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無邊無際的彷徨
「都·律·河,你……真是的!」
看見律河躺在絢爛的燈光下,憔悴的臉上布滿了傷痕,炯石氣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這小子!就那麼想死嗎?哦?!看到你這張臉,俊姬肯定會很開心。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你也想跟著俊姬一起死嗎?」
「……閉嘴!」
「哎呀,你的樣子~可真好看啊!你到底喝了多少?」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瘋子,這樣下去,你會因為急性酒精中毒而被人抬走。你不是最討厭醉酒的人嗎?你不會是被人調包了吧?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律河是消失在地下了,還是飄到空中去了?」
「別?唆了——」
「喂,你這個人間敗類!你看你這副德行,我能不?唆嗎?三天兩頭打架,要不就喝得酩酊大醉,但是你至少沒玩過女人,所以我就沒管你,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炯石的視線落在律河旁邊正在呼呼睡覺的女人身上。
「你做那種事了?她好像也喝醉了。」
「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除了這句話,你還會說別的嗎?先把衣服穿上!」
律河這才發現自己沒穿襯衫。
「嘖嘖,她可怎麼辦呀?真像是跳脫衣舞。」
再多說也沒用,炯石搖著頭扶著律河走了出去。
「以後你不要再這樣了,我看到你這個樣子,心都要碎了!我為你犯愁,如果我患上什麼斑禿之類的毛病,你可得負責啊?」
「那你以後少管我的事。」
「好吧,我不說了。以後不管我變成禿頭,還是什麼,都不怪你,不過,你要保持頭腦清醒。」
律河走在路上,只要看到有人和俊姬長得相似,他就會失去理智,如痴如狂。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律河身邊竟然出現了很多和俊姬相似的女人。律河偶爾喝酒喝得人事不省,那些和俊姬相像的女人就可以留在他的身邊了。
大街上像俊姬那樣把頭髮染成金色的女人越來越多了,這一點唯獨律河還不知道。
「明天你來上學吧?」炯石扶著律河,問道。
「……」
「我們現在讀高三了,你記得嗎?」炯石又問了一句,同時拉過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的律河。
「……」
「哎喲,走吧,我送你回家。」見律河不回答,炯石不禁嘆了口氣。
第二天,炯石來到學校,發現律河的座位是空的,他用腳踢了一下書桌。
「這個兔崽子,今天又沒來上學!」
昨天不該就那麼讓他走,就算把他拖回家去,也不應該讓他一個人走的。
「喂,是的……什麼?!」炯石沖著手機大聲喊叫。
「啊啊啊,這個狗雜種!我早晚會被你折磨死的!好吧,咱們就拼個你死我活!」
上課鈴響了,炯石也不理會,徑直飛快地跑出了校門。
「在哪兒呢?那個兔崽子沒事吧?」炯石給學弟打電話,詢問律河的情況。
幸好他事先在律河身邊安排好了很多學弟。否則,弄不好他會出大事。
「看來你真是想死想發瘋了,昨天差點兒沒被人打死,今天又差點兒打死別人?」律河倒在地上,炯石走到他身邊,問道。
這個星期以來,律河似乎平靜了許多,所以他放鬆下來,現在看來是他錯了。竟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裡拔牙——炯石為那個惹惱律河的傢伙祈福。
「你不用去醫院看看嗎?」炯石看著滿身是血的律河,問道。
「我沒事。」
「是啊,您老人家看上去是沒什麼事,那傢伙去哪兒了?」
「醫院。」
「傷得重嗎?」
「沒什麼事。」
「你也得悠著點兒。你把人打成什麼樣了?聽學弟說,你往死里整人,要不然,那個傢伙怎麼能渾身發軟,四肢抽筋呢?」炯石坐在律河身邊,說道。
「我不過隨便打了他幾下。」律河回答。他的眼神很空洞。
「是啊,隨便打了幾下,所以他需要住院十六個星期?」
「……」
「行了,行了,去買件衣服吧。」
聽炯石一說,律河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了。他也像俊姬一樣,喜歡上了白色的衣服,雖然他以前那麼討厭俊姬穿白色的衣服。
「你打得很精彩啊。幾個人一起打的?看你身上的血,怎麼也得超過五個人了吧?」
「……」
「你不想說就算了。」炯石嘮叨幾句,就走到前面了。
俊姬活著的時候,律河也不怎麼說話。雖然在俊姬面前他也經常笑,還偶爾開開玩笑——但是平日里的律河,除了必要的幾句話,幾乎很少張嘴。
「交朋友是幹什麼用的?」炯石回頭看了看站在身後的律河,又說了一句,「千萬不要把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你的心早就碎了。」
律河對朋友也不肯敞開心扉,炯石覺得他很可惡。
律河唯一的援軍,也是他的希望——俊姬,她已經死了。
現在,還有誰能挽救律河呢?
