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怡嫻看了眼手錶,加快腳步急忙往電影院跑去。今天是《減肥套餐》的第二次放映日,要招待不少慕名而來的嘉賓,所以景豪特地囑咐她最好早點兒來,但因為午飯吃得比較晚,又去看了一部電影,等怡嫻從劇場出來一看手錶,發現馬上就到集合的時間了,於是只好什麼都顧不得地撒腿朝放映的劇院跑去,當她氣喘吁吁地趕到舉辦活動的電影院大廳時,離集合還有五分鐘。幸虧沒遲到,怡嫻暗自竊喜。
滿臉醉意的景豪一團爛泥一樣,毫無形象地無力癱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昨天是周六,他和一些只能利用周末時間來參加釜山電影節的研究生學弟學妹們一起喝了大半夜的酒。
昨天怡嫻也一起參加了聚會,但走得比較早。因為這是景豪第一次在國內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釜山國際電影節中上映自己的作品,所以他是這次聚會的主角,那幫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的學弟學妹們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酒一直喝到天亮,所有人合起伙來把他灌得爛醉。
「不會吧?你最近也太不像話了,大白天就開始喝酒?」
「不是!你以為我想啊,昨天那幫人直到天亮才放過我,還好我裝醉裝得快,否則不知現在回不回得來,不過最近在釜山的這幾天是有點兒過分了,每天都有飯局,每天晚上都喝酒,身體吃不消啊,看來真是老了,現在體力真的不行了。」
怡嫻看了看周圍的人,問出了那個自己已經想了很長時間的問題:
「今天尤勝好像不來吧?」
「說是要來,但因為他還要參加在這之前的另外一個活動,所以他說可能會晚一點過來。」
怡嫻點了點頭。和《減肥套餐》一起上映的還有不少其他的電影,有的是用三十二毫米的膠捲,有的是用十六毫米的膠捲,有的甚至是用數碼攝像機拍的六毫米的膠捲,在播放前需要進行不同的設置,這個很得費上一些時間。所以聽說上映的時間好像都要比預定的晚一點。
「怎麼不說話了?」
「說什麼啊?」
「你剛才不沒說完嗎,就是尤勝要參加我們這邊活動的事啊。」
「說真的,原來真沒想到那小子會來,因為之前我沒告訴他電影要上映的事情,而且我覺得就算他知道了也可能忙得沒有時間過來。」
「是嗎?那他怎麼過來的啊?」
「好像是在電影節的第二天吧?這小子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想過來參加活動。」
「沒想到他對《減肥套餐》還真有感情呢。」
怡嫻自言自語地說著,景豪似乎也有同感一樣,用力點了點頭,然後痛苦萬分地抱著自己因為這個動作而天旋地轉的頭呻吟。
沒想到因為寫了《減肥套餐》的劇本,竟然能讓自己作為嘉賓來參加釜山的國際電影節,所以本身對這部電影十分重視的怡嫻,對於尤勝這種鄭重的態度心存感激的同時卻又感到不太舒服。
《減肥套餐》第一次上映那天,尤勝也來參加了,而且晚上大家還一起吃了個飯,只不過這頓飯從頭到尾都沒什麼實質性內容,兩人就像普通朋友一樣簡單地寒暄了一番,談話的全部內容也不過是互問近況並談了談怡嫻最近在寫的新劇本。尤勝臉上掛著一副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的表情,然而雖然自己已經給了他機會,可是他卻還是想了又想,最後什麼都沒說。徹底失望的怡嫻,現在已經不會再期待與尤勝的見面了,也許,怡嫻所期待的和尤勝所希望的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樣東西。
但即使是這樣,和尤勝在一起的時候,怡嫻還是每次都覺得只要看到他的臉,哪怕不說話,自己引以為豪的自制力和理智就會統統罷工,腦子就好像發生連環車禍的高速公路,每個想法都急著跳出來表現自己,於是撞成一片,呈現一種複雜到極致的空白,於是就惡性循環地會變得特別緊張,除了不用思考的簡單對答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什麼話題是合適的,用盡全力才能控制住臉部表情,但可怕的是,不知道要如何處理,什麼時候該笑,應該怎樣笑,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一直木著,沒什麼情緒表達,甚至,連自己的手腳要放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緊張得宛如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少女,這樣的自己每每讓怡嫻一陣惡寒。
怡嫻實在看不透這個最近開始重又時不時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的男人,在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幾個月後他怎麼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再次闖入自己的生活。他以為申怡嫻的心是什麼?遊樂場嗎?現在才出現,這個就算收到了自己說要結束的語音留言后,仍冷靜無情地沒有回復的男人!是僅僅因為《減肥套餐》才過來的嗎?可是,為什麼那天見面時,又表現得好像還心存依戀,那種簡直寫在臉上的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而波動的情緒,讓人以為站在眼前的不是一個已經二十八歲的成熟男人,而是一個十八歲初墜情網的少年,怡嫻只能說,都說女人複雜,其實男人明明是比女人更難以捉摸的生物。
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說電影放映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在大廳等候的嘉賓們紛紛起身,準備入場。尤勝就像景豪說的,可能是有事耽誤,還沒有趕到,怡嫻恨不得用兩手扳住臉來制止自己總想要向後九十度轉的脖子,但進門前還是功虧一簣,轉頭望向身後大門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尤勝滿頭大汗地一路小跑進來,身邊跟著那個叫黃德的經紀人。也許是累也許是太著急了,尤勝額頭上薄薄一層細汗。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遲到了。」
