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識鴛鴦是怨央
酒過三巡,玄凌似是微醉,半倚在御座之上喚歌舞上來。台上諸人的神色皆慵懶下來,舞樂方起,觥籌未止,白日看過奔馬騎射的耳目更適合柔軟的絲竹,靡麗的舞姿,舞姬破金刺繡的艷麗長裙溫柔起伏在晚風裡,在一盞盞亮起的琉璃屏畫宮燈的映照下,似開了一朵朵豐艷嫵媚的花。
赤芍聽罷一曲,又點了拓枝舞。兩位舞伎雲鬢高聳,額上貼雉形翠色花鈿,著紅裳、錦繡,黃藍兩色卷草紋十六幅白裙,露出一痕雪脯,雙手拈披帛,隨著鼓點躍動起舞。舞伎舞步輕柔,廣袖舒展,似回雪飄搖,虹暈斜飛,極是炫目。
赤芍有些意興闌珊,丟下銀箸道:「臣妾入宮至今,看過最好的舞便是安昭媛雪夜的驚鴻舞,看過此舞,旁的都無味了。」
玄清微微注目於赤芍,恍如無意,「娘子不曾看過淑妃娘娘的驚鴻舞么?」
我淺淺一笑,「咱們都是東施效顰罷了,怎比當年純元皇后一舞傾城。」
赤芍不作他詞,只笑,「臣妾總是晚了一步,不曾趕上看淑妃娘娘與純元皇后的驚鴻舞,也不曾看年下午的騎射,聽說皇上拔了頭籌。」
玄凌醉眼迷濛,「別的也就罷了,你沒看見下午小姨的騎射,當真是巾幗英姿。你若看到了,一定覺得親切。」
於是赤芍舉杯去賀玉嬈。他的「親切」二字挑動我平靜面容下心中起伏的疑團,趁著赤芍過來敬酒的間隙,我輕聲道:「這樣好的騎射功夫,不是你一個宮女出身的嬪妃該有的。」我注目於赤芍,很快轉過臉頰,遙遙望著台邊開得團團錦簇的殷紅芍藥,「聽聞從前的慕容世家尚武,連女子也善騎射,想當初華妃便是一騎紅塵博得皇上萬千寵愛。今日看來,妹妹也有這樣的好福氣。」
「是么?」赤芍把酒杯停在唇邊,如絲媚眼中有一絲尖刻的冷意,「娘娘千萬不要這樣比,華妃娘娘芳年早逝,嬪妾可是想多與娘娘相處幾年的。能夠親眼瞻仰娘娘鳳儀,這樣的福氣嬪妾怎願錯失。」語畢,又盈盈行至玄凌身邊,吧酒言歡。
長夜如斯呵。
玄清已有幾分醉意,半靠在長桌上,雲白衣袖拂落有流雲的清淺姿態。他兀自一笑,那笑意看上去有些空洞的寂寥,與他素日閑淡的容顏並不相符,浣碧一一為眾人斟上琥珀色美酒。夜宴前她更衣過,湛藍百合如意暗紋短襦,穿著一條及腳面的玉黃色灑銀絲長裙,走動起來右側斜斜分開的裙岔里便流淌出一抹水綠色軟縐里裙,恰如青萍浮浪,一葉一葉開在她足邊。姍姍一步,那萍葉般的里裙便溫柔閃爍,像是她若隱若現的女兒心思。
待到玄清身邊時他已有醉意,浣碧伸手扶他,想是力道不夠,整個人身子一側,連帶手中凍青釉雙耳酒壺也傾斜了幾分,那琥珀樣濃稠的酒液便毫無預兆地傾倒在他流雲般潔白的衣襟上。玄清被冰涼的液體激得清醒了幾分,見浣碧滿臉驚慌,便安慰道:「無妨,一件衣衫而已。」
早有服侍的宮人準備好乾凈的衣衫在側等候,他起身意欲入內,腳下踢到一個馥香團紋軟墊,酒意讓他腳步更加踉蹌,一枚鎖綉納紗的矜纓從他懷中落出。
矜纓開口處的束帶並未扣緊,隨著落地之勢。一枚殷紅剪紙小像從矜纓中飄然而出,夜來台上風大,涼風悠悠一轉,那小像便被吹起,直直飄落到玄凌身邊的赤芍足前。方才玄清起身的動靜頗大,玄凌亦驚動注目。此刻看那小像被風吹來,不覺問道:「那是什麼?」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是什麼!
