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衫濕
流光容易把人拋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一轉眼,大一上學期已經過去泰半,轉眼間冬天就躥到了眼前。
高數課程原本就有點BT,再加上朝顏她們學的又是數學與應用數學專業,系裡尤其重視,派來一個跟課程比肩BT的高數老師,弄得她們無所適從,天天面面相覷。就算朝顏向來都比她們還能吃苦一些,也覺得這門課的挑戰……實在是高了點。
好在阿彌陀佛,高數老師真正要刁難的那個人還不是她。
張若咬著筆頭,在宿舍里聲聲哀鳴:「我只不過統共就逃了兩次課啊,半隻手都數不滿,憑什麼曾BT的每次上課都要整我起來回答問題??」還難度超高啊難度超高。非把她弄得囧得不能再囧。
第一次,明明他總是在第一節課點名的,所以她一直等到滿了四十五分鐘下課才閃人,偏偏那次第二節課也點名,結果中彩。那也就算了怨不得別人,第二次呢?更離譜了,她肚子疼中途溜出去上個廁所,偏偏還正趕上他點名!
雖然這位海龜從號稱自由散漫的美利堅合眾國回來,卻不知道為什麼對學生逃課深惡痛絕簡直無法容忍。
黃蓉蓉思考片刻,回頭問譚菱:「誒,老譚,覺得咱高數老師怎麼樣?」譚菱實事求是地:「勉強算得上英俊瀟洒成熟多金,」比起一干歪瓜裂棗當然好了很多,再說海龜嘛,還是S大花了大價錢高薪延聘回來的,能差到哪裡去?她終於回過神來,不滿地,「難聽死了別再叫我老譚!還有……」她終於想到一個很貼切的形容詞,「非人類!」哪有一天上完課之後,還可以精神頭十足跟自己帶的研究生通宵搞項目的?換個別人早趴下了吧?再說了,數學系的Dr.曾醒明嘛,比他帥的不是教授,教授們嘛還都沒他帥。頂著這樣討巧的名號,其他種種閑雜事項包括BT都一律被廣大群眾無視。所以,黃蓉蓉憐憫地拍拍張若的肩:「自求多福。」
朝顏躺在床上,拉上帘子,在看羅憩樹寫來的信。印象里他的字沒這麼好看啊,她笑了一下,居然還剛柔並濟龍飛鳳舞。洋洋洒洒寫了一大堆他的近況,朝顏蹙眉,不經意翻到背面,突然看到沒頭沒腦歪歪扭扭的幾行字,應該是投遞前急匆匆臨時補上去的——
夏朝顏你給我記好了,你說的那些關我P事!
我又不是國家統計局的。
最後一次!!
朝顏嗤地一笑,沒頭沒腦,整個一神經病!
她繼續微笑,回想那晚。
月華如水,兩人坐在靜寂的後院,聽著前廳聲嘶力竭的唱K聲和嘻嘻哈哈的喧鬧聲,互看一眼,居然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隔了老半天,還是羅憩樹咳了一聲:「難得,這麼鬧的地兒還有個小後院。」半點都沒有事前踩好點的心虛。朝顏凝神聽著前面的喧鬧聲,也不過三五十米的距離,卻好像遙遠之至。她又跟羅憩樹對視了一眼,她的眼神在他的唇上駐足片刻,兩人都反轉過臉去。一直厚臉皮的羅憩樹,居然耳朵根也開始飛起紅來。
他剛才說她什麼?小狐狸?