「沒關係,要趕的場子太多了,真是辛苦你了。」
這話要是從別人的口裡說出來,就是明明白白的諷刺了,但說這話的是上次那位大學老教授似的執行委員長,他的親切和平易近人讓尤勝印象十分深刻,而且聽得出剛才那句話里透出的對尤勝的寬容和感謝,老頭兒沖他點點頭,走進了電影院的放映劇場,怡嫻、景豪和尤勝三人走在了人群的最後。
也許是因為已經是第二次參加了,怡嫻已經不會像上次那樣緊張得不行了,第一次參加嘉賓活動的時候,她緊張得雙腿直發抖,話都差點不知道怎麼說,雖然最後一個環節的觀眾提問因為有演員和導演在場,所以基本上不用她回答問題,但怡嫻也緊張得不知所措。和那天相比,今天的怡嫻顯得很輕鬆,輕鬆到尚有餘裕去仔細觀察旁邊座位上的觀眾那看得津津有味的表情。
放映完還是同樣的嘉賓活動,等一切都結束后,夜幕已將釜山市籠罩得嚴嚴實實。景豪瞄了一眼腕錶,交待了一句自己要看的電影馬上就要開演了,就「噌」的一聲離開了座位,話音沒落,人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怡嫻沒反應過來,錯失了離開座位的時機,站起來一半兒只好又坐下,有些尷尬地看著尤勝。
「今晚沒有什麼想看的電影嗎?」
「嗯。」
「那小姐能否賞光陪在下吃頓飯呢?」
拒絕這樣紳士的邀請似乎又有些不合情理,於是怡嫻點了點頭:
「去哪兒吃呢?」
怡嫻猜想尤勝為了低調一點很可能想在他下榻的賓館或者賓館附近的餐廳吃飯,但還象徵性地問了一句,尤勝轉頭和助理黃德討論吃飯地點的時候,怡嫻的手機響了。
「喂,你好。」
「啊!怡嫻小姐,我是李東烈。」
「啊,導演您好。」
「你現在還在釜山嗎?」
「在啊,第二次放映剛剛結束。」
「方便的話就過來一起吃頓飯吧,然後再一起去喝杯酒,因為明天電影公司的人要走,所以大家想今晚聚一聚。」
怡嫻聽了導演的話后,悄悄地掃了尤勝和助理一眼,尤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討論回過頭來,正豎起耳朵聽怡嫻講電話。
「導演,您好,記得《減肥套餐》裡面的男主角的扮演者尤勝吧?我現在跟他在一起,我把他也帶過去可以嗎?」
「哦?是嗎?好啊,一起來吧!我們在海雲台……等你們到帕拉蒂斯酒店后,再給我打電話吧。」
「好的,導演,那待會兒見。」
助理開著車,尤勝和怡嫻坐在車後座上,兩人之間隔了一點距離,默默無語。
「待會兒,可能很多人你不認識,沒關係嗎?」
「沒事兒,就當是多認識些朋友唄,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這是兩人見面以來,尤勝說過的語氣最輕鬆的一句話,久違的熟稔的口氣讓怡嫻不由得小小感慨了一下,嘴角露出掩不住的笑意。尤勝扭頭看了看怡嫻,目光凝在那同樣久違的笑上,怡嫻不經意看到尤勝正望著自己的痴痴目光,受驚般避開了他的眼睛,轉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當尤勝和怡嫻趕到餐廳時,大家看樣子才剛剛開始而已,桌上擺著生魚片,每個人都在和旁邊的人低聲地聊著天。
「啊!怡嫻小姐來啦?來,來!到這邊兒坐!」
坐在李東烈導演和電影公司董事長對面的員工和劇組工作人員紛紛起身,給怡嫻和尤勝
騰出了座位。
「已經酒過三巡了嗎?」
「沒有,剛剛才開始而已,快點兒動筷子吃吧,味道棒極了,海鮮這種東西就是應該在海邊吃!」
「雖然你們可能互相都認識,但我還是介紹一下吧,這位呢,是尤勝先生,最近剛剛開始走紅,在前段時間我寫的那個《減肥套餐》裡面扮演男主角,這位是李東烈導演。」
「您好!我是尤勝,久仰大名,我很喜歡您的作品風格呢!」
導演笑著朝尤勝伸出了手,嘴裡也說著一些客氣話,兩人握了握手。看到這兩個男人握手的怡嫻,突然感受到,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相處,與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相處,感覺上有這麼大的不同,那是一種絕對平等、勢均力敵又惺惺相惜的充滿力量感的紐帶,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什麼滋味的感覺。
和尤勝握手之後的電影公司董事長,果然意料之內地開口稱讚起尤勝的外形,尤勝也似乎已經很習慣被這樣稱讚,只是微微一笑,看著尤勝這時的待人處事態度,怡嫻隱約地感覺到了尤勝的變化,與當初拍攝《減肥套餐》時尤勝對待劇組人員的態度相比,現在的言行舉止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改變,也難怪,當時《減肥套餐》的劇組人員基本上都是和他年齡相仿的學生,所以相處時的感覺就像朋友一樣,總是打打鬧鬧的。
「以前聽怡嫻小姐說起的時候,好像你們兩個不是特別熟,怎麼今天會在一起的?」
「我們是剛才在《減肥套餐》的上映活動時碰到的。」
怡嫻撒了個小小的謊言,又偷眼瞄了尤勝一眼,不是滋味地發現尤勝聽到這句話後面部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尤勝啊,你聽怡嫻說了嗎,我和她最近正在準備一部新電影。」
「啊,她跟我說了,聽了故事大綱覺得挺有意思的,您不介意的話可以給我個劇本看看嗎?」
「呵呵,就只想看看劇本而已嗎?」
「如果導演您能讓我在電影里演個小角色的話,就太感謝您了。」
原來,他在工作的時候,和同行討論的時候,是這樣的表情和態度。
怡嫻看著眼前的尤勝,不由回想起拍攝《減肥套餐》時他和劇組人員相處時的樣子,似乎漸漸明白了其中的差別原因,對於尤勝來說,《減肥套餐》應該是完全不同於工作的另外一個存在。
整個吃飯過程中,無論是導演、董事長、員工還是劇組人員,手機都在不停地響,於是加入飯局的人越來越多,人們說話的音量也越來越高。就在大家喝得興緻勃勃的時候,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哦?!看啊!這是誰來了?」
當尤勝和怡嫻看到作為副導演的朋友而出現的這個人時,他們倆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記不清這個人的名字是叫李賀新還是叫李賀善,他是《減肥套餐》的攝影導演,據說這個人是那種萬金油式的人物,上到總務下到攝影,所有的事情都能上手,所以認識的人當然也就特別多,但是在今天這種場合見到他,怡嫻還是感到非常意外。
尤勝和怡嫻分別跟這個李賀善打了個招呼。
