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蝕
衣冠楚楚的男人和衣香鬢影的女人,各自手持著印刷精美的拍賣品資料,成了拍賣場中一道道亮麗的風景。在拍賣師陸續拍出了幾件各有其獨特價值的藝術品以作為調動拍賣場內氣氛的暖場之後,當天拍賣過程中的最大亮點——那幅繪有離岸貨船的明代古油畫終於在萬眾期待的目光中閃亮登場。
看著這件自己曾花費了多個日夜反覆研究其真偽的藝術品,如今竟然是這樣近在咫尺,林雨嫣緊緊握住示意牌的手不免由於用力過大而有些發白。胡林楠之前說得並沒有錯,這的確是林雨嫣第一次作為拍賣公司的代表參與藝術品的競拍。其實在林雨嫣供職的那家文化藝術基金會內部對於是否要花大價錢拍下此畫始終都存在分歧。最後這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的負責人之所以會同意林雨嫣的意見購進此畫,則幾乎完全是因為林雨嫣向基金的負責人表示她願意為這幅畫賭上自己在藝術品收藏圈子內的前途。
看上去甚至多少還有點兒小可愛的林雨嫣,天生就賭性極強。
「各位前來參加本公司拍賣行的朋友,下面拍賣的這件拍品……」站在最前面的拍賣師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拍賣場中的眾人講起了這幅中國明代古油畫的相關信息。
林雨嫣活動了一下自己有些發僵的手腕,開始躍躍欲試,準備舉牌。就在此時一道光斑飛速地從她的臉上滑過,林雨嫣回過頭向著光斑射過來的方向望去,只見胡林楠眼戴墨鏡嘴戴口罩地站在拍賣場的角落裡。
想起胡林楠一向天馬行空的思維方式和做事方式,林雨嫣一下子冷汗就滲出來了。結果還未等林雨嫣想出自己該對忽然出現的胡林楠採取何種應對措施,胡林楠已經三步並兩步地衝到了拍賣台前,拿出他事先準備好的單反相機,打開閃光燈對著那幅作為拍品的中國明代古油畫就是一通狂拍,拍完之後立刻轉身就跑。
拍賣場中的所有人一下子都被胡林楠這莫名其妙的行為驚呆了。直到胡林楠衝出大廳之後,才有人開始高聲叫起來:「抓住剛才那個人!」
數名保安從拍賣現場不同方向沖了出來。但還未等他們正式對胡林楠展開追捕行動,拍賣現場中卻出現了一陣宛如海浪般的喧嘩聲:
「你們看畫!畫!畫變了!」
「天啊,怎麼會這樣,怎麼剛才還是好好的一幅油畫,現在竟然變得好像讓一層白色的霧氣罩住了一樣?」
「剛才那個小子到底對這幅畫做了什麼?」
「不是那個小子乾的啊,是畫本身的物質在強光的作用下發生了光化學反應!」
越來越多的人拿出各自隨身攜帶的數碼設備,打開相機的功能朝著部分區域變成慘白色的拍賣品開始拍照。瞬間過後,這幅本來色彩艷麗的中國明代古油畫,便在閃光燈的陣陣摧殘下,變成了一張上面只剩下布滿了乳白色結晶體的布。
「好險!真的好險!如果不是他為了我冒險跑來,用這種方法提醒我,那麼我——」
林雨嫣想到此處已不敢再想下去。一層接一層的冷汗不斷地滲出來,最終濕透了林雨嫣身上的那套高級套裝。
直到傍晚時分,林雨嫣在靈隱寺三生石附近的茶館中終於找到正在一個人品著茶的胡林楠。
一個人喝茶的胡林楠面前擺著兩隻杯子。
他顯然是在等她。
遠處尖銳刺耳的警笛聲,正連續不斷地從西湖岸邊一陣陣傳來,似乎是在以讓人不忍傾聽的聲音,訴說著十丈紅塵間無處不在的危險與變故。這讓林雨嫣忽然覺得自己此時能夠安安靜靜地坐在胡林楠面前,慢慢地喝上幾杯好茶竟也是一種歲月靜好般的幸福。
眼前的這名才情非凡、風流不羈的男人,跟林雨嫣成熟穩重的未婚夫比,顯然絕不算是一名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跟他在一起,林雨嫣就總能找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全感。也許,從見到這名男子的第一面之時,她已經看出這名男子是真正的人間情種,相信他不管在何時何地都會用他特別的方法去保護那些跟他有情的女人。
胡林楠拿起電熱壺將滾開的水注入了林雨嫣面前的杯子,期間電熱壺隨著胡林楠的手腕很紳士地高低起伏了三次。
