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甲板上。
邁達特被凍得臉頰幾乎失去知覺,他兩手用力對搓,以促使血液流動,不至於很快凍僵了。
露絲和傑克嘻笑著跑出貨艙,一口氣跑到甲板上。
是外面的寒氣太濃,也是兩個人的熱情未減,他們又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你看見他們的表情了嗎?看見了嗎?」傑克調皮地問,他對剛才捉弄撲空了的侍者十分開心。
露絲卻仍然期待著他的愛撫,她用手輕輕地捂住了傑克的嘴,用眼睛說著心中的要求,她的眼睛在閃亮,就像兩顆星星。傑克看著她,情不自禁地遞過了自己的嘴唇。好像痴了一般,他們又一次沉醉了。
「等船靠了岸,我……跟你走。」露絲的氣息和著大西洋上清冽的冷風撲在傑克的臉上:
「我知道,這段感情很突然,好像不太合理,但是,正因如此,我更相信這種直覺……」露絲的手在傑克的臉頰上輕輕移動,似乎在為他弗去籠罩在上面的寒冷,又像在體會他的皮膚質感……輕柔而又纏綿,這與剛才繾綣時她的熾烈、狂放幾乎判若兩人。
「我們簡直瘋了……」傑克無法想象,那將是一種怎樣的景況,但這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嗎?
「是的,兩個瘋子!永遠也不分離!」露絲朝著泰坦尼克的上空,喊出了她的海誓山盟,她的嘴在找尋傑克的雙唇……然後,他們又擁抱在一起……
接吻也許是人類感情交流的一種最準確的體現。只是由於不同的環境、不同的對象、不同的文化背景,這一體現會有程度的不同,但是任何熱戀的情人在此時,都會不約而同地與露絲和傑克所表現出來的毫無兩樣。
瞭望塔上。
幾乎被凍得失去知覺的弗利和萊伊的目光被下面的這一幕所吸引——
「噯,你看那兒。」弗利指著甲板上那一對戀人:「那兒,看見了嗎?」
萊伊曖昧地笑了笑:「抱著暖和。」說著,碰了弗利一下。
弗利笑了:「怎麼,你也想跟我試試。」他用力推了一下萊伊:「滾開!我寧可凍死也不幹!」
他說話時,哈氣的白霧使得眼前的景物模糊了。當霧氣散去,他突然發現,船首前方有什麼東西在晃動……
費利使勁眨了眨眼睛,當他再仔細辨認時,似乎又看不清什麼。他將頭探向前方,終於,他看清楚了,那是——
「冰山!」
弗利喊出的聲音已經有些變了調,他伸手抓住身後的鈴鐺用力地搖起來,同時抄起電話:「雜種!快來接啊!」
鈴聲驚動了船橋上的邁達特,他馬上注視前方……
舵手也聽到警報,他等待著指揮下達命令……
莫迪端著一杯水匆匆趕到電話旁,他抓起聽奇:「喂,什麼事?」
「正前方,發現冰山!」
莫迪轉身跑向駕駛室,邊跑邊大喊;「發現冰山!」
邁達特衝進舵房:「快轉右,滿舵!快,快,快點!」
舵手希欽立即將舵輪打得飛轉。同時,邁達特撲向輪機車鍾,搬動手柄,速度指向全速後退……
六號鍋爐房裡,司爐長貝爾剛剛從主力輪機師霍凱手裡接過一小鍋熱湯,突然聽到輪機鐘的鈴聲,他一看指令,嚇了一跳,把手裡的湯一扔,馬上大喊:「快,全速倒退!」
全體鍋爐工立即忙碌起來,已經休息的工人也飛快地從梯子上滑下來,站到各自的崗位上……
警報的紅燈閃爍,警笛長鳴……
舵房。
舵手報告:「已經滿舵了。」
莫迪向邁達特傳達:「已經滿舵了。」
邁達特沖向船橋,現在,可以清楚地看見船首前面那冰山的輪廓,船頭依舊指向冰山的中部,毫不遲緩地駛去——
鍋爐房。
「快點!」貝爾指揮著,「減低蒸汽壓力!快點!」
一個工人撲向進氣閥控制輪盤,用力轉動……
氣壓迅速下降。
警報閃爍……
「快關上鍋爐節氣閥門!快點!」
隨著領班的一聲令下,所有的鍋爐口的工人都將旁邊吊著的進料口的蓋子推向鍋爐閥門。
在貝爾的指揮下,蒸氣壓力閥門被迅速擰緊……
蒸汽壓力表的指針繼續下降……
水下三個螺旋槳葉轉速低了下來……
貝爾看著巨大的活塞曲軸,一邊下著命令:「……慢,慢點……」
當曲軸基本停下來時他大喊一聲:「好!現在倒退!」
在每根曲軸旁都有工人在等候,現在他們用人力將曲軸反向轉動……
曲軸加快了運動……
水下,螺旋槳葉片從靜止開始向相反的方向旋轉……
貝爾和工人用力將氣壓閥門重新打開,現在需要加大氣壓,使得曲軸運動加快,才能使倒車加速,以便抵消原來全速前進時的慣性。
閥門的輪盤在兩個人的合力下打開了……
曲軸運動越來越快……
水下螺旋槳葉也在反向加速旋轉……