那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男人看到他們立刻脫口而出:「哎,你們兩個人一起來的啊?是一起來釜山參加電影節的嗎?」
怡嫻和尤勝的臉色不約而同沉了下來,這個人曾經親眼目睹了《減肥套餐》殺青那天在酒館里發生的那一幕,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清楚了,所以自然而然問了這個問題。
雖然說者無心,但怡嫻還是感到背後升起了一股寒意。
和尤勝好像已經結束了,但怡嫻卻明明白白預感到,只要自己還從事與電影有關的工作,這段感情就肯定會如影隨形,因為周圍所有認識他們倆的人都會似有意似無心地提醒著自己,曾經和那個男人有過的一段短暫卻深刻的,愛情。
也許是因為太過嘈雜,沒有人聽清李賀善的話,總之好像沒有人在意他的話,怡嫻偷偷地吁了一口氣,卻不經意與尤勝的目光相碰了,尤勝也似乎若有所思般無聲地輕嘆了一聲。
怡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包里的煙都抽完了,於是抬頭掃了一眼桌面,這時旁邊的尤勝把煙盒遞給了她,她也沒客氣,接過拿出一支抽了起來。
「哎,這麼看你們倆人坐在一起還真是挺般配的,是不是因為之前在電影裡面演情侶啊?」
坐在怡嫻和尤勝對面的李東烈導演,好像也是在遍桌地找著香煙,看著他們倆突然就來了這麼一句。
怡嫻覺得導演只是在說一個無心的笑話,於是也就開玩笑般地回答道:「唉,是情侶又怎麼樣?還不是照樣出軌。」
尤勝也連忙開玩笑似的:「我不是回來了嘛!」
「尤勝啊,我可不跟你開玩笑,你真的想演我們這部電影嗎?」
導演認真地問著尤勝。
「剛才聽你說已經從怡嫻小姐那裡聽過我們這部電影的大概內容了,是吧?」
「那我也很認真地回答您,男主角我就不敢奢望了,能給我個裡面的小角色,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都不止一次地被演員這種話騙了。」
「我也不止一次讓導演騙了呢。每次都說讓我演主角,可後來卻……」
周圍的人一聽都哈哈大笑起來。事實上,尤勝的那句回答也不完全是玩笑,雖然這部電影更側重於對女主角的刻畫,但讓他這個現在剛開始走紅的半新人來擔當整部戲的男主角,分量似乎還是有些不足的,而且就算導演答應讓他演主角,而旁邊電影公司的老闆沒有點頭的話,那也只能當作是個酒後的玩笑而已。
劇本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現在基本已經開始進入演員選角階段了,雖然從剛開始寫劇本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問什麼哪個演員合適演這部戲里的誰誰誰這類的問題,可是自己卻實在想不出應該由誰來演這部戲,因為一旦確定演員之後,劇本還得根據演員要求做一些修改。
「啊!金記者,這邊,我們在這邊!」
雪上加霜、四面楚歌都不足以形容怡嫻現在的感受。當怡嫻順著電影公司宣傳部員工的目光轉身向後一看,瞬間感覺血一下子就湧上了頭臉,怎麼是他?振旭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怡嫻,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啊?原來這裡是李東烈導演新作品的發布招待會啊。」
「您怎麼知道我們在準備新電影的?」
「我認識編劇申怡嫻,我們以前是同一所大學的,她是我的師妹。」
「世界還真是小啊!振旭前輩,你好。」怡嫻苦笑著。和振旭分手之後,自己曾下定決心不再和圈內人談戀愛,但現在看來這個決心是白下了。
這是什麼狀況啊?碰到准前男友的同時正在和現在進行時的分手男友坐在一起喝酒!
怡嫻又開始了到這裡來后不知第幾次的後悔:真不該和尤勝一起到這裡來!
服務員不斷地上菜,大家不停地喝酒,氣氛熱烈得好像連餐廳地板的溫度都開始升高,很多人已經堅持不住了,搖晃著離開餐桌,找了個角落裡打起了盹兒,有的甚至乾脆明目張胆地睡起覺來。
怡嫻緩步走到餐廳外,感受著迎面拂來的習習涼風,想讓自己亂成一鍋粥的頭腦清醒一點。這個地方可能離海不遠,一陣陣海的味道隨風撲來,耳邊也傳來了遠遠的波濤聲,風吹亂了怡嫻的頭髮,怡嫻用手扶著頭髮迎風而立。
「喝了不少?」
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怡嫻回頭一看,是振旭。回頭的那一瞬,怡嫻知道自己期待的是尤勝,可事與願違,如果知道還會再見到他的話,那天也許就不會打他一耳光了。怡嫻實在有些尷尬,覺得好像有些後悔,不!不要後悔!就算預料到以後也許還會再見,自己應該也會打出那一巴掌的,已經做了的事情,就不許後悔!怡嫻安慰著自己。
「還行吧!我八點多才到,沒喝多長時間。」
「唉,我採訪完都已經十點多了,這不還是得過來,白天忙一天,晚上還要喝酒,然後第二天接茬兒忙一整天,每天如此,就這幾天比在漢城做一個月都累。」
「是嗎?」
振旭似乎並不在意上次怡嫻的那一耳光,好像根本不記得或是乾脆就當沒發生過那麼一回事兒似的,表現出一副極坦然的樣子,怡嫻不知該說些什麼,就只是「嗯嗯,是嗎,這樣啊」地附和著振旭的話題。一陣海風吹來,入夜後的涼意讓怡嫻忍不住微微顫了一下,跺了跺腳,振旭連忙脫下身上的夾克,披在了怡嫻的身上。
振旭的這種體貼,卻讓怡嫻想起了和尤勝的第一次見面,在冰冷的冬雨中,尤勝脫下身上的長大衣,披在了怡嫻的身上。
「你本來是想去洗手間的吧?那我就先進去了。」
怡嫻把身上的夾克還給他,轉身想走回餐廳,這時,振旭一把抓住了怡嫻的手,受驚的
怡嫻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振旭連忙鬆開手,手指在嘴邊撓了幾下,用遲疑又帶有幾分懇切的眼神望著怡嫻,問道:
「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聽到這話的那一瞬間,怡嫻突然意識到,兩人關係的主導權現在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上一次沒感覺到是因為過去無論何時,都是振旭他一手掌控著兩人之間的一切的,不過,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也根本沒有必要討論了。
當時就已經徹底完全了結了的一件事,在已經過去了這麼長的時間的現在,被這個男人一再提起,他到底想要從自己這裡得到些什麼?到底想知道些什麼?難道自己那天的一巴掌居然打得他悔改了?
