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10

夏克刀登神情沮喪地坐在紅軍某師師部的一間屋裡。

劉團長走進來,後面跟著一位藏族戰士。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夏克刀登把頭扭向一邊。

劉團長卻笑著說:「大頭人啊!請喝碗酥油茶吧!」

夏克刀登慢慢扭過頭來,狐疑地看著藏族戰士倒茶。

劉團長端起一碗茶,對天彈灑后說:「大頭人,請喝呀!」

夏克刀登從戰士手中接過茶碗,遲遲不喝。

劉團長寬釋地一笑說:「請放心啊!」說著,自己先呷了一口。

夏克刀登顯得有些尷尬,急忙申辯:「不不!我是想,你們紅軍未必也會喝酥油茶……」

劉團長仍然微笑著說:「入鄉隨俗嘛!再說,這酥油茶有什麼不好,香噴噴的,我們紅軍的指戰員想喝還喝不上哩!這茶還是我們這位藏族戰士特地為大頭人打的啊!」

夏克刀登不無吃驚地:「他……?藏族……?這麼年輕!」

劉團長說:「你別看他年紀輕,入伍快一年了,他是去年我軍路過金川時參的軍。」

夏克刀登似有所感,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劉團長話鋒一轉說:「大頭人去過內地吧?」

夏克刀登不解地看著劉團長說:「去過,還不只一次呢!」

「那麼,過去你聽說過我們紅軍嗎?」

「早在去年你們攻打瀘定橋時我就聽說了,只不過我身居草原,對你們紅軍還是知之甚少。」

「所以我說,我們之間這次發生的摩擦,應該是一場誤會。」

夏克刀登竭力推脫自己責任。他說:「我只不過是在執行格旺鄧登土司的命令罷了……」

「可他為什麼早就逃之夭夭,而讓你來為他賣命呢?」

夏克刀登無可奈何地說:「你讓我說什麼好呢?事已至此,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我只是不知你們到底要怎樣處置我。但無論怎樣處置,在處置我之前,我想見一見你們的最高長官。」

劉團長笑道:「我們不叫長官,而稱首長。正好我們的朱總司令和劉總參謀長都到朱倭來了,但不知他們現在有沒有時間……」

劉團長正說著,朱德和劉伯承健步走了進來。

英俊威武的朱德說:「我們這不就來了嗎?」

劉團長立即站起身來,向兩位首長舉手敬禮報告說:「首長,剛才我正準備去師部報告哩!不知你們已經到這裡來了。」他轉身對夏克刀登介紹說:「這位就是我們紅軍的朱德總司令,那位是劉伯承總參謀長!」

夏克刀登吃驚地望著眼前這兩位威名顯赫的紅軍將領,自慚形穢地把視線轉向一邊。

朱德同劉伯承相視睿智地一笑。然後對夏克刀登說:要是我沒認錯的話,你大概就是玉降草原的大頭人夏克刀登先生吧?先生的大名去年我們紅軍進入瀘定時早就聽說過了,我們真是不打不相識啊!」「

「啊呀!……我……」神情窘迫的夏克刀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知大頭人為何要見我們呀?」朱德和顏悅色地問道。

夏克刀登慚愧地說:「剛才我已對劉團長說過了。其實,我想對兩位首長說的還是這樣一句話:此次本人完全是奉命行事,冒犯了貴軍,還請多加原諒!」

劉伯承微微一笑道:「這事總司令和我早就預見到了。此次大頭人同我軍交戰,一是受格旺鄧登的指派,二是對我軍的性質、任務和此次到甘孜來的目的還不甚了解,不知者不為過嘛!」

「哎呀!……這完全是由於本人深居草原、孤陋寡聞所致。」

停了一會兒,他接著說:「雖然,就在昨天,白利寺的格達活佛就專程到卡攻來勸阻過我,說紅軍是一支不可輕視的隊伍,特別提醒我不要低估紅軍的力量,要我謹慎行事,然而我……」