茶道中的問候禮——「鳳凰三點頭」。
林雨嫣輕輕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湯,然後語氣淡淡地說道:「不錯的龍井,但不是最好的龍井,改天我請你喝最好的。」
大恩不言謝,因為這人世間所有讓人能回味的好,往往都一切盡在不言中。
胡林楠淡淡地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聰明如胡林楠這樣的男人,向來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男女談情,貴在留白。
「你是怎麼知道這幅明代古油畫會發生化學反應的現象?」林雨嫣用宛如春蔥的玉指不斷地圍繞著瓷杯邊緣打轉。
「我只是覺得這幅畫會發生化學反應的可能性比較高而已。」胡林楠看著自己杯子中搖曳生姿的茶葉,覺得它們很美。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畢竟,化學反應現象常見於繪製在18世紀以後的畫作。容易導致化學反應現象發生的,以亮光漆代替油來溶解顏料的新技術,也是在18世紀后才被發明進而開始廣泛使用的啊。今天拍賣的中國明代古油畫應該是17世紀初的作品,在那時候中國本土油畫家繪畫時所使用的應該都是天然材料。按說這幅畫應該不會發生化學反應的啊,畢竟那可是沒有任何化學添加劑顏料的時代啊。」
「小姐,你忘了這幅油畫在被發現前,一直都被保存在煤窯附近了嗎?煤窯空氣中的硝化物氣體一向就比較多,而硝化物氣體在溫度和濕度的作用下,便會溶於顏料中的水分變成,置換出顏料中的硫化物。所以你可以把這幅中國明代的古油畫看成一件長期結晶化的產物,也正是因此,這幅畫才會在受到閃光燈強烈的照射后,瞬間就會產生白霧。」胡林楠不慌不忙地對林雨嫣解釋道。
「哎呀呀,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今天真是嚇死我了!」林雨嫣伸了個懶腰,「林楠,我不想喝茶了,咱們去干點兒浪漫的事兒放鬆放鬆怎麼樣?」
「好啊。」胡林楠發現在經過拍賣場事件后,林雨嫣跟自己講話的方式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嗲不裝,痛快爽利,胡林楠相信這才是林雨嫣本人的真性情。
「那一會兒去你那兒,還是去我那兒?」林雨嫣拿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
「什麼你那兒、我那兒的啊?甭老琢磨那些破事兒,走,跟我逛街去!」
「啊?逛街?」胡林楠的回答讓林雨嫣不由大吃一驚。
胡林楠站起來時無意間看見自己手機上有十多個肖錦漢的未接來電。他估計很可能是《富春山居圖》又有什麼新消息了,所以肖錦漢才忙著找他幫忙。但這人間畢竟向來都是良辰美景從來少,更何況如花美人更難得,所以胡林楠也就沒有回肖錦漢電話。
在西湖岸邊的步行街上,胡林楠和林雨嫣兩人手牽手在月光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人生在世,我們可能會遇見愛、遇見幸福,但最難得的還是遇到真正的浪漫。
走過路邊一系列表現早年間杭州人家庭生活的雕像,林雨嫣忽然如同小女孩一般喜滋滋地搖晃起胡林楠的手臂道:「林楠,人家也要你給我講故事。」
胡林楠順著林雨嫣眼神流轉的方向一看,只見雕像中正有一組老人給孩子講故事的雕像。方明白林雨嫣是被這組雕像引發了小孩子的心性。
「好吧,那我給你講點兒什麼呢?」胡林楠故作思考之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嗯,有了,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在講故事,講的什麼呢?」
「討厭,林楠,你不帶這麼糊弄我的。」林雨嫣很風情地打了胡林楠一下。