泰坦尼克號太沉重了,龐大的船體使它對所有的控制措施無動於衷。它依然故我地向前滑動……
瞭望塔。
弗利急得大叫:「怎麼還向前?」
邁達特也喊:「已經滿舵了嗎?」
莫迪在舵房道:「是的,滿舵了。」
邁達特看著越來越近的冰山,急得不住念叨:「快轉,快轉,快轉……」
船舶沿著冰山向左移動……
「快啊!」邁達特緊張地盯著前方。船每移動一分,冰山也靠近一分——
終於,看見冰山右側的邊緣了……
就在船頭即將滑過冰山的一瞬間,冰山與船舷猛烈地碰撞了——
巨大的冰塊被金屬的船體撞碎,大塊的冰被撞離冰山,在海水中激起大量的氣泡……
船體繼續劃過冰山,刺耳的摩擦聲伴隨著冰塊的落水聲,響徹夜空……
船的甲板上空,飛舞的細小的冰屑在燈光照射下放出無數耀眼的光彩……
在甲板上相擁相吻的露絲與傑克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所驚擾。他們困惑地抬起頭,突然,旁邊一塊突出的巨大冰山劃過船身——
「小心!靠後!」傑克一把拉住露絲,向後跳開。
被撞碎的冰塊灑落在甲板上。船舷外,巨大的冰山像突然出現的怪獸,巍巍高矗在水面上有30公尺高,它緊貼泰坦尼克緩慢地移動著,撞擊之處發出刺耳的怪聲……
兩個人看著甲板上滿地的碎冰塊,嚇得目瞪口呆。
邁達特緊緊地抓住船橋的欄仟。從船體上傳來的強烈震動,使得他幾乎抓不住顫動著的欄杆——
舵房裡,舵手用盡全力才控制住舵輪的震動……
三等艙的乘客在睡夢中也被震醒……
貨艙里,船體被撞的部分就像爆破一樣,剎那間被尖利的冰山劃破一條長長的口子,海水在巨大的壓力下噴射進來,就像大壩決堤一樣,沖刷了艙里的全部物品。
尋找露絲與傑克的兩位侍者沒有來得及退出貨艙,在海水湧入的一剎那,已經被水的衝力撞在木箱上,脊椎斷裂,當即死了。
由於海水湧入的速度過快,空氣被擠壓得像高壓氣門一般向外衝出,發出巨大的嘶嘶聲。很快,海水就灌滿了這間裝滿貨物的船艙。
船體外,冰山也被船體懂得冰塊四下紛落……
對於安德魯來說,這一趟處女航到目前為止一帆風順。他並沒有絲毫的鬆懈,船上的每一處地方,他都巡視到了。身為公司的業務處長,他不想被人看成一個吃閑飯的。確實,他在行內被人稱為「長才」,他對他所經手的事務、領導的人員都極為了解,因此,很少在他管轄的範圍出紕漏。現在,他依舊在他的136號頭等艙里,繼續研究這艘船的設計藍圖及相關資料,不管外面如何評價,他自己從來沒有覺得這就是一條完美無缺的船了,快五天的航行中,他已經發現了多處可以改進的地方,但是,放眼世界,能比得上泰坦尼克的船隻,目前還沒有。
圖紙上的字標得大小了,分辨起來很費力。儘管他已經對這一切了如指掌,但在數據上,他仍不敢有絲毫的馬虎。正待他要挺直身子活動一下時,突然發現旁邊酒杯里紅葡萄酒在輕輕地抖動。在如此平靜的夜裡航行時,頭等艙是不會出現這樣情況的。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快他就明白這不是錯覺,因為頭上的吊燈也在震顫,如果這在陸地上,那肯定是地震,現在是在海上,只有船碰上了什麼東西……
此時,船仍舊在向前移動,由於冰山本身也在向前漂浮,所以,彼此相撞的力量相當大。因此,冰山在繼續劃破船體。這時,看起來堅硬的金屬船殼在冰山的撞擊下,就顯得十分脆弱了,可以說簡直不堪一擊。所有的支架、鋼樑就像一根根的火柴棍,被冰輕輕一劃,立即折斷。船體吃水線以下的部位在冰山的划割下,猶如被打開的拉鏈,裂開的口子像張開的嘴,將成噸的海水吸進船艙中。霎時將一個個艙灌滿了海水……
泰坦尼克號確實具有極好的防水功能。1912年正是英國造船工藝登峰造極之時,水密艙多且好。一般來說,直接的碰撞至多使得一兩個水密艙進水,於船並無大礙。但是冰山是一種極特殊的海上漂浮物,它的水下部分遠大於水上部分,且形狀無定。具有山型,則必然底託大於上端。因此,一旦碰撞,勢必水下部分所受到的創傷要遠過於水上部分。這次受傷的是般頭水下右舷的底艙部分。擦撞與正面碰撞不同,船身不是撞出破洞,而是船身被擦過的地方鋼板中間凹了進去,使得鉚釘脫落,等於船被撕裂開長達數百公尺的口子,約佔全船總長的三分之一。海水禍及6個艙,偏偏最後一個艙沒有水密門,於是大水乘虛而入……