「沒有啊!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早就不恨你了。」
「那也就是以前恨過了?」
「你喝醉了吧,前輩!去洗手間洗洗臉吧!」
怡嫻不再說什麼,振旭也沉默地朝著洗手間走去,怡嫻走到門口時發現尤勝一直站在門口,不知看到沒有,看到了多少,雖然說起來,和尤勝也已經是過去時的關係,可自己卻無法像對待振旭一樣冷靜乾脆,不在意,對,無法讓自己不去在意尤勝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這是不是代表自己還對他戀戀不捨?
尤勝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還是像一個無法控制內心情緒的小孩子一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努力忍住狂涌而上的深沉的憤怒和無力感,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從怡嫻身邊走了過去,徑直朝門外走去。他的這種態度不知為何反而讓怡嫻有了一絲不確定的雀躍,於是也跟著尤勝一起走了出去。
雖然聽到了跟在後面的腳步聲,但尤勝既沒有回頭也沒有轉身,更沒有放慢腳步,只是自顧自往前走。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啊?」
「去吹吹風!」
「那,還回來嗎?」
尤勝一下子停住了腳步,然後就地坐下了,可能是喝得太多有點兒醉了,怡嫻擔心地走到他身前,想看看他的臉色,可尤勝低著頭,看著她的鞋停在眼前,卻小孩子慪氣似的就是不抬頭。怡嫻低頭看著他頭頂的發旋,許久,尤勝還是低著頭,眼前的鞋消失了,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似乎沒聽到離開的腳步聲,尤勝忍不住抬頭一看,發現怡嫻就坐在自己身邊。
尤勝轉過臉看著她,嘴張張合合好幾次,怡嫻坐在那裡靜靜地等著,等著他開口說話的那一剎那,但,尤勝最後還是轉過頭去望著前方,什麼也不說。忍無可忍的怡嫻刷地站起身,頭也不回朝餐廳的方向走去。
角色一下子反了過來,怡嫻在前面走,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再也不想看到這個男人的臉!怡嫻加快了腳步,可是突然尤勝攔在了怡嫻身前,一把抓住了怡嫻的手臂。那一瞬間,兩個人突然不約而同對這樣的場面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次《減肥套餐》的慶功宴之後,似乎有相同的一幕上演,曾經的那一幕在心中飛速滑過,兩人的情緒都稍稍平復了一點。
「你放開我。」
「我們談談好嗎?」
「沒什麼好談的!剛才我那樣等你開口你一個字也沒有!怎麼?現在又想說了?對不起,我不想聽了!」
「不是我不想說,我真的好亂啊!」
聽到終於從尤勝嘴裡吐出的「談談」兩個字,怡嫻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壓下的情緒嘩地一下子又沖了上來,眼底被逼得發疼,手腳都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指尖一陣陣地麻,自己現在這樣到底是冷得發抖還是氣得發抖呢?怡嫻已經有點兒分不清了。
「你亂你的好了,跟我沒關係!你放開我!」
「你!我跟你沒關係?好!剛才那個男人跟你有關係是吧?!就那個什麼記者!你說,他到底是誰?聊天聊得那麼高興,還拉你手,脫衣服給你!體貼得很啊?!」
果然還是因為振旭,怡嫻嘆了一口氣,正想開口解釋,尤勝卻在此時加快了語速,一句句如瀑布般傾瀉而出。
「你是不是又想說什麼以我倆現在的關係,我沒權利要求,你沒義務解釋?說什麼不關我事兒?!對,你說得對!我承認,我們倆現在什麼都不是!你做什麼我都管不著!」
「好啊!你既然這麼明白,那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這事兒是跟你沒關係!你也確實管不著!」
怡嫻的話頓時嗆得尤勝無言以對,恨恨地閉上了嘴,怡嫻也在話出口的那一瞬感到一陣無力。
難道這個男人就為了和我說這些才追過來的嗎?消失了那麼久回來就只想和我說這些嗎?難道他一直猶豫著不開口就是因為要和我說的是這些嗎?