劉伯承說:「昨天發生的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重要的是現在。」

朱德嚴肅地指出:「當前,擺在大頭人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條是走老路,繼續為虎作倀,與人民為敵,同我軍繼續打下去,拚個魚死網破;一條是棄舊圖新之路,就是要摒棄前嫌,以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為重,站到人民一邊,同我們竭誠合作,為支援紅軍北上作出努力。何去何從,希望你在我們這裡小住幾日,到處走一走,看一看,聽一聽;回到玉隆后,認真地、仔細地想一想,然後再作出自己的選擇。」

夏克刀登急忙說:「沃呀(是的,好的)!沃呀!請給我時間,是應該動腦子好好想一想的時候了。」

昨天下午,格達悶悶不樂地從林蔥回到寺廟,心裡一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下一步夏克刀登將會如何動作。當然,他也設身處地地為夏克刀登考慮過,夏克刀登要想擺脫格旺鄧登的控制卻也難,他就像一匹被人攥著韁繩的烈馬,很難逃脫被人使喚的命運。

今天早上,天剛黎明,在由林蔥到朱倭這一線,不該發生的戰事終於發生了。一陣陣槍聲和喊叫聲傳來,正在自己拉章里念經祈禱的格達,急急忙忙走到大殿的平頂房上去觀看。原來,在距白利寺不足一里之遙的開闊地帶,夏克刀登的一隊隊騎兵正「啊嗨嗨--」地嚎叫著向紅軍陣地衝去。隨著一陣隆隆炮聲,騎兵紛紛墜地,人仰馬翻。格達憂心如焚,手捻佛珠,嘴裡不斷地念起「唵嘛呢叭咪吽。」

寺廟住持這時也氣喘吁吁地走了上來。他默默地站在格達身旁,看著眼前這一驚心動魄的廝殺場面,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又有多少生靈遭塗炭啊!」

格達憤憤地說:「這都是那個利令智昏的格旺鄧登造的孽!還有那個夏克刀登認為自己有多麼了不起,一意孤行偏要去為格旺鄧登賣命,為什麼就不能從格旺鄧登的魔掌中跳出來呢?……」

這時,益西群批走上平頂來請格達回去喝早茶。格達只是嘴裡答應著但並不動身。

他倆就這樣在房頂上一直等到那場戰鬥結束,才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下來。

回到拉章,格達焦灼不安地在屋裡踱來踱去。從剛才的戰鬥場面看來,連不懂戰爭的人也知道無疑是夏克刀登的騎兵遭到了慘敗。夏克刀登現在的情況怎樣?也許格旺鄧登正在指責他無能或者……他派益西群批去探聽情況,太陽偏西了還不見益西群批的身影,直到昏黃的太陽消失在西邊雪山後面益西群批才神色慌張地趕了回來,他帶回的消息讓他大為驚訝夏克刀登成了紅軍的俘虜!威震康北高原的大頭人頃刻之間竟成了紅軍的階下囚。他立即捻動手裡的佛珠算卦,為夏克刀登預測吉凶。

黃昏時刻,住持才走來告訴格達這個遲到的消息。他憂心忡忡地說:「不知道紅軍會如何處置夏克刀登,也許不會把他給殺了吧!?」

格達搖搖頭,胸有成竹地說:「不會!對他那樣有聲望的大頭人紅軍是不會殺的,但也不會輕易放過他。我剛才已算過卦,菩薩會保佑他平安吉祥!」

住持立即轉憂為喜。他說:「是嗎?仁波切的卦總是算得很準的,但願這次也不例外。」

僅僅兩天之後,格達的預言就得到了印證:這天上午,格達同住持參加完全寺的早禱走在那條回住地的長長的通道上,益西群批從後面趕來,雙手呈給格達一封信。這是一封沒有信封的摺疊考究、拆開以後便難以復原的信。格達站在原地拆開信看后,臉上立刻浮現出多日以來難以見到的笑容。他急忙把信遞給住持。住持接過信一看,情不自禁地讀出聲來:

尊敬的格達摯友:

此次本人受德格土司格旺鄧登指派,率騎兵前來甘孜阻擊紅軍,孰料成了紅軍的俘虜。幸得紅軍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放我回玉隆。事前未聽您的忠告,鑄成大錯,無顏面對老友,改期再登貴寺拜訪。

扎西德勒!