這些情況,在船上的人一時並不曉得,僅僅感覺碰上了東西,但是這在海上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小事了。瞭望塔上,兩位瞭望員不知所措,在他們目光所及,冰山與船體是擦肩而過。但是有經驗的船員都明白,肉眼看到的並不准確,因為他們已經感覺到摩擦的震動。
弗利口中喃喃道:「我的上帝!」
邁達特也有些慌亂了,他大聲喊著:「向左,左轉舵!」
實際上,船已經失去動力,無法按照指令行動。現在,是船自身的慣性與每小時24海里速度漂浮的冰山在做著最後的較量。
鍋爐房內。
冰山撞破了並不十分厚重的船壁,海水湧進這裡。鍋爐被冰冷的海水一浸,立即噴出大量的蒸汽,鍋爐房內馬上煙霧瀰漫。
由於鍋爐房是在船的最底層,而冰山是浮在水面的,因此,冰山劃破的是船的吃水線以下不深的部分。對於鍋爐房來說,這個口子開在他們的頭上。因此,海水對他們來說是從天而降……
水將一些人沖走,而這時由鍋爐中噴出的滾燙的蒸氣同時射出,一些人當場燙死,其他人急忙向外衝去……
控制室。
邁達特按動電鈕,搬動控制閘門——
鍋爐房的密封門開始起動——
鍋爐房裡一片驚慌。領班大喊:「快離開這兒!快離開這兒!他們要關閘門了,「快跑!」
工人們拚命奔向離自己最近的閘門,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很快,水就漫了過來……閘門關閉,水位迅速升高
一些沒有逃出去的工人又轉向另一方,那邊閘門也已經快關閉了。
領班在催促著工人:「快出去,快點!快!」
閘門已經降到最低了,工人只能趴在地上向外爬。他們總算在閘門關閉的一剎那,逃了出去……
控制室內。
防水門顯示裝置上每一個燈都亮了,表示所有的防水門都己關閉。邁達特總算鬆了一口氣。
冰山從船邊漂浮過去了。一旦它離開船體,它的動作就變得輕盈了,好像浸泡在潤滑油中一樣,無聲地滑向泰但尼克號的後方……
一切就像一場夢,一場惡夢。
傑克和露絲趴在船舷。目送遠去的那移動的怪物。現在,它只剩下一片暗藍色的影子,再過一會兒,除了甲板上的冰塊外,就不會再有什麼痕迹了。剛才與冰山的突然相遇在這兩個年輕人心裡留下極深的印象,說不上是好奇多於恐懼,還是恐懼多於好奇。但是,這場突發事件把偷吃禁果的浪漫一掃而光。
瞭望塔上的兩位觀察員早已忘了那襲人的寒冷,隨著冰山的遠去,他們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泰坦尼克號依舊在海面上漂浮,燈光還是那樣明亮,看不出有任何的異常。甲板上,平靜如常。
看起來危險已經過去。
「哦,上帝,真懸啦!」弗利看著消失在遠處的冰山,喃喃道。
現在該萊伊說話了,他氣憤地道:「你不是說你鼻子靈嗎?見你的鬼吧!」
駕駛室。
邁達特命令:「把這件事記進日誌。」
船長進來了。他顯然起來得很匆忙,沒有穿外衣,甚至連帽子也沒有戴。
「出了什麼事?邁達特?」
邁達特擦了一下腦門兒的冷汗,報告道:「遇上冰山了,我命令右滿舵,可是冰山離得太近,來不及轉彎,我又轉左舵想繞過去,可是……」
「關上防水門!」史密斯馬上明白事情顯然不是那麼簡單,他打斷了邁達特的話,下達了命令。
「已經關了。」
「關上引摯。」
「是。」
史密斯快步來到船舷,冰山已經看不見了。他看了看甲板上的冰塊,散落的冰塊約有數噸之多。史密斯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命令道:「叫木工進行檢修。」
「是。」
艙內一片漆黑,巨大的震動使得三等艙內的乘客紛紛爬了起來。這個艙是統艙旅客的宿處,在船的最底一層,也最靠近船頭,當他們打開燈的時候,看到艙內已經到處都是水,海水還在從門底下滲進來。鞋在水面上漂著……
「發生什麼事了?」托米不解地問,但沒人回答。
「怎麼了?」另一個小夥子也醒了。
「發大水了。」費彼翻身蹦到地上,看看四周,他的雙腳竟站在了水裡。顯然,這不大對,他馬上叫了一聲:「快離開這裡!」
睡意朦朧的乘客踏著沒腳面的水,跑出屋子,通道里一片混亂。