「我不是為了說這些話才……」
心有靈犀一樣,在怡嫻心中不斷質問的同時,尤勝開口回答了怡嫻的問題,但剛剛說出口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水痕還沒幹,他不知該怎麼收回來。看著眼前這個面露難色的男人,怡嫻也開始後悔自己剛才不經大腦就衝出來的話。
「算了,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哼,其實我們之間確實什麼都不是,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我們之間也確實沒什麼話好說了。」
尤勝禁不住歪頭看著低聲喃喃地,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的怡嫻,努力維持冷靜地問道:「你在說什麼呀?」
一定要冷靜,冷靜!把話說清楚就好了,再這樣細枝末節地繼續糾纏下去的話,最後只能是大吵一架,什麼都解決不了。怡嫻不想再這樣戰戰兢兢每天摸索如何維持了。
開始被酒精一點點侵襲的頭腦變得有些遲鈍,怡嫻深深吸了幾口氣,用力甩了甩頭,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尤勝!是你要結束的,為什麼現在你又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擺出一張無辜的臉,然後這樣對待我?別這樣了,好嗎?別再見我了,真的,我很累了!」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永遠不要出現在你的面前?你要遠遠地避開我,是嗎?」
「是你先要避開我的吧?!你不就是想避開我嗎?你現在這麼說,不覺得自己可笑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何必呢?」
「拜託,你說清楚,是誰避開誰啊?明明是你剛才說再不要見我的?!」
怡嫻再也控制不住翻湧而上的委屈、憤怒和自己這些天來所受的苦楚,聲音驟然拔高了,帶著隱隱的哭腔:「是誰?現在你問我,是誰!!?」
「……」
「好,我告訴你是誰!就是你!就是你!尤勝!不就是這個站在我面前,一臉若無其事的你嗎?連一句話也不說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電話等得都快瘋了?你玩人間蒸發的遊戲玩兒得不亦樂乎,知不知道我每天活得像傻子一樣,什麼都聽不到,聽什麼都像電話響?我幾乎以為我周圍的聲音都是虛幻的,因為門鈴聲、電話聲,一遍遍在我的耳邊響起!但其實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連著好多天既不給我打電話也不接我電話,一句解釋都沒有!你躲我躲得這麼明顯,不就是要分手嗎?」
「那個……」
「你怎麼可以這麼狡猾,這麼卑鄙?對,我們本來就什麼也不是!從一開始我就只是經常見面的女人而已,你根本沒說過開始,所以也根本不用說結束是吧?真是方便啊!一句話都不用說,只要玩兒一陣消失就好了,不會被糾纏,不會被哭著哀求,了結得乾脆利落!我還能怎麼樣?那就隨你心愿,這麼結束唄!」
怡嫻整個身體都簌簌發抖,眼淚瘋了一樣洶湧而出,順著臉頰一直流到了嘴裡,咸澀得像傳說中的死海海水,酸苦得像沖泡失敗的咖啡。
現在的自己肯定形同瘋婦,散亂的頭髮,肆意的淚水,聲嘶力竭的大喊,曾經那麼用心地在他面前維持著自己的形象,女為悅己者容也好,女為己悅者容也好,都曾是多麼甜蜜而期待啊!而現在,無可期待了,絕望若此,就算是崩潰了,也無所謂吧。
不知是被怡嫻洶湧的淚水驚呆了,還是被怡嫻的話震撼了,尤勝心頭的怒火一下子被彷彿滴在自己心上的淚澆熄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腳不斷地蹭著地面。
「怡嫻,你冷靜一點,聽我說,我,唉,你別哭好嗎?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你聽我解釋,別哭了好嗎?我並不是為了讓你哭才出現的啊!」
「我很冷靜,你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擦擦眼淚吧,看著你的眼淚我就不知說什麼,我只是……」
怡嫻屏住呼吸等著尤勝下面的話,但不知是找不到該說的話,還是話說不出口,尤勝又沉默了。
終於止住淚的怡嫻,覺得心口悶得就如同哽了一塊大石,移之不去,取之不出,自己就像站在一面冰冷堅固的厚障壁前,無論怎麼用盡全力地碰撞,甚至撕扯咬嚙,無動於衷絲毫無損的永遠是它,傷痕纍纍血流滿面的只是自己。
怡嫻覺得自己真的已經快要崩潰了,但面前站的這個人卻冷靜得像剛從冰箱里出來。
「怡嫻,我知道,可能對你而言,我滾得越遠越好,最好這輩子都識相點兒再也別出現在你面前,可我做不到,我想一輩子看得到你,哪怕只能遠遠地看一眼,哪怕很久才會見一面,隨便什麼都好,朋友、同行、黏著不放的白痴……」
「我什麼時候說過想跟你做朋友?我們不是朋友!」
好不容易才逼回去的淚又稀里嘩啦地「頓作傾盆雨」,怡嫻奇怪自己居然還能分神去擔心餐廳里的那些人會不會聽到這些。是已經看透了嗎?是已經可以跳出來看那個哭得像委屈的孩子一樣的自己了嗎?
如此誠懇,如此真心地說出這樣殘忍的話的男人肯定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那樣一種絕望痛苦得彷彿世間只剩自己一人的無助,訴之無人,哭之無門,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大的絕望,所以才能那樣心安理得地說著什麼做朋友,自己最痛恨的朋友!
