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負責拍照的護士獃獃的咱在那裡,白袍上滿是血紅色,負責清理器材的女護士一手握著一柄卡口鉗微微顫抖,她剛剛從標本的心脈血管上把那柄卡口鉗取下來。標本的血管里還殘留著少量液體血液,所以莫德勒總是用卡口鉗卡鎖住血管再進行解剖。但護士犯了一個錯誤,她不慎把那顆保存完好的心臟刺穿了,一股小小的、不可思議的血泉從心臟的缺口處湧起,足有20厘米高,帶出了一顆銀色的珠子。
莫德勒來不及發怒,大喊」採樣!紗布!繼續拍照!止血鉗!「
他不理解這是為什麼,這屍體的心臟還保存著完整的一包鮮血,按說經過上千年,這些血液已經蒸發了才對。20厘米的血泉更不可思議,活人動脈被刺穿時能泵出一米高的血泉,那是血壓的作用,可是對於古屍來說,心跳已經停止,應該無所謂血壓。不過作為醫生和博物學家,面對這種超乎想像的情景,驚訝發獃都是沒用的,重要的記錄下細節來供研究使用。莫德勒的心裡又是驚恐又是雀躍,一邊給那個缺口止血,一邊拿止血鉗。
一隻手閃電般的伸出,從樣本的胸膛處取走那顆銀色的珠子。那是昂熱,他抹去珠子上的血跡,打量上面詭異的花紋。
「天吶天吶天吶!」莫德勒的聲音從喃喃轉為大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見那顆表面乾枯的心臟微微搏動了一下。
「他沒死他還活著他是活的活的!」莫德勒轉頭尋找昂熱,「這是跨世紀的發現,科學史將被改寫!我們要成為書寫歷史的人了!」
他的話音未落,那枚青色的、半米長的巨釘被人抓起,帶著銳利的尖嘯,貫穿了中國男孩的心臟。還是昂熱,他看起來千弱的手臂釋放了不可思議的力量,那根鋼釘把整個心臟貫穿之後,又貫穿了解剖台的鋼皮,把中國男孩徹底的釘死在那裡。
「不要!」莫德勒的話出口,卻已經沒用了。
心臟只搏動了一次就徹底毀掉了,最後一絲生命的跡象消失,中國男孩依然只是古屍而已。
昂熱額頭儘是冷汗,眸子里冷光四射,壓得莫德勒喘不過氣來。他低低的喘息了幾下,才恢復了鎮定,慢慢的鬆開了握住巨釘的手。
「醫生,我們尊敬您的科學素養,但現在不是追求科學真理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容抗拒,「解剖到這裡停止,把所有釘子原樣插進去,收拾好棺材和箱子,準備好立刻送標本走。」
他轉身離去,在門邊回頭,一字一頓,「我會很快回來。」他奔跑起來,腳步聲在酒窖的過道里迅速遠去。
門被用力推開,昂熱走到桌前,把那枚銀色的珠子放在骨瓷茶具的托盤裡,帶著血跡的珠子在華麗的維多利亞風花紋襯托下,顯得格外猙獰。
「這是什麼?」夏洛子爵拿起珠子端詳。
「在標本的心臟里發現的」昂熱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臟出現了搏動,他沒死」
所有人的臉色一瞬間都變了,馬耶克譽a勛爵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即使不死徒也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存活!不,即使是純血的龍類,三代種之後也不會有那麼強的存活能力!」
「我親眼看見的。'
「是一代種和二代種么?該死該死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梅涅克勛爵高速的踱步「我們是中了頭彩么?我們獲得的第一具完成標本就是一代種或者二代種?可是一代種和二代種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個,每一個都有名字和封底,會是誰呢?會是誰呢?」