我幾乎要驚叫出聲,又生生把那呼之欲出的驚呼咽落喉中。
小像!是我的剪紙小像!
赤芍附身一拾,不覺含笑,「好精緻的小像呢。」
玄清眼見小像被吹走,伸手抓之不及,眼見它落在赤芍手中,面色一點點蒼白起來,燈火流離的浮光中,唯見他一雙眸子烏沉沉,似天邊最亮的星子。我驚慌中看他一眼,從酒液的瀲灧清液里看見自己容顏的倒影,若不是飲酒的醉紅還浮在臉頰上,我一定被自己蒼白無血色的面容出賣了。
當小像被遞到玄凌手中是,玄清的神色已經完全和平常一般平靜了。他的手背在身後,我幾乎能看清他握得發白的指節,他靜靜道:「皇兄也喜歡這些小玩意嗎?」
玄凌笑著指他,「你定是在哪裡留情了,弄來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兒。」
「如此珍藏,」蘊蓉一笑,髮髻上纏絲金蝶步搖上垂下的串珠銀線粟粟晃動,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明晃晃地直刺入目,「六表哥有心上人了呢,還不從實招來。」
赤芍伏在玄凌身側,細看幾眼,幽長妙目一沉,望向我時已有了幾分銳利,轉向玄凌笑道:「可是臣妾喝醉花了眼么?皇上細瞧瞧,這剪紙小像很有幾分像淑妃娘娘呢。」
「很像么?」他凝眸須臾,口吻中已有了幾分懷疑的冷意,「是有些像呢。」
觀武台深廣開闊,涼風帶著夜露的潮氣緩緩拂來,依附在肌膚上有一種潮濕幽涼的觸感,那幽涼緩緩沁進心肺,連五臟六腑都慢慢生出一股冰冷寒意,有一種凍裂前的僵硬。
我冷眼瞧著那張小像,淡淡道:「莫須有的事情這一年來臣妾已經經歷太多,一張小像而已,憑此便可以斷定是臣妾么?」我輕輕噓一口氣,神色平靜無波,只靜靜望著玄凌道:「前番有人誣陷臣妾與溫太醫苟且,怎麼此番又想要攀誣臣妾和六王爺什麼了么?」
玄凌一笑,有些乾澀的歉然,「嬛嬛,你多心了。」
我輕噓,「但願如此。」
葉瀾依端正地坐著,她迷離的眼波幽幽凝視玄清,淺淡的憂傷從眼眸中似水流過,逐漸成為夜色中瀰漫的煙霧。她輕吸一口氣,「把這張小像貼身收藏得那麼好,必定是心愛之人的剪影了,日夜相望,幾許相思。」
周珮好奇,「小儀怎知是相望而不相親之人?」
葉瀾依幽幽一笑,似能穿透人心,「若是可以相親日日相見,何須再這般珍視這張小像,」她看一眼玄清,「王爺說是不是?」玄清以一絲錯愕與失落回答她的問題,葉瀾依抿嘴一笑,「這張小像的確肖似淑妃,但皇上不覺得也很像三小姐與浣碧么?尤其是那眉眼盈盈。」
玉嬈驚愕抬頭,剛想分辨,正觸上玄汾坦然無疑的目光,神色一松,反倒沉靜不語了。周珮亦笑,「臣妾也說呢,怎會是淑妃娘娘?人有相似,或許是三小姐或碧姑娘。」
「皇上細看那小像,淑妃生性沉靜端和,而小像上那女子眉目宜喜宜嗔,有略略豐潤些,不似淑妃清瘦,浣碧不過是個丫鬟,而三小姐正當妙齡,風姿綽約,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妾越看越覺那小像是三小姐,」她舉眸望著玉嬈輕笑,「三小姐,你自己知道么?六表哥是第一風流倜儻的,被他愛慕世間多少女子都羨慕不來呢。」胡蘊蓉撲著團扇,仰望牛郎織女星,「再過一個多月便是七夕,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對於有情人,皇上是否也該成全一段佳話?」
