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城堡里的生日晚會
就在流夏差不多已經忘記了伯爵生日這碼事時,在周五的晚上,阿方索派去的司機準時出現在了美術學院的門口。
流夏生怕又被小報記者抓到什麼辮子,差不多是以做賊的速度鑽進了那輛車子里。
到了城堡之後,管家麗莎正在門口等著她,並將她帶到了城堡二樓的一個房間里。早已等待在那裡的女僕及時送上了讓她替換的禮服。起初流夏還感到有點納悶,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儘管她只是伯爵家一位小小的家庭教師,但萬一在衣著上失禮的話也會令伯爵顏面無光,所以由伯爵大人指定的衣服自然是最保險的了。
雖然心裡有點不舒服,但這裡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既然已經來了,就要照別人的規矩辦事吧。
反正也是今晚臨時借穿一下而已。
想到這裡,她隨手打開了裝著衣服的盒子,打眼一看,倒也有些佩服阿方索的目光。
的確是……非常適合她的衣服……
身為羅馬城裡的上流人士,阿方索伯爵的生日晚會自然邀請了不少在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阿方索本人所青睞的美術界專業人士,其餘的多是金融和政治界的名流。
與往常相比,今天城堡里的一切布置更顯氣派奢靡。希臘風格的雕塑,華麗繁複的絲絨窗帘,價值不菲的名畫,略顯斑駁的騎士銅像……每一樣裝飾似乎都在昭示著城堡主人高貴無比的血統。昂貴的圓珠水晶吊燈散發著晶瑩璀璨的光澤,將巴洛克式的穹頂和四周的壁畫映照的灼灼生輝。大廳的一角坐著當地頗有知名度的樂隊,舒緩高雅的音符正從他們的指尖逐一滑出,如醉人的香氛般在空氣里瀰漫。
今天的主角——阿方索伯爵此時正和政府部門的幾位議員小聲交談著,看起來聊得甚是愉快。
忽然之間,他聽到身邊傳來了低低的議論聲。
「那個東方女孩是什麼人?」
「好像是阿方索伯爵家的家庭教師。」
「看起來有點眼熟,對了,這不是球星托托的女朋友嗎?」
於是他轉頭朝著那個方向望去,唇邊如意料中般勾起了一抹淺笑。隨即,又轉過了頭繼續和那幾位賓客交談起來。
今天的這件禮服,是他特地為她選的。
比他想像的還要適合她。
水綠色的長裙裹住了她小巧玲瓏的身體,散發著一種清新淡雅的氣質,乍看去就像一片清新明媚的綠葉,令人心生舒暢之意。她那秀美精緻的眉目間流露出的古典婉約氣質,又令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卷珍貴的水墨畫。微敞的白皙胸口上那粒水滴形狀的綠寶石隨著她的呼吸輕微搖晃著,彷彿隨時都會滑入更加縱深的地方,引人暇想無限。
在到場的這些來賓中,流夏果然看到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現代畫畫家阿爾貝尼先生。另外也有幾位平時只在媒體刊物上才看得到的著名藝術家。
流夏自我安慰了一番,能看到他們,也算是沒白來一次了。
不過同時又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她卻始終沒看到瑪格麗特的身影。
就在她到處尋找瑪格麗特的時候,忽然看到不遠處的圓柱旁出現了短尾巴的身影。流夏不禁心裡一動,既然短尾巴在這裡,那麼瑪格麗特應該也在附近吧?趁著這裡這麼熱鬧,也沒人留意到她,流夏一個閃身又出了大廳。短尾巴朝著她喵的叫了一聲,撒腿就向前跑去。流夏也趕緊跟著它往前走,果然在花園的橡樹底下看到了瑪格麗特。
「老師!」瑪格麗特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
「瑪格麗特,你怎麼在這裡?怎麼不去大廳呢?」流夏邊問邊走到了她的身邊。
「裡面這麼多無聊的人。」瑪格麗特坐在凳子上晃了晃雙腳,[font=??]「沒意思透了。也不知道爸爸為什麼要請這些人來。」
「這些人都是你爸爸的朋友吧。」流夏笑了笑,「對了,你把生日禮物送給爸爸了嗎?」
一談到這個,瑪格麗特立刻來了精神,「我今天早上就送給爸爸了,爸爸很喜歡,還誇我畫得好,老師,真是謝謝你!」
「那就好了。」流夏也打從心眼裡為她感到高興。
「老師,不如就讓我們兩個小小的慶祝一下吧。」瑪格麗特轉了轉眼珠,從椅子下拖出了個籃子,然後從籃子里摸出了一個設計精美的磨砂水晶酒瓶。
「老師,這是聽說很好喝的草莓酒哦。是我特地從地窖里拿來的。別人我還不給她喝的。」她又拿出了一個同款的水晶酒杯,將酒倒了一些在杯子里遞給了流夏。
「你是小孩子,不能喝酒。」流夏接過酒杯的時候不忘提醒了她。裝在杯子里的美酒呈現出一種紅寶石般的色澤,在透明的水晶杯里輕輕搖晃著,散發著草莓獨有的醉人甜香。
「我是不可以喝酒啊,所以就用果汁代替好了。「瑪格麗特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又從籃子里摸出了一盒橙汁。
