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角戲

獨角戲

瑞琳外傳

「我錯了,不要打我!都是瑞琳不好!」

我沒有錯,我真的沒犯任何錯誤,可是我還是不得不向爸爸求饒。

爸爸面紅耳赤地責罵我。我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麼。剛才被爸爸打了一巴掌的臉頰火辣辣地疼。

我的臉也紅得像爸爸的臉一樣,沾上了鮮血。耳朵好像要炸裂了。

我的頭髮散落在地上。爸爸剛才揪住我的頭髮打我,打了一會兒,突然拿剪刀把我的頭髮剪斷了。

早在媽媽離家之前我就一直留著頭髮,我想等媽媽回來給我扎個漂漂亮亮的小辮子,可是現在,頭髮已經被爸爸剪斷了。

在媽媽回來之前,我還能把頭髮留長嗎?

爸爸氣憤地出去了,我不停地流淚。

女人就是靠不住,爸爸這樣說過。

又過了幾個月,我明白了,媽媽不可能回來了。只要爸爸在這個家,媽媽就不可能回來。如果我是媽媽,我恐怕也只能這樣了。媽媽要是帶著我一起走就好了。可是,我不能恨我的媽媽。

「媽媽去哪兒了?」我正獃獃地走在路上,突然聽見有人問我。

原來是一位面帶微笑的溫柔的阿姨。

「媽媽死了。」我回答說。我的聲音乾巴巴的。媽媽沒有死。她也許正在某個地方健健康康地活著。可是,我必須這樣說,這樣才能不再被別人追問。

我說完之後,阿姨有些不知所措,她又問道:「那麼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

阿姨把我帶到一個看似幼兒園的花花綠綠的建築物。雖然我當時還小,但我知道這裡不是幼兒園,也不是迷路兒童保護所,而是孤兒院。

「是的,她好像沒有父母,我跟警察聯繫過了,不過,她好像沒有說謊。」

阿姨站在走廊,我聽見她跟一位叔叔對話。

「這孩子好像受過刺激。」

我靜靜地站在阿姨身邊,注視著那位叔叔。

「你就在這裡,等著爸爸媽媽回來吧。」

阿姨彎下腰,和我的眼睛處於同樣的高度,哄著我說。

「他們不會來了,我怎麼等,他們也不可能來了,還是把我送人吧。」我淡淡地說道。

這回阿姨並沒有驚慌,她只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孤兒院里的每一天都很無聊。我很長時間也沒有被領養。也許是因為我的參差不齊的頭髮。

在我的頭髮長出來之前,也許不會有人願意領養我。

因為阿姨們都喜歡漂亮的娃娃。

我獨自坐在偏僻的角落裡,獃獃地望著天空,或者玩泥巴,要不然就是靜靜地閉著眼睛,消磨時間。

「今天我們這裡來了個新朋友。」

那個叫律民的孩子是韓國人和外國人的混血兒。他的臉很白,頭髮和我不一樣,滿頭金髮。

律民面無表情地打量著我。他看上去和我很像。走到哪裡都不適應,只會遭人排斥。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我遇上了一個可以理解我的人。

「姜會長!哎喲,這個小公主是會長您的女兒嗎?」孤兒院的叔叔卑躬屈膝地說。

玻璃窗那邊彷彿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裡站著一個洋娃娃般漂亮的小公主,她的臉上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但是就連這樣的表情也是那麼可愛。

那個男人拉著孩子的手,臉上洋溢著微笑。他看起來很年輕,我爸爸根本無法和他相提並論。

「為什麼站在那裡的人不是我呢?」我嫉妒了。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爸爸呢?我為什麼不能變成那個孩子呢?我又沒有什麼錯!

我穿著破爛的褲子和T恤,為自己感到羞恥。以前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衣服寒酸,但是就在這一刻,我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那麼狼狽。被陌生人拉著手走進孤兒院的時候,我並沒感覺到慚愧,然而此時此刻,我為什麼如此慚愧呢?