「好,既然你不喜歡這個故事,那我就換一個故事講給你聽唄!話說,中國台灣台北市士林區至善路二段221號,台北『故宮博物院』,11時23分。與主體建築通過長廊天橋相連的陽明山藏寶洞內,年高德劭的資深中國書畫研究員周亮工跌跌撞撞地撲向他所見到的離他最近的一幅畫。」
林雨嫣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就明白了胡林楠現在跟自己所說的故事,竟然就是他們兩人因此而結緣的《富春山居圖》失竊案。
「你這人比討厭還討厭!」林雨嫣又狠狠地給了胡林楠一下。
「哎喲,」胡林楠捂著胳膊假裝吃疼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鬧了,下面我開始認認真真地講一個好故事給你這個小姐聽好不好?」
「受傷害太深了,不信任你啦!就你這無可救藥的德性,誰知道你又會講出什麼不靠譜的話來,哼!」林雨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忽然一轉,道,「要不林楠你把你對《觀畫圖》的分析全部跟我說完吧!之前不是場合不對,就是時間不對。現在總算是時間、場合都對了!」
「最重要的是人對了。」胡林楠點頭表示同意。
「你這人啊,可真會聊天!」林雨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眼神一暗。
「對了,小姐,上次我說到哪兒了?」胡林楠猜林雨嫣因為自己剛才那句話,勾起了兩人此時雖你儂我儂地好,但說到底不過是露水姻緣,忙設法轉移話題。
「你上回說到《觀畫圖》中有一位紅衣人,他頭戴扁扁的帽子,手持一柄團扇,姿態扭捏,兩撇鬍子朝天翹起,形象滑稽。」林雨嫣鎮定心神,片刻方回憶起胡林楠上次未說完的話頭。
「對,這名身上有不少花紋,彷彿穿著一身緊身斑紋服的紅衣人,便是我推測《觀畫圖》上所繪畫面並不是真實的生活場景而是某戲劇中場景的重要線索。」胡林楠道。
「哦?」
「這個形象是雜劇中的小丑,在劇中起著插科打諢的作用,他身上的花紋其實是文身。宋代以來,文身就在世俗百姓中盛行。由於文身的人中有不少是市井混混之類,因此戲劇中的滑稽角色往往也會用文身以示身份的卑俗。在被稱作《眼藥酸圖》的那幅畫中,與眼科郎中演對手戲的那位滑稽丑角,胳膊上也露出刺青。演員的文身我們也可以在我之前提到過的寶寧寺水陸法會畫中看到,裡面有一位光著膀子的演員,每隻胳膊都文著一條雲龍。《觀畫圖》中的紅衣丑角身上所文的很可能也是龍紋。也正是滑稽演員的出現,暗示著《觀畫圖》的畫面是一齣戲劇表演。」胡林楠不緊不慢地解釋。
「就憑一個出現在畫上的戲劇演員,你就斷定《觀畫圖》所描繪的場景是某戲劇的片段,會不會太主觀了呢?畢竟戲劇演員也是會生病的人,他們生病後也會去看醫生的啊!」林雨嫣對胡林楠的話半信半疑。
「我這麼說,其實是有歷史方面依據。」胡林楠進一步解釋道,「從宋代以來,繪畫與戲劇之間就有緊密的聯繫。《眼藥酸圖》就是典型的例子。繪畫所表現的雜劇,大多是一些情節簡單的滑稽劇。我想《觀畫圖》大概也不例外。劇中有五個人,除了搞笑的紅衣丑角,醫生是領銜主演,而一前一後手執孫思邈像的兩人則是主要表演者。你仔細想想,那兩個人的形象是不是也比較滑稽,不太像現實生活裡面的人呢?」
「你一說,好像還真是。」林雨嫣一邊回憶著《觀畫圖》上的畫面,一邊點了點頭,「那名手拿畫軸上部的是一位道士,明明是位鬍鬚老長的老頭,但卻偏偏模仿童子把頭髮攏在腦袋兩側結成兩個小髻。而他對面手執畫軸下部的人,則扎著一個奇怪的頭巾。」
「不錯。此外相關文獻記載也可以作為我做出上述判斷的旁證,有關醫生的雜劇在元代以來就有記載。陶宗儀《輟耕錄》中記載的『諸雜大小院本』中就有『醫作媒』、『雙斗醫』、『醫五方』等名目,應該都是以醫生為主角的滑稽戲。在現在保留下來的元雜劇中,也常可見到對醫生的調侃,嘲諷他們都是庸醫。譬如《降桑蔡順奉母》中有兩位醫生,一叫『胡突蟲』,一名『宋了人』,兩人治病,『活的較少,死者較多』。在古代百姓心目中,古往今來醫生少有正面形象,一直到清代人編纂的《笑林廣記》中,還可以看到許多諷刺庸醫的笑話。」
