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8章
劉靜雲氣得渾身發抖,猛地鬆開了孫東平。她覺得憤怒又委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遭受到這樣的待遇。真是說者無意聽著有心。就因為她和顧湘是對立的關係,所以她隨便說一句話,聽在孫東平的耳朵里都有特殊意義。
「孫東平,你沒忘吧,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顧湘一直比較敏感,你那樣說,她會受傷害的。」
難道我就不會受傷害了?我的心就是石頭做的?劉靜雲在心裡吶喊。
「我怎麼樣說了?我向她道謝也有錯?那你說說,我剛才應該怎麼樣?一聲不吭把你扶走?哈,那你又會說我沒有禮貌,故意漠視她。」
「靜雲,你想多了。」孫東平皺眉。
「是你想多了!」劉靜雲雙眼泛起血絲,「你現在耳朵里聽到的我說的每一個字,全都有了別的意義了。」
「靜雲,」孫東平脫口而出,「你不要無理取鬧。」
劉靜雲一怔,就像臉上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孫東平。
孫東平立刻就後悔了,揚手甩了自己一個巴掌,「對不起,我口不擇言。」
劉靜雲雙手抖著,然後緊握成拳,垂在身邊。
孫東平在醫院長凳上坐了下來,弓著身子,把臉埋進雙手裡。
劉靜雲冷眼看他。這個男人還真的沒為自己衝動過幾次,頂多就是像剛才那樣,焦慮憂愁一下。自己很快就會心軟,這人就故態復萌,端起了架子。
沒有為她喝醉,沒有為她憔悴,沒有為她傷心痛哭。他們總是溫柔很和諧,幾乎沒吵過架,有分歧,不是她讓一步,就是他退一下。他們倆是所有朋友親戚眼裡的模範情侶,她的姐妹們都嫉妒她到眼紅。
這份感情一直一路綠燈,直到顧湘再度出現。然後,那個劉靜雲很多年都沒見過的孫東平出現了。那個為了愛神魂顛倒,熱情洶湧如岩漿一樣的男孩,她以為他早就死了。沒想到其實只是沉睡了而已。如今公主吻醒了王子,她就成了一個炮灰。
「靜雲,」孫東平說,「是我對不起你。我是瞞著你來找顧湘的。她遇到了一點麻煩,我沒法置之不理。我沒有告訴你,是怕你胡思亂想。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
「解釋什麼?」劉靜雲淡淡地問,「如果你們倆是清白的,那你要解釋什麼?」
孫東平把手指插進頭髮里,埋頭在雙臂間,「她……我沒辦法放著她不管……我沒辦法……」
「你是不是還愛著他?」劉靜雲冷冰冰地說。她自己都驚訝,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臟還很平靜地跳動著,空氣如往常一樣湧進肺里。
孫東平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一樣。
這個時候的沉默,就等於了承認。
劉靜雲站在他對面,問:「那我呢?我算什麼?」
「我愛你。」孫東平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每個字都加了千斤重量。
劉靜雲笑了一下,「兩個都愛?好,好!」
她轉身朝樓梯走,走了兩步,猛地轉過身來,拽著手裡的皮包狠狠打到孫東平弓著的背上。
孫東平身子被撞了一下,還是穩穩坐著,一動不動。劉靜雲用皮包使勁拍他,皮包帶子斷了,包一下飛了出去,她就撲過來用手拚命捶著他。劉靜雲滿臉淚水,哭到都發不出聲音,只有死命捶打著,搖著那具堅實的身體,想要發泄什麼,又想要把他搖清醒過來。
「五年了!」她喊著,「整整五年了!」
劉靜雲發泄到脫力,身子往下滑,孫東平伸手扶住她。劉靜雲揚手就揮了過去。
孫東平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臉偏了,有什麼晶瑩的東西隨著甩了出來。他還是固執地抓著劉靜雲的手,扶著不讓她跌在地上。劉靜雲的指甲在孫東平的臉上留下長長一道紅的印子,血珠冒了出來。
劉靜雲喘著氣著,孫東平遲疑了一下,把她摟進懷裡,淚水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服。劉靜雲在他懷裡痛哭,淚如雨下,嘴裡呢喃著。孫東平聽到她還在說:「五年了……」
孫東平痛徹心扉,像是喝了腐骨蝕腸的毒藥一樣。
他想起高中入學時初次見她,少女明眸善睞,高傲大方,猶如一隻華美的天鵝。他曾經貪婪地注視過她的身影,為那一顰一笑的優美清麗而心動。多年後,他終於和這個女孩走到一起,將她抱進懷裡時,他還鬼使神差地想過,或許一切都是命運。
真的,一切都是命。