玄凌的遲疑顯而易見。我抿唇,初入宮的我神采輕俏,身量略豐,的確與現在略有差別,只不知能否憑此掩飾過去。
玄汾蹙眉良久,輕輕道:「三小姐與六哥是第一次相見呢。」
玄凌淡然一笑,「蘊蓉你也太心急了,這張小像邊緣顏色略褪,定是被老六拿著看了多次了。小姨進宮不過數月,此前也未與老六見過,不會是她,」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從我面上掃過,帶了幾分探詢的意味。我強自克制住心緒,鎮定道,「皇上說得很是,可不知是外頭哪家小姐呢?六王何時帶來看看也好,許是臣妾家的女眷也未可知,那倒成了一家人了。」
一團碧影屈身下去,已然含了慌張的哭聲,「皇上請恕奴婢死罪,此物是奴婢的小像。」
「浣碧,果真是你么?」
浣碧回首看玄清,目光中的情意並不加分毫掩飾,「是九年前奴婢親手放入這個矜纓中的,」她似是欣慰似是嘆息,「九年前淑妃娘娘在皙華夫人宮門前小產,皇上與皇后皆不在宮中,太后又病著,奴婢正好遇上六王,便請他援手相助,過後奴婢親上鏤月開雲館感謝六王。」
我驚訝,「皇上,那年從慕容氏宮門前帶臣妾回宮的不是您么?」
玄凌亦訝然,「你一直以為是朕?」他旋即欣慰,「是朕不好,忘了對你提起,所以,浣碧不是你遣去致謝於老六的?」
我斂衣起身,鄭重道:「至今未曾謝過六王,是本宮不知之過,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他的神色也如常,「淑妃是皇兄愛妃,當日又懷著皇嗣,清只好冒犯皙華夫人了。」他的話如錐刺心,我強自忍住,再度深謝。
浣碧俯身於地,「是奴婢不好,私自去找王爺。」
玄凌笑道:「你為主盡忠是應該的,且起來說吧。」
浣碧道:「那日奴婢上鏤月開雲館,館外開了好多合歡花,王爺在習字,奴婢見王爺桌上擱了些彩紙,一時興起便剪了幾朵窗花贈與王爺作謝禮,王爺問奴婢會不會剪人像兒,奴婢便依著自己的樣子剪了一張給王爺。後來有一次奴婢遇上王爺,王爺問我喜歡什麼花兒,奴婢說喜歡杜若……」她聲如蚊細,「皇上可察看矜纓內是否有幾片杜若花瓣。」
玄凌依言取過矜纓打開一看,不覺悅然,「果然不錯,若不是你的小像,你怎知矜纓中放了什麼。」玄凌向我道,「她那鬼精靈的心思,你可知道么?」
我正滿心疑惑浣碧如何得知矜纓中的物事,轉念想起前月玄清卧病她去照料過數日。正凝神間,聽得玄凌問話,忙笑道:「臣妾竟是個傻子,這丫頭瞞得臣妾好苦。」
蘊蓉猶未甘心,一眼瞥見浣碧簪在髻后的秋杜鵑,道:「本宮記得你日日都插一朵秋杜鵑在發上,怎麼你喜歡的花竟不是秋杜鵑而是杜若么?」
浣碧滿面通紅,訥訥片刻,終於小聲道:「王爺曾說奴婢戴秋杜鵑好看,所以,所以……」
她沒有說下去,然而誰都明白了,連玄清亦不免動容,「難為你一片苦心。」
周珮似想起一事,掩袖笑道:「臣妾想起一事,前幾月臣妾去淑妃宮中總不見浣碧,聽說六王病了,是碧姑娘去照顧了。臣妾當時還疑惑,如今……」她吃吃而笑,幾位宮眷都不由笑了。
玄凌擊扇而笑,「難怪當日朕跟淑妃玩笑說要選你當貴人,你嚇得連手裡的東西都砸了,問了半天說是有心上人了,原來這心上人便是老六。」
他笑個不止,「嬛嬛,嬛嬛,不僅你糊塗,朕也糊塗,竟都被他們瞞成這個樣子。九年了,難怪老六連個側妃也不納,竟有這個緣故在裡頭。」