「既然《觀畫圖》中的所有人都是演員,換句話說,在老周臨死前所留信息中被暗示為身份是醫生的人,也必然就是他人假扮的,也就是說殺死老周的人是一名老周能夠明確確認其身份是一名假醫生的人。」
「沒錯,也正是根據這一重要線索,我們查到了事發前幾日以醫生身份跟老周接觸過的日本盜寶者東條。」
「林楠,你真厲害!」
「昨天夜裡人家前前後後折騰了那麼久,不就是為了你這句話嗎?早知道三言兩語顯擺知識就行,我用得著累得腿肚子都轉筋了嗎?」胡林楠假裝哭喪著臉道。
林雨嫣被胡林楠一番話說得雙頰泛紅,連忙轉移話題:「你知識那麼豐富,就不能看出《觀畫圖》中的所畫的場面出自哪一齣戲啊?或者這幅畫除了你之前說過的那些信息外,還有沒有其他可能對我今後從事藝術品鑒定有幫助的知識?」
「小姐,沒想到你還真挺好學的啊!得了,我乾脆把我能想到的事兒,一股腦兒都跟您交代乾淨了吧。」胡林楠打趣道,「畫的是哪齣戲,我是看不出來。我估計《觀畫圖》中畫的是哪一出雜劇,現在已經沒有人能看出來了。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畫中的醫生並非是遭到滑稽嘲弄的反面典型,而是一個正面形象。他的裝扮和道具都十分專業,他不但行醫,而且還賣葯,是個一本正經的醫生,毫不滑稽。所以看來畫家並非是要對醫生進行諷刺,而是要對其醫術和治療手法進行讚揚。畫中的醫生向左側立,左臂上挽著一塊紅布,或是一件紅衣,左手伸出,捏著一個片狀的方塊圖形,上面有圖案。醫生手捏的這個圖形像是畫在方形紙片上的一道符。古代的醫生除了用望、聞、問、切的醫術為人治病,還有一種依靠咒語、神符驅邪祛病的神秘方式,被稱作『祝由』。」
「祝由?不就是跳大神兒嗎?古代中醫還干這事兒啊?」林雨嫣奇道。
「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吧。不過你也可以把『祝由』之術當成一種心理療法。」胡林楠略一思考同意了林雨嫣的看法,「元代時,醫學分為十三科,其中最末一科便是祝由書禁科。在元明兩代,祝由書禁科都獲得政府的承認,是醫科之一,直到清代才從正式醫科中刪去。所謂『祝由』,有病者對天告祝其由之意,『書禁』就是以符咒治病。符是道教的符篆,在紙或木板、布帛書上寫上含有神秘意義的文字或圖案,將紙燒成灰吞服,或將木板、布帛懸挂、攜帶,據說便可產生治病的效果。由此來看,《觀畫圖》中的醫生手臂搭著的紅衣大概不是一般的東西,而是一道符。而這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手臂上搭著一件紅衣,紅色乃是辟邪之色。他拿著符篆的手伸向畫面中心的孫思邈騎虎畫像,不由得讓人思考二者之間是否會有某種聯繫。
「作為藥王,醫生的祖師之一,醫鋪中供奉著騎虎的孫思邈像,所起到的是震懾和保佑作用,換句話說,看到他藥王老人家的畫像,當時的人便可能會覺得自己與藥王同在。出現在《觀畫圖》中的孫思邈畫像立軸,正在被兩人打開,所表現的正是『看』的動作。這幅畫處於畫面『畫眼』位置,暗示著觀看藥王騎虎畫像,是畫面所要表達的中心內容。通過『看』藥王像來驅病除邪,其功效恰如醫生手持的那道畫有圖案的符一般。
「作為一柄日常所用的團扇,我個人覺得《觀畫圖》選擇『醫』的主題,含有欲藉此扇辟邪祛病的吉祥含義。這柄團扇的使用者或許相信平時隨身攜帶這把扇子,不時看一下畫中的藥王,將會保佑自己的健康。」
「呵呵,沒事兒帶把上面有藥王畫像的扇子就以為可以讓自己辟邪袪病,中國古代人還真天真得可以啊!」林雨嫣呵呵笑道。
「現代人還不是一樣天真,以為弄塊上面有著小小鑽石的戒指,就能套住——」胡林楠忽然不說話了,他知道由於一時毒舌上癮他剛才失言了。其實跟他一起在杭州御街坊並肩漫步的林雨嫣,恰恰就是一名被他人用鑽戒套住的女人。
林雨嫣放開了自己拉著胡林楠胳膊的手。
煙火易冷,夜露寒濕將繁華熱鬧的南宋古街凋零成燈火闌珊。
西湖水含情脈脈,行走在西湖邊的兩個人也如同水流般含情脈脈。