諾茲夫人不能確定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在這間舒適的房間里,她從來沒有睡實過,這可能與她對於一切陌生的地方都有一種排斥性有關,尤其在這個又冷又靜的星期天晚上,但是今天卻並非她自身的原因,剛才有什麼東西突然震動了一下,使她醒了過來。好像是床墊抖動了一下,而她的右舷房艙底下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奇怪的摩擦聲。可以肯定其他乘客也被這不尋常的響動所驚擾,但是沒有高聲呼叫或者急促的行動的聲音。所以,她並沒有更多的動作,只是坐了起來。大腦皮層的細胞顯然還在抑制狀態,因此,眼睛還在往一起合攏,但她的感覺卻在不斷地靈敏起來。她感到周圍靜得出奇,連一點兒顫動也沒有,這反倒使她頭腦清醒一些。這時她才發現,平時那惱人的機器轟鳴聲消失了。當你習慣使人無法完全睡眠的引擎聲后,現在突然安靜下來,人反倒不大習慣了。她坐在那裡聆聽著,似乎沒有更多的不正常,只是這種寂靜給人一種恐怖感,她決定還是出去看看。
頭等艙的通道里沒有什麼人,她看了一眼豪華的青銅座鐘,鍍金的指針指著11點51分。
一位留著鬍子的管事經過她身邊。
「為什麼引擎都停了?這麼大的震蕩是怎麼回事?」諾茲夫人不安地問。
「大概是需要調整,別擔心。」管事安慰她,「有一片推進器葉片壞了,因此您感到震蕩。這是一條新船,還是第一次航行,總有點兒小毛病需要排除的,一點兒不用擔心,您需要什麼嗎?」
這時,工程師托馬斯·安德魯夾著一大卷泰坦尼克結構圖紙,匆勿由他們身邊走過。人們並不認識這位設計師,更不知道他腳步匆忙的原因,不然的話,恐怕船上的平靜會更早打破。
這艘豪華的郵輪儘管依舊燈火輝煌,但此時已經沒有乘風破浪的英姿了,它像一個疲乏的運動員,在經過長途奔跑后,停下來喘息。
船靜悄悄地漂浮在海面上,人們並不了解此時究竟遇到了什麼事。但對這樣一艘保險係數如此之高的船,沒有人會擔心它的安全。
「有些人說遇到了冰山,我什麼也沒看到,你呢?」托米看了看迷迷糊糊的費彼,擔心地問。
費彼的腳被凍得冰涼,浸了水的鞋包在沒穿襪子的腳上,十分難受,他一直在想辦法使得腳能舒服一些,因此,對托米的問題根本沒有聽見。
從舷窗向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從窗里透出的光線,幾乎立即被大西洋那冰冷的夜色所吞沒……沒有人能看得見、或確切地判斷所發生的事情。
但是,三等艙開始有些不安了,因為老鼠已經從它們隱藏的地方向外面狂奔。經過人的腳下時也毫不畏懼,顯然,它們的居所被一種比人還可怕的東西破壞了。對這種敏感的動物,生活在底層的人有深刻的認識。在他們的居室里,與人為伍、經常出沒的,除了蟑螂就要算是老鼠了。儘管人們討厭它們。但是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由於它們特有的敏感,使得它們成為預報大的災難的信號。當它們被驚擾時,就意味著人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脅。
「老鼠往哪兒逃,我也往哪兒逃。」托米好像很有經驗。他緊跟老鼠的後面走。費彼急忙跟上,邊追邊叫:「等我一下。」
三等艙的旅客中一旦有一個人故出決定,其他的人馬上也跟著行動,於是,很快地,光腳的、赤裸脊背的、扛著行李的各種著裝的人們,紛紛從屋裡湧向通道的出口。此時,人們的步履還是從容的,但是從他們的臉上已經明顯看出不安來,這並非是因為他們了解了事實的真相,更多地是因那些老鼠的倉皇突奔而導致的。
頭等艙似乎很安靜,因為對於這些被美酒浸泡得爛醉的貴族們,很難從那幾乎惑覺不到船的行駛的高級居室里聽到機器的轟鳴,所以,他們對這一切變化全然不曉。
不過,也並非所有的人全部都在沉睡,此時,被妒忌弄得怒火中燒的卡爾還在咬牙切齒。居然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手上栽了這樣一個大跟頭,他不能咽下這口氣,恨不得親手掐死他!此時,當他有了一個可以將傑克置於死地的主意后,真有點兒急不可待了。他希望馬上能看到傑克在束手被擒時那驚恐的表情。一想到那個窮小子將跪在地上乞求寬恕的場面,他就禁不住產生一種快感。對這即將實施的打擊,他用不著反覆考慮,勒傑已經將所有的細節做了安排。在這方面,勒傑簡直是個專家。
在船與冰山相撞的那一刻,他正在屋內來回走動,搜腸刮肚地在想辦法去整治那個小流氓,他的舉動與船體的震動恰好吻合。因此,他雖然沒有睡下,卻絲毫沒有感覺。
頭等艙的通道里,已經有人在走動,但多數是船上的工作人員,他們面無表情,來去匆匆。如果不是被怒火沖昏頭腦的話,憑卡爾的精明,他肯定會看出問題。但是,他此時唯一的願望就是看到傑克倒霉!