第二天,在學校里……
律河的座位仍然空著,炯石心亂如麻。
「律河幹什麼去了?怎麼不來上學呢?」有個傢伙問道。
「我怎麼知道?」炯石笑著回答。
「怎麼說你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啊,要是連你都不知道,那還能有誰知道呢?」
「哼,我算是他的朋友嗎?世界上哪有這樣的朋友!」炯石自我解嘲地說。
「喂,臭小子,怎麼了?律河傷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今天怎麼格外難過?」現在,朋友們的安慰對炯石已經發揮不了作用了。
「又失蹤了!」——想到這裡,炯石又在心裡責怪起律河。炯石並不指望能和律河一起去什麼地方,但他至少應該把他去什麼地方告訴自己,難道不是嗎?明明知道自己會為他擔心,他卻依然故我,漠不關心,炯石第一次在心裡恨起了律河。
炯石曾為擁有他這樣的朋友而自豪。他有著美得驚人的外貌和才能,以及令人痴迷的風度,而炯石是他唯一的哥們兒。
現在,他沒有自信了:我能算是律河的朋友嗎?對於律河來說,或許自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作為朋友陪伴他的幾年歲月也許根本沒有意義。
「老大,找到了!」學弟氣喘吁吁地跑來,沖他喊道。
律河去的那個地方炯石也知道。他能去的地方,要麼是有一棵星樹的公園,要麼就是撒落俊姬骨灰的海邊。
炯石之所以感到失落,是因為律河在離開之前連聲招呼也不打。
炯石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去找律河。
律河站在懸崖上,遼闊的大海一眼望不見盡頭。
「自己一個人來,心裡爽快嗎?」炯石站在律河身後,問道。
律河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他絕望地站在那裡,好像馬上就要跳進大海,讓人覺得恐怖。
「……」
「你在幹什麼,等人來找你嗎?假惺惺地看什麼冬天的大海呀?今天怎麼不去打架了?」炯石若無其事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還能去哪兒?不願意的話,你也可以換個節目。你有興趣一個人鑽到地底去嗎?這麼大的男人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真丟人。」
「誰哭了?」
律河說話的聲音里已經帶了明顯的哭腔。他的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蒼白的皮膚上襯托著紅通通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是啊,不要哭了。我又不是漂亮女人,是和你長著同樣傢伙的大男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方法可以安慰你,更不會哄你開心。」
「我說過了,我沒哭!」律河大聲喊道。
「呵呵,我知道了,誰說你哭了?你看你就是做賊心虛!」炯石故意激怒律河。
「……」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炯石早就死上好幾次了。律河用兇巴巴的目光瞪著他,可是他仍然置之不理,繼續冷嘲熱諷。
「自己看冬天的大海,有什麼意思呢?只要你說句話,你大哥我就可以親自奉陪的——你想慘不忍睹地淋場雨再回去嗎?千萬不要,別人會笑話的。」
吧嗒吧嗒,正在這時,天上下起了雨。波浪畫著同心圓向周圍擴散開去,律河和炯石站在空中迎接大雨的洗禮。雨聲更大了,淹沒了波濤的聲音。
「不管好不好,我終歸是你的朋友啊。」炯石先開了口。
「……」
「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炯石的聲音也濕潤了,律河回過頭看他。他的目光和律河一樣,充滿了頹廢。看著他那空洞的眼神,律河愣住了。炯石向來都是個很快活的人,和自己不同——
律河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才會因為俊姬的死而痛苦,他忘記了炯石也是俊姬的朋友。
「不是朋友,難道還能是戀人嗎?」律河悶悶不樂地回答。
在模糊的雨幕中,律河的臉漸漸紅了起來。
