一步的交往,他想知道的應該是自己和怡嫻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兩個人從沒有討論過兩個人的關係,也許應該找個適當的詞來定義一下了。
「跟誰喝酒去了,喝了這麼多?」
怡嫻從尤勝不斷落下的吻中掙脫出來,問道。
「其實沒喝多少,聞著好像喝多了似的,剛才跟經紀人一起去喝的。」
「你前一段時間胃不好,別總喝酒,這麼大酒味,你難受嗎?要不要洗個澡?」
「好,過一會兒就去。」
尤勝「呼」一下整個人壓到床上,看著他在床上坐好,怡嫻又重新回到電腦前面,吧嗒吧嗒地敲起鍵盤來。
「怡嫻——」
「怎麼了?想喝水嗎?」
「不是,我想抱抱你嘛!你過來坐這兒陪陪我好不好?」
「好啊,你等我一會兒,我寫完這一點兒就過去。」
怡嫻頭也不回地說道。這種敷衍哭鬧小孩一樣的態度讓尤勝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委屈立刻泛濫,他「啪」一聲躺回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看,努力睜大眼睛,好像那上面有什麼宇宙人生奧秘一樣眼都不眨,躺下沒一會兒,眼睛越來越沉,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向自己靠近過來,尤勝睜開眼睛,原來是黑人,尤勝盯著它研究,小貓就蹲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若不是耳朵偶爾轉動一下,真像是標本雕塑,它也一眨不眨只是盯著尤勝看,眼睛里彷彿也滿是研究的意味。
看來他在怡嫻的小屋裡出現得實在太過頻繁了,連黑人和雄仔這兩隻小貓都記住了他的長相味道,已經不再像剛見面時那樣,見到他就立刻逃得遠遠的,偶爾會走過來看看他,不過當尤勝覺得已經眼神溝通得差不多了,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看起來毛茸茸的身體時,黑人立刻機警地跳開了,然後邁著優雅的步子翹著尾巴離開了,他遺憾地咂了咂舌頭,果然什麼人養什麼貓,跟主人一樣難以捉摸,以為已經可以親近,結果卻輕易就逃開了。
怡嫻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了,關上電腦走過來坐在尤勝的身邊,誇獎似的撫著他的頭髮,怡嫻的重量讓床墊微微陷向她那一邊。
「你什麼時候換成彈簧床墊?」
「彈簧床墊?」
「你以前不是說有人在身邊躺下都不知道嗎?現在你剛一坐下床墊就往你那邊斜,我就知道是你來了啊,這功能不是只有彈簧床墊才有嗎?」
怡嫻聽了他的話咯咯地笑了,抬起手在尤勝身上輕拍了一下,尤勝躺在床上,怡嫻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立刻伸手反擊,在怡嫻腰側胳肢著,整個房間里都是怡嫻突然爆發的笑聲。夜深人靜,本來只是中等音量的笑聽起來聲音大得出乎意料,怡嫻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趕緊捂住嘴看了看牆,自己和隔壁鄰居家只隔這麼一面牆而已,別讓人家跑來敲門抗議雜訊。
「啊,怡嫻,好想你,真想把你藏在身上隨便去哪兒都帶著。啊?我又先說了,我要聽你說,說一句嘛。」
尤勝抱著怡嫻,把自己的臉埋在怡嫻的頭髮里,溫柔地撒著嬌,怡嫻的手從尤勝背後向上滑去,來回輕輕在他後頸發間摩挲,不時柔柔地拍兩下:
「有時候不說出來不代表不想念,我當然想你,怎麼會不想呢?對了,你今天特意跑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對啊,我好像是想跟你說什麼來著。」
「那想說什麼?」
「一下子又忘了。」
聽到這句話,怡嫻忍不住笑著打了尤勝的頭一下,尤勝才不去理會那蚊子都打不死的力道,反而更緊地把她抱在自己懷裡,緊得怡嫻不得不扶住他的肩來保持平衡,結果兩個人一起滾倒在床上。
「怡嫻。」
「嗯?」
「我想起我要說什麼了,其實今天過來只是因為想見你,但剛才某個瞬間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呢?」
自己的話一出口,尤勝就感覺懷裡的怡嫻僵住了,不是因為害羞,交往這麼久了,擁抱過不知多少次,這點情緒反應他還是分辨得出來的,反常的反應讓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現在再說「請和我交往吧」這句話實在有點奇怪,好像之前兩個人之間的一切不是在交往似的,所以他想換個角度,用這樣一句話開頭,期待怡嫻能給予積極回應,然後自然而然地從自己嘴裡,或者怡嫻嘴裡說出「我們兩個本來不就是在交往嗎」這樣的話來,現在單單一個反應就讓他了解到,也許這個方法用錯了。
「說這個幹嗎?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了?」
「你說我們是經常會見面的朋友。」