總是這樣,尤勝總是在決定性的瞬間撤回,拿著殺手鐧後退,也許只是一步,但對等待判決的自己來說卻是銀河一樣的無法跨越,他擅長這種遊戲,讓你看到卻吃不到,讓你吃到卻咽不下,可惡的是,自己卻總是被這樣的把戲動搖,然後就在自己準備棄子投降或推枰而起的時候,他卻放手了。
「你為什麼每次都這樣!乾脆逃走是你,不說清楚、拖泥帶水的人也是你!該做決定的時候,你總是選擇後退!」
「那你呢?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尤勝也一下子爆發了。「你自己想想,自己算算!我們在一起后,你一共給我打過幾次電話,發過幾條簡訊?我不去找你,你就絕對不會主動找我!我們在一起后,你有跟我說過哪怕一句『我愛你』這樣的話?好,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我來對你表白,而你卻連回應都沒有!你只是也只會接受,從來不付出!你不是沒有我,也能活得很好很幸福嗎?那我消失了又怎麼樣?對你而言不過是丟了袋兒垃圾而已!你以為我的求婚是玩兒過家家,說說就算了嗎?憑什麼我就應該被那樣拒絕?憑什麼我就必須付出?憑什麼都是我主動?你不就是仗著我不會消失,不會走嗎?不就仗著我比你先陷進去嗎?」
尤勝的話像狠狠打在怡嫻臉上的巴掌,讓她無力也無法招架,渾身一陣酸軟差點兒癱倒,怡嫻無法支持地把自己靠在了牆上。
「是嗎?……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是的,尤勝沒說錯,怡嫻確實什麼都沒有做過,她只是站在那裡,等著尤勝過來,只是守著自己的方寸之地,死不放棄,不管尤勝溫柔誘哄也罷,熱情邀約也好,就是不動。不前進,逼得急了,還後退兩步或乾脆關門,怡嫻自己也明白,這樣的自己只能讓對方感到越來越疲憊,越來越懶得應付,可卻又害怕,也許往前邁一步就是萬劫不復的無底深淵,她也有那樣一面冰冷堅固的厚障壁,雖然保護了自己卻傷害了別人。
怡嫻倚在牆上,無聲地哭了起來,但這次不是因為憤怒,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痛悔,明明知道這個時候的眼淚是卑微而虛偽的,可自己卻控制不住,任由淚水肆虐成災。
很想說對不起,怡嫻知道這句道歉遲到了太久,因為害怕尤勝這個輕易就動搖自己心扉的男人,不想再因為愛情而受傷痛苦,傷心慟哭,不想讓這樣的事情一再在自己的生命中重複,所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著他,卻沒想到同時也傷到自己。
這種對愛的絕望並不是尤勝帶來的,只是過往太刻骨銘心的傷痛才讓自己不去相信,也不敢相信,讓自己痛苦絕望,以淚洗面的人也不是尤勝,但總是會把過去的那個人與現實的尤勝重合比較,折磨著尤勝也折磨著自己。
尤勝這個男人所帶給自己的其實更多是幸福溫暖的事和溫馨快樂的時光。這個男人會在半夜打電話來,寫日記一般告訴自己一天發生的事;也會在早晨發簡訊過來,告訴自己天氣,讓自己注意穿衣,會問當天一整天的計劃,好知道什麼時候來找自己合適;會在吃飯的時候,給自己電話,關心自己有沒有吃飯。被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情人寵著愛著,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吧!可是,就因為知道這是幸福,因為不想錯過,因為想永遠收藏,所以愚蠢地推開這個可以給自己幸福的男人,拒絕這個男人要給自己幸福的承諾……
為什麼會以為只有失去才能真正擁有?為什麼會以為所有的美好幸福都只能在回憶里?
發泄地把所有的話都喊出來后,尤勝似乎一下子就平息了下來,一把將怡嫻拉進自己的懷中。
「寶貝兒,不要哭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哭,尤其是因為我哭,怡嫻啊!」
怡嫻彷彿看得到尤勝話中漫溢的真誠和憐愛:
「我再不拒絕,我會聽,我會做,你想說什麼現在就都說出來吧!你想和我成為什麼樣的關係,你希望我怎麼做!」
怡嫻仰著淚痕狼藉的臉,直直地盯著尤勝,明知道自己臉上已經污亂成一片,睫毛膏、粉底、腮紅被淚水衝下來混在一起……但怡嫻還是抬起了頭,她想好好看看眼前這個男人,也許,今天以後就再不能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了!
「沒關係,尤勝!你坦白地說吧!想罵我,想表白,我都會聽著,我就只給你這次機會而已啊。」
「怡嫻……」
「如果你現在撤退的話,如果你現在避開的話,就沒有下一次了。朋友?好啊!如果你真的希望的話,那我們就做朋友。就算我和別的男人約會,和別的男人上床做愛,和別的男人結婚也沒有關係的話,那樣也可以的話,我們就做朋友!雖然我討厭你和別的女人見面,和別的女人上床做愛,和別的女人結婚,但是,如果你希望的話,那我們就做朋友……」
突然間,尤勝伸出手,捂住了怡嫻的嘴。怡嫻睜大了眼睛看進這個男人的瞳孔。男人俯下身子,在怡嫻的耳邊低語:
「我想你,怡嫻,分開的這段時間裡,我沒有一分一秒不在想你,滿腦子都只是你,只有你……」
怡嫻期待著尤勝下面的話,可是,好像很不好意思,又好像很生疏不知該如何措辭如何表達,尤勝停了下來,抿緊了雙唇,怡嫻用力拿下尤勝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向尤勝問道:
「……就只有這些嗎?你想說的只有這些嗎?所有?」
怡嫻盯著尤勝的臉,尤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乾咳了幾聲,不敢正視怡嫻的眼睛,只是盯著怡嫻身後的牆:
「我喜歡,不!我愛你!申怡嫻!」
這個男人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靦腆,或許這真的是他平生第一次說「我愛你」?
