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娑婆魔羅
端午節將近,家家戶戶門上掛起驅蟲避邪的艾草和菖蒲。
小鎮漸漸被節日的氛圍所包攏。
這日東方見白,店家才剛剛卸下門板,街上也不知誰突然凄厲的發出一聲大喊:「強盜來啦——強盜來啦——」這一聲喊,猶如在沸騰的油鍋里灑落一滴水。
沒等人作出太多的反應,街的一頭已傳來隆隆的馬蹄聲,數十匹大宛良駒如怒龍搗海般闖進了平靜的小鎮。
當先騎在馬上的是個三四十歲的錦衣漢子,國字臉,雙目炯炯,太陽穴高高鼓起。他揚了揚手中的馬鞭,環顧四周,朗聲道:「是這裡啦。」
身後又有一騎越眾而出,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書生,頭戴一頂諸葛帽,看樣子倒還真有幾分軍師的架勢。
錦衣漢子睨眼掃了下十餘名嚇得瑟瑟發抖的百姓,微微側了身子問邊上那書生道:「子墨,約好是卯時三刻,那婆娘是不是害怕不敢來了?」子墨搖頭道:「我想應該不會。她連挑了咱們山東好幾處場子,這陣子更是氣焰囂張的很。今日之約既是她定下的,斷不會悔約。」
話音剛落,街的另一頭便遠遠傳來疏疏落落的鈴鐺聲,一頭小青驢晃晃悠悠的踱進了小鎮。那驢背上側坐了一位黃衣女子,正低頭凝神的看著手上的書冊。
那頭青驢像是喝醉酒般,四條腿走路左右來回搖擺,顛顛顫顫的像是隨時會摔倒,叮叮噹噹的鈴聲正是由它掛在脖子上的銅鈴發出的。
即便如此,那女子卻是一點影響也沒有,如坐平地般穩穩的連髮絲也不見有半點晃動。
子墨正色道:「來了……」
錦衣漢子「啪」地凌空甩了一記響鞭,黃衣女子聞得鞭聲,這才慢慢抬起頭來。
這一下兩相對望,子墨和那錦衣漢子均是一愣,雖然他們早有耳聞,名動江湖的「娑婆魔羅」是位女子,卻沒曾想竟會如此年輕。看她不過二十來歲,除了面色略嫌蒼白外,十足便是個美人胚子。
黃衣女子淺淺一笑,笑靨如花般綻放,但不知怎麼的,眉宇間卻總讓人感到有一種壓抑的陰鬱。她目光從左往右轉了一圈,不緊不慢的說道:「只來了這幾個人么?」
錦衣漢子愣道:「什麼?」
「我說——」她神情淡雅,輕描淡寫的捋著青驢的鬃毛,「你們哪位是修覺宮下衛官李敖?」
錦衣漢子拍了拍胸口,昂然道:「是我,我便是李敖!」說這話時,絲毫不掩其得意之情。哪知黃衣女子只輕輕的「嗯」了聲,便道:「那好,我這本冊子已記下了九十九個名字,今天加你一個,正好湊足百數。」
娑婆魔羅自年前出道以來,專與修覺宮作對,挑了各地分舵不說,還殺了無數修覺宮的一流高手。
李敖見她左手捧書冊,右手不知從哪裡找出一支蘸墨毛筆,埋首認真仔細的寫字。那種渾然不將對方放在眼裡的蔑然,激得李敖哪裡還坐將得住?不禁怒吼一聲,騰地從坐騎上一躍而起。
黃衣女子頭也不抬,手中筆管忽然翹起,筆尖點向李敖掌心。李敖猱身撲上,掌勢如狂風掃落葉般襲向她。
「小心啊,墨汁有毒!」她抬頭一笑,眼波盈盈竟充滿殺氣。
李敖大吃一驚,急忙撤掌。娑婆魔羅卻並沒有給他絲毫迴旋的機會,趁他在空中招式已老,長袖揮出,一股厲風跟著捲起。李敖只覺得眼前景色一花,猶如群蝶翩舞般渲染出許多五顏六色的色彩,蒙蔽住了他的雙眼,他心裡不由一陣恐慌。忽聽耳畔嗤一聲輕笑,一陣略帶香氣的微風從他身旁掠過,接著身後響起一連串的慘呼。