尤勝努力地回想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種混賬話。
「上一次在你家的時候,你是這樣跟你媽解釋我們關係的啊。」
一句話讓尤勝想起自己當時說這句話時的場景。
「……果然,你那時就不高興了。」
「沒有,只是在思考罷了,我覺得你沒說錯啊,我們就是那種經常見面的關係,沒錯啊,很準確。」
她的反應分明是生氣了,這個嘴硬的女人,尤勝從來沒這麼深刻地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嘆了口氣:
「我那個時候那樣說是因為我覺得這麼說可以最快最好地打發我媽的問題,而且說實話我覺得說什麼都很曖昧,怕你生氣。」
「怕我生氣?」
「對啊,到現在為止,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別說確定了,所以在沒
有得到你的同意之前我也不能隨便就自作主張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或情人吧,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這麼說你肯定會生氣的,你當時只想儘快脫身,麻煩越少越好,不是嗎?「
怡嫻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她點了點頭:
「對,我同意。」
尤勝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酒還是喝得多了一點,身體變得很沉,頭也暈乎乎的,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兩個人不但從來沒有正式地談過相互間的關係,甚至連相互間的感情也都沒有好好確定過,只是動物一樣用行為而不是語言去表示、去判斷,希望對方能從自己點點滴滴的表現中看出自己的心,這其實是一種怯懦,相互試探,誰都不願先說愛,先愛上的人先輸,這條不成文的戀愛規則深深刻在兩個人心裡,即使大腦命令心也拒絕執行。更加想知道怡嫻到底是怎麼看自己的了。想到這點,他昏沉的頭益加抽痛起來,連心似乎也跟著痙攣起來,一陣快一陣慢。
「好吧,既然說到這個話題了,那我們就來談談吧。是該確定一下我們的關係了。」
怡嫻用生疏而僵硬的口氣說道。她的態度讓尤勝強烈感覺到最好以後再談這個話題,至少要等怡嫻消氣了,或自己沒有喝酒,頭腦清醒的時候再談。
「我們以後再談,好嗎?今天我喝了酒,你也累了,大家狀態都不好,明天,明天再談好嗎?」
「明天?好吧,那就明天再談吧,你也挺累了,要不要先去洗澡啊?」
怡嫻催他去洗澡就等於明白告訴他,洗完澡先睡。怡嫻的話就好像在用力把他往外推似的,他心裡一陣不高興,今天自己已經很放下面子了,一次次壓下自己的委屈,但怡嫻根本毫無所覺,一點也不體諒他的心情,讓他難免有自作多情,打了左臉還把右臉送上似的犯賤感覺,但最後還是硬生生壓下,沒說什麼從床上爬起來朝浴室走去。
唉,也難怪她這樣,經常會見面的女人,哪個女人被戀人這樣介紹還能保持冷靜?其實這句話倒真是貼切,但也許正是因為太貼切了,才更傷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腦子進了什麼水,怎麼會挑了這麼一句話。如果那個時候乾脆大方承認說是自己的女朋友或者是正在交往的對象,雖然怡嫻可能當時會很生氣,但是過後應該也很容易就消氣原諒自己,兩人也可以就此確定關係,總之無論怎樣應該都會比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僵局好很多。
洗了個澡尤勝的酒意已經退了,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躺在怡嫻的床上,望著背對自己坐在電腦前不停敲打著鍵盤的怡嫻,模糊想起以前不知哪一次也曾經這樣橫躺在怡嫻床上看著她的背影。
「怡嫻。」
「怎麼了?是我打字太吵了嗎?」
「不是,現在已經很晚了,你還不睡嗎?別總是這樣熬夜,過來一起睡吧。」
「我也沒辦法,時間趕得緊,今天必須得把這部分完成,你困了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怡嫻頭也不回地回答道。尤勝非常討厭看怡嫻這樣漠然的拒絕背影,便轉過身來對著牆壁。怡嫻雖然背對著他,但一直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但遺憾的是今天兩人之間的默契顯然不足,怡嫻並沒有體會到尤勝這樣做的心情,反而會錯了意:
「是不是燈光太耀眼了?我把燈給你關上好嗎?」
「不是,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沒關係的。」