夏克刀登即日

住持讀完信激動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格達笑了笑道:「夏克刀登這頭走錯了路的獅子,那天我怎麼勸他也無濟於事,想不到他第一次成了俘虜。也許這樣能讓他的頭腦會更清醒一些。但願他能從中吸取教訓,而這也是他一生最後一次成為俘虜。」

11

夏克刀登的來信,無疑使格達感到非常欣慰,但同時也使他感到驚奇:紅軍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地就把他給放回玉隆草原去了?是對他的仁慈還是別的什麼?他不得其解。為了探個究竟,他決定走出寺廟親自去看一看。

這天早上,太陽剛剛出山,陣陣寒風刮來,冷徹肌膚。格達同益西群批走在一塊坡地上。前面不遠處,漫坡遍野都有紅軍在挖找什麼。他正想走過去,益西群批急忙對他說:「仁波切啦!那些紅軍……」

格達寬釋地笑笑說:「別擔心,我一個喇嘛,無論是藏軍還是國民黨的軍隊我都見過,估計紅軍也不會把我怎麼樣。」說著,他們快步走了過去。

原來,這些紅軍正在挖剛剛出土的灰灰菜。有個年輕的士兵抖了抖用來裝野菜的軍帽,似乎覺得自己挖的太少,於是加快了動作。格達走到他身邊,笑笑道:「小兄弟,你們這是……?」

年輕戰士抬頭一看他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喇嘛,絲毫不掩飾地說:「挖野菜熬湯喝呀!」

格達的心立即沉了下來。他說:「野菜不能填飽肚子啊!」

年輕戰士搖搖頭說:「沒辦法,我們已經斷糧兩天了。」

格達此刻感到不知該對這位素昧平生的戰士說什麼好。他默默地向坡地下走去。一會兒便來到一片荒草地。

在荒草地上,一隊隊紅軍正在練兵。草坪的另一邊,整齊地排放著許多背包;近處,緊靠土埂,一個年長的炊事員正在一口大羅鍋里熬野菜湯。

衣著單薄的炊事員熱情地同兩個喇嘛打招呼:「兩位喇嘛,你們好!」

格達雙手合十:「扎西德勒!」

好客的炊事員邀兩位客人在田埂上坐下來。

格達疑惑地問道:「敢問大師傅,你每天就熬這樣的野菜湯給大家喝嗎?」

曾經念過私塾的炊事員這時苦笑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格達想不到紅軍隊伍里的一個炊事員也能說出一些漢話中的成語來。而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紅軍這麼大的一支隊伍,竟缺少糧食,戰士們填不飽肚子,還要行軍打仗,多難啦!他環顧四周,到處都擺放著背包,於是他問道:

「難道你們晚上就露宿在這裡?」

炊事員樂呵呵地說:「是呀!這野外睡覺空氣多好!」

格達又是一驚:「天寒地凍,你們不冷嗎?」

炊事員坦然地回道說:「冷呀!大家差不多都是靠烤火過夜,沒有火烤時,根本沒法睡,連打瞌睡都當心會被凍僵凍死。」

「啊嘖!……」格達頓時想起了他曾親自目睹過那些藏軍和國民黨軍隊,他們沒有吃的就去找老百姓要,沒有地方住就去強佔民房。他此時真想問:「你們為什麼不去想辦法……?」但話到嘴邊又急忙咽了回去,他不忍這樣去傷害對方,何況對方又是那麼誠實可信。傷害這樣的好人,那可是罪過,他可從未這樣干過啊!紅軍初來乍到,缺吃少穿,挨餓受凍。他真想盡自己的所能去幫幫他們,然而,怎麼去幫呢?他知道幫忙要幫到點子上,於是他說:「看來你們紅軍目前困難實在不少,但最急需的是什麼呢?」

炊事員想了想說:「老百姓的擁護支持。」

「……?」格達不解。

炊事員說:「我們還沒到這裡,百姓由於受反動派的造謠影響,不少人早就躲起來了,還有的百姓是被趕走的,現在我們要借住房找不到主人,要吃糧食找不到地方買……」

格達莞爾一笑道:「村裡空房有的是,可以搬進去住呀!」

炊事員認真地說:「這可不行。沒經過房主人同意是絕不能搬進去住的。不強佔民房,不拿百姓的一針一線,這是我們紅軍的規矩。從首長到每個戰士,都不得違犯。部隊首長經常教育我們說,我們紅軍好比是河裡的魚,百姓就好比是河水,魚離開水就活不下去。紅軍隊伍所以由小到大發展到今天,靠的就是百姓的支持和愛戴。」