十九歲的夏朝顏,一直獨自背負著那塊沉重的巨石,心底直如長了青苔,陰冷潮濕,疲憊不堪,動輒跌倒。突然有一天,有個人不但舉重若輕移開那塊石頭,還若無其事拍拍她:「放心,有我呢。」
心底的那份感動,瞬間便淹沒了幾乎所有一切。
長相知,方能不相疑。
朝顏微笑,眨眼,輕輕地:「羅憩樹。」
「嗯?」
「你到底什麼時候走?」
「嗯??」羅憩樹轉過頭來,坐了十幾小時的火車好容易晃啊晃地晃到蘇州,腳跟還沒站穩就來找她,這才待了多久?她可真有本事,要麼不開口,要麼凈揀他不高興的說。正待倒豎眉毛,朝顏又開口了:「十一長假在這裡過嗎?」一九九九年,中國第一次開始放長假,無數大學生摩拳擦掌要好好享受難得的七天假期。
那是一個群情振奮的年代。朝氣,蓬勃,空氣中滿蘊生機。
羅憩樹彷彿明白一點了,幾乎是立刻地:「那當然。」否則放著北京大好河山不逛巴巴跑回來幹嘛?「哦。」朝顏慢吞吞地應了一聲,隨即歪歪腦袋,「國慶七天,我爸媽說放我假,不用我幫忙看店。」家裡逐漸寬裕起來,店裡也雇了個人手,關鍵是,夏勇覺得女兒一來二去的長成大姑娘了,怕耽誤女兒的學習,還有……他不太好說出口,但許聞芹是誰,他眉頭皺一皺她就能明白,於是開始嫌棄朝顏:「去去去,一邊呆著好好看書去,笨手笨腳的,哪有人家小武手腳靈活!」雖然被無視得很徹底,朝顏一句話也不反駁。父母沒什麼文化,這場雙簧儘管誇張了點,也粗糙得要命,但她心裡不知道有多溫暖。
所以,她仰頭看著羅憩樹:「國慶期間有空吧?」羅憩樹挑眉,喜出望外:「當然!」出去玩嘛,沒空也得擠出空來,旅遊手冊他可都研究過了!再說,在他那幫狐朋狗友眼中,以前的羅憩樹早就譬如昨日種種死,被一干眾人無視得更加徹底。
並且,他心底微笑。這就是夏朝顏,一旦決定,害羞?矜持?忸怩?統統省略。
她還真就這麼直接。
果然,朝顏很乾脆地,「你來陪我自修吧,我下周要考試!」
「啊??」羅憩樹捏捏鼻子,無奈點頭,心裡忿恨。破算命先生,你夠狠!
朝顏忍不住噗嗤一笑。怪不得澳門賭場的生意那麼興隆,做莊家的滋味實在太好。她這一笑,羅憩樹看著,又開始心猿意馬起來,他湊了過來:「……朝顏?」繼續未竟事業。
突然間,也就過了兩三秒吧,他話音一變,怒吼一聲,「出來!」
朝顏嚇了一跳心想神經啊還嫌聲音不夠大的,一回身,就看到後院離得很遠的地方,一棵大榕樹後面有個人不甘不願地嘟嘟囔囔地以龜速慢慢挪了出來。她有點小近視,昏暗的月光下眯起眼,好半天才不確定地:「……宋泠泠?」表面上沒什麼,心裡的震撼可不小。臉上掛著那個頑皮的笑,還有憊懶的神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不是宋泠泠又會是誰?她倒還是那種咋咋呼呼的老模樣,沖了過來一把抱住她黏黏呼呼地:「朝顏朝顏朝顏……」羅憩樹皺眉,一把拉開她盤在朝顏身上的爪子,很不耐煩地:「我不是讓你兩小時以後才出現?」煩死了男人婆出爾反爾!宋泠泠抬眼看著他,撇撇嘴:「老大,已經三小時都不止啦!」什麼人哪,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再說了,他倒是投入,她滿腹心事不是?
羅憩樹抱臂看著她,冷冷地:「那又怎麼樣?」他涼涼地一翻白眼,「程海鳴家裡有事,沒來。」
忘了告訴你,他那是怕你!