這是第一次,尤勝覺得和怡嫻兩個人單獨在一起這麼鬱悶,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現在就立刻穿上衣服離開怡嫻家,遠離這個讓自己無限壓抑的地方,回自己公寓去。
但是他更清楚那樣做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不可收拾,現在這樣雖然很不爽,也不知道將來到底會怎麼樣,但好歹還可以有所期待,而那樣做的話兩人唯一的結局就是就此結束,這簡直顯而易見到誰都可以預料。所以尤勝只好閉上眼睛,期待著自己能趕快睡著。
噼里啪啦的打字聲成了絕好的催眠曲,不一會兒他就睡意矇矓了,淺淺地睡了好一陣子,突然感覺怡嫻躺了過來,尤勝習慣性地轉過身來把怡嫻抱在懷裡,讓怡嫻最近明顯單薄許多的背緊靠在自己胸口,又把胳膊伸過去放在怡嫻脖子下,張開雙手雙腳緊緊地把怡嫻圍在懷裡,感覺終於完滿了,滿足的感覺讓他很快就陷入似睡非睡的層面。
怡嫻嘆了口氣。
怡嫻為什麼會嘆氣呢?這個問題只來得及冒了一下頭,尤勝幾乎立刻就一頭栽進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一陣極力壓住的細微聲音和食物的香味把尤勝從夢中喚醒,他睜開了眼睛。
看到天花板,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怡嫻家裡,揉揉眼睛回憶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兩隻小貓在狹小的空間里串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怡嫻站在洗碗台前面不停地忙活著,看著她的背影,他終於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是怎麼來這裡的,也想起昨夜他和怡嫻關於兩人關係的對話。
尤勝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走過去突然從背後抱住正在做飯的怡嫻,怡嫻嚇了一跳,緊接著尤勝的吻就落在怡嫻的頰上,頸間,怡嫻只是用胳膊輕輕頂了下他,意思意思地反抗了一下就笑了。
「起來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飯還要一會兒才好。」
「嗯,不了,清醒了已經,你幹嗎呢?」
「不是說了嗎,做早飯啊。你昨天好像喝了不少酒,胃還好嗎?真是的,自己的胃一點兒都不在乎,要誰替你操心啊?」
「你啊,你這麼管我我很開心呢!沒事兒,別擔心,我以後一定注意。」
怡嫻點了點頭。陽光很好,房間里明亮得讓心情也不由明亮,走過來時踩到攤開在地板上的今天的晨報,電飯鍋正冒著熱氣,煤氣爐上醬湯正咕嘟咕嘟冒著泡,懷裡是為自己做早餐的心愛女人,尤勝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籠罩著。
偷偷地看了看怡嫻的側臉,好像心情不壞,想起昨天兩個人算是不歡而散的談話和僵持不下的談話內容,尤勝進來前還在擔心她是不是還在生氣,還好,還好,看起來她氣已經消了,尤勝猶豫著,要不要接著昨天的話題繼續說下去呢?或者假裝根本沒這件事轉移話題說些別的什麼?他左思右想還是拿不定主意。
「快去洗漱,馬上開飯了!」
尤勝乖乖地走到衛生間,上了個廁所,快快地刷了牙洗好臉走出來,熟門熟路地幫怡嫻擺好桌子,兩個人坐下一起吃飯。
可能是考慮到昨天尤勝喝多了,怡嫻特地煮了個明太魚湯,尤勝喝了一勺濃湯,胃裡果然舒服了很多,尤勝筷子不停,桌上的飯菜一會兒就下去大半,嘴裡喝著明太魚湯,還努力發出聲音讚揚好吃,怡嫻只稍稍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坐在對面看他吃,聽到他嗚嗚噥噥的讚美,忍不住笑了起來。
喝完飯後茶,怡嫻走到桌邊打開電腦開始準備工作,尤勝不知自己是該繼續呆下去,還是回家。
「今天還要工作嗎?」
「嗯,這兩天都要抓緊了,公開招募會沒剩幾天了。」
「那我回家好了,在這兒還是會打擾你工作吧?」
尤勝問道,怡嫻看著尤勝,一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樣子,看到她的這副表情,尤勝站起身來。
「嗯,其實還好,沒什麼打攪不打攪的,你今天有什麼工作安排嗎?」
「沒有,不過下午得去運動。」
「那就呆到那個時候再走吧。」
聽到怡嫻的挽留,尤勝在心裡偷偷舒了口氣,但他又隱約覺出怡嫻好像是在迴避昨天晚上,不,今天凌晨時兩個人的對話。
尤勝看完攤在地上的那份報紙就無事可做了,怡嫻家整整一面牆都是書,尤勝隨手從裡面抽出一本小說看了起來,怡嫻問了句可不可以放音樂,尤勝同意了,不一會兒音箱里就傳出了眼下正當紅的流行歌曲。