「嘿嘿嘿,是啊,不管你怎麼喜歡我,我都還是更喜歡可愛而小巧的女孩子!」炯石笑著說道。
「明天,學校里見。」律河的話音未落,炯石笑得更開心了。
自己的朋友回來了,在痛苦中成熟起來——
「俊姬呀,我們走了!下次再來的時候,我們會帶來你喜歡吃的冰激凌,再見了!」炯石大聲喊著,律河轉過身來。
冬日雨中的大海看起來是憂傷的,但這種悲傷畢竟不會持續太久。
「下次我們一起來吧。」律河望著炯石的眼睛,對他說。
「好啊,以後不要一聲不響地蒸發了。」
炯石望著難為情的律河,又笑了笑。
為你演奏的小夜曲
律河外傳
我沒有什麼遺憾,除了父親的下落不明和母親的去世以外。照片上,我們一家人愉快地笑著。
其實我已經不記得父親長什麼樣子了。我只能隱約想起,他有著一頭和我截然不同的耀眼的金髮。雖然和弟弟那頭淡淡的金髮不一樣,但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弟弟的頭髮像爸爸,我的眼睛像爸爸,這是爺爺告訴我的。
我在英國長大。弟弟出生的時候,我還很小。當我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和爺爺在一起了。爺爺討厭我的黑頭髮,他也討厭弟弟的黑色眼睛。
不管做什麼事情,我都不開心,我感覺很空虛。即使什麼事情做成了,也感覺不到成就感。不管做什麼,我都覺得理所當然,就像呼吸一樣理所當然。
當人們在極力讚美我的時候,我只是驕傲地俯視他們。我對他們說,如果連這種程度都做不到,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那時候,我不知道有些事情即使你付出努力也無法做到。因為我不用努力,也完全可以做到。對我來說,努力就是一種不必要的時間浪費。
我活著,但是我的心臟並沒有跳動。我在呼吸,但是我已經死了。我的生命中缺少某種重要的東西。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哪裡有問題。可能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或者是患了從來沒有人患過的疑難病症?我只知道,這是一種一天比一天瘋狂的病。
弟弟下落不明后,我和爺爺就回到了韓國。爺爺改變了主意,一下子有兩名親骨肉下落不明,他受到的打擊似乎很大。爺爺一直在尋找他們,尋找我的弟弟律民和我的父親——可是最終也沒有找到。
現在,爺爺和我一樣,生活在韓國的某一片藍天之下。
在我回國幾個月之前,爺爺先來到韓國等我。我到韓國的時候,見到了微笑著的爺爺和一個小女孩兒。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但是爺爺很喜歡那個小女孩兒,甚至超出了對他的親孫子——我的喜歡。那個女孩兒的名字叫俊姬。
她喜歡用眼睛默默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她不是很溫柔,行為也不是很可愛,她總是靜靜地聽我說話或者一個人自言自語。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覺幸福。我感覺自己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到,對新的未來也生出了希望。
俊姬並沒有什麼與眾不同,但她卻有一種特別的能力。
爺爺的葬禮是在韓國舉行的。他留下遺言——他想留在韓國,和自己的兒子、兒媳在一起——爺爺第一次承認了母親是他的兒媳。
自從爺爺的葬禮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俊姬。
為了尋找俊姬,我走遍了整個韓國。我沒想到這個女孩兒對我有著如此重要的意義。我對自己的執著感到恐懼,我的瘋狂似乎令我窒息了。我的病還是沒有治癒。
我快要瘋了,可我的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就在那時,我遇到了炯石。他給我出了主意——G2,專業保鏢培訓機構,以「黑武會」的名義平定全國,對於我來說,可以通過黑武會在全國各地尋找俊姬。
因為當時的我身心俱疲,什麼也不願意去想。
我就這樣耗費著自己的肉體。
我還參與了炯石主持的藝人項目,在那裡做過職員。就這樣,又過去了很長時間。