待他神志清明,卻看見他帶來的二三十人已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不住的呻吟,娑婆魔羅正與子墨纏鬥在一起。只略一觀眼,便可看齣子墨明顯處於下風,正狼狽不堪的一路狂退。
娑婆魔羅身形翩遷,掌法更是詭異,她嘴角冷冷的噙著笑,看著子墨的神情就像在看一隻垂死掙扎的麋鹿。
忽聽身後勁風襲來,她頭也不回,手掌翻轉,一掌朝後拍去。李敖的身手確要比子墨高出一籌,但娑婆魔羅以一敵二,卻顯得甚為輕鬆,顯然還沒用盡全力。
這一事實,不禁讓李敖愈想愈覺后怕。稍一分心,肩胛上又被擊中一掌,初時還不覺得怎樣。過得片刻,只覺體內原本順暢的真氣陡然一滯,身子急急墜落。
與此同時,子墨越打越覺氣弱,心下怯了,想扔下李敖自行逃跑卻又沒有那份勇氣,心中隱隱感到娑婆魔羅一直沒殺他更像是在算計著某種陰謀似的。
果然,他心驚膽戰的攻出一掌,被她衣袖一卷,帶著踉蹌著撲向李敖。
李敖這時只覺渾身寒冷,如掉冰窖般,眼睜睜看著子墨一掌打過來,他竟連躲避的氣力也提不起來。砰地聲,子墨的掌勁恰恰打在他氣海穴上,李敖慘叫一聲,口裡噴出鮮血,仰天閉氣摔倒。
黃衣少女冷冷一笑,微風吹起她長長的秀髮,髮絲在風中張揚飛舞,遠遠望去,那張蒼白的臉上慢慢露出絕望的抑鬱神情,就如從地獄爬起的魔鬼般,撕開人們猙獰恐怖的噩夢,將它一一變為現實。
她腳踩在李敖的胸口,冷冷的問:「你也會害怕嗎?」
李敖瞪著眼,嘴裡一口口的嘔出鮮血,渾身一個勁的抽搐。
「你——也會怕死嗎?」她腳下漸漸用力,「那你可知道,那些慘死在你手下的人,臨死前也會像你現在這般,心中充滿了極度的恐懼。我——就是喜歡看你臉上那種驚恐的表情……」
咔地聲,李敖的肋骨一根根的被踩斷。
從摩天崖下來的時候,江颯的臉色就很不好看。紫珠小心翼翼的跟上他的腳步,幾次想開口說話,卻又怕觸怒他。
「那個……」她支支吾吾。
江颯停下腳步,回頭問道:「有什麼事?」紫珠咬著唇,低聲說道:「那個,我哥哥他……」
「又出去鬧事了?」江颯不悅的皺起眉頭,「這個月已經不下三次了吧?我說過,他如果再這麼醉生夢死的活著,我也幫不了他。」
紫珠急道:「可是……哥哥他……公子!」她見江颯摔袖而去,急忙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角,跪下可憐兮兮的哀求,「哥哥他現在被關在刑事堂的死牢里,公子若不去救他,他必死無疑啊!」
江颯吃驚道:「刑事堂?藍泉他這次又闖了什麼大禍?居然會被押到刑事堂去!刑事堂堂主沈崢燮冷麵絕情,除了宮主他誰的面子也不賣,藍泉他是吃了豹子膽了敢去招惹他?」
紫珠淚流滿面的說道:「哥哥自從眼睛看不見后,脾氣是越來越壞,宮主……宮主他……」她壓低聲音,怯怯的說道,「宮主完全不念舊情,哥哥……哥哥也很鬱悶……這一次全怪沈綉心不好,她原與哥哥要好,修覺宮裡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可是哥哥日漸不受重用,她就逐漸疏遠哥哥,反而與那個新進被宮主提拔的鄭冬海親親熱熱的。我哥哥知道了,能不生氣么?他昨天喝多了酒,我沒攔住,他就跑進靜養殿和鄭冬海鬧了起來,結果……錯手把鄭冬海的一條胳膊給砍了下來……」她越說越快,邊說邊拿眼觀測江颯的臉色。
