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聲聲慢
那一線淺笑在眉尖
卻如今慢慢燎原
大二下學期末的時候,朝顏二十歲生日到了。各人都有盤算。
羅憩樹說:「等我回來,請你去飯店好不好?」那是網路經濟流行的年代傻子都能掙錢,他這個聰明人自然更別提,所以最近掙了挺大一筆銀子躊躇滿志的就等著回蘇州拉動內需呢。許聞芹也問朝顏:「想去哪兒?」她想了想,「聽說同里的農家樂挺不錯的,我們全家一塊去?」朝顏兩難,實在擺不平,索性兩頭不得罪:「在家就挺好。」原本晚晴有點酸溜溜的呢,心想老媽就是偏心,我過生日怎麼沒這麼積極的,這下倒是極其贊成:「好好好,就在家。」耽誤不了他的足球賽。
於是就在家。
沒承想這一下,倒過出事情來了。
因為寒假,羅憩樹早就迫不及待回來了,白天夏朝顏跟羅憩樹兩人出去轉了一圈,許聞芹裝聾作啞當作不見。
羅憩樹心想,自己那份聲情並茂的信貌似還是有點用的。
夏晚晴的媽媽居然喜歡瓊——瑤——劇——!
那個關鍵時候很拎得清的小子透露給他的這份情報居功至偉。儘管他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能渾身雞皮疙瘩一點一點栗起來,但結果令人滿意就ok!
在重大事件上,他向來重結果不重過程。
現在的他,站在周大福珠寶店,跟朝顏對峙著,一臉的不高興:「朝顏你到底想幹嘛?」朝顏瞥了一眼鑽戒的價格:「太貴了。」羅憩樹驕傲地拍拍自己的口袋:「你放心,隨便挑。」
帶著卡呢。
珠寶櫃的售貨小姐尤其火眼金睛,可現在也有點拿不定主意了,看著男孩子底氣挺足的,可看看女孩子穿著又挺一般的,再加上這兩人明顯一臉稚氣都還是大孩子呢,她想了想,還是覷空問了一句:「請問——」
剛開口,朝顏就皺眉:「羅憩樹,我肚子疼。」
熙熙攘攘的麥當勞里,夏朝顏笑嘻嘻地伸過臉去:「怎麼?還生氣哪?」羅憩樹轉過臉去不理她。
朝顏討好地遞過帶吸管的橙汁:「喝吧?」羅憩樹哼了一聲,抱臂,轉過頭去,還是不理她。
朝顏嘟起嘴:「真太貴了。」他們都還是學生,再說了,有必要嗎?她不覺得。
羅憩樹火大,惱得牙根直痒痒:「夏朝顏,你倒是說說,今天是什麼日子?有你這樣的嗎?」高高興興帶她出來,滿心想著給他一份驚喜,結果倒好,她搶先給她一份驚嚇。
他又哼了一聲,枉他還真著急,還真信!
其實,他生氣的還遠遠不是這個。
朝顏垂眼,悶悶地:「既然是我的生日禮物,總有喜歡跟不喜歡的權利吧?」他只是說帶她出來挑一個小禮物,她哪知道他七拐八彎會把她帶到那兒去?
羅憩樹這一輩就只有他一個男孩,在家從小眾星捧月慣了,平時想起來也不是一點不委屈,這下更是氣得牙根都要咬斷,好,夏朝顏,你狠!你喜歡你的去吧!