「朝顏,想我沒有??」
「……」
「夏朝顏!」
朝顏終於回過神來:「實話嗎?」
「當然!」
「偶爾。」含蓄是一種美德。
「騙人!」宋泠泠眼含哀怨,「根本就是沒有!我給你禮物你連拆都不拆!」羅憩樹鼻孔朝天哼了一聲,包青天狀為民伸冤:「某人走的時候不一樣連個招呼都不打?!」宋泠泠瞪了他一眼,繼續哀怨地看著朝顏:「朝顏……」朝顏壓下心中的訝異有點好奇地:「你到底回來幹嘛?」玩玩么又不像,現在應該是學習季。宋泠泠眨眨眼,連指控帶埋怨地:「我說你壓根沒看我給你的禮物吧,我明明………」在裡面夾了張卡片,還害得她在機場等了她半天。
羅憩樹在一旁截斷她的話,涼涼地:「人家現在是海外僑胞了呢,插班回來念北外。」還跟程海鳴一個班。「哦?」朝顏吃驚不小,「你……回來讀書?」羅憩樹斜了宋泠泠一眼:「我先到裡面去,」他看看朝顏,略帶警告地,「四十分鐘以後我出來找你,別想著自己先走。」男人婆,看在齊唯杉的份上,可巧我今天心情好,就讓你一回!
宋泠泠沖著他的背影做了個不甘心的鬼臉:「切,看你以後還敢!」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吧?她向來能屈能伸,「怪不得以前大熊他們一提起你——」表情總是奇怪。只怪她那時候蠢。
朝顏一點興趣也沒有,淡淡地:「你不應該回來。」她猜測,林佳湄多半又是暴跳如雷。
「朝顏,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宋泠泠觀察了一下朝顏的臉色,開始訴苦,「我一定要跟你告別來著,後來深更半夜的齊唯杉來說你不在,搞得我只好第二天一大早孤伶伶一個人上飛機……」她嘆氣,「朝顏,我真不是有意的。」
「嗯?」朝顏蹙眉,前半段是有的,後半段……時間上有點問題,「他說你早就走了。」
「呃?」宋泠泠眯起眼,半晌之後她憤憤地:「該死的齊唯杉,跟我媽合起伙來騙我!」她恨恨地,「等劉旋表姨下個月回來,我非告他狀不可!」陰險,狡詐,吃人不吐骨頭,還虧她一直對他感激涕零的!
朝顏不置可否,這都過去多久了?再說了,宋泠泠去了美國一年,脾氣倒是一點都沒有變,任性,驕矜,脾氣還是那麼大。她沉吟片刻:「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怎麼好好的美國不待,回來念大學?」
宋泠泠垂眸:「上個月,我爸跟那女人生的小孩滿一歲了。」
朝顏也垂眸:「哦。」算算也差不多。
「我媽一早出去旅遊了,我爸爸打電話給我,我想他也就客套客套免得給我媽日後找到什麼把柄又上門去鬧,」她的聲音頓了一下,「他沒想到我放下電話就去了。」她轉過臉來,「你猜後來什麼著?」兩口子看到她那個尷尬啊,都沒有她這個年方二十歲的小女生鎮定,而且新任宋夫人還把身體往後縮了縮,想必又記起了宋泠泠出國前招呼到她臉上的那幾個老大巴掌。
朝顏抬頭,突然間有點難過,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宋泠泠笑了一下,吹了聲口哨:「我奶奶一步不離地跟著我,那個警惕心啊,」她笑得咯咯的,「連我上廁所都在外面看著,吃飯都特意把我隔開了。」她冷笑一聲,「她心裡肯定埋怨死我爸了,沒事把我招來幹嘛?」
朝顏傷感極了:「泠泠,」她抱了抱她,「別難過,想開點,自己好好過。」破碎家庭的孩子,再遇上這樣的家人,心理真是沒法不偏激。宋泠泠嘆了一口氣:「朝顏,還是你了解我。」她回抱朝顏,「其實我看到那雙肉嘟嘟到處亂揮的小手,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頭靠在朝顏身上,「他身上可是有跟我一樣的血啊,朝顏,你說我是不是犯賤?」