「我來不及通知你們,第一次搏動之後,我重新用那些中國人的法器刺穿了他的心臟,把他的心臟毀掉了。」昂熱說。
甘貝特侯爵鬆了一口氣「好!好!昂熱你做的很好。」
「不!還不夠!」馬耶克勛爵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立刻燒掉標本,用黑索今炸藥來做,一點組織都不要殘留,絕對不要殘留!」
夏洛子爵略略猶豫了一下「徹底毀掉一個一代種或二代種?這個研究機會很寶貴啊!」
「我知道,可是紳士們,我們沒有人真的明白一代種或者二代種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能力,運走他不是最好的選擇,如果路上他忽然復活,對不死者進行召喚,那會是什麼結果?我們不能冒險,絕不能!」馬耶克勛爵舉手,「現在表決。」
夏洛子爵和甘貝侯爵同時舉手,昂熱不再說話,轉身大步離去。決議已經做出,他將立刻執行。
酒窖里。莫德勒面對著那具靜悄悄的屍體發獃,所有護士和他一樣保持著沉默,這裡靜得像一座千年古墓。
他知道昂熱去找那些老人了,很快命令就會傳來,這具標本就會被運走。一個存活了上千年的人類,一種全新的人類,一個不祥的人類,他的出現可能把進化論都推翻,改寫整個科學史。但是昂熱那些人不希望這個消息外傳,他們會把這些證據完全抹掉,包括莫德勒的記錄和那些照片。作為一個科學家莫德勒此刻感覺到了巨大的痛苦。他端詳著那個中國男孩的面容,忽然覺得那張年輕的臉是如此的美好,彷彿流淌著光輝。他心裡有種情緒蠢蠢欲動,他不能忍受這一切就此被掩蓋,這些偉大的發現就此湮滅,那將讓人類陷入多少年的蒙昧啊!那是對整個人類的犯罪!
他的手在顫抖,心跳得像是要裂開。
他掃視周圍的護士們,這些人都是他的學生或者同事,多年來跟隨他奮戰在醫學和科學的戰場上,都是他信得過的人。
他用嘶啞低沉的聲音試探著問「我們帶了腎上腺素么?」
久久的沉默之後,一名男護士大尅了隨身的鐵皮盒子,從中取出了一枚針劑,地道莫德勒的手裡。
莫德勒抓著那枚針劑,深深地呼吸。腎上腺素,1855年英國醫生愛迪生髮現了這東西,一種強有力的激素,會讓心臟的收縮力提高,內臟血管擴張。這是種神奇的葯,起死回生的葯,莫德勒在病人大失血心跳停止的時候使用過這種葯,有機會讓停跳的心臟重新恢復跳動。
他死死盯著中國男孩的臉,接過護士遞來的針筒,把藥水抽了進去。他握著針筒,慢慢湊近屍體的心臟,朝聖殿緩步走向聖地,他確信自己走向科學的殿堂,走向這世界的最終秘密。
4、戰場
「他腦袋燒昏了么?」路明非的聲音不由得放大「這麼二百五的事情他也幹得出來?」
他緊張的微微顫抖,這個故事中蘊藏的巨大壓力開始破繭而去。
「人接近神跡的時候都,會失去理智,今天我已經不怪莫德勒了。」校長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遺憾,那晚上我沒有更快一點!」
昂熱狂奔著穿越庭院,戒備的梅涅克大聲的喊他,昂熱卻沒有停步回頭。
梅涅克明白情況有多麼緊急了,他扭頭大喊「酋長和老虎跟我一起上山!山彥,你帶剩下的人守住酒窖入口!準備好來福槍!煙灰,還有你的克伯虜炮!」
一個身材魁梧的黑人和一個身材矯健的印度人立刻向梅涅克靠近,酋長和老虎都是「獅心會」的成員,梅涅克發展成員從不限於歐洲人。老虎把一支霰彈銃仍給酋長,自己握著一支,他們都是極敏捷的射手,「酋長」是一個非洲部落酋長的兒子,被他的父親送到英國讀書,曾在非洲草原獵殺獅子,而老虎則是一個大邦的年輕貴族,和酋長一樣喜歡槍支這種新型武器,喜歡再印度叢林獵殺老虎。
路山彥深深吸了一口氣,左右拔出了他的大口進左輪槍。