張其瑞一直追著顧湘出了醫院。大街上很熱鬧,一不小心就跟丟了。他倒不擔心顧湘會想不開躺馬路或者跳江,但是顧湘臨走時那臉色實在難看到極點,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她悶著就走了,不知道會不會憋壞自己。
大街上都是擺攤的,賣臭豆腐的,買燒烤的,賣水果的。顧湘的身影從人群中一閃而過,簡直就像鬧鬼了。張其瑞一頭汗,趕緊跟了過去。
顧湘站在路邊一家甜品點前,正盯著牌子上的甜品名字看。
張其瑞走了過來,顧湘扭頭看他,問:「帶錢了嗎?」
「啊?」
顧湘指了指,「想吃一根綠豆冰棒,我只有一百的,老闆說找不開。」
張其瑞立刻掏錢,買了一隻一塊五毛錢的伊利牌綠豆冰棍。顧湘接過來,露出開心的神色。她剝了包裝,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小時候外婆走街串巷買冰棍,每天都會給我留一根,等我放學回家給我吃。那時候同學們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家裡條件都不好,所以很羨慕我天天都有冰棍吃。」
顧湘想到這裡,露出溫暖的笑意來,「外婆教我做人要向善,不要傷害別人。還要踏實勤奮,不要依靠別人。她說窮其實沒什麼,和親人朋友在一起,健健康康的,就比什麼都好。還有,不要輕易就放棄,生活就應該拼搏。但是該放手的時候還是要放手,因為後面還有更好的在等著。」
她抬頭望著張其瑞,「我從小到大,都在試著照著她老人家說的去做。年少的時候人傻,為了愛情不顧一切,輕易就放棄了,現在看來,其實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那麼,便是放手的好,你說是不是?」
顧湘清澈的雙眼裡映著這滿街的燈火,那層水光格外明亮。張其瑞被她這樣注視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湘笑了笑,低頭又咬了一口冰棍,等嘴裡的冰都化了,繼續說:「我知道我不該和孫東平糾纏的。只是原先我就是有點不甘心。其實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麼倒霉的事,我和他也未必就能修成正果。但是心裡總是有個念想:也許我們早就幸福了。就這點不甘心,讓我躑躅不前。」
「沒人逼你往前走。」張其瑞終於開口,嗓音沙啞,聽起來像才熬過通宵,「旁觀的人看著簡單,卻不知道當事人的痛苦糾結。你捨得捨不得,都是你的事。」
「你能這麼想,我覺得很高興。」顧湘誠懇地說,「其實直到剛才,我才徹底明白過來,這一系列荒唐事,都該結束了。我和孫東平八年前就已經結束,現在因為我的一點猶豫,反而打攪了別人的生活。感情的確是在,但是已經變質了。當初孫東平愛我逾性命,從來不多看旁人一眼,也不准我看旁人一眼。現在大家卻都已經有了別的牽挂了。」
顧湘看著手裡的冰棍,「牽挂越多,也就越不幹脆。我是命太不好了,攤上了人命官司。孫東平是命太好了,遇上兩個這麼愛他的女人。我有時候想,他要乾脆是個負心漢,薄情寡義,大家一拍兩散,這事反而好辦了。」
「你怎麼不想他該守身如玉地等著你?」張其瑞半開玩笑。
顧湘笑了笑,「其瑞,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永遠愛另外一個人,也沒有誰有義務永遠對那個人好。感情的事,有什麼對錯?想想,如果他沒變心,我變了,那這故事不是就要換一個說法了?所以,一切都是命啊。」
「難得你想得這麼開。」張其瑞說。
顧湘淡淡一笑:「其瑞,不要覺得我會那麼想不開。我的確運氣不好,人生差點就被毀了,還自暴自棄過。但是現在人生已經回到了正軌,將來只會越來越好。去看看社會新聞,比我不幸的人那麼多,許多都還比我堅強一百倍。我這人內向,不愛表達情緒,不表示我現在性格陰鬱,內心凄慘。」
張其瑞笑了,眼睛彎彎的,「是,我知道了。我這個人也內向,不愛表達情緒,所以也很能體會你的感受。」
「莫非所有人都覺得你沉默寡言是因為高中時候戀愛不順?」
張其瑞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上位者的流言總是特別多的。」
顧湘笑起來,「那是他們的遺憾,他們不知道你私下裡這麼隨和親切。」
「我還想繼續領導一個集團,形象還是嚴肅冷酷一點的好。」
冰棒沒吃幾口,剩下的都化了。顧湘看了看錶,時間也不早了,她家可是在城市另一頭呢。
「都散了吧。」顧湘說,「我就不上去了。劉靜雲估計也不高興見到我,我估計她現在應該正揪著孫東平打呢。」
「他也該打。」張其瑞也笑了起來,「那你回家路上小心一點。」
顧湘應了一聲,又說:「孫東平的行李還放我那裡的,你或者他,明天過來拿一下吧。這是鑰匙。你拿著,回頭到了上海再給我好了。」