玄洵也笑,「我們老六最瀟洒不拘的,怎麼如今扭扭捏捏起來。九年?再過九年皇上的皇子都有孩子了,你竟還不說么?」
玄清笑意疏落,「浣碧是淑妃娘娘的陪嫁侍女,怎會捨得離開淑妃?」
浣碧連脖子都紅了,「奴婢微賤之身,不敢高攀王爺。」她聲音越發低微而輕柔,「聽說王爺別院處種了許多碧色梅花,奴婢一直無緣一見,什麼時候能看看也就心滿意足了。」
玄凌笑道:「你們再這般下去,真要像大哥所說再等上九年了,到時候朕連皇孫都有了,你們還這個不敢,那個不敢的,豈非要熬成白頭翁了。」他招手,「來來來,今日就由朕做主,把浣碧賜予你罷。」
浣碧喜不自勝,害羞低下頭去。片刻,只盈盈望著玄清,看他如何反應,玄清正欲說話,浣碧忽然垂下臉去,沉沉道:「其實奴婢身份低微,怎能有福服侍王爺。」
她這樣說,玄清反而有些不忍。玄凌亦道:「老六若不親口告訴你,你怎知道他別院種了碧色梅花你又叫浣碧。六王府缺個打理家事的人,你在淑妃身邊多年一直小心謹慎,朕也放心。」
有無數念頭在心中紛亂纏繞,是震驚,是苦澀還是慶幸,自己也無從分辨。我極力鎮靜下來思索片刻,徐徐起身道:「若這樣把浣碧賜予王爺,她進了王府,身份是侍婢、侍妾、姬人、是庶妃,側妃還是正妃?」
蘊蓉插嘴道:「浣碧雖是淑妃的陪嫁,身份特殊,但終究是個丫鬟。去服侍王爺,做個侍妾也是抬舉了。」
我正衣衫,斂裙裾,鄭重拜下,「臣妾當年離宮修行,身邊只有槿汐與浣碧風霜與共,臣妾曾決意好好報答她們,將來為她們配個好女婿。如今槿汐嫁與李長也不算壞,而浣碧又是與臣妾一同長大,情分猶如姐妹,浣碧既與王爺有情,臣妾也不想她只做一個無名無分的侍妾,臣妾想王爺鍾情浣碧九年,想來也不願薄待她。」
玄凌微笑道:「那又何妨,就按秀女的例子賜給老六做庶妃。」我抿唇,輕輕搖頭,玄凌奇道:「那你待如何?」
「浣碧與臣妾情如姐妹,臣妾的二妹又因故不嫁。臣妾想收浣碧做義妹,名入族譜,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風風光光嫁入清河王府為正妃。」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笑話!」赤芍冷笑道:「歷來宮女為妃嬪只能一級級循例上升,且不許宮女封后,皇宮如此,王府中更不能以侍婢為王妃,傳出去不只六王顏面有損,連皇上也跟著丟臉,怎會有宮女做弟妹的!」
蘊蓉亦皺眉,「淑妃雖心疼浣碧也要適可而止,將來命婦入宮朝見,難不成浣碧作為正妃與咱們平起平坐么?」
浣碧緊緊攥住我的袖子,懇求道:「奴婢知道娘娘顧惜奴婢,只是奴婢本不在意名分,還請娘娘不要操心。」
我嘆道:「並非本宮要額外生事,你不知人多口雜,若你無名無分進了王府,來人別人議論起來,說得好呢是你與王爺鍾情多年成就良緣,說得不好連私通這類話都會出來,白白連累你與王爺的名聲。」
玄凌沉吟不決,有人定定拒絕,「不!」聞聲尋去,卻是玄清。他面容堅毅,沉聲道:「恕清不能以浣碧為正妃,清多年前曾遇一女子,與她兩情相悅,后雖分隔千里,不能結為夫婦,但清心目中一直視她為唯一的妻子。浣碧姑娘雖好,但清絕不能以她為正妃,」他向我一揖為禮,「還請淑妃體諒。」
他雙眸中倒映著燭光,似兩簇小小的火苗跳躍燃動,直能焚心。我如何能不懂得,如何能不體諒,只是今生今世,即便我拼盡全身力氣,亦不得再靠近他分毫。咫尺天涯,這些懂得與死灰又有什麼分別?
