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失蹤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21世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三千年前的古代社會,反而成了一種對貴族的褻瀆。死了一個奴隸就跟死了一隻螞蟻似的,所以當安塞派士兵捉拿埡什的時候,他顯然不以為意,甚至出言不遜,對他來說這與其說是罪行,不如說是醜聞。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承認,是覺得自己竟然在酒醉的時候去強暴一個奴隸,如果傳出去會是個笑話,其他貴族子弟不知道會怎麼去嘲諷他。
沒錯,只是醜聞,而不是罪行。
所以,他極力遮掩,免得傳出去之後讓人貽笑大方,另外他也得顧及一下他的父親,要是讓他知道了,指不定又會把他送到哪個鄉下野地去留守。
至於前來捉拿他的安塞,他是非常看不順眼的,不僅在政壇上兩人的父親是死對頭,更重要的是在官場上,安塞總是和他對著干。而且每次碰面,安塞都用一種不屑到極點的眼神看著他,讓他想起來就有氣。
新仇加舊恨,當下兩隊人馬就劍拔弩張起來,很快演變成了拳腳相向。
但長期沉迷於酒色的埡什怎麼可能是安塞的對手,結果他還是被捉了起來,臉上更是掛了彩,還算俊美的臉變成了又紅又腫的豬頭。
任憑他如何叫囂辱罵,安塞都充耳不聞,直接讓侍衛送他入大牢。事情至此,也算是解決了一半,而明早的朝會,他就會以仲裁院士官的身份向皇帝、皇妃及元老院公布埡什的罪行,由這三方來最後下判決。問題在於元老院里加布特大人絕對不會大義滅親,更何況埡什是貴族,即使殺了一百個奴隸也未必能定罪,最多降職處分。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皇妃直接授命,按照赫梯法典,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他出場的必要。
但,今時不同往日,赫梯皇妃絕對不會隨隨便便了結此事,恐怕明早會有一場好戲了,皇妃殿下的怒氣可不是那麼好平息的。
想到此,他勾起嘴角,顯得有些興奮,渾身充滿了幹勁。
明天,他拭目以待。可惜,事情並沒有安塞想象中的順利。當晚,身處牢籠還大放厥詞,以他老子的權勢為籌碼向獄卒威脅恐嚇的埡什便被放了出去,而下達此命令的人便是赫梯權力最高的皇帝陛下。皇妃殿下整個人就像原子彈爆炸似的,讓平靜的夜變得不再平靜。
是夜,黑暗潑墨似的渲染了整個哈圖沙什城,燈火通明的皇宮走廊上倏地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巡邏侍衛的眼前迅速闖過一抹月白色人影,她周身都籠罩著一層憤怒的火焰,讓所見之人不自禁地退避三尺。
跟在阿爾緹妮斯身後的麗莎拚命地想要阻止她前進的步伐,但不管她怎麼規勸,阿爾緹妮斯就像一團火球似的直往議事殿方向衝去。
「皇妃殿下,請您息怒,陛下一定是有原因的。」至於什麼原因,她是壓根兒就不知道,但她卻清楚,要是不在此時勸阻皇妃前往議事殿,那麼等她和皇帝殿下碰面了,場面一定很恐怖。
「我現在就是要去問他原因。」阿爾緹妮斯完全不理會麗莎的勸阻,心頭的怒氣讓她只想當面問清楚。
「那也要在殿下您冷靜的情況下。」現在她這個樣子不像是去問清楚原因,反而像是去殺人的。
「我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當她聽到安塞派人傳達的消息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鐵證如山,犯人卻連審訊都沒有就給釋放了。那是一個殺人犯,一個罪不可赦的人,就這麼給放了,甚至連理由都沒有,冷靜早在那一刻消失得一點也不剩了。
「等陛下回寢殿的時候,您再……」為今之計,就是一個字——拖。她現在正在氣頭上,絕對不可能與陛下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說不定還會演變成一場戰爭。
「我等不及了,我現在就要知道。」她打斷麗莎的話,腳步更是加快了不少。
麗莎只好跟在她身後,絞盡腦汁地想著可以勸阻她的話,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爾緹妮斯像戰車般衝進議事殿。
完了,萬事休矣!
