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雲散

「記住你說過的話,」進入喜堂前,我對冥幽說。

看到他點頭,我義無返顧了,這種人雖然行事歹毒,但是說過的話卻是算數的,只要他說到做到,一切便都好辦了。

我進入喜堂的時候,雖然是昂著頭,大步從正門走進來,但是幾乎沒有什麼人注意到我的忽然出現,他們的精力都被吸引到了一處,一對新人,正在交拜天地。

冥幽要的只是結果,他沒有要求我何時、何地,採用什麼什麼方法達成他要的結果。在這個時候進來,並且出聲阻止他們,是我的選擇,一個自私的選擇。

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人,我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為自己的自私找什麼借口或是理由,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我仍舊不願意看到我愛的人迎娶別的女人,就這樣而已。

所以,在慕容長風撩起長袍準備行禮的時候,我出聲了,我只說了兩個字,「慢著」,堂上的情形,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無數觀禮的賓客匆忙的回過頭來,各人的神情幾乎都不相同,不過最初都是有些驚訝的,既而,不少人準備看戲了。

所有人中,大概慕容長風的反應最是迅速,他沒有回頭,而是乾脆轉了個身,然後看著我,神情中,卻透著悲傷。

這該是我看他的眼神才是,他終於如願的娶了自己想娶的女子不是嗎?他不是該高興嗎?或者,我又攪亂了他的計劃,破壞了他的姻緣,他該恨我才是。只是,為什麼,他的神色,驚喜而又籠罩在無邊的悲傷中。

「玲瓏,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同長風,要我給你磕頭嗎?我磕。」就在我們彼此沉浸在對方的眼波中不知如何自拔的時候,一旁沉靜的新娘忽然一把掀起了頭上的紅巾,既而,真的趴在地上,嘣嘣的磕著頭。

這一下,情況有些失控了,堂上的賓客非常的多,而且沒有人認識我,這一變故,來得突然,新娘忽然掀開蓋頭已經不合規矩,又這樣的給一個陌生女子磕頭,議論聲自然就更大了。

「你這是幹什麼?」慕容長風愕然,連忙去拉,依依的頭上,卻已經鮮血橫流。

「長風,我好怕,我不要再離開你,求你,也別離開我,求你!」依依拉住他的袖子,哭得傷情。

「我——」慕容長風被她拉得只得蹲下身,一邊拿出帕子按在她額頭的傷口上,一邊卻抬眼,看向我。

「他不會呆在你身邊。」我也看向長風,目光相觸的時候,我笑了,真的發自內心的笑,這一刻,他看的人,只是我呀。

「玲瓏!」慕容長風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有些無奈的叫了聲我的名字,既而,倉促間低下頭去看依依。

依依的臉完全失去了血色,變得蒼白而死寂,慕容長風忙叫人,準備扶她下去休息,就在他疏神的剎那,那幾乎死掉了一般憔悴的人卻忽然掙脫了周圍的手,猛的撲向了我。

沒有人看見,那一刻依依的神情,絕望而猙獰;自然也沒有人看見,她手中的一點閃閃的寒光。

我看見了,然而,卻早已無力閃躲,支撐到這一刻,已經是我體力和耐力的一個極限了,所以,我隻眼睜睜的瞧著,看她在撲到我身上的同時,將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深深的、深深的,刺進我的身體。也罷,這一刀,當我還她好了,我兩次阻擋了她的姻緣,這——原本是我欠她的。

「你?」在面幾乎貼到面的時候,依依終還是恐懼了,她的眼神那樣的慌亂,進而,又有些瘋狂,「你害我這樣還不夠嗎?我究竟和你有什麼冤讎,今天,別怪我,是你自做孽。」

其實她又怎麼知道,我從來就不怪她。我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這已經是我們打不開的結,原本,我心裡是中是覺得虧欠的,這樣好了,今生的事情今生都了結了,有欠有還,來生,即便茫茫人海中再度偶然相遇,也可以不再糾纏至此了吧。

「你!」依依驚叫,很突然的,倒了下去。

我的手正按在傷口的穴位上,沒有防備,只能看著依依倒在我面前,胸口,還斜斜的插著一把匕首。

那剛剛還沾滿了我的血的匕首。

「啊!」

「出人命了!」

「救命!」

堂上的賓客至此,算是真正傻了眼,驚恐的想奪門而出,只是,我又怎麼能讓他們這樣走呢?我沒有名聲,也不怕丟盡臉面,但是慕容世家不行,今天的一切傳出去,慕容世家在江湖上,會威嚴掃地,慕容長風更是。

幸好,我剛剛真的有作準備,衣袖輕輕一抬,擠到門口的人率先倒了下來,既而,堂內,人群成片的倒地。

「夠了,住手!」當我準備將手收回的時候,一柄鋒銳的劍直指在我的胸口,那是一把過去我從未看過其出鞘的寶劍,慕容長風的佩劍,也是他在說:「你要殺的,辜負你的,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別在傷及無辜了。」

「他們來見證你拋棄髮妻另娶新歡的儀式,就是與我為敵。」我笑了,用一隻手牢牢的按住我的傷口,讓血點點,滲入我袖中的白絹上。「與我為敵的人,統統要死。」

咕咚一聲,恰在此時,自慕容長風的身後傳來,他倉促回頭,既而面色慘白,他的父母,慕容莊主和慕容夫人,正自椅中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定要這樣嗎?」慕容長風看著我,眼中有痛,更有決絕。