江颯卻面無表情的道:「藍泉不錯啊,居然能夠卸了鄭冬海的一條胳膊。」頓了頓,吸了口氣,問道,「他也受傷了吧?鄭冬海的一雙鐵爪可是相當厲害的呀。」紫珠輕輕嗯了聲。
沈綉心是沈崢燮的掌上明珠,人長得既年輕又漂亮,只可惜耐不住寂寞,時常喜歡勾搭男人。江颯之所以從未和藍泉提這事,那是因為沈綉心也曾經暗示過他,想與他交好。
鄭冬海和鄭冬煥兄弟原是「南行尊者」的徒弟,武功修為俱得真傳,自從去年加入修覺宮后,屢建奇功,穆從白對他們更是賞識有加,特准兄弟二人入住修覺宮靜養殿。這種殊榮就連他這個跟了穆從白十年,為其創下赫赫武林霸業,似徒似友之人也從未享受過,也難怪沈綉心會動起心思。
沈崢燮礙於女兒和鄭冬煥的面子自然不會輕易饒過藍泉。
他只管沉吟不語,這可急煞了紫珠,忙跪在地上磕頭道:「公子,求求你救救哥哥,紫珠知道今生今世已報答不完公子恩情,但願來生來世、生生世世做牛做馬,銜環結草……」
「夠啦!」他蹙起眉,不悅的將她拉起,「說那許多廢話作甚?當真有我落難一日,你找先一步另攀高枝去了!」
紫珠聽他口氣,已知他肯出手相救,也不計較他的冷嘲熱諷,只是歡喜道:「多謝公子!公子晚上想吃些什麼,紫珠給你做啊?」她近乎討好的口氣,換來江颯漠然的白眼。
摩天崖底的山腰上重新開闢了一塊場地,既用於修覺宮對外的防禦陣勢,又可安排妥貼宮內弟子居住,可謂一舉兩得。
當初看中摩天崖的地勢優越,而建議穆從白將修覺宮由漠北遷居於此的人正是江颯。其實,摩天崖原本是江湖人稱「清雅居士」卜清琊的隱居之地,當年修覺宮大軍掃平清絮崖,因為山頂洞穴內那個妖人的關係,穆從白一怒之下竟用火藥夷平了整座思清頂。
清絮崖因此荒了一年多,最後還是江颯覺得此崖山勢陡峭,上下崖只有靠西南邊崖口牽索拉繩這樣一條通道,十分便於防守。於是修覺宮耗費兩年多的時間終於建成了十重大殿,其中保留了諸多當年天旻軒內卜清琊設計的各種機關陣勢,並將之擴建為現如今的靜養殿。
江颯緩緩走在林蔭小道上,斑斑點點的陽光,稀疏的透過頭頂的樹葉映到他臉上。
一旁的大道上,幾名紅衣婢女正領了十來名妙齡姑娘匆匆而過,身後尾隨了五六名壯漢,拖拖拉拉的的扛了大堆花里胡哨的木箱妝匣。
江颯見其中有一位素裝女子,不同其他人那般東張西望的表現出無比好奇心,她一路走來,都是將頭壓得低低的,長長的黑髮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孔,但從她苗條的背影,優雅的舉止不難想像出定是位美麗女子。
江颯一時看出了神,紫珠見他停下腳步,順著他目光尋去,不禁笑道:「那是現下紅遍大江南北的雀翎班,戲班裡清一色的全是女子,且個個長得頗有姿色,嗓子也甜……想是前幾日宮主說乏了,沈綉心變著法的要討好他才特意請了來的。」
聽她一解釋,江颯不由點了點頭,再看去,那群人已沒入樹蔭底下。
「公子也有興趣聽曲嗎?」紫珠偷偷的打量他,江颯向來不苟言笑,即便自己是宮主分派給他,專門照顧他飲食起居的婢女,日常與他接觸得最多,江颯也還是甚少與她多話。
他是個有心事也從不對人說的人。他沒有朋友,即便對待並肩作戰多年的藍泉,也僅限於同伴而已。
「紫珠……」
「嗯?」她微微一愣,這才注意到江颯正盯著她看,嘴角噙著冷冷的笑。
江颯收回目光,繼續邁開腳步,說道:「你今天話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