索性再也不說話,直接拂袖而去。
午後的暖陽中,朝顏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她不知道,斜對面正坐著大熊跟齊唯杉。黃睿靜約大熊來攤牌來著,他畏她如虎,誰叫黃家祖孫三代都是公安局刑偵隊的呢!只能央齊唯杉前來給他壯壯膽。齊唯杉原本不想睬他,可轉念一想自己總歸也要吃飯的。
最近還真挺忙的。劉旋把他空降到公司裡頭去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那好,他就按自己的意圖來。第一個月,把人事名單先調上來慢慢看,第二個月,找來人力資源部的張主任商量裁員,才出台一個草稿,劉旋的簡訊就直接發他手機上了:「兒子,知道前蘇聯怎麼解體的嗎?」
他挑眉,靜候,果然,才過了三五分鐘,第二條簡訊就來了:「激進啊!」
他也不含糊,飛快地跳動手指:「從現在開始,你是葉利欽,你兒子我才是普京!」
幾分鐘之後,劉旋給他發來一個不置可否的笑臉。
那好,太后既然賞了臉願意袖手旁觀,他就繼續開殺戒。
他先是去掉一些多餘的,然後很快地把能幹的晏陽拔了上去。有的時候,平衡還是很必要的。不然,怎麼會時不時有人主動來敲他辦公室的門?這一年來,華梁房產的月月銷售業績在蘇州房產排行榜上都能上前十,偏偏每月底收支都堪堪平衡,他倒是看看這幫拿人民幣工資卻按歐元標準消費的公司精英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他心裡冷笑,怎麼吞下去的油水,總有一天他要讓他們連本帶利統統吐出來!
大熊看著他:「累吧?」也怪不容易的,才大二,換個別人還享受著呢,這哥們兒就開始忙起事業來了。不過他也就隨口一問,齊唯杉心底這股子水太深,他也沒膽去趟。果然,齊唯杉吃著雞米花簡短地:「還行。」大熊興緻勃勃湊過去:「誒,我舉賢不避親,當你助理好吧?」齊唯杉一笑:「要是你來了,恐怕咱倆得換換位置。」大熊粗枝大葉慣了又好衝動,不知道多少爛攤子等別人收拾,再說,這個非常時刻,他身邊人越少越好。
大熊頓感大失面子,嘟囔了一句:「我也就這麼一說,你還就認真了。」齊唯杉揚了揚眉:「不過我記得你有個叔叔做裝修挺有名的?」他喝了一口冰咖啡,「哪天幫我引薦一下。」辦公室里太沉悶了,影響工作心情。換一換風格,可能會好些。
大熊立刻來了勁頭:「好啊好啊,真夠哥們兒!」那麼大一片辦公區,可不是小錢!他咧著嘴笑,一轉眼,就看到羅憩樹氣沖沖揚長而去。
這會兒黃睿靜還沒出現呢,他還有閑心管別人的事,瞄了瞄齊唯杉,再瞄了瞄有點坐在那兒孤零零一個人的朝顏,有點同情地:「誒,好像彆扭上了。」都撂單了至少五分鐘了吧?若不是怕朝顏面子上過不去,他都想上前去安慰安慰她。不過轉念又想,夏朝顏這個女孩子,脾氣可有點古怪。
算了,不多事。
齊唯杉就好像沒聽到,不吭聲。
大熊托腮,繼續感慨:「你說男人是不是都一個德行,沒追到手之前費盡心思,追到了呢,就……」還沒說完呢,就看到齊唯杉突然間站了起來。
大熊愣愣地看著他高高的身影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幾乎是同時,一個人重又推門進來,走到朝顏面前,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低聲說了些什麼,一把拉起她便向外走去。大熊就看到朝顏低著頭,軟軟的頭髮半蓋住臉,眼眸垂著的側臉,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輪廓無比柔和,襯著羅憩樹的一臉無奈。出門的時候他一直用手撐著,直到朝顏完全出去這才放開。