怡嫻伏在尤勝紅透的耳根,輕輕吻著咬著,又忍不住伸出拳頭在尤勝肩頭捶著:
「看到我剛才那樣逼你表白,是不是很爽啊?」
尤勝抓住了怡嫻的手,更用力地擁緊了她。
這時,耳邊傳來了陣陣祝福般的海浪聲。
燦爛的陽光讓怡嫻感到了一陣眼暈。
也許是因為最近日夜顛倒地寫劇本,每天都只待在室內的緣故吧,太久沒有直接接觸陽光了。但是,燦爛的陽光和蔚藍的天空,還是讓怡嫻心情舒暢。
應該在家忙著寫劇本的怡嫻這時卻穿著漂亮衣服,畫著精緻淡妝,悠閑地坐在市內一家咖啡廳等人。
既不是她的生日,又不是情人節,也不是什麼紀念日,尤勝卻突然打電話給她說要買衣服送給她,所以現在怡嫻才會坐在咖啡廳等他,如果兩人的約會讓電影公司製作部的人或劇組人員發現的話,那以後估計所有的見面地點就只能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旅館酒店房間了。
啜了一口濃濃的咖啡,怡嫻覺得精神了點,因為平常這個時候她肯定正在睡覺。怡嫻現在還是有些分不清,坐地鐵來到這個地方,到底是不是在做夢。換句話說,她現在根本就是半夢半醒的狀態,剛才在地鐵里還差點兒因為打盹兒坐過站。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一陣睡意如潮湧般侵襲而來,神思一下子又模糊起來,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姐,有時間嗎?」
怡嫻回頭看了看,笑著說:
「我已經約人了。」
「哦?有戀人了?太可惜了,這麼美麗的小姐居然已經名花有主了!」
「是啊!有一個不讓我睡覺,總折磨我的可惡男友。」
尤勝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怡嫻拿起拎包和咖啡杯,走向尤勝,端著咖啡杯的那隻手的手腕,有一條閃閃發亮的光環。
「哇哦!手鏈還真合適你嘛!」尤勝看著坐在身旁的怡嫻,稱讚道。
「謝謝,這是我那個一直很可惡但偶爾很體貼的戀人送的禮物。」怡嫻淘氣地對尤勝說,就像是剛剛見面的人一樣。
「只是偶爾體貼而已嗎?看來您有個很讓人羨慕的戀人啊。」尤勝用同樣的語氣,回答著怡嫻。
尤勝熟練地轉動著方向盤,拐出了小衚衕,看著籠在陽光下的身邊的尤勝,怡嫻禁不住微微笑了,把車開到大路上的尤勝,抓住信號燈變色的時機問了一句:
「親愛的小姐,可以玩兒親親嗎?」
怡嫻輕輕地在尤勝的唇上吻了一下,在確認了信號燈已經變綠之後,輕捶尤勝的手臂,尤勝只是呵呵笑著把方向盤轉向右側。
怡嫻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看著把車朝商場停車場開去的尤勝問道:
「我們今天為什麼一定要出來啊?你說要給我買什麼衣服啊?」
「給你買頒獎典禮上穿的衣服,印象里你好像沒有一件衣服是可以在那種場合上穿的。」
「頒獎典禮?」
「過幾天的那個柏尚藝術頒獎典禮啊!」
「我去頒獎典禮幹嗎?」
「難道你不去嗎?」
去年和李東烈導演合作的電影上映后,好評如潮,所以約稿的人不斷,現在怡嫻正埋頭寫一個新的劇本。雖然這次柏尚藝術頒獎典禮上,怡嫻也憑藉那部李東烈導演的電影得到了最佳編劇的候選人提名,但她卻覺得沒必要非去參加頒獎典禮。
可看尤勝的意思是想讓自己去,不然幹嗎顛顛兒地跑出來要給自己買什麼頒獎典禮上穿的衣服?尤勝這次也得到了最佳新人獎的提名,當然得參加,可看他把參加頒獎典禮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的態度還是要感慨一下:這個男人還真是當演員的料兒啊!
「等等,你該不會是要給我買那種超正式的宴會晚禮服吧?」
「嗯!那種場合不就是應該穿晚禮服嗎?」
「可是你什麼時候見過劇作家穿著晚禮服參加頒獎典禮?」
「沒有嗎?哎呀,管他的,由你來開此先河好了!再說,你穿禮服的話肯定特有氣質,我打保票你那天一定艷冠群芳!這要是在古代,花魁非你莫屬!」
又耍貧嘴!除非其他人也跟你一樣,一葉障目!怡嫻在心裡甜蜜地輕罵了他一句,綳了半天還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反正都出來了,就先買你的衣服吧!」怡嫻建議道。
「啊?我的衣服?那倒不用!助理會幫著準備的。」
「不會吧!連頒獎典禮上穿的衣服也有贊助的嗎?」
「那當然,不看看是給誰穿?贊助商提供的衣服肯定不差啦!」
自己穿的衣服明明已經有贊助商提供了,卻還念念不忘要給自己買晚禮服,這個男人的想法真的很有趣又好笑,但也真的很可愛。車剛在商場的停車場停好,怡嫻就把身子湊過來,用自己溫潤的唇抵住了尤勝的嘴,意想不到的吻,尤勝從驚訝到享受,撫摸著怡嫻的背的那雙手漸漸狂熱起來,狂熱得有些危險。
「怡嫻……」
雙唇糾纏在一起,尤勝似乎強忍痛苦地,卻又像是誘惑著怡嫻一般低語著:
「想不想在地下停車場試一次?」
怡嫻聽了尤勝的話又給了他一個法式深吻后,用溫柔得像要滴水的聲音,情深款款地伏在尤勝的耳邊:
「如果你想看到明天網上散布著《尤勝地下停車場幽會?與神秘女友翻雲覆雨!》這樣的頭條報道的話。」
儘管尤勝軟硬兼施,撒嬌耍賴,威脅利誘,種種手段用盡卻還是沒能動搖怡嫻不去參加頒獎典禮的決心,但是也和她約好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一定準時收看頒獎典禮的直播。
反正睡醒之後也得在床上賴一會才起來,到了晚上無聊也肯定會打開電視看看的,就算頒獎典禮可能沒什麼意思,但看看頒獎典禮的直播倒也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那就看看吧!但是尤勝恨不得十分鐘一個電話一模一樣的囑咐卻也讓怡嫻有些煩惱,不僅暗暗期望要麼他手機沒電要麼典禮早點兒開始。
為了完成劇本的初稿,前一晚怡嫻睡得比以前都遲,所以等她好不容易睜開眼睛,迷迷
糊糊地打開了電視時,頒獎典禮的電視直播已經開始了。
現在電視上出現的是明星們走過紅地毯的鏡頭。想著總得看看尤勝進場的鏡頭,怡嫻百無聊賴地摸著躺在自己身邊撒嬌的貓咪毛茸茸的身體。