「你……」他招呼著一名船上工作人員。
全體船員已經得到指示,為了不驚擾旅客,一律不得將真相說出。因此,那名工作人員馬上回答:「沒有什麼緊急的事。」
「有!」卡爾吼了起來,「我遭到洗劫!」
在卡爾身後的陰影里,勒傑像幽靈一樣出現了。他補充了一句:「立刻找警衛!」
卡爾的話嚇了那個工作人員一跳。他愣了一下,顯然這與他所想的問題相去甚遠。
卡爾見他沒有反應,張口就罵:「笨蛋!」
工作人員急忙點點頭,轉身去報告了。
卡爾和勒傑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甲板上,一塊冰滾過來。人們在圍著將冰塊當足球在踢、鬨笑著。
「有什麼好玩的?」一個男人大聲地問。他哈出的氣馬上被華氏31度的氣溫凝成一團白色的霧氣。
有人將一塊冰踢過去,男人把冰又傳給後面的人。他趴在欄杆上向遠處眺望。
濃重的夜色將所有的東西掩蓋在黑色的幃幕後面,船上的燈光此時顯得微弱無力,離開船一米,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唯一看得見的是船體旁邊白色的泡沫少了,這是因為這艘巨大的郵輪在慢慢減速,自色泡沫也就隨之變成黑色的了。」
「看到什麼?」
「沒有看到東西,好像是撞在哪裡。」
有人說,恐懼的根源在於對事物的不了解。但是從另一個意義上說,不了解卻又是無畏的基礎。當你感覺到一件事情正在發展,你又了解它的情況,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於是,你會感到恐懼;而有時,當某些明明很危險的事情發生,但是你卻根本不知道危害在可處,此時你倒是泰然自若。俗稱「初生牛犢下怕虎」就是這個意思。老虎是可以吃牛犢的,可是牛犢不知道虎可以吃它,也就不怕了。這實際上有點兒傻英勇。在泰坦尼克號上的絕大多數乘客對於航海的知識幾乎等於零,而這艘郵船的安全係數又是那麼大,所以,他們沒有任可畏懼。相反,此時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還增加了更多的刺激與樂趣。
但是,對於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員來說,事情就不那麼樂觀了。當然,他們此時還是相信「不沉之舟」的神話,因此,一切還在有條紊地進行。
「六號鍋爐房的水淹了八尺。郵件房就更糟糕。」一個船員向船長彙報。船長邊聽邊匆匆地向機房走去,大副、二副和工程師跟在後面
「是否修好了?要小水泵加快工作。」船長面無表情地指示。
「看過郵件房嗎?」
「已經浸水了……」
一行人走向船艙水密門。
這時,傑克與露絲剛好經過他們身邊,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情況不大妙。」傑克目送他們離去,小聲說。
「應該告訴媽媽和卡爾。」露絲嚴肅地說。
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回頭等艙的露絲,此時意識到了泰但尼克號的危險性。儘管她不打算再在她已生存了17年的圈子裡生活下去,準備與傑克一起去開始一種新的人生,但對母親和卡爾的生命安全還是關心的,這是她的天性,也是做人的基本品性。於是,露絲決定還要去一趟頭等艙,傑克當然陪她同去。
頭等艙卡爾的住處客廳里,一種不安與沉重的氣氛籠罩著所有的人,魯芙站在一邊看著沙發上的卡爾,就像看著一頭猛獸。她以乎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一種恐懼,但是又懷有一絲興奮。
卡爾拚命地吸煙,他的神態顯得焦躁和神經質,不時地掃視著敞開的門。
船上的警衛對這裡的一切視而不見,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張露絲的裸體素描上,就像觀看一件什麼稀世珍寶,嘴裡不停地念叨:「很不錯。」那種貪婪的目光使人聯想到觀淫癖的眼神,這一切更加激怒了卡爾,他終於忍受不住了,一把搶下警衛手裡的畫,對警衛大聲道:「什麼也別碰,要將整個屋子照相。」
通道里,勒傑靠牆站著,他剛一轉身,突然發現傑克與露絲手拉著手正向這裡走來,他馬上迎上去:「小姐,我們一直找你。」
他故意不理睬傑克。對這種無視,傑克根本沒有在意,他現在已經習慣這種挑釁了,因為他知道,勝者是他。
勒傑並沒有從這一對戀人身上看到他所期望的效果,一絲殘忍的目光在眼睛里閃現,他趁傑克從他身邊走過的瞬間,將手裡的一件東西飛快地塞進傑克的外套口袋。傑克沒有發現。
魯芙看到女兒與傑克手拉手走了進來,她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這對年輕人,便馬上扭過頭去,不再看了。
卡爾盯著迎面走進來的露絲與傑克,不禁有幾分吃驚。兩人這麼快就自己回來了,這倒是讓他沒有想到的。看到他倆手拉手那親密的樣子,卡爾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他不能相信,就這樣敗在一個窮光蛋的手上,他要奪回露絲,這是屬於他的!
「發生了件大事……」露絲急於要把剛才他們聽到和看到的關於冰山的消息告訴大家。
「不錯,」卡爾不等露絲說完,便馬上把話接了過去,「有兩件貴重物品失竊。」
對卡爾的話,露絲與傑克都莫名其妙,兩個人不解地互相看了一眼。