朝顏拍拍她:「既然回來了,那就別胡思亂想,」她的下巴輕輕摩挲過宋泠泠的發端,「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過得好,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回應。」
且由他避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日子繼續一天一天地過。
大學里社團林立日日招新,黃蓉蓉她們目不暇接,進進出出,入入退退,反正好玩嘛又可以多交幾個朋友,看著朝顏倒是按兵不動,奇怪之至:「夏朝顏你怎麼不去?」朝顏慢吞吞地:「我沒什麼興趣。」譚菱撇嘴:「你日子過得也太無聊了。」換了她簡直無法忍受。但事實證明朝顏居然是聰明的,期中測試下來,黃蓉蓉她們旁騖過多成績自然不理想,朝顏悶聲不響地居然拿了綜合測評全班第三。
排在前面的是班裡兩個學習狂人,班長還有學習委員。班長外號令狐沖,廣西人,家裡一貧如洗但是人豪爽之至,豪爽到令人髮指,初秋天氣其實還熱著呢不知道為什麼幾天也不洗澡,搞得晚自修沒人敢靠他坐。學習委員是個女的,東北人,眼鏡度數老深,別的還好,就兩點讓人接受不了:一是總喜歡大半夜的端個臉盆去公用洗臉池洗衣服,那聲音每次都夠驚天動地的,搞得朝顏她們離盥洗間最近的幾間寢室苦不堪言,還有就是因為太專註學習早生華髮,閑暇時也都不知道幹什麼,只好抓住人聊天,又翻來覆去就那幾個話題,有刻薄者暗中送一外號:祥林嫂。
所以黃蓉蓉很欣慰:「夏朝顏你不容易,身為正常人,還能趕上非正常人的步伐,咱班你屬頭一號。」朝顏不吭聲,拉下帘子躺在床上看剛收到的信,突然嘩啦一下,帘子就被拉開了,剛才還在外面嘰嘰呱呱不知道聊什麼聊得分外起勁的三個大腦袋居然有志一同地湊到她床前,統統盯住她的臉。
很……曖昧。
「今天來的?」黃蓉蓉笑嘻嘻地明知故問。嘖,遠距離戀愛,真甜蜜!電話還不行還寫信,夠矢志不渝地推動電信郵政雙發展的!張若腦海里使勁揮走Teacher曾冷冰冰的眼神,幽幽地:「朝顏,你速度也忒快了吧?」進校的時候一點動靜都還沒有呢,這會兒都已經塵埃落定了。果然,譚菱實在受不了這種一日千里的刺激,小宇宙開始爆發:「我不活了我,夏朝顏你太不夠意思,不聲不響什麼都趕在老娘前頭!」她握拳,「從明天起,老娘要奮發出擊!」
「嘎?」這下,就連素來撲克臉孔的黃蓉蓉也差點破功,「你要擊誰?」
譚菱驕傲地揚起頭,冷哼一聲:「沈湘燕的心、上、人!」
這下,連朝顏都被吸引了部分注意力,她皺眉,猶猶豫豫地:「……齊……」她們班女生茶餘飯後的八卦話題,誰叫沈湘燕太引人矚目呢,連帶身邊那個時不時一塊兒出現的人也同樣跟著沾光。就連大熊,因為常跟他們黏在一塊兒,在S大都有著愛屋及烏的不小知名度。大學生嘛,尤其新生,荷爾蒙分泌旺盛,就好這些八卦烏龍跟沒什麼營養的事。
又或許,這也算是成長過程中的風景吧。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未必美好,足矣留戀。
譚菱豪氣干雲地:「對,就是管理學院財務九九二班的齊唯杉!」她咕咚咚灌下一大口茶,擦擦嘴,權當行軍酒了,「不拿下他,後面三年的宿舍衛生我全包了!」
黃蓉蓉跟張若相視而笑。
不久以後,譚菱仰天長嘯,不知道有多後悔自己一念之差的這個決定。
齊唯杉,真TM比曾醒明還要變本加厲的非人類!