「你呢?」
「我是明天一大早八點的飛機回去。」
「這麼急?」張其瑞說,「我走的時候,錢家人還天天來酒店找你呢。」
「回去就是要解決這個事的。」顧湘說,「畢竟和他們家人沒仇,老拖著也不是個辦法。」
「你就是心腸軟。」
「天生的,沒辦法了。」
「那你要當心。如果要見面,我叫小於陪你。」
「好的。」顧湘微笑,「謝謝。」
顧湘次日天沒亮就去了機場。她刻意提前了兩個多小時,就是怕孫東平一時頭腦發熱要來送送她什麼的。不過孫東平和她自從醫院一別後,就再沒了消息。
回到了上海,楊露興高采烈地開門迎接她。這姑娘不知道背後的恩怨情仇,只當顧湘去上墳了,還給她帶了好多特產回來,開心得很。
富貴趴在沙發上,無精打采地叫了一聲。
「它怎麼啦?」顧湘過去摸了摸,老貓沒動。
「這兩天不大舒服。」楊露說,「我帶它去小區後面的寵物醫院看了一下,醫生說貓年紀大了,總會有點毛病的。」
顧湘怪心疼的,給富貴開了兩個金槍魚海鮮罐頭。富貴吃了兩口,興趣不大,繼續趴在沙發上睡覺。
張其瑞算著顧湘下飛機的時間,很快電話就來了,「到家了吧?」
「哎,是。」顧湘走去陽台。楊露在她身後使勁擠眼睛。
「都還順利嗎?」張其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萬里晴空一樣,讓人心情一下清爽了起來,「我叫小於聯繫了錢家人,今天下午在酒店見面談。律師也會在場。我想你是個做事乾脆的人,估計當場就有結論了,律師在也比較好辦手續。」
「還是你細心。」顧湘貼著電話說。
下午到了酒店小會議室,錢家四房子女都在,各個虎視眈眈。洋媳婦依舊懵懂無知的模樣,顧湘心想,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掙,過得倒也輕鬆。
律師就是用來代替當事人說話的,所以顧湘按照張其瑞的安排,往那裡一坐,緊閉著嘴巴,把發言的機會都讓給了律師。
律師是個年輕幹練的年輕姑娘,大概才拿到執照沒有多久,還是一心想干出一番大事業來的精神模樣。她先闡述了一些關於遺產啊,贈送等法律定義,然後說到顧湘顧小姐打算把項鏈轉讓,價高者得。
錢家子孫開始出價的時候,顧湘悄悄地離開了會議室。她可以拍賣錢老先生給她的項鏈,但是她覺得她看不下錢家人爭先出價的場面。
大半個小時后,律師紅光滿面地來找顧湘。顧湘一看她那臉色,就知道肯定是賣了一個好價錢的。
「怎麼樣?」顧湘站起來。
律師用手指比給她看。
「這麼多?」
律師興奮地猛點頭,「顧小姐,我這就去給張總打電話。張總肯定也很高興。你知道嗎?他承諾我可以抽一個點,由他來付。」
顧湘可沒想到張其瑞還有這麼一手,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明智。
現在回想起來,從人生、工作上的大事,到生活上的點滴小事,幾乎件件都離不開張其瑞在的關照。顧湘發覺即使自己家裡的鍋碗都是張其瑞平時贈送的。她頓時覺得很慚愧。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獨立地在上海生活,卻發覺這個獨立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一個人無微不至又悄無聲息的關懷上的。
外婆說她命中有貴人,以前她以為是孫東平,現在她不禁懷疑,這人是不是張其瑞。不論如何,沒有張其瑞,就沒有今天的顧湘。
張其瑞很快就接到了律師的電話,他聽到那個數字,也十分滿意。表揚完了律師,又詢問了一下顧湘的情況。得到「顧小姐也很高興」這個答覆后,他才放心地合上手機。
白日里的醫院十分繁忙,住院部里也人流不息。光今天來探望劉校長的老師和學生就有四、五撥,花束水果都快把病房堆滿了。劉父這人,雖然做父親未免過分嚴厲苛刻了,但是做為一名教育工作者,還是十分盡職的。
張其瑞在水房找到了劉靜雲。她靠著窗戶,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聽到腳步聲,她轉頭看了過來。張其瑞看到她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我不是叫你中午回家睡一下嗎?」
「睡不著。」劉靜雲無精打采地說,「躺下就做惡夢,倒不如起來做點事的好。」
張其瑞看著她,眼裡流露出憐惜。他很想幫她做點什麼來減輕她的痛苦。
感情是一場沒有規則的戰爭,全靠感性取勝。輸的人就此一敗塗地,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怨不得誰,也討不會公道。能瀟洒退場的人,已是足夠理智,足夠有勇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