幾年後,俊姬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費了多年的心血也沒找到她,現在她已經長大成人了。
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她就鎮壓了一場戰爭。她是那麼美麗,有著震懾周圍所有人的生命力!我的心撲通撲通狂跳不止。
在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的體內存在心臟這個器官。我的心臟只為俊姬跳動。即將死去的心臟復活了。
「我是俊。」
雖然她把自己打扮得像個男人,但我還是能認出她,我知道她是俊姬。
「我想感覺我存在的意義。」俊姬在加入黑武會的時候,這樣說過。
即使她不用這樣的方式感覺她的存在,我也能為她證明。我的心臟在跳動,這就是證據。
俊姬堅持說自己是男人。即使那些把她當成男人的傢伙,一旦與她目光相對,也會紅著臉低下頭。沒有人能夠不被她的美麗征服。
俊姬的頭髮染成了黃色,她被洗腦了——這是我最先想到的。
俊姬很喜歡我的爺爺——海爾珍。她喜歡我藍色的眼睛大概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俊姬喜歡藍色和黃色。
有時候,她會獃獃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每次她這樣看我的時候,我的心都會動搖,彷彿我的本質被人看穿了一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她闖入了我的心扉。只有她能讓我內心裡那頭瘋狂的野獸平靜下來。
我愛上了她。
我的眼睛開始不由自主地追隨她的腳步,我的心臟只在她面前才會做出反應。從前那個生不如死的我復活了,我感覺到了,而且心懷感激。對我來說,她就是一切。
我愛她,勝於愛我自己。我對她的愛遠遠超出我的想象。雖然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是我對她的確就是一見鍾情。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了她,再也離不開她了。
我知道——從我發現在星樹下自言自語的俊姬那一瞬間開始,我的生命才有了真正的意義。
對她的感情與日俱增,我越來越離不開她。我對這樣一天天發生變化的我感到恐懼。我害怕自己會帶給她痛苦,讓她哭泣。儘管這樣,我還是每天跟她找茬兒,努力接近她。
這是我請求她注意我的一種方式。
也是對她默默消失的一種報復。
她像生氣了似的瞪我,可是連她瞪我的表情都那麼可愛……我在俊姬面前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
我想擁有俊姬的一切。可是我太愛她了,甚至不敢碰她一下……
我在星樹下向她承諾,在第一場雪降落的那天,我要送給她一支好聽的歌。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承諾。
我想一步一步更加靠近俊姬……
我把對她的表白深深埋在心裡。
我要等到那一天——等到我承諾的那一天。我要擺脫單相思的愛情,祈禱兩情相悅的愛情。
自從認識俊姬以後,我漸漸學會了微笑,也懂得了悲傷。
俊姬不在了以後,我的心就像崩潰了一般。
俊姬死了以後,我開始瘋狂地打架。
也許是因為我被玫瑰的芳香陶醉的緣故。不管我怎麼流血,都聞不到玫瑰的芳香,所以我要一直打下去,直到散發出玫瑰的芳香為止。
我希望自己像俊姬那樣被染得通紅。如果俊姬看到我的傷痛,也許會馬上跑過來責怪我。
難道我不可以思念你嗎?
身穿白色衣服的俊姬看起來總是岌岌可危,好像馬上就要消失似的。
潔白的衣服上總是綻開紅色的花朵。
每次聞到那股紅色的氣息,我都會窒息。
平時的俊姬身上沒有任何氣味。就連常見的香皂味也沒有,也沒有其他值得回憶的氣味。
但是她打架的時候卻不一樣。白色的衣服上沾滿紅色的鮮血,像盛開的玫瑰花一樣時,她身上就會散發出玫瑰的芳香。
那股香氣具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強烈魔力。
那是一種誘惑人們走向死亡的芳香……
我想你,愛你,為你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