譚菱向來說到做到,第二天便洗心革面把一頭波浪卷拉直,收腰白羽絨服,深色小喇叭牛仔褲,楚楚動人,淑女非常,蹬上坡跟小牛皮鞋,眼珠子一轉:「還愣著幹嘛,走呵。」張若還沉浸在被數學老師荼毒的被害妄想症裡頭,傻乎乎地:「走哪兒去?」黃蓉蓉左手拉她,右手去拉朝顏:「走啦!」她笑眯眯地,「現在報名啊還來得及?」
為了提升基礎學科的就業率,學校也算苦心竭慮在朝顏她們專業推廣雙學位,金融啊財務啊會計電算化啊這些熱門專業自然是首選,先不設任何門檻,依興趣選修然後再逐步淘汰,而大浪淘沙一學年之後,再對固定下來的這批雙學位預備生收學雜費。很人性化的舉措,既突出了點,也滿足了面。據說這任校長為此在省教育廳得到極高讚賞,名利雙收。
朝顏她們一介草民自然不會想這麼世俗和透徹,再加上譚菱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一進課堂她就瞄準了那三個人周圍的空檔。大熊正百無聊賴呢,覺得可能自己氣場太強了吧,他坐左邊,沈湘燕當然的居中,齊唯杉坐在右邊,但方圓,唔,左右一大排座位還都是空的,在這個因為專業搶手老師厲害再加上地方又小熙熙攘攘的教室里顯得很不和諧,趁著上課前的間隙,他正托著下巴發愣發愁發悶,就聽到一個非常非常柔媚的聲音:「請問這兒有人嗎?」
他精神一振,抬頭一看,不遠處迎面走來朝他問話的可不是夏朝顏宿舍那個MM嗎,他惦記了能有三五天呢,立刻笑臉相迎:「啊,沒有沒有。」沈湘燕一抬頭,就看到譚菱那張化妝得同樣精緻的臉,笑盈盈地眼角輕輕朝她掃了一掃。只不過瞬間吧,黃蓉蓉跟張若彷彿就看到了空氣中劈里啪啦的火花閃耀。
譚菱微微一笑:「沒有人,那我可坐了啊。」
大熊一激動,把活動椅子翻下來,還用手胡亂掃了掃,正虛席以待著呢,就看到譚菱款款地,搖曳生姿地,走起路來還帶著淡淡香氣地在他眼前遠遠繞了過去,眼巴巴地當著他的面,坐到了左首齊唯杉旁邊。
齊唯杉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還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這女孩他認得,他繼續不動聲色地朝後瞥了一眼,果然,她們宿舍向來是四人聯動焦不離孟的,他只是輕輕一瞟,就已經看到了那個苗條的身影。
其實說來也巧,儘管學校這麼大,他卻時不時能看見她。
一個月前的校運會上,他又看到了那個小小個子眉眼靈活的女孩子,穿著紅得刺眼的衣服不說,居然頭上扎了個澄藍澄藍的髮帶在500米賽場線外上躥下跳獨魔亂舞,手裡還拿著個擴音喇叭,嗓子幾乎都喊啞了,惹得旁觀者紛紛側目,不去看賽場反而個個轉身翹首看她。大熊嘴賤:「你說誰缺心眼兒找來這麼個拉拉隊?」齊唯杉一眼望去,那個缺心眼的已經比賽完了,成績不算好也不能算太壞,這麼說吧,倒數前三沒份,可前五那是有的。她看上去心情倒還不錯,崴著腳一瘸一拐走回來,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他看到張若迎上去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夏朝顏你實在是太不爭氣了,害我白替你加了這麼長時間的油!」
朝顏看著她頭疼:「不是叫你別來了嗎?」她哪有什麼跑步天賦,原本就是事關整班分數,替提前生理期的黃蓉蓉來湊數,她已經盡了力,轉彎的時候一滑,連腳都扭了。
可是,張若這麼一來可真夠轟動的,看著那一雙雙或戲謔或驚訝或饒有興味的眼神她發憷外加難堪。張若毫不領情地叉腰對著她就是一通劈頭蓋臉:「幹嘛,你現在知道害臊了?剛才幹嘛不使勁加油跑得再快點兒?!!再說了,要丟臉兩個人一起丟,總比你一個人扛著好吧?!!」嘴上這麼刻薄,卻還是趕緊的上來攙扶住了她。
齊唯杉忍不住笑。他覺得張若實在是有點說反了。
前兩天,可巧又在那個能動樓裡頭碰到她。說他不奇怪,那肯定是有點騙人。而且,基礎課部離能動學院那是沒有十萬也有八千里,她來幹嘛?
他唇邊浮起一絲微笑。怎麼,又好心地來給別人送手紙?他明明不是無聊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對這樣無聊的事記憶深刻。
唔。他有這種惡趣味嗎?