我好羨慕她。玻璃窗外邊那個公主,她擁有我沒有的一切。她的世界我無法企及,可以被人愛著,被人呵護著,好美好美。

律民跟著公主走了。

「不要走!你能不能不走?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說謊了。我想用謊話挽留律民。

「公主已經擁有一切了!」我想大聲喊出來,「我卻一無所有!」

「對不起。」律民的眼眸中並沒有歉意,只有一點點兒為難。也難怪,誰讓挽留他的人是一個和他並不怎麼親密的女孩子呢。

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和律民變得親密。

「這是生日禮物。我希望有人能記住我的名字,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你好像要哭了。」

律民送給我一隻玩具兔子,上面刻著他自己的名字,然後他就走了。他坐在那個公主身邊,那輛看上去非常昂貴的黑汽車就這樣離開了,載著律民和公主離開了,把我孤零零地留在這裡。

原本可以做我朋友的律民,他是一位王子。但是就像童話裡面傳說的那樣,王子總要帶著公主離開。

「請您把我帶走吧。」我穿著漂亮的連衣裙,第一次見到養父母的那天,我這樣對他們說,請求他們把我帶走。

我要做女王,我討厭公主——

帶走王子的公主,真的很討厭。我不想做洋娃娃一樣的公主,我決心做個可以自己站起來,比任何人都更強大更有力的女王。

時間在流逝。時間一刻不停地流淌,幫我忘記了過去。雖然我沒能徹底擺脫從前的記憶,但至少我不再痛苦了。正像大人們說的那樣,時間是一劑良藥。我的夢想也像漸漸模糊的記憶,逐漸變得不清晰了。

可是有一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幸福微笑的公主。我們上了同一個班。我不想見到這個人,可是命運卻讓我見到了她。

「我討厭你。」聽了我這句話,公主注視了我很久。

她沒有改變。就像記憶中的公主,她仍然是一名公主,我所討厭的公主。

「我們以前見過面嗎?」公主不再是洋娃娃了。她是一個會呼吸的人,和我一樣的人,所以我討厭她。我是那麼想遺忘,但是她知道我的過去,我不能不討厭她。因為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姐姐!」我從來沒有忘記這個聲音。雖然他變了很多,但是我依然能認出他。

「律民啊。」我抓住他的胳膊,他卻推開了我的手。就像那個時候,律民仍然跑到了公主身邊。

看來王子只能和公主在一起了?

難道你也因為我是孤兒而討厭我嗎?——我恨律民,恨他迴避我的眼神。

「雅民啊,你認識瑞琳嗎?」公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她問律民。

「雅民?」我用驚訝的目光望著他,這時,律民說話了。

「不,我不認識她。她可能認錯人了。」

我沒有認錯人!

律民把公主稱為姐姐。姜雅真,是他的姐姐。雅真走了以後,律民小聲對我說:「你不要和我說話,我姐姐,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拜託你了。」

「你原來的名字不叫雅民!你是律民!」

我討厭律民,討厭極力想要否認這一切的律民。他似乎想否定自己的過去。是的,我也想否認那段記憶,我也希望那段記憶根本不曾存在,可是,那的確是我記憶中的片段。

「原來的名字有什麼用?現在大家叫著的名字,才是我的名字。」律民似乎在說,你做不成女王的。

雅真站在遠處望著我們,律民向她跑了過去。他的目光和當初看我的時候不一樣,動作也不一樣,他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律民了。

我不希望律民被別人奪走。我不想第二次被人奪走律民,於是我迷失了自我。我的面具太厚了,漸漸地,我自己也分不清哪個才是我的真面目了。

我開始演戲。也許我的人生從最初就是一齣戲。我像舞台上的演員,時時刻刻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我沒有說我是誰——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問我是誰。

我戴著面具演戲。這出永遠演不完的啞劇,我希望有人幫我結束——

我要摘掉臉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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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距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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