格達頻頻點頭……

白瑪曲珍的家距西南面大雪山腳下不遠。她常約村裡的一些姑娘結伴到山坳里去打回柴禾,作為家裡燒柴。這天,當她帶上砍刀、牛皮繩和當作午餐的干元根塊,同江安娜姆、德吉一道上山去打了一捆杜鵑、馬線子樹枝背回村裡時,太陽早已躲到西山後面去了。還沒走到自家門前,她便聽見院內人聲嚷嚷,不禁吃了一驚。她急忙放下柴禾,從院牆外往院內看去

原來,她家的院子里已住滿女紅軍。這時,女紅軍有的在挑水,有的在學文化,還有的在打草鞋。在院牆的一邊,她們架起土灶在做飯。她感到奇怪,這些女紅軍為什麼不進廚房去做飯呢?

這時,紅軍連長汪秀梅和她的通訊員小楊發現了白瑪曲珍。她倆從大門走出來。

汪連長熱情地打招呼:「姑娘,你好!」

白瑪曲珍戒備著,準備離開。

小楊上前去拉起白瑪曲珍的手,對她介紹說:「這位是我們的汪連長,請到裡邊去坐一坐啊!」

白瑪曲珍吃驚地打量著汪連長。汪連長也拉著她的手:「走吧,看看我們的新家。」

白瑪曲珍遲疑地走進院內,迎來無數雙熱情友善的目光。

汪連長邀白瑪曲珍在一個戰士背包上坐下。但她沒有坐。她看看院牆一邊正煮著飯的土灶,急忙走進廚房去一看,廚房裡保持原樣;又到兩間住房去一看,仍是絲毫未動。這時她才發現院牆的另一邊,一字擺開了許多背包,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這些紅軍只住在院壩里。她又奔到土灶前,舀起正在煮的元根湯,忽然想起了什麼,跑進廚房裡去拿出一袋糌粑面倒進鍋里。汪連長狐疑地問道:「姑娘,你這是……?」

白瑪曲珍仍未開口說什麼。她迅速走到放背包的地方,抓起兩個背包就往住房裡走去。

汪連長拉著背包說:「我們還沒見到主人呢,就借住在院子里吧!」

白瑪曲珍終於大大方方開口說話:「這裡就是我的家,也是你們的家呀!」

小楊高興地跳了起來:「我們終於找到一個好心的主人啦!」

朱德的卧室兼辦公室,設在甘孜紅軍總部三樓的一個房間里。這天早飯後,劉伯承來到這裡請示彙報工作。在談到當前甘孜地方的情況時,劉伯承說:「目前,各地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究其原因,主要是敵人利用我軍剛到這裡立足未穩之機,妖言惑眾,加之匪患未除……」

朱德問道:「剿匪命令已經下達了吧?」

劉伯承說:「昨天已經下達。今天各剿匪小分隊已投入戰鬥。匪徒為便於藏匿,大都流竄到高寒地區去了,而我軍各小分隊的禦寒裝備還未跟上……」

「報告!」這時一個參謀送來一份電報。

劉伯承接過電報匆匆看過之後,遞給朱德。

朱德閱后說:「讓社會部迅速查清燒毀香格寺的那伙匪徒,並且跟蹤追擊。從這件事看出,敵人正利用宗教這個最敏感的問題蠱惑人心,妄圖破壞我軍民關係,置我軍於被動境地。這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12

初次接觸了紅軍的格達,一夜心潮難平。他不明白,這些紅軍千里迢迢來到高原,不懼千難萬苦,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這個問題,使他後來一直想了許多日子。現在他想更多地了解一些紅軍,特別是想見到他們的長官。今天一早起床,他在自己的小經堂里做過早禱、喝過早茶后,便急忙帶上益西群批騎馬朝附近一個駐紮有紅軍的村子走去。