仔細觀察一下走過紅地毯的男演員們,便能夠感受到今年時裝界的流行風格,嬉皮風、休閑風,很多男演員都沒有打領帶,有不少甚至連西裝都沒有穿。
尤勝出場了,他身上也處處顯露出了今年的時尚流行元素,白色條紋的棉質T恤,外面套著一件淺灰色的西服,正沿著紅地毯緩緩地走來。
「現在入場的是去年紅透半邊天的男演員,尤勝先生。請到這邊來。」
尤勝走到一邊接受電視台的採訪。
「首先祝賀您榮獲這一次頒獎典禮電視和電影兩個方面的最佳新人獎候選人提名。」
「謝謝!」
「怎麼樣,您本人覺得這次得獎的機會大嗎?」
「這個嘛,很難說,但我有一個一定要得獎的原因……但我也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得獎,因為其他演員都很優秀。」
「有一個一定要得獎的原因?是什麼呢?」
「如果我得獎的話,您就會知道的。」
「真是特別想知道這個原因。希望你好運!」
看著尤勝鎮定自若揮灑自如地接受電視台的採訪,再一次感慨:跟自己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真的是個合格的明星演員了。
看到尤勝進場之後,電視上開始採訪其他打扮各異,爭芳鬥豔的女演員,怡嫻就把電視的聲音調大,自己到浴室洗澡,洗完澡之後,怡嫻在廚房邊聽著電視里的轉播,邊給自己做飯。
在電視機前擺了張小飯桌,放上各種各樣的小菜、醬湯和米飯,看著頒獎典禮的直播吃了起來。報紙上說頒獎典禮在八點鐘開始,怡嫻想起因為要參加典禮沒敢吃什麼東西的尤勝,可憐的孩子,頒獎過程中肯定餓得半死,希望他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不會太大,不過反正頒獎結束後會有慶功宴,尤勝那人不會虧待自己的。
柏尚藝術頒獎典禮分成電視和電影兩個部分,現在正在頒的是各種電視娛樂類節目的獎項。怡嫻現在已經養成了飯後喝一杯咖啡的習慣,可是今天,拿著咖啡杯的手竟然不自覺地抖了起來,怡嫻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其實也很緊張。
雖然怡嫻也獲得了最佳編劇候選人提名,但卻覺得沒有太大的意義,對編劇來說,最重要的是每一次寫出來的劇本質量,而不是得不得獎。
雖然,對於演員來說也是一樣的,但是尤勝這次的最佳新人獎提名卻是一次定終身的,因為就算以後拿獎拿到手軟,可是無論是誰,一生都只能拿一次新人獎,錯過就是永遠沒有了,所以無論是她還是尤勝自己都很期待這個獎,要是能拿到的話就最好不過了。
幾年前媒體就曾經為大鐘獎的公平性問題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從那時開始,每次頒獎典禮之前,組委會總是不斷地強調要保持公平公正的原則,但事實上還是難免存在一些暗箱操作,獎項的分配顧及到了各個電影公司,所以其實還是各個電影公司在分配這塊大蛋糕。
電視劇方面的新人獎被其他演員拿走了。因為那部電視劇是在尤勝走紅后再重新給他添加了一些戲分,而且尤勝在這部戲里也不是主角,所以把獎頒給別人也是無可厚非的。冷靜地分析著,覺得這樣客觀似乎有些對不起尤勝,於是怡嫻在心裡偷偷給尤勝道了歉。
「現在要頒發的是,本年度的電影最佳男演員新人獎,榮獲提名的有……請看大屏幕。」
怡嫻緊張的心怦怦直跳,感覺整個房間響徹的都是自己的心跳聲,不由自主掩住了嘴,像是怕緊張的心臟會從口裡蹦出來一樣,明知道這樣很傻,但就是緊張到放不下手。
「啊!!我看不下去了……我受不了了……」
怡嫻自言自語著飛快鑽到了床上,把頭埋在被子裡面,但耳朵卻不由豎起來,聽著頒獎嘉賓一個個念著候選人的名字,現場的大屏幕上出現了一段段被提名人所演的電影片段,忽然,怡嫻從被窩中聽到了尤勝熟悉的聲音念著自己寫的台詞……
「榮獲本年度電影最佳男演員新人獎的是——《殺人推斷》的尤勝,恭喜你!!」
觀眾席上傳來了尤勝影迷的一片歡呼聲,怡嫻也情不自禁地在家中狂呼起來,受到驚嚇的黑人和雄仔趕緊從床上跳下來,躲得遠遠的。
畫面上,尤勝難掩激動地走上頒獎台,接過了嘉賓手中的獎盃和鮮花。
心還怦怦直跳的怡嫻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畫面中的尤勝。
「首先,我要向默許我進入演藝界,從事現在這項工作的父母表示深深的謝意。」
尤勝話音剛落,觀眾席上就爆發出一陣笑聲。
「我還要感謝《殺人推斷》的李東烈導演和全體劇組工作人員,感謝電影公司的工作人員,感謝各位到影院看這部電影的觀眾朋友,感謝一路都這麼支持我的影迷朋友們。我還要感謝我們辦公室的所有工作人員,拿到獎金后,我會請你們吃飯的。對了,我還有特別想說的一些話。」
說到這,尤勝似乎有些害羞,低著頭,笑了笑。
「好的!請講!」
頒獎晚會的司儀走到了尤勝的身邊,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尤勝接下來要講的話。
「《殺人推斷》的編劇申怡嫻小姐,請接受我的求婚吧!這一次請不要再拒絕我了!」
頓時,雷鳴般的鼓掌聲夾雜著歡呼聲、驚嘆聲、笑聲響徹了整個頒獎晚會的現場,在這一片響聲中,尤勝優雅地退場了。
在家看電視直播的怡嫻頓時愣住了,不知道剛才自己聽到的是尤勝在現實中的求婚還是電視上節目里的演出而已。
「我主持過多次各種各樣的頒獎典禮,但像尤勝先生這樣,用獲獎感言來求婚的,卻還真是第一次看到。」
晚會的男主持人感嘆著,站在旁邊的女主持人也滿面羨慕笑容地附和著:
「被這樣公開地求婚,真是幸福啊!就是想要拒絕的話也很難出口吧!」
「這可能會是大韓民國歷史上空前絕後的求婚也說不定哦。」
「對啊,那位怡嫻小姐真是讓人羨慕啊!」
怡嫻感到一陣幸福的眩暈。
突然,怡嫻的手機和家裡的電話都上了發條一樣響個不停。
肯定是正在收看頒獎典禮的親朋好友吧。正在考慮到底要先接哪個電話的怡嫻腦子裡突然閃電般劃過一個念頭:不會吧!一會兒難道還得開個記者招待會宣布婚訊?一陣發矇,怡嫻真希望自己能就此暈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