「似乎只剩下你了,」我不理他的痛,也不看他的決絕,只說自己的話,做自己的事情,就差一點點了。

「你想怎樣?」他問,聲音冷了下來,有殺氣。

「你跟我在一起,看著這些阻礙咱們的人死,這樣,我就放過你,」我用另一隻手,輕輕捏住他的劍尖,如同捏住一朵脆弱而美麗的花。

「我們不能在一起,不是因為這些人,而是因為你,為什麼你不明白?」慕容長風聲音低沉,是因為我嗎?我悲哀的想,也許吧,因為我們的開始,已經錯了。

「隨你說吧,這是清風的解藥,剛剛我本來想給你,可惜你沒有說一句讓我聽了舒服的話,可惜了!」我自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在他眼前晃過,「這些人,都將為你而死,」我笑,狂笑,聲音有些尖銳,手卻不停,將瓷瓶用力丟向外面,同時,身子移動,擋死了他搶救瓶子的道路。

鮮紅的顏色,在我眼前晃動,慕容長風已經衝過去了,我的眼前,空蕩蕩的一片,只有一種鮮紅的液體,零星的自天上飄落。

胸口覺得涼涼的,我有些遲緩的低頭,才發現衣衫的前襟,已經紅成一片了,奇怪的是,我卻沒有痛的感覺。

一直躺在我面前地面上的依依睜開了眼睛,她在笑,笑看著剛剛的一幕,而我,卻只能對她投去悲涼的一瞥,人的命運很奇怪,我一心想讓她活下去,她卻偏偏用盡心力要死,這樣也好,我下面的安排,也不再有任何的顧忌了。

「真是精彩呀,人間慘劇,玲瓏,你演出得很精彩,我很滿意。」一個聲音在我背後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幾聲掌聲。

我緩慢的轉身,冥幽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了,正與慕容長風對峙。

「我已經如你所願了,那麼我要的呢?」我說。

「你們三個人還都活著,我不知道該把哪種東西給你,這怎麼辦呢?」他問。

「我要的其實很簡單,」我掙扎著向門口挪去,只是半晌,卻沒有能夠挪動一步。「我……」我的聲音微弱下去,人也終於不支,撲倒在地上。

「你要哪種?」他繞過慕容長風,徑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

「我要……」我幾乎發不出聲音,冥幽不以為意的用手拎起了我的衣領。

「快說,」他說,有些不耐。

「你的命,」我說,同時,人被他甩了出去。

「玲瓏!」慕容長風一直很警覺,這時忽然衝過來,接住了我,不過冥幽的力道實在太大了,接下我的同時,他不可控制的吐出了一口鮮血。

「長風!」我大驚,卻無能為力。

我為冥幽準備了一件東西,其實也不是為他準備,不過他將我逼到了絕地,我只好將這個東西,送給他了,那是我養的一種奇蠱,稍沾入骨,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啃噬人的血脈。這隻蠱在歷代毒王之間傳承,已經不知有多少年了,卻從來沒有真正用來傷過人,冥幽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我小看你了,你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他們的嗎?」冥幽退開幾步,臉有些抽搐,剛剛他距離我太近了,也太放鬆了,我只是把蠱放在領子上,他竟然不以為意的去抓。

「你也說是別人的命,與我何干?」我強笑,眼前卻漸漸模糊。

「那你可……」冥幽向前一步,卻忽然頓住,身子搖晃,我的蠱蟲已經開始吃飯了。

「幽冥殿會殺死這裡所有的人,」冥幽說,臉上汗水涔涔,卻不見痛苦。

「如果世上還有幽冥殿的話」,我回答他,被困在幽冥殿的日子裡,我如果什麼都不做,也太對不起自己了,何況我昨天來的路上,已經見過無名,他命不久已,但是,殺死一些中了巨毒的人還可以的。

對了,無名讓我等他,他說要告訴我一件事情,當時我是答應了,不過,只怕,我不能信守這個約定了。

「我還有多少時間?」冥幽忽然問我。

「半個時辰」,我回答他。

「雅楓的墓在哪裡?」冥幽再問的這個問題,我卻是不懂了。

「半山,楓樹下」,回答他的,卻是慕容長風。

「謝謝!」他扔下了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就忽然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很多事情沒有想通,卻也不想再去弄明白了,我終於沒有死在紅顏之下,倒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也好,少受點活罪。

「這是什麼?」長風忽然說,同時舉起一丸藥,遞到了我眼前,「剛剛那人拋給我的」。

紅紅的顏色,如血,無味,不是依依的解藥,難道……我一愣,紅顏的解藥嗎?只是,我要解藥,還有何用?

「啊!」屋子裡,忽然傳來了一聲尖叫,我已無力追尋這聲音的源頭,但是我知道是誰,依依。

她傷了我,又用同一把刀傷了自己,只是她不了解,我的身體里,每一滴血都含有巨毒,尤其以已經發作過兩次的紅顏為最。

她一直是清醒了,這一刻,看到慕容長風這樣的抱著我,情思牽動,竟然引發了紅顏,原來,這就是命數。

「這是她的解藥,」我用儘力量告訴慕容長風,一顆葯救不了兩條性命,這一世,我已經沒有牽挂了,而她,要的還太多太多。

「你呢?」慕容長風卻忽然問。

「我用不著了,」我笑了,在他的懷裡,是我能想象到的,最浪漫的死亡,只是,原本我是希望他恨我的,很恨,因為恨,會比較容易忘記,怎麼到了最後,會是這樣呢?

「好,」他輕聲說,同時放下我,走向依依。

我儘力的移動目光,想記住他的影子,只是我已經看不清了,這樣也好,省得來世還有牽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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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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