晨光熹微,寒風刺骨。格達騎馬走在路上,看見道旁大片荒蕪的土地,他擔憂地說:「是該備耕的時候,不少村民都躲到外鄉去了,搞不好春種,秋天哪來好收成,往後他們的日子怎麼過啊!?」

平時說話不多的益西群批這時禁不住說:「真該讓那些躲到外鄉去的人回來看看。其實,紅軍可能不像那些本波說的那麼壞。」

益西群批的話使格達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說:「你也這麼看?」

「是啊!本來就是金子,怎麼能把它說成黃銅呢?」

他倆正說著,白瑪曲珍匆匆迎面走來。她一看見騎馬走在前面的格達,立即讓在路旁彎腰低頭問好:

「仁波切吉祥!」

格達勒住馬韁讓白龍駒停下來,說:「是曲珍姑娘啊!這麼早你到哪裡去呀?」

白瑪曲珍抬頭環顧左右後,放低聲音說:「仁波切,我正找你呢。」

格達說:「什麼事,看你急的……」

白瑪曲珍神色緊張地說:「聽說前天晚上紅軍把香格寺燒了,村裡的人都在傳說,紅軍要消滅宗教……」

格達大為驚詫地:「你該沒有聽錯吧?是紅軍放火燒的?」

「大家都這麼說,所以我才來問仁波切……」

「啊!我怎麼不知道。」

格達感到此事非同尋常。要真的是像那些傳言所說,這些天來他心中唯一的那一絲希望之光就將泯滅,因此,他必須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於是,待白瑪曲珍離開后,他們就扭轉馬頭,朝西面雪山腳下那個邊遠的香格村走去。

當他們騎馬來到香格村時,村裡有一座村民的樓房頂上正冒著「煨桑」輕煙。格達看見這「煨桑」,又看見這家院子門前橫拉著一條經幡,他知道這是家中有病人的標誌謝絕來訪。但他倆仍然下馬向大院門前走去。

正在這時,一個老阿媽打開大門走出來。

格達親切地問道:「請問老阿媽,你家莫不是有人生病了嗎?」

老阿媽一眼認出他主僕二人。喜出望外,她說:「是格達仁波切啊,快請進屋去給我老伴看病吧,我們正愁去不了白利寺請仁波切你看病呢!」

格達說:「香格寺的更呷活佛不也習藏醫嗎?怎麼沒去請他?」

老阿媽膽怯地四處張望一下,說:「仁波切,請進屋后再說吧!」

格達和益西群批跟著她向院子裡面走去。

老阿媽邊走邊神秘兮兮地說:「香格寺的大經堂被紅軍燒毀啦,更呷活佛氣病了,整天閉門不出,所以他怎麼能出來看病啊!不過」老阿媽拉長聲音說:「我還是去香格寺點了酥油燈,去請尼桑喇嘛念了經……」

「你家裡的病人好多了吧?」格達邊走邊問。

老阿媽搖搖頭:「好像還加重了一些……」

他們說著,已經走上二樓來到一間卧室。

躺在床上一個名叫羅布的老人見格達走來,清瘦的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格達立即在床前坐下來為他看病。經過把脈、看尿樣和尋問病史,他感到有些蹊蹺。於是直截了當地說:「阿爸羅布,你家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羅布瞥了老伴一眼,支支吾吾地說:「沒……沒有啊!」

格達抿著嘴淡淡地笑了笑。洛布的老伴阿媽旺呷臉上立即浮現出一片羞愧的潮紅。過了一會兒,她才痛惜地撫著老伴花白的頭髮說:「他昨晚一夜未睡著,今天早晨一看,他的頭髮就比原來白了好多……」

「啊!」至此,格達心裡更加相信,這個家確實發生了什麼不幸。他說:「那麼,今天上午阿媽多呷去香格寺點酥油燈、請喇嘛念經不僅僅是為了香格寺被燒的事吧?」

「不是!」羅布終於忍不住說。

「那又為的是什麼呢?」

「因為、因為我們的兒子被民團抓走了……」

「是嗎?」格達不無吃驚地說:「他被抓到什麼地方去了?」

「真的不知道,覺仁波(對釋迦牟尼佛發誓)!」

羅布已對佛發誓,格達再也不便追問下去。只是問道:「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向巴澤仁」。