流夏啞然而笑,「你的這個百寶籃里東西倒不少。」
瑪格麗特也吐了吐舌頭,用手裡的橙汁和流夏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小聲說了一句,「Cincin!(乾杯)
流夏將酒一口飲盡,站起了身,「我來也來過了,看也看過了。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那你去向爸爸道個別再走吧。」瑪格麗特笑得像個純潔的天使,「不過除了生日快樂這句話,我不希望你說其他多餘的話。」
流夏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到現在為止,這個小女孩還是沒有完全消除對她的敵意。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瑪格麗特蹲下了身子,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自己的愛貓,眼底閃動著詭異的光芒,「看著吧,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短尾巴。」
短尾巴抖抖身上的毛,懶洋洋地喵了一聲翻過身子,朝天露出了毛茸茸圓滾滾的肚皮。
「喝了爸爸的這種酒,她到時一定會出醜的。」瑪格麗特冷笑一聲,「我還以為她和其他老師不同呢……」
回到大廳后,流夏就明顯發覺自己的腦袋有些暈眩,似乎有種說不出的緊縮重壓感,走起路的時候腳下直發虛。她不禁暗生疑惑,自己的酒量向來還不錯啊,怎麼剛才喝了那麼一小杯就不行了?
不僅如此,她的腹部好像有一團火在燃燒,這團火還不斷漫延到全身的四肢百骸,燒得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連自己的意志也開始不受控制……
首先她就感覺到自己的面部表情開始失控,身邊的人笑,她也跟著笑。身邊的人露出驚訝的表情,她也跟著露出驚訝的表情。就像寓言故事裡的小猴子那樣,別人是什麼表情,她就跟著做出什麼表情。接著,連她的動作也開始不受控制了……
阿方索遠遠地察覺到她的異常舉動,已經感得有些不妥。尤其在看到她忽然靠在旁邊一位男士身上時心裡頓知不妙,於是對身邊的賓客說了聲抱歉后就朝流夏走去,不著痕迹地將她扶到了大廳外。
「流夏,你怎麼了?」他剛問了一句,
她喃喃自語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火星文,忽然一甩手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阿方索皺著眉搖了搖頭,忽然聞到了從她唇邊傳來的一股草莓味,頓時臉色微微一變,急忙將她攔腰抱起,匆匆上了樓。
管家麗莎一見這個情形,也立即眼明手快地跟了上去。
「麗莎,流夏小姐喝醉了酒,先在這個房間里休息一下。你讓人來照顧照顧她。」阿方索見麗莎跟進來,於是順便拜託了她照顧流夏。
在走出房間時,他還不忘說了一句「記住,別讓瑪格麗特進去。」
重新回到大廳之後,阿方索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一直有點心不在焉。就算是在應酬那些賓客的時候,也好像總有些什麼事在心裡惦念著。
好不容易等到一切全都結束,所有的客人全都離開,他就立即去了二樓安置流夏的房間。之前還在喃喃發出聲音的女孩似乎也累了,縮著身子自顧自地睡了起來。麗薩正拿著一塊毛巾在給她擦去額上冒出的細汗。
「伯爵先生,她醉得很厲害。不過現在已經安靜下來了。」麗莎推了推鏡架,「她好像是喝了您的Sogno。」
阿方索點了點頭,「我知道。一定是瑪格麗特偷拿出來的。」在這個城堡里,除了自己的女兒,根本沒有人敢碰他的東西。他所珍藏的這種Sogno的酒精濃度極高,如果不兌蘇打水就喝,即使只有一小口,也能讓人醉倒,作出失控的行為。嚴重的話,還會導致輕微的神經失調。
「那麼,今晚要讓她住在這裡嗎?」麗莎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方索沒有回答,只是冷冷說了一句,「現在這裡已經不需要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麗莎一愣,「那……」
「還有什麼疑問嗎?」他的眼神一斂,無意中散發出了幾分暗沉陰鬱的氣質。
「沒有,伯爵先生。」麗莎沒再多說什麼,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在出去前的一瞬間,她又飛快地望了神志依舊模糊的流夏一眼。
窗外的月色漸漸隱去,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香檳色的窗帘在暗夜裡高高揚起,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他走到了床前,靜靜地凝視著她的面容。