兩人漸漸走遠。
大熊低頭,吸著紙杯中的咖啡,直到面前那個人從洗手間回來重新就坐。他就那麼心無旁騖地低頭吸著。
唔,是有點點苦。
兩小時后,羅憩樹跟夏朝顏兩人一路也吵架彆扭賭氣得夠了,只得互相妥協,去另一家店挑鉑金素戒。
是夠素的,分量也一點不重,無非戒面鏤空地做點花樣,但是朝顏倒是很喜歡。看到她興緻勃勃地東揀西揀,羅憩樹也跟著情緒慢慢恢復。雖然他還是不明白這幾百塊錢的東西怎麼就這麼中她的意。他瞅她:「哪個指頭?」還沒等她回答呢,毫不客氣地抓過來一堆盒子一個個幫她試戴,「那個尺寸太小了不好,這個好,還有這個。」
「喂喂喂,」朝顏打他,「你幹嘛呢?」羅憩樹抬頭看了她一眼,嘀咕:「煩死了,你遲早還不是要嫁給我?」不戴無名指難道戴尾指?聽到櫃檯里隱隱的笑聲,再看看對面這頭犟驢,朝顏惱也不是不惱也不是,「太緊。」這樣很難脫得下來。羅憩樹瞄了她一眼,警告地:「夏朝顏你再敢開口煞風景!」
終於挑了一個VanCleef&ArpelsInfiniSignature指環,不為別的,羅憩樹喜歡那句義大利語的Logo,還有那個淺淺的寓意——
「這世上永恆不多,讓我們成為其中一種。」
朝顏看著自己的指頭,心裡說不出的甜蜜。
「我爸抽空回來了,現在跟你爸在一起呢,叫我們一起去吃頓飯。」下課,沈湘燕叫住齊唯杉。她父母一早離異,就算她,也很少見得著這個異國他鄉的爸爸。
「哦。」齊唯杉看看腕錶,「那你先去,我要去一下公司。」
老總要大力推動企業文化,首先從辦公室裝修裝飾開始。
首先,每個辦公室都按人數格成了一個個的淡藍色小隔間,再加上燈光啊牆壁啊盆景啊都作了改造,美觀了很多外加私密性增強了不說,還新配了統一的米色辦公桌椅和台式電腦,然後,人力資源部的張主任前來宣布:「齊總說了,大家可以自由選擇自己隔間裡面的裝飾風格,預算是……」他報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數字,一看就是經過精心測算的,「給大家一個禮拜的時間,」他笑眯眯地拍拍手,「希望到時候大家能給我們一份驚喜!」
朝顏她們雖然是臨時工,僥倖也屬於改造之列,黃蓉蓉跑來問朝顏:「你喜歡什麼樣的?咱倆一塊兒到裝飾城去挑好不好?」她一早就想好要把那小片空間弄成個賣糖果的巫婆屋。朝顏也來興緻了:「誒,我還想去花鳥市場買點小盆景來呢!」她打小就喜歡小花小草小動物,經她手打理送出去的吊蘭都不知多少盆。小夏懷孕好幾次都是她幫著給剛生下來的小貓咪清洗再依依不捨一個個送出去。
於是現在,過了一個禮拜,齊唯杉終於趁個空來驗收員工們的勞動成果,他一間一間瀏覽過去。
唔,麥兜兜幼兒園,童心未泯靈氣十足,可以吸引許多三口之家的小皇帝小公主們,提高公司潛在銷售業績。
很好,公司之福。
大捧的玫瑰花,絲質檯布,銀燭台,相框,新娘馬車,恨嫁的拳拳之心簡直躍然而出,永遠在汲汲求索路上。
不錯,深得公司文化之精髓。
粉色窗帘,粉色桌布,粉色椅套,到處都是粉色的蝴蝶結,唔,只能說沒有最糟只有更糟,品味絕對有待提高。他回望了一下門口的標牌,擰眉,他是否應該慶幸這名員工不在企劃部門?