她覺得眼下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免得被禍及。
議事殿內,薩魯正在案几上看著一張圖紙,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也有些疲憊,時不時地用手指捏揉著鼻樑骨,而他似乎對圖紙上的東西頗為不滿意,黑沉的臉讓殿內站立的幾名官員神經緊繃,低垂的腦袋始終不敢抬起來看他。
薩魯綠色的眸子染上一層怒氣,大手一攥,幾乎將圖紙捏爛,喉結上下滾動,正醞釀著一股暴風雨似的斥責,剛想爆發出來,便被阿爾緹妮斯的闖入給打斷了。
「薩魯!」灼熱的怒語剛落,她已經沖了過來。
「皇妃殿下!」官員們急忙作揖行禮。
薩魯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錯愕之餘,大手急忙翻過圖紙,將它藏於案幾下,似乎是不想讓她看到圖紙上的東西。
「露娜,你怎麼來了?」
阿爾緹妮斯狐疑地看著他剛才的舉動,剛想問,就被他摟進懷裡,他剛才還陰霾的臉色有了明顯的好轉,口吻充滿了寵溺。他揮手示意殿內的官員退下,然後拉起她的手向一旁的椅榻走去。
椅榻邊的小圓桌上放著一盤水潤的葡萄,他拈起一顆,「來,你最喜歡吃的葡萄。」他親手將葡萄的皮剝開,然後遞至她嘴邊。
阿爾緹妮斯很不給面子地別過臉,視線還停留在剛才放圖紙的案几上,眼中有著濃濃的疑惑,剛才的圖紙,好像畫了什麼。
薩魯扳過她的臉,「怎麼了,是誰惹你生氣了?」他看得出她剛才進來的時候可是怒氣騰騰的。
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來此的目的,疑惑被躥起來的怒氣給拋在了腦後,她張開嘴咬住葡萄,也咬住了他的手指,紫色眸子怒瞪著他。
薩魯挑起眉,不是被她咬疼了,而是她眼中的怒火似乎是朝著他來的,「是我?」
她鬆開牙齒,將葡萄吞了下去,甘甜的果汁也無法平息她心頭的火氣,「除了你,誰還有能力讓我生氣。」
「說來聽聽。」他順勢摟住她的腰,想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卻被她一把推開。她甚至刻意地退離幾步,免得他對她上下其手。
「為什麼下令放了埡什?」她像一隻小母獅似的張開獠牙,沖著他叫囂。
「原來是這件事。」薩魯的口氣說得極為輕鬆,完全不理會她的拒絕,大手一摟,又將她撈回身邊。
「你好像很不以為意。」他的表現讓她更加火大,掙扎著要退離他的大手的掌握,奈何他的手像鐵鉗似的紋絲不動。
「的確是!」他摟緊她,埋頭在她腰間,嗅著她身上的香味,這是三年來他養成的習慣,疲累的時候,他喜歡這樣抱著她,那會讓他覺得身心都得到了慰藉。
「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哈娜,他是個殺人兇手!」她無法推開他,只好維持站立的姿勢,「哈娜只有十四歲,你可知道她死得有多凄慘。」一朵尚未綻放的花蕾,就這麼夭折了,她無法原諒埡什,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一個奴隸而已,你用不著放在心上。」他摩挲著她腰間的軟布,實在不想為了一個奴隸跟她爭吵。
「薩魯,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她真的火了,狠命地推開他,眼眸里充滿了不敢置信,「你怎麼可以說得如此無所謂,那是一條人命!」
失去了她身上的香味和溫暖,他顯得有些不高興,脾氣也上來了,「過來,不準離我那麼遠。」他忙碌了一天,疲倦極了,不想再把殘餘的精力浪費在這件事情上。
她也察覺到他一臉的倦容,但哈娜絕不能就這麼無辜地死去,她要為她討回公道,「我要你下令逮捕埡什,並且在明天的朝會上將他定罪。」
「沒有官員會為了一個奴隸的死,而裁定貴族有罪的。」既然她不過來,他就自己過去,他現在十分需要她柔軟的身子。
「那就從今天開始,不管是貴族也好,平民也好,犯了罪就該同等論處,不該有一絲偏袒。」不能因為他是貴族,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她絕對無法苟同。
「露娜,政治不是小孩子的遊戲,你不可以為了一個低賤的奴隸去修改律法。你應該知道埡什的父親是元老院的議長,對於國家來說,即使死了一萬個奴隸,也不及失去一個元老院議長的忠誠來得重要。」就是因為她口裡的平等,才會讓其他貴族對她登上皇妃寶座不滿意,進而處處作對,他必須讓她知道,在權力面前,不是所有事情她想做就可以做,也不是每次他都會去幫她,尤其是這件事,他絕不可以像以前那樣任由她胡來。
「低賤?!」她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嚷起來,「人命都是平等的,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怎麼可以用這樣一個辭彙去形容一個人!」
「你要我怎麼做?照你的想法,殺了埡什,讓加布特憎恨,然後拉攏其他元老會的人來和你作對,這是你想要的?」
「他害死了一條人命,就算不死,也要嚴懲。」她怒目相對,絲毫不妥協。
「我已經降了他的職,還不是嚴懲?」他大步一跨,向她走近。
她冷笑,退後一步,不讓他靠近,對他說的話嗤之以鼻,「這不是嚴懲,是姑息。他根本不會受到教訓,將來會更加變本加厲。」
「我不想為了這件事和你吵架,過來,別再讓我說第二遍。」他不喜歡她的疏離,更不喜歡她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和他鬧彆扭。
「薩魯,你該了解我的個性,對於這件事我絕不會妥協。同樣是貴族,安塞就明白人權的平等,他可以做到,為什麼你不可以,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靠了過來,一把攫住她的腰,臉色也變得鐵青。
「你和安塞走得很近?」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你弄疼我了。」
「你喜歡他?」他說得咬牙切齒,額際的青筋也開始狂跳不止。
「你在胡說什麼,我現在和你談論的是埡什的事情。」他鐵鉗似的手,勒得她的腰際生疼,她掙扎著想要逃離,卻被他鉗製得更緊,「放開我!」她惱怒地叫道。
「該死的,你是不是喜歡他?」他完全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大手一提,將她整個人抬高,幾乎與他平視,對著她怒吼道,「不准你再見他!聽到沒有!」
在赫梯即使是除了皇帝以外的男人,也可以自由出入後宮,但是現在看來,他有必要下令讓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都不準進入後宮。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放手!」她也惱了,掄起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
「說你不會再見他,說!」他用力箍緊她的腰,逼迫她吐出承諾,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想到她心裡會有另一個男人,他就覺得恐懼,這種懼意讓他如同陷入了萬年的冰窟中,全身都湧起一股寒意。
她不愛你!