與此同時,卡爾也與勒傑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現在。一件已經尋回,另一件我知道在哪兒。給我搜!」卡爾陰冷的目光盯著傑克。他所說的一件已經尋回,顯然指的是露絲,他從來都是把露絲當作一件物品看待的。
「把外衣脫下來!」警衛來到傑克面前。
「幹什麼?」傑克仍是一頭霧水。
「你快脫!」
話音剛落,勒傑一步跨到傑克身邊,熟練地扒下他的外衣。」
「你想怎麼樣?」傑克急了想要撲上去,但是被警衛抓住雙臂,無法行動。
「搜他!」卡爾下令,警衛立刻對克進行了搜身。
露絲見狀,急忙阻攔:「你幹什麼?有緊急事故發生。」
沒等她說完,勒傑拿著一個鑽石項鏈喊起來:「是這個嗎?」
「就是它。」卡爾的目光轉向傑克,充滿了得意。
「這簡直是胡扯!」傑克全明白了,這是他們耍的一個把戲,給他栽贓,然虧搞臭他。其目的無非是使露絲離開他的身邊。他實在沒有想到這種卑劣的行為居然出自這樣一個有教養的人。
露絲也被這一幕驚呆了,她一時無法判斷這件事的真偽,但她憑直覺相信,傑克不會偷東西。
「你相信嗎?我不會偷!」傑克最擔心的當然是露絲的態度,他可以不向製造這個陰謀的人解釋,因為他們目的就是要使他陷於圈套之中,當然不會聽他解釋了。但是,他不能使露絲有誤解,他必須為自己的清白辯解。
「這不可能。」露絲說。
「對職業小偷來說是可能的。」勒傑的話等於巧妙地將這個罪名更牢地套在了傑克的脖子上,證明傑克是一卜慣偷。
「可我一直跟他在一起!」露絲突然想到這件事不大對頭,但是她的思想更多地被船出事了這個問題所佔據,因此,反應得有些遲鈍。
「可能是在你穿衣服時偷去的。」卡爾冷冷地說,潛台詞是告訴露絲他已經看見了她的那張裸體畫,現在只需要露絲看見這一幕就夠了。他相信,只要把傑克從露絲的身邊拉開,露絲就仍是他的。
傑克全明白了,他是這個卑鄙圈套的犧牲品,他冷笑道:「真聰明,是你們把它放在我的口袋裡的。」
露絲驚愕地看著卡爾,她簡直不能相信,這位上流社會的文明人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住嘴!」卡爾被擊中要害,他有些急了,馬上轉移目標:「這外套根本就不是你的。」
鞭傑也適時插進話來:「這是羅伊森先生的東西,人家已經報失了。」
傑克感到口乾舌燥,他沒有想到這件衣服使他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了。衣服只是為了把露絲拉出來順手拿的,他準備用完后就還回去,但是,在以後的追捕及後來的繾綣中忘記這回事了。此時把衣服與鑽石同時提出來,使得他對這樣的局面有些不知如何應付了。但無論如何必須把自己偷竊鑽石的罪名洗刷掉,這是嫁禍於人!
「我是借來穿的!」他對露絲徒勞地喊著。
卡爾笑了,他輕易地把目標轉移到這件衣服上,這是傑克用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的。就像指證一個人說謊,只要你抓住他的一句微不足道的小小不實之言,就可以把他的全部言論都冠以撤謊,不管它是否有真實的成分。因為人們總是愛以偏概全。只要露絲對卡爾所說的傑克是竊賊的說法有一分相信,那麼露絲對傑克的情分就會開始動搖。
這真是輕而易舉!
卡爾明白,他現在必須使他所編造的這一幻象更有實體感,才能不功虧一簣。於是,他嘲弄地撇了撇嘴:「這個小偷真老實!」
「你知道我沒有愉。」傑克急得向露絲大喊,「別信他們,你是知情的!」
卡爾從露絲困惑的目光中感到不妙,他懂得夜長夢多的道理,示意警衛趕緊帶走傑克。
「我們走!」警衛用力扭住傑克的雙臂,向外拉。
露絲不知該如何判斷眼前的是非,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無言以對……她的頭腦有些亂了。
傑克用力掙扎,朝著露絲大喊著:「你知道我沒有偷!」
「乖小子,跟我們走!」警衛一邊說一邊拚命向外拉傑克,兩個人扭成一團,勒傑也加入進來。
傑克被拖向門外,他拚命向露絲喊:「你知道我沒有偷!你知道我的為人……」
露絲木然地看著,她畢竟未經世事,與其說她無法判斷人世間的陰謀詭計,不如說她更無法改變眼前的現實。
此時,她顯得如此孤立無援。唯一明白真相的魯芙卻在旁邊不發一言……
「……你聽我說……」傑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但是很快消失了……
安德魯把一大卷船中藍圖抱進船長室,史密斯和大副全圍了過來——
「船長,真不幸,一分鐘里,水已經長至船骨幹以上十四英尺。」安德魯指著圖紙,「底部三個艙和六號鍋爐室已經被水浸了。」
圖紙上表明各個艙的位置,一目了然。
「是這樣。」二副點點頭,他剛剛和工程師一同看了下面的情況。
「什麼時候起航,」船商艾斯梅問。他一直站在後面聽著安德魯的介紹,對於進水的情況,他並不了解其嚴重程度,但是他認為既然是「不沉之舟」,進些水沒有太大的問題,只要儘快起航,還是可以趕到目的地的。
「現在是五個艙浸了水,」安德魯的話音剛落,船長史密斯臉色就變了,他顯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此時安德魯的神情十分嚴峻,這對他來說是極少有的。燈光下,可以看出他額頭上的汗珠,這樣冷的天,如果不是緊張,不可能這樣出汗。
艾斯梅從史密斯和工程師的表情上猜到,情況極不樂觀,他不再插嘴了。
「這艘郵船隻可以承受四個艙浸水。安德魯繼續介紹,「船艉下沉,水就會流到……」他的手在圖紙上移動。就像海水在湧入,「……E甲板的分隔板,由一個艙再流向另一個艙,繼續淹過去,無法阻止。」