看到黃蓉蓉驚悚的巫婆屋的時候,齊唯杉只是微笑,還蠻符合她個性的,在看到朝顏的小隔間的時候,他的眉頭淡淡蹙了起來。
他回頭問陪同來的張主任:「怎麼,這間的款子沒撥嗎?」張主任覷了覷他的神色,揣摩著他的意思:「唔,這間是兼職員工夏朝顏的,我們是一視同仁……」話音未落,就看到朝顏跟黃蓉蓉氣喘吁吁但興高采烈地搬著一個碩大無朋的抽象派圖案懶人三角沙發慢慢挪了進來,把齊唯杉跟張主任還真嚇了一小跳。
齊唯杉皺眉,瞥了一眼朝顏那個隔間裡頭,幾乎原封未動只是桌上多了一堆花花草草,這下才彷彿意識到,公司配的椅子不見了。他懷疑地:「這是——」朝顏跟裝飾城老闆侃價侃得心情很好,臉色紅撲撲的話也跟著多起來,笑盈盈地:「原來椅子太硬了,還是這個坐得舒服點,而且,」她變戲法般從背包里抽出一個毛茸茸豹紋般的東西,喜孜孜地:「看,這是老闆送的腳墊,好看吧?」
齊唯杉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實在忍不住了:「你們——」他看著黃蓉蓉,不敢相信,「就這樣一路搬回來的?」黃蓉蓉直起身,捶捶腰,非常自豪地:「是啊!」朝顏前兩天日日陪著她東淘西淘的,這點小忙她豈能坐視不理?無非出點苦力嘛順便回頭還可以宰朝顏一頓,「我們把價格砍到老闆不願意送貨上門,所以就只好自己出馬了!」
齊唯杉的臉再次微微抽搐了一下。
偏偏黃蓉蓉十分夠膽十分雀躍地問他:「呃——齊總,好看嗎?」張主任在旁邊想笑又不敢笑,齊總本人自然很好看,可是——貌似現在臉色極不好看。朝顏看出來了,有點惴惴地:「齊……」她遠遠沒有黃蓉蓉適應力那麼強,一口一個齊總齊總的。
齊唯杉有點不耐煩地揮揮手,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走到轉彎處,他的唇角終於緩緩上挑。從裝飾城到這兒,就算公共汽車也得走上半小時吧,光靠腳力……
他搖搖頭,彷彿已經看到這兩個小丫頭一路唧唧喳喳汗流浹背興奮不已地搬著東西進入華梁公司大廈,後面跟著一群三姑六婆的路人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遙遙目送。
很好,很強大。
坐在齊家客廳,沈浩然打量了一下齊述:「不錯啊你,老同學,兒女雙全,正巧湊成一個『好』字。」齊述笑了笑:「兒子大了也要操心,女兒還小就更要操心,唉,」他嘆了一口氣,「總之,都不省心。」
沈浩然大笑:「老同學,在我面前又何必口是心非?」他用指頭虛點著齊述,「你還是跟當年一樣狡猾,不!」他調侃,「這麼多年官場混下來,當然是更加狡猾!」
齊述嘆了一口氣,難得這樣坦開心扉:「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勸涓涓流掉這個孩子,但她就是不肯,」他抬頭,眼底一閃而過的疲憊,「唯杉已經二十歲了,又突然間多出個才一歲不到的妹妹,當初就是因為我工作忙疏忽家庭導致他跟我一直不親,什麼事都我行我素管也管不了,再說,現在我都到快知天命的年紀了,還給自己找麻煩幹嘛呢?」
沈浩然正色地:「余涓涓人家初婚嫁給你,生活寂寞無法排遣,你做丈夫的不能光為自己考慮。而且,」他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孩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
齊述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在他臉上一遍又一遍逡巡:「這麼多年在法國,就沒想過再找一個?」沈浩然搖頭一笑,隱約的凄涼:「你還不知道我?」
想當年,轟轟烈烈開始,慘慘淡淡收場。
他這一生,害了兩個女人。甚至在女兒身上,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沒有盡到多少心血。