陽光撒滿了整個房間,兩隻小貓徹底佔領了怡嫻的床,一隻一邊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貓果然是夜行動物,尤勝漫無邊際想著,因為覺得那本書沒什麼意思,讀著讀著就開始犯起困來,所以他把注意力放到了兩隻小貓身上,見它們睡得可愛就躡手躡腳走過去想要趁機摸一下,一償夙願,誰叫自他第一次來怡嫻家直到現在還一根貓毛都沒碰到過?沒想到在尤勝的手馬上就要得逞時,小貓不知怎的突然察覺了,猛地睜開眼睛瞪著他,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彷彿在抗議他身為一個人居然來擾貓清夢,又彷彿在質問他想幹什麼壞事,尤勝訕訕地把手收了回來,好像自己真的幹了什麼壞事似的一陣心虛。
怡嫻的手也停了下來,她從抽屜里抽出紙,打開印表機列印了點兒什麼東西,然後從座位上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過身來對尤勝說:
「是不是有點兒無聊?喝杯咖啡吧!」
「嗯,好啊,可能是剛才吃飽了,陽光又曬得暖洋洋的,現在有點兒犯困。」
尤勝點點頭,拿起剛才翻的那本書塞到書架里,怡嫻也想休息一會兒,就在尤勝面前的地板上屈腿坐了下來,尤勝仔細端詳怡嫻的臉,心疼著那掩蓋不住的深深疲憊,抬起手幫她把散落的劉海放到耳後,拉起怡嫻的胳膊把她抱在懷裡。
「別太拼了,你看起來很累很憔悴啊。」
「精神倒還好,憔悴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吧。」
「哦,你是昨晚沒睡好嗎?還是一直這樣?怎麼會睡不好呢?」
「沒什麼,可能是一直在想劇本。」
或許是不想再繼續這樣的話題,她從地上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把剛剛列印好的紙一張張地拿出來整好,又從電腦里調出一個文檔按下列印,印表機嗡嗡地開始工作,怡嫻走回洗碗台那裡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勝,還要咖啡嗎?」
「不了,我一杯就夠了,你不是剛喝了一杯嗎?咖啡傷胃,你也少喝點兒。」
不知道怡嫻是在等列印的東西,還是準備和尤勝談話,她端著那杯咖啡坐在尤勝的對面,慢慢地啜著杯子里的熱咖啡,尤勝看著她,突然冒出一句連自己都吃驚的話:
「怡嫻,我們結婚吧。」
「……嗯?」
不知道是被尤勝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還是在分神想其他什麼事情沒有聽到,怡嫻示意尤勝再說一次,她的眼神讓尤勝忽然覺得臉上火辣地燒了起來,他避開怡嫻的眼神,重新又說了一次:
「我們結婚好嗎?」
怡嫻一副驚呆的表情,好一會兒,她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在地板上,目光越過尤勝看著床上睡覺的小貓,或許也不是在看貓,而是在看後面的牆壁也說不定,更可能是什麼都沒在看,只是沒有焦距地注視著遙遠的某處而已,那一瞬間,這個一向存在感極強的女人淺淡得好像馬上就會消失似的。
「……不好。」
尤勝草率的求婚被怡嫻乾脆地拒絕了。
尤勝對自己剛剛聽到的話沒有什麼真實感,他獃獃地望著怡嫻,但怡嫻好像沒有打算再說第二遍,她低下頭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
「……不、不好?」
那句話問得雖然草率,但卻絕對出自真心。尤勝沒想到會被拒絕,而且是如此乾脆利落幾乎沒有考慮地拒絕,雖然對自己突然衝口而出的求婚也很驚訝,但第二次說出口的那一剎那,尤勝立刻肯定了自己的心意,雖然聽起來很輕率,但他願意也有能力承擔這個事關一生的承諾,唯一沒有心理準備的是如此輕又如此重的兩個字,僅僅兩個字而已卻打碎了他所有希望和堅持,他本想假裝自己是在開玩笑,隨便說些什麼掩蓋過去,但心卻又一次拒絕了大腦的命令,只是沉默。
「我現在剛剛畢業,一切還沒有走上正軌,所以我希望能等自己穩定了再說這樣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基本還沒有要結婚的想法。」
怡嫻平靜地解釋說。
尤勝點了點頭,他聽出來了,怡嫻話里的意思是說,她不是不喜歡尤勝,不願意和尤勝結婚,而是從根本上討厭結婚這件事情,所以無論尤勝說與不說,或是換成其他任何人來說,答案都是一樣的。但尤勝沒想到怡嫻會這麼乾脆直接地拒絕他,以為她至少會笑著說句玩笑話把僵局化解過去或是用一句委婉的「我考慮考慮」來打發,再不然就先說理由再拒絕,結果她居然用了最決絕的方法。
尤勝四處翻著口袋找香煙,卻怎麼都找不出一支,看到他這副尷尬模樣,怡嫻從桌上拿了盒香煙扔給他,他抽出一支點上,然後把煙盒還給怡嫻,怡嫻也從裡面抽了一支。
兩個人默默地吸著煙,一支煙快吸完的時候,尤勝把煙在煙灰缸里捻滅,起身朝洗手間走去,稀里糊塗沖了澡出來,尷尬地說了句要回家就快步從怡嫻家走了出來。
尤勝出來后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才朝自己停車的地方走去,天氣晴朗得讓人討厭,尤勝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