史密斯面無表情地聽著,一言不發。
艾斯梅來回走著,顯得十分不安。
史密斯抬起頭來:「水泵?……」
「水泵有點兒幫助,但是時間不多。現在無論怎麼做,也阻止不了泰坦尼克號下沉。」
安德魯說出了最後的結論,儘管大家都已經想到了。但是從這船上唯一的權威人士嘴裡聽到這句話,等於上帝給船的未來下了最後的判決。
艾斯梅急了,他不能相信,這樣一撞就把一個神話撞得破滅了。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人們自己嚇唬自己。
「但這船是不會下沉的!」艾斯梅的話雖然聲很大,但是顯得沒有底氣。
「是鐵造的就一定會沉!會沉的,絕對沒錯。」
如果此時還有人懷著一絲幻想的活,安德魯的話就已經把它徹底打碎了。他不想再向艾斯梅解釋了,因為科學是無情的,它不考慮人的願望。
「還有多少時間?」史密斯問。這是唯一可以由人來支配的東西。
「一小時,最多兩個小時.」安德魯的回答使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邁達特先生,船上有多少人?」史密斯轉向大副。
「2200人。」
一個小時,2200人。這兩個數字就像一把達摩克利斯劍,懸在每個人頭上。
史密斯轉向艾斯梅,他的目光變得銳利了:「你一定會獲得頭條新聞!」
橫溢在人類生活中的災禍有著異常強大的力量,災禍緊緊地抓住一切活人,只有極少數的人可能逃脫它的魔掌。
頭等艙。
卡爾站在門口,他將目光從傑克消失的方向轉過來,落在面對他的露絲身上。儘管剛才他吏得傑克成為一名小偷而被迫離開了露絲,但是卻沒有絲毫的勝利感。露絲的目光中那種蔑視與反抗的神情更增添了他的憤怒。兩個人對視著,如果我們把目光比做利劍,那麼,這一對利劍已經開始交鋒。
妒忌是一把火,它會燒掉理智與情感,人們常常因為這把失去控制的火釀成大錯。
卡爾終於忍不住了,他突然揮手,狠狠地打了露絲一個嘴巴——
「你這個小婊子、淫婦!」
卡爾惡狠狠地罵出這兩個詞時,他的狂怒已經達到頂點。
露絲驚呆了。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自尊心受到的侮辱、意外變故的震驚使得她幾乎沒有感到疼痛。剎那間,她彷彿頭腦里一片空白。
卡爾瘋了一樣撲上前,用力抓住露絲的雙臂,抓得那樣緊,露絲當時覺得她的手臂肯定斷了。
「我和你說話時,你要看著我!」卡爾拚命晃動露絲的身體,似乎要把一肚子怨氣全部發泄出來,此時,他的面部肌肉在扭曲、痙攣,顯出極為醜惡的樣子。露絲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模樣,不禁急忙把臉扭開。
「霍克利先生。」一名侍應生邊敲門邊急匆匆地闖進屋裡。對他的無理舉動,卡爾更是怒火中燒:「現在沒空,很忙。」
侍應生根本沒有停步的意思,他向裡屋走去,同時以命令的口吻道:「請你穿救生衣,上救生艇甲板。」
卡爾連想也沒想便拒絕道:「再說一遍,現在沒空!」
侍應生已經把屋裡存放的救生衣拿了出來:「對不起,這是船長的命令。」他又補充道:「穿暖一點,外面很冷。不如穿緊身外套,戴上帽子。」
卡爾這時才發現,這名侍應生來到他的房間決不是為了開玩笑,他也決沒有這個膽子來這裡胡鬧,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妒忌之火瞬間熄滅了。他鬆開了抓住露絲的手,任憑露絲低聲哭泣。此時他的思想全部轉向眼前發生的事情上了,但他想不出會有什麼樣的大事發生,不禁自嘲地搖搖頭:「真荒唐!」
侍應生看到露絲臉上的淚痕,他誤以為露絲因為沉船的恐懼而哭,便安慰宣:「別擔心,只是預防一下。」
在二等艙里,船上的侍應生們推開各屋的門,將熟睡的人們喚起,將救生衣分發給每個人。
「大家起來,穿上救生衣!」
喊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孩子,人們議論紛紛。
「他在說什麼?」伯特不解地問。
「穿上救生衣。」
「為什麼?」
「只說快穿上。」
通道上,人們匆匆地穿著救生衣,走出自己的房間……
電報室,史密斯船長在電報稿上標出泰坦尼克號的坐標:北緯41°48』,西經500°14』。
「船長、緊急呼救信號?」主任報務員約翰·格·菲利普斯驚愕地老船長,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對,發海難電報,告之坐標。」船長面無表情,但是從他那不平靜的呼吸中,可以感到他的緊張與不安。他摘下帽子,四下打量了一下,然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訴有來往的船隻,我們正在下沉,需要立即救援。」
船長說完,慢慢地戴上帽子,轉身離去。電報室的人面面相覷,誰也不能相信它是真的,可這難以置信的消息又是來自船長之口,沒有任何可以懷疑的地方。菲利普斯不敢猶豫,他的手指立即伸向發報鍵……
1912年4月15日。
午夜12時15分。
呼救信號「CQD」及泰坦尼克號的呼叫代號「MGY」連續6次發出。
同日。
午夜12時45分。
改用最新呼救信號「SOS」呼救。
這是最近國際會議中剛剛通過使用的新呼號。泰坦尼克號成了第一個使用它的遇難船隻。
對於菲利普斯來說,鍵盤今夜顯得格外沉重,因為它肩負著拯救2200條生命的重任,怎麼能不感到沉重呵!
他的手指此時敲擊得分外靈活,因為它承擔著連通全世界救援船隻的使命,豈能有半點遲疑!