所以,他至今孑然一身,這就是報應。
齊述斟酌了一下:「我告訴你一件事,從現在開始,你要有心理準備。」
齊唯杉的車給蹭了一下,拿去修了,兩人走在路上,沈湘燕問他:「誒,還早呢,陪我去逛街吧?大洋這兩天新款上市了,我想去挑幾件衣服。」他的品味不錯,值得借鑒。
沒想到齊唯杉居然搖了搖頭:「我還得再去公司彎一趟。」
沈湘燕不解:「你不是已經去過了嗎?」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這麼敬業了?不久之前他還說只是幫劉璇代管來著,現在,彷彿真當成一樁事業在用心經營著。
齊唯杉皺眉。
是啊,原來很多事,就這樣在不經意中,慢慢改變,漸漸習慣。
上周,他跟晏陽一道把公司這一年來的單據清了一遍,看著這些單據,他忍了又忍,終於開口:「這些字是誰簽的?」晏陽看著他,揣摩他的心思,眨了半天眼,這才說話:「不是我。」不知道為什麼,齊唯杉明明比她還小上十歲左右,但她就還真有點怵他。
齊唯杉表情很陰沉:「我當然知道不是你!」他冷冷地,「是她,還有他嗎?」
晏陽心裡腹誹,這個學生老闆真夠陰險的!什麼他她他!不就想繞著彎的從我晏陽嘴巴里親口證實嗎?不過,但凡中國人的圈子,非左即右,保持中立的人永遠死得最快,再加上齊唯杉對她有知遇之恩,這個隊,她不想站也得站!於是,她乾脆利落地和盤托出:「周瀅本來就是宋總帶來的,上次的事您也看到了,財務處的簽字權也一直在她手裡,凡是宋總還有他那邊帶來的人的單據,周瀅向來簽得很爽快,但別人的……」
正義凜然著呢!即便符合財務報銷制度,那也得磨上老半天。
齊唯杉點頭:「以後給我記住,把這些單據統統給我挑出來,複印好歸整齊了,到年底的時候,一併交給我!」他瞥了晏陽一眼,「下禮拜一我會宣布原始單據交由你保管,以後,你該知道怎麼做。」他需要足夠的證據。
他繼續皺眉,其實這點事倒還不算什麼。
明年華梁房產要選新址建小高層,在這一點上的紛爭,直到現在,一直讓他很傷腦筋。
直到現在,他的眉頭還隱隱約約皺著。
路燈下,沈湘燕抱起雙臂,頗帶玩味地看著他:「你怎麼突然搖身一變成工作狂了?」她眨眨眼,「怎麼,齊叔叔給你的零花錢不夠嗎?還是自打你后媽生了個小妹妹就開始虐待你了?」兩家世交,她向來跟齊唯杉甚好。就算開玩笑也沒什麼避忌。
她沒想到,這次他居然會這樣半真半假地回敬她:「女孩子不要這麼刻薄,小心以後找不到婆家。」沈湘燕愣了一下,接著慢悠悠地:「就憑我這樣的用得上著急嗎?」她雖不必自傲,倒也用不著妄自菲薄,「再說了,你不也一直孤家寡人?」很奇怪的,旁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只有沈湘燕知道,即便十天半個月見不著自己,齊唯杉怕也不會覺著有太多異樣。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形容他們現在的境況,簡直是再合適不過。
再說,他倆太相似了,都是精刮無比的人,錙銖必較,從來不肯搶先付出比別人多一毫。
可是她想,就算絕情,可最起碼乾脆利落,也還是比被那些優柔寡斷拖泥帶水的小男生們氣死要強些。
她當然偏幫他。
她當然覺得自己跟他之間有著旁人所不能及的默契。
半個月前她過生日,有點喝醉了,在旁人的鬨笑口哨和推波助瀾聲中,她眯起雙眸:「親就親。」
在那一刻,她甚至想,只要曾有過那樣的溫柔,哪怕以後散了,淡漠了,出局了,也值。
可是,心裡卻仍然忐忑。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腳便要吻上去,他原先一直是笑著的,可是當她真湊上去的時候,沈湘燕很清晰地在他臉上看到了幾分詫異,他不著痕迹地略略偏過頭去,幾乎是瞬間,她聽到一聲耳語:「沈湘燕。」
他的聲音,竟然帶著一絲絲警告。
她一愣,他的意思她明白,若是跟著身旁那些人起舞,他們之間,會變成怎樣?