昂熱踢開酒窖的門直衝進去,折刀滑入他的掌心。他在年久失修的木樓梯上跳躍著前進,覺得整個樓梯都搖搖欲墜。他決定首先切斷標本的全部血管,把心臟徹底切成碎片,然後再動用黑索今炸彈炸彈,這是兩年前的新發明,人類迄今最強的炸彈,無論什麼生物組織都會被完全銷毀。梅涅克他們的腳步聲就在後面不遠處追著他而來,這讓昂熱感覺到「獅心會」成員之間的合作一向可靠,梅涅克還帶著那柄足以扭轉戰局的亞特坎長刀。
現在他只希望那些中國人的法器經過上千年還能用,在秘黨的知識體系中,法器屬於煉金武器,有些煉金武器會隨著時間效力降低。
「莫德勒!」他踏入酒窖那間臨時解剖室。
他忽然站住了,歸於絕對的沉寂,那柄只有20厘米長的折刀在他的身側緩緩的垂下,姿勢就像那些日本使用超過100厘米的折刀。他停止了自己的呼吸,狂跳的心臟急速的減速,垂頭看著地下橫流的鮮血,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聽力上去。
他不想眼前的一切影響他的判斷,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他是這裡唯一的活人了,滾熱的血漿在圍著解剖台的白布簾上流淌,地窖頂上也有粘稠的血滴慢慢地墜落,散落滿地的素描記錄和醫袍都變成了血紅色,那些肢體碎片讓人不敢把它們和人類聯想到一起去。煤氣燈依舊亮著,照出血紅色布簾中那張精鋼的解剖台,但是昂熱知道那裡已經是空蕩蕩的了。
昂熱知道敵人還在這裡,隱藏著某個無法覺察的角落。昂熱的背後就是唯一的出口,他必須守住出口等到梅涅克他們來支援。
如果他還能活到那時
「梅涅克,站在樓梯口,不要動!」昂熱的聲音從漆黑的走道中傳來,平靜得令人不寒而慄。
狂奔中的梅涅克意識到這個警告有那麼嚴肅,昂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那個自命精英很少微笑永遠不會開玩笑的傢伙。他猛地停下腳步,揮手抖去了亞特坎長刀的刀鞘,刀身在黑暗中跳動著淡藍色的微光。
他沒有遵從昂熱的警告,緩慢的逼近酒窖最深處,酋長和老虎的兩支霰彈銃在左右為他建立了完整的保護。
他不希望犧牲昂熱這個夥伴,他也明白那東西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可以獨自應付的。
昂熱的額頭沁出了冷汗,他聽進梅涅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卻不覺得喜悅。他知道自己已經站在陷阱中了,一個野獸捕獲人類的陷阱,敵人正在等待梅涅克他們的到來,這樣他可以一次把他們全部獵殺。昂熱能夠感覺到一種可怕的氣息正在漸漸貼近他,可是他無法分辨方位,那種詭異的氣息像是看不見的鬼影圍繞著他踱步,二昂熱不敢轉動目光,這時候他能夠相信的不是眼睛,而是聽力和天生的感覺。梅涅克距離門口只剩下不到十米了,昂熱卻無法再出聲提醒他。他和那個看不見的對手之間的弦已經繃緊到極限了,他幾乎要被壓垮了。
他大腦的某根神筋微微一跳,伸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了那塊銀質的銘牌,拋向天空,用極不標準的中文大喊「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他十四歲進入劍橋,因為可怕的記憶力而令教授們驚嘆,他沒有學過什麼中文,但只聽路山彥念過一次開旗咒,已經可以完整的複述出來。銀質銘牌在空中一震,彷彿汽燈那樣強烈的光一閃,一瞬間無數幻影散逸出來,那是一支縱馬飛馳的古中國隊,凌空間向著昂熱壓下。
短短的瞬間,昂熱敏銳的聽力分辨出那個異樣的呼吸聲,就在他正背後。
昂熱沒有猜錯,按照他們