她看來是醉得不輕,白皙的容顏沾染了幾抹反常的紅暈,如同清晨的朝霞般朦朧而醉人,看上去有幾分令人心動的美麗。她的嘴唇呈現出了淡淡的玫瑰色,美好的彷彿正在等待著情人的親吻。看著看著,他的心裡不禁微微一動,彷彿平靜的湖面被吹起了一絲微瀾,輕輕漾開了一圈又一圈波紋……
不知為什麼,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忽然在他的耳邊迴響起來,
「但不管何時何地,我們中的有些人還會保持著內心世界的一方凈土,別人接觸不到,我們自己也不會去觸動它。」
「曾經的銳利鋒芒會被時間慢慢地磨平,然後屈服於無奈的現實生活。但就像我之前所說過的,每個人的心裡總會或多或少保存著一處凈土。所以有時候,我也想做不屈服的那一個。」
很多人都會戴面具。但正如她所說,他們或者總有卸下面具的時候。
可是,有的人因為戴得太久太久,即使卸下面具,也永遠回不到過去了。
就像他。
十年之後的她,就像當初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個小女孩一樣,還是那麼明朗,清澈。就像是一陣清新溫柔的風,即使是積存已久的陰霾和灰塵,也能被它輕易吹散;又像是一道明媚溫暖的陽光,即使被無盡的黑夜籠罩,也能掙脫那片濃濃的黑暗,努力找尋到屬於自己的光亮。
他的心溫暖而惆悵著,這種莫名的情緒讓他難以平靜。像是受了蠱惑般,他緩緩地伸出修長的手指,滑過了她柔軟如玫瑰花瓣的嘴唇。
在肌膚相觸的一瞬間,似乎有股奇異的電流流過他的血管,直達心底的最深處,引起一種微妙的戰慄,難以遏制的衝動在身體某個陌生的地方低低翻騰著,誘惑刺激著他的所有感官——
無法形容這一刻他心中的激蕩。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這才將他從那種無法言說的曖昧氣氛中釋放了出來。
他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摁下了通話鍵。從電話的那一端傳來了羅密歐的聲音,「老大,怎麼也不開skype?還沒和你說生日快樂呢。你不會怪我打你手機吧?」
「沒關係,這個手機已經裝載了反監控軟體,十分鐘之內不會有任何問題。」他淡淡答道,「如果我沒記錯,我們的生日只差兩天吧。」
羅密歐笑了兩聲,「對啊,我們都是五月出生的雙子座,不過你倒是更像是十一月出生的天蠍座。」
「什麼時候又對星座有興趣了?」他笑了笑,「對了,等帕克從威尼斯回來我們就見上一面。好久沒看到他那種嚴肅的表情了。」
「最近的氣候這麼好,帕克這回應該能收不少鳥嘴和髒東西回來。」羅密歐笑著說了一句組織里的暗語。
阿方索瞭然一笑,組織里將保護費和高利貸比喻為鳥嘴和髒東西,也可謂形象。近來的經濟危機為他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穫。義大利的很多大小銀行都不願意批出貸款,那些走投無路的商戶們只能求助於組織,在貸款時被迫承諾支付高達500%的利息,就連最低利息也不低於30%。這段時間來,高利貸反倒成為金融危機中組織增長最快的業務。
而羅馬,就是全義大利最大的高利貸市場。
EVILEYE,則是這個黑色市場的最高主宰者。
「那件事有收穫嗎?」羅密歐頓了頓又問道,「今天你也請了不少議會裡的人吧。」
阿方索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彎弧,「也算是有收穫。」
「哦?」
「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佩拉議長的弱點就是——他的妻子。」
掛了電話,他站在窗前看著細細的雨線在路燈的光影下晃晃蕩盪。積聚在房頂上的雨水緩緩朝著檐角流去,點點燈光投射在水面上,隨著波紋輕輕蕩漾,看上去就像是浮動著許多閃爍的星星。
手機鈴聲又在這時響了起來,不過,這次並不是他的手機。他走到了床邊,拿起了她的手機。閃動的屏幕上明顯提示著來電人的名字——Toto。就像所有的戀人一樣,在他的名字前還有一顆小小的心型標記。
他面無表情地摁掉了那個電話,索性關掉了她的手機。
她似乎還在沉睡之中,比起平時將自己保護的好好的樣子,這樣毫無防備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朵小小的雛菊。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有一種獵物在手難以抑止的興奮。
比起那些真正的雛菊,或許——這一朵更有讓他收藏的慾望。
就算是來去無蹤的風,他也要牢牢控制住風向的走勢。
就算是黑暗懼怕的光,他也會緊緊掌握住光源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