不知不覺,路盡頭的燈火處,已是林雨嫣在杭州居住的酒店。
「林楠,你上來坐坐吧。」林雨嫣輕輕吐出的這句話,似乎耗去了她所擁有的勇氣。
「不了,這樣一個完美的夜晚,應該有一個完美的再見。」胡林楠輕輕地在林雨嫣額頭上一吻。為了剋制身體內宛如巨獸般的慾望,他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力氣。
「昨夜在你心裡,難道不完美嗎?」林雨嫣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問。
「完美,但你能給我的完美肯定不止是一種形式。」胡林楠心裡雖然很亂,但他卻依舊知道該怎麼回答。
「拍賣會結束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說我們在以後還會相遇嗎?」林雨嫣低下自己的頭,她的頸部如天鵝的長頸般白皙柔美。
「不知道,不過,我覺得這兩天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其實倒是『世間一切的相遇,都是久別的重逢』這句話最完美的註腳。」
「如果換個時間、換個地點、換個開始的方式,我們之間故事的結局會不會變得不一樣呢?」
「我總是覺得人其實不止是活一輩子,在前世今生生生世世不斷的輪迴里,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就算沒有發生過早晚也會發生。」
「抱抱我再走。」
「不抱了,一抱我就離不開了,這我是知道的。」
「你昨天在安縵法雲茶館中一見到我不就想抱我嗎?現在怎麼了?怕了?」
「很多事已經改變了,所以愛的方式就必須得變一變。」
「你說什麼?愛!」
「對,愛!」
「真可怕,但我竟然想同意你使用這個詞。」
「如果愛是一個可怕的詞,該多好啊——」
夜深而沉寂。
一個男人落寞的身影如鬼魅般地走過西湖。
安縵法雲酒店接待櫃檯處的接待員告訴夜歸的胡林楠,有一男一女到酒店找過他。在接待員對找他的這一男一女兩人外貌做了一番描述后,胡林楠斷定這兩人應該是肖錦漢和染香。胡林楠隱隱感覺到最近可能又出了什麼跟《富春山居圖》有關係的大事了。事情如果不夠大,絕不能讓肖錦漢和染香兩名國際刑警興師動眾地親自登門拜訪。
但是黯然銷魂的情緒,卻讓胡林楠此時什麼都不願意管,更什麼都不願意想。
手機不斷地振動著直至徹底沒有電。胡林楠躺在床上發現辛勤的服務員已將床單和枕套換過了,來自洗衣液的薰衣草味道徹底代替了昨夜林雨嫣留下的淡淡體香。
閉上眼睛,全身放鬆,昏昏睡去,以夢為馬。
流浪在意識與潛意識的荒原上,胡林楠遭遇了艷麗香艷的彼岸花——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開無葉,葉茂無花,花花葉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不問明天聚散,不問緣深情淺,與有情人做快樂事,莫問是劫是緣。
清晨,胡林楠一覺醒來忽然如大徹大悟地明白,昨夜自己對林雨嫣自以為是地成心錯過,到底是多麼愚蠢的事。
想起林雨嫣說過她下午就要離開,胡林楠當即胡亂從旅行箱中摸出幾件衣服穿上,便逃一般地跑出了安縵法雲酒店。
今生既然有緣遇見,就算露水相親,到底也要比那些在輪迴中苦苦追尋、念念不忘卻只贏得寂寞迴響的苦情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吧!
手捧著一大把鮮花,胡林楠敲響了林雨嫣的房門。
「誰?」男人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未等胡林楠考慮好自己該何去何從,林雨嫣房間的門已經被裡面的男人打開了。
開門的人是肖錦漢。跟上次見面時不同,此時肖錦漢右手的無名指上多了一枚男款的鑽石戒指。一枚跟林雨嫣坤包里那枚女款訂婚戒指一模一樣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