她原本混沌的頭腦頓時清明。
誰先捧上真心,誰就是輸了一局。
她向來驕傲。
所以,她後來輕描淡寫地對他解釋:「喝多了。」
可是,她明明記得當天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所有細節。
她看著他,眼裡晦暗不明。
齊唯杉挑眉,淺淺一笑,狀似對她解釋:「你是你,我是我。」他淡淡地,「你跟我不一樣。」平時班裡同學明裡暗裡拿他倆打趣,他也不過是置之一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乾脆利落地劃清界限。所以沈湘燕盯著他,半開玩笑半較真地:「那你說說,到底什麼不一樣?」
齊唯杉看著她。
他是個男人,這樣漂亮的女孩子走在身邊,當然很有面子,前陣子還因為她,有個混黑道的高年級男生深更半夜前來找他的碴。他有時候想,如果沒有他這個名義上的男朋友的存在,以她的容貌,大學生活必定會比現在艱難得多。
而他呢,為什麼會願意幫她?
因為父母關係,他們從小就認識。十三歲那年,劉旋跟齊述鬧離婚,齊述一時氣頭上把劉旋連人帶東西統統攆了出去,當晚,沈湘燕打電話給他:「我不想安慰你,我只想告訴你齊唯杉,像這樣不負責任的父母,你就算怎麼恨都不過分!」更早前沈浩然跟顧曼曼仳離,她的反應是翻江倒海般暴怒,所以她覺得兩人絕對應該同仇敵愾。
只是她不知道,那通電話之後,齊唯杉原本煩躁的心倒奇迹般平靜下來。
人各有命,父母亦代替不了自己。
也許是受劉旋影響,他從來不欣賞菟絲花一般時時刻刻都要依附別人的女孩子。所以,剛入學那陣子大熊總是旁敲側擊問他,他多半一笑。偶爾他也想,就這樣細水長流下去,說不定有一天,不可測亦未可知的將來,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
剛好走到一棵相思樹底下,他站定了下來:「算了,已經兩年多了,你也該玩夠了,要麼好好念書,要麼找個男孩子好好享受戀愛,」他笑了笑,難得溫和地,「你能永遠拿我當你的擋箭牌嗎?」大學里的男生們,多半只看外表,看不到她心底的那份焦躁不安,還有淺淺的悲觀厭世。
但是,總有一天,她的悲歡,命定觀眾。
沈湘燕沒太當回事,抬起頭晃了晃手指,俏皮地:「既然你兩年多以來都不在乎,現在為什麼不行?」她頓了頓,挪揄道,「是因為譚菱嗎?」齊唯杉看著她,含蓄地,「她對我的興趣不在我本人。」沈湘燕張了張口,齊唯杉止住她,「算了,你沒義務跟我解釋。」他朝她笑笑:「我有事,先走了。」
剛走了兩步,就聽到後面沈湘燕叫了一聲:「等下!」她跑上來,緊緊盯住他的眼睛,執著地,加重語氣地,「齊唯杉,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現在不行?!!」
齊唯杉站著,淡定看著她,一言不發。
為什麼?
他怎麼知道?
心裡居然沒來由一陣煩悶。
他向她不置可否地搖了搖手,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你車技不好就別騎車了,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學校吧。」沈湘燕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齊唯杉狡猾無比,什麼時候王顧左右而言他過?她在他身後背起雙手,慢慢攥緊,用他剛好可以聽到的音量不緊不慢地:「除非……」
齊唯杉的背影不易覺察地頓了一下。
然後,繼續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