腦子裡閃電似的響起一個聲音,像是在提醒他什麼。
不,他絕對不允許。
猛地,他托起她的後腦勺,蠻橫地吻住她的唇,彷彿是懲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毫不憐惜地啃咬她的唇,似乎想要將她所有的甜美吞噬乾淨。
唇上的火辣讓她不自禁地蹙眉,更讓她覺得此刻的薩魯是陌生的,唇齒間劇烈的摩擦讓她疼得想掉眼淚,「唔……」她下意識地排斥著這突如其來的吻。
察覺到她的拒絕,他吻得更兇狠,甚至吮破了她的唇,舌尖嘗到了血腥的味道,大手也更為牢固地扣緊她的後腦勺,逼迫她臣服於他。
他的不安化作狂躁,全都加諸這個吻上,直到阿爾緹妮斯喘不過氣來,小臉漲得通紅,他才放過她。
「聽著,不準再見安塞,否則我殺了他。」手指抹去她唇上的血漬,他的表情陰狠異常,吐出的話更是森冷無比,「聽清楚了?」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讓阿爾緹妮斯從心底里發毛,但生性倔強的她,絕不會妥協,「你簡直不可理喻!」
他冷哼,不為所動。
不甘與惱恨並沒有讓阿爾緹妮斯失去理智,她知道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理睬。
很顯然,這次的談判破裂。
「放開我,我要回寢殿。」她不會就這麼放棄的。
「很好,一起回去。」
她惱怒地看著他,看到了他眼裡的慾望,充滿了狂野的侵略。
「你休想!」這是她的回答,然後她抬腳踢向他的腹部。
突然的一擊,讓薩魯躲避不及,硬生生地接下她的攻勢,手一松,她迅速退離他三尺。
「露娜……」她一點也沒有手下留情。
「渾蛋,你是個宇宙超級大渾蛋。」說完,她飛也似的衝出殿外。
薩魯捂住腹部,等待疼痛過去,想著待會兒絕對不會放過她。
突然,耳畔聽到一陣刻意憋住的笑聲,他惱火地瞪向門口,看到路斯比銀白色的鬍鬚因為笑意而抖動著,心下更惱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不久。」不過足以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狐狸!」薩魯咒罵道,那抖動的鬍鬚讓他恨不得可以拔光它們。
「陛下何苦如此為難自己。」那一腳,露娜估計用了全力了。
「不知道你說什麼。」薩魯坐回椅榻上,深知今晚他是要在這裡過夜了,寢殿的大門肯定關上了,而且絕對不會打開。
「陛下的用心良苦,臣是再清楚不過了,為何不告訴皇妃殿下?」他指的是釋放埡什的事情。
薩魯不語,只是瞪著他,過了一會兒,他才嘆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陛下謬讚了。」他捋了捋白須,「只不過,加布特真的會就範嗎?」
「會!」薩魯說得篤定,眼中精光一閃,「為了唯一的兒子,他什麼都會同意的。」
「只是苦了陛下了。」路斯比紫色的眸子故意瞄向他的腹部,他是不是該召喚御醫來給陛下瞧瞧,萬一有內傷可就不好了,不過……他看著薩魯陰沉的臉色,老臉露出一抹狡黠,御醫看來可以免了,呵呵……
「陛下,要不要女人?」他眼裡儘是揶揄。
薩魯狠狠瞪他一眼,「早晚我會殺了你。」
呵呵……他猜對了。
至於另一邊的皇帝寢殿,阿爾緹妮斯躺在床上,咒罵叫囂了好半天,才逐漸睡去。
夜很深了,靜悄悄的夜空只有璀璨的星子還醒著,綻放著美麗的光華,突兀地,一片厚雲飄來,遮住了寶石般的光輝。
輕紗圍繞的床褥上,阿爾緹妮斯看起來睡得很沉。一陣風吹過,她突然張開眼,紫色的眸子卻沒有以往的清亮,空洞得彷彿沒有靈魂,她緩緩地起身,機械性地穿上放置在一旁的衫裙,然後打開殿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清晨曙光乍現的時候,孤枕難眠了一夜的薩魯剛想起身梳洗,便見到麗莎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
「陛下,不好了,皇妃殿下她……」
一抹不安像龍捲風似的在薩魯的心裡肆虐開來。
麗莎跪伏在地上,驚恐地哭叫著:「陛下,皇妃殿下她……她失蹤了!」
終於,暴風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