擰眉。
朝顏也看到了他:「你?」很詫異的模樣。齊唯杉回道:「是啊。」心想這是公共場所為什麼不能是我?心裡雖想嘴上當然不能說出來。能動樓其實是有點偏僻的,平時也沒什麼人來往,十分鐘之內,就他們兩個人站在黑黝黝的走道裡頭,面面相覷。
朝顏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齊唯杉半靠在牆壁上,更是意興闌珊。
又隔了一小會兒。
實在是太寂靜了。
寂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突然間,齊唯杉開口:「有事?」幾乎是同時,朝顏也開口:「沒課?」
兩人又是好一陣面面相覷,忍不住都微笑起來。齊唯杉先回答:「我來這兒找人。」朝顏笑了笑:「我也來找人。」
結果,他們找的居然是同一個人。S大書法協會的資深顧問錢翛然。能動學院的一位老教授。
兩人又是一陣面面相覷。
好在,錢老教授很快就接完電話打開門,把他們叫了進去。老先生是很愛才的人,從櫥窗里瀏覽為了各學院慶祝校慶展出的書畫作品中,獨獨對他兩人的毛筆字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一個遒勁有力,一個秀麗委婉,看得出來是浸淫多年的深厚功底。剛好市裡要舉辦比賽,所以把他二人找來。
齊唯杉是忤逆劉旋意思誤打誤撞而練就的這身本領。劉旋最想讓他學的當然是鋼琴,就盼著家裡能出個郎朗,可是齊唯杉毫無興趣,輾轉多番之後,他練上了劉旋最看不上眼的書法。
劉旋當時想,他就是存心氣她。
至於朝顏,家裡境況不好,按許聞芹的話說,這是花錢最少收益最大的一項手藝。她一直都有這種非凡的市井智慧。
錢教授人隨和但時間也確實寶貴,遂直奔主題:「跟你們商量一下內容和風格。」畢竟是代表學校參賽。
一個小時之後,兩人終於出得門來。
走出能動大樓,齊唯杉看了看她。乾淨的臉,乾淨的眼神,衣著普通,她好像從不留劉海,頭髮也只是隨意偏分,披瀉下來散落在肩頭,眼神明亮,一笑起來淺淺的酒渦。在這個偌大的校園裡頭,憑心而論,她真不算很出眾的女孩子,充其量就是清秀乾淨,可是,看著她站在那兒,他幾乎是有點奇怪,那麼艱辛的家庭,永遠落落大方,態度禮貌中帶著幾分篤定。
都不知道這份篤定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他輕咳兩聲,順嘴關心了一句:「羅憩樹在北京還好吧?」朝顏點頭:「挺好的。」挺會擾人清夢的,動不動打電話騷擾她。
「哦。」齊唯杉點頭,「聽說他現在在網路上……」他很含蓄地,「搞點兒小投資?」聽同在北京的程海鳴說的,貌似動靜還不小,至少生活費綽綽有餘,活得十分的有滋有味。
真看不出來,在家裡養尊處優慣了的這小子這麼有擔當。齊述跟溫芬大學同班同學,齊唯杉當然知道溫芬有多麼寵溺這個獨生子。以前在家的時候,據說冬天裡晚上睡覺鋪好被子不算,連熱水袋都替他準備得妥妥帖帖的焐在腳頭。
朝顏微微揚起頭,淺淺一笑:「是啊。」她心疼他掙錢辛苦,於是繼續接下家教的工作,北京天氣冷,她就源源不斷給他寄去手套,帽子,還有棉衣。
都不貴,可是他非常開心,開心得電話這邊的朝顏都能清晰地聽到他聲音里的笑意。可是,開心之餘他卻又罵她:「夏朝顏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你偏要逞能,不聽我的話是不是?」男人,總要擔起責任來的。如果對象是她,他有什麼理由不甘之如飴?
朝顏被他罵得很兇,卻只是淺淺而笑,一點兒也不惱。
不相疑,才能長相知。
夕陽里,她跟齊唯杉兩人點點頭,就此作別。一個向左,一個朝右。
走在路上,齊唯杉突然覺得,其實羅憩樹的眼光,似乎也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