劉伯承在自己的辦公室閱完一份電報后,拿起電報走進朱德辦公室。他將電報遞給朱德后說:「據團剿匪一小分隊偵察報告,香格喇嘛寺是被我軍擊潰的民團的一股匪徒燒毀的,目前這股匪徒已向大雪山那邊逃竄,我小分隊正在跟蹤追擊。」

「啊!」朱德說:「這完全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敵人的又一個陰謀破產了。但這絕不是敵人的最後一個陰謀啊!」

劉伯承說:「是的。由於我軍大軍壓境,國民黨殘餘勢力和地方少數反動分子是暫時隱蔽起來了。但他們並不甘心失敗。他們一方面繼續脅迫離鄉的群眾不回鄉,一方面猖狂地進行各種破壞活動,嚴重地影響了社會的穩定。」

「所以,我們下一步應在繼續深入宣傳黨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擴大紅軍的影響,動員離鄉群眾早日返鄉的同時,要狠狠打擊敵人的各種破壞活動,這樣才能使老百姓安居樂業。」朱德說罷,翻了翻日程安排後接著說:「當前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要把各族各界代表懇談會開好。而在開會之前,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分別到一些土司、頭人、活佛、堪布、農、工、商代表家中去做好訪問工作。」

劉伯承說:「這項工作聯絡部已經有個安排意見,我已通知他們立即送來請總司令審查。」

「報告!」這時隨著聲音,聯絡部的一個部長走了進來,呈給朱德一個文件夾。

從病人洛布家出來,根據羅布的老伴提供的線索,格達和益西群批來到香格寺更呷活佛的住地。

更呷活佛已年逾古稀。過去同格達少有接觸。但格達在甘孜的名望比他高,所以,當格達親自來到他的住地為他看病時,他有些受寵若驚,對格達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他們互致問候、寒暄一陣之後,格達便開始給他看病。

格達邊把脈邊觀察他的臉色,然後,走到外屋觀察倒在一個大石窩裡的尿樣。不一會兒,格達走回病榻前,對老活佛說:「古學啊,你的病不甚嚴重。主要的是要把心放寬一些,不要過多地為經堂被燒毀的事而難過,更沒有必要為那些謠言而擔驚受怕。」

老活佛臉色陰沉下來。他好一陣才說:「話是這麼說,不過,香格寺雖然是一個只有幾十個扎巴的小寺廟,但它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從記載上得知,寺廟從未遭到過如此劫難,怎不令人痛心疾首啊!」

格達試探著問道:「那麼,這場災難是誰帶來的呢?」

老活佛吞吞吐吐地說:「放火者說,他們是紅軍。」

格達想了想說:「他們穿的什麼服裝?」

「那個頭目穿的是灰色制服。」

「其餘人呢?」

「老羊皮襖!」

「講的是藏話還是漢話?」

老活佛脫口而出:「當然是藏話,也說幾句不熟練的漢話。」

「是本地藏話還是……?」

老活佛看了看在場的其他人,似乎不願說出真相。格達示意其他人離去后,老活佛才接著小聲說:「那頭目我曾經見過。」

「什麼時候?」

「去年冬天……」接著,老活佛說:「前天深夜。一伙人闖進香格寺大殿。大殿里突然燃起了大火,濃煙滾滾。我一發覺,便立即趕了過去。剛跨進殿門,就碰見那幾個縱火的人。其中一個穿著灰制服頭目模樣的人惡狠狠地對我說:『我們是紅軍。紅軍就是要消滅宗教,在十天內把甘孜所有的寺廟都燒光……』那人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威脅說,『你們只能這麼說,要是你們再不想活在世上吃糌粑的話,你就隨便去說吧!……』就在那個頭目說最後那句話時,使我想起了去年冬天的一件事:那天,我準備到東谷寺去請回一張唐卡佛像,剛走到庭卡上去不遠的一個山彎里,就遭到幾個土匪攔路搶劫,搶去了我一百多塊藏洋,而那個土匪頭子很像是這個自稱紅軍的人啊!更奇怪的是:我們還沒對任何人說出縱火者是誰時,村裡已經傳開了,說是紅軍燒了經堂……」

格達不住點頭:「明白了。看來這是事出有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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