我斂衽,靜靜道:「皇上做主吧,只別委屈了浣碧,」我停一停,「流朱早死,臣妾唯有一個浣碧了。」
他點頭,片刻后終於道:「朕如你所求,讓浣碧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嫁與六王為側妃。」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心底哀涼,然而,能得如此,已經很好了。
眾人圍上來紛紛致酒作賀,尤以玄汾舉杯最多,通明燈火輝煌地灑在玄汾臉上,他的神情也柔和喜悅,似是為玄清有美相伴而高興,亦似是為自己高興,他唇際難得有如此恬和的笑意,少年豪氣盡在疏朗眉目間。我許是真的很高興吧,來者不拒,滿面含笑一杯杯盡數吞入喉中,恍惚中連玄清的酒亦喝下好幾杯,最後連玄凌亦道:「淑妃難得這般高興。」
蘊蓉的聲音朦朧在耳邊,「這個自然,侍女做側妃,淑妃多大的榮耀,平白又多了一個妹妹,連帶王爺也成了妹夫。」
一彎眉月斜掛樹梢,風吹得身旁的花枝樹葉亂顫,遠遠望去月亮也彷彿掛得不穩,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到底是浣碧來扶我,「小姐醉了,奴婢扶您去吹風醒醒酒。」
醉眼望去,眾人悉數喝了不少,都是醉意沉沉的樣子。浣碧扶我下台,涼風如玉,雖是夏初時候,卻依稀有幾分清冷秋日的蕭瑟,彷彿是玄清出來與浣碧耳語幾句,浣碧退開一箭之地,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臂,道:「小心。」
隔著衣衫薄薄的料子,依稀能感覺他手心熟悉的掌紋。只是這雙手,這個人,從此都歸浣碧所有了。風撲到熱熱的臉上,胸前滯悶欲嘔,他撫著我的背,語意悲涼,「你這樣難受,我比你更難受。」
我推開他,「今日王爺與本宮同喜,來日,王爺便是本宮的妹夫了。」
他別過臉去,那哀傷似深入骨髓一般,「一定要如此么?」
我指著月亮道:「你瞧,月亮註定要西沉,我和你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命數如此,只能如此,」我狠狠吸一口清涼的空氣,「不如此,死的不只你我,僅僅流言而已,溫實初已是前車之鑒,我不能再連累你。」
他深深歉意,「那時我不能來幫你。」
「還好,你不能來幫我,如果那日被指的人是你,我只怕會發瘋。」我靜一靜,溫婉到,「九王與你親厚,他來保我,就是你來。」我看著不遠處一抹碧色身影,忍住喉頭的嗚咽,轉成一抹緋色的笑,「浣碧一直喜歡你,她對你的情意不比我對你少,我很早就知道,你……不要辜負她。」
他握住我的手,一雙深潭雙眸,彷彿藏了無數流光匆匆,穿越綿長歲月,直抵心田,「你明知道的,我只有你。」
清風拂過,花木繁枝搖得月影支離破碎,一顆心亦碎到這樣田地,我搖頭,「知道又如何?此生以今日為界,從前只有我,往後便只有浣碧了。」我輕輕道,「她不是我義妹,她是我親妹妹,所以,你一定要待她好。」
似是三更了吧,我昏昏沉沉,睏倦極了,殿中歌舞猶盛。只怕天明也不會停歇。我的手從他的手心一點點艱難的剝離出來,扶著欄杆緩緩回去,夜涼如水,依稀見欄下一架薔薇開得如冰雪寒霜一般,那終身無望的寒意隨著花枝蔓延上來,死死往心上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