茫茫夜色里,這份使得全世界為之震驚的電波訊號,融進了無數電波交織的太空中……
不久,迴音陸續傳來,法蘭克福號、維吉尼亞號、坦普爾斯號、緬甸號……無線電訊號源源不斷,但是它們都鞭長莫及……
上層甲板。
船上露在外面的八個排氣管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恰如丹佛和里奧格朗德的一百個火車頭轟隆隆地同時駛過一條隧道。這是船里往複式發動機多餘的蒸氣正從旁通閥中排出來。可怕的叫嘯聲給這猙獰的夜更添加幾分恐怖……
救生艇上的蒙布被打開,船員們開始放下救生艇。
「……繼續放,放下來!」船員懷德在下著命令。
絞盤的齒輪在轉動,將繩索鬆開;
搭扣被解開,系袢被一一解除;
救生艇一隻只被放下來……
「定住!拉緊!好,放在甲板上!」
口令被準確地執行。船員們有條不紊地往海里放置著小船……
這裡看不到慌亂,也沒有因恐懼而退縮。所有的人員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所面臨的將是滅頂之災,在他們的眼中有的只是對工作的責任。
放下的一條條小船在海水湧來時,就是唯一的「諾亞方舟」。但是,此時沒有人想到一小時以後他們的位置。因為職業道德高於一切,只要還有一個乘客沒有獲救,他們就不能先於乘客離船,這是船員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一個做人最起碼的準則。
也許,他們中會有各種想法,有恐懼,有悲哀、有希冀、有幻想……要是沒有這些思想活動,他們也就不是一個人了。但是,他們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表露出一絲的動搖與慌亂。也許此時,你才體會到什麼是職業道德。
安德魯從上層甲板的舷梯上跳下來,他向左舷望去,那裡,人們緊張有序地將救生艇擺放到左舷邊上。二副在大聲地下達口令:「翻開船罩,翻后艙尾部分!放鬆繩索……」
右舷的工作也在緊張進行。指揮莫迪的口令伴隨嘴邊的白氣在夜空中飄蕩:「翻開船罩,快點!」
船員們用最快的速度將小船擺放到最易放入海中的位置。
忙碌,但不慌亂。
緊張,但有秩序。
安德魯突然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乘客來到外邊。這簡直太荒唐了,所有的忙碌全是為了他們,可此時他們竟然沒有蹤影!
「乘客呢?」工程師有些急了。
「在大廳裡面,他們嫌又冷又吵,他們受不了。」
很顯然,所有的乘客都沒有意識到泰坦尼克就要下沉的事實以及這一事實對自己的威脅。「不沉之舟」這一信條實在是太頑固了,它紮根在泰坦尼克號上每個人的腦海里,幾乎是不可動搖的。它讓人們幾乎不願也不會去接受其他與此柑悖的信息——慣性思維把人類害得好苦!
懷德說完轉身向上層甲板的人大叫:「你們下來,幫我們拉繩!」
舷梯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安德魯掏出懷錶看了一下,他的臉色更加難看——現在已經過去了近半個小時了,時間所剩無幾了……
災難畢竟無情地降臨了,大自然變得不可思議,對人類實施著不友好的肆虐。
冰山和人類開了個玩笑,把大海瘋狂猙獰的面目照亮於一瞬。
整個大海都撒歡以地撲向泰坦尼克,它呼嘯著把自己的家族成員趕進人類的宿營地,好像它們才是當然的主人。
頭等艙宴會廳。
人聲嘈雜,樂隊盡職地在演奏著樂曲。白星輪船公司在這艘最新的超級豪華郵輪快要首次航行的時候,經理部從其他郵船上挑選了最好的音樂師組成了當時被公認為海上最好的樂隊。可惜,再好的樂隊,在目前的境況下也不會有人去欣賞了。
死神一刻不停地在人們頭上飛翔,不管他是上等人還是非上等人。
安德魯走到樂隊旁邊,此刻,他在這些人中就像偷看了天書的預言者,只有他知道未來的結局,只有他能拯救部分人逃脫苦海。但是,他不能說,不能將這個天機泄露。這是最大的痛苦。儘管人類有各種罪惡但是他們總有活下去的權力吧,可是目前,這艘船連一半的人也不能活命,如果這個消息外露,那麼一片混亂的結果將是沒有一個人能活命!
他能夠告訴誰?
樂隊繼續演奏著,眼前的藝術家們在一絲不苟地履行他們的職責,他們是應該獲得生命的,雅典哪女神會保佑他們的生命。但是,此時該不該告訴這些藝術家們事情的真相呢?安德魯腦海里突然出現一個想法:他很想知道,在得知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將與這艘船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時,樂師們是否還能如此安詳地演奏?當這個念頭出現時,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會兒還有這樣的閑心去想這樣殘酷的問題。也許,只是因為在他面前的是藝術家,而在科學技術與藝術之間常常像地球與月球之間一樣,相望而互不了解。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一種靠精密的分析與極有條理的研究度過他們的一生;而另一種則是靠突發的靈感與全身心的狂熱去體現人類最美好的一切。他們彼此視對方為怪物,但又同時迷戀對方。只有在這種特異的時刻,這兩種人才能彼此看清真實的對方。
「您要一杯?」一位侍者端著酒杯站在他身邊。
安德魯無言地看著他恭敬的模樣,心中百感交集。這一切頃刻將化為烏有,音樂、美酒……這些人生所追求的東西就像空中閣樓,隨時都會煙消雲散。他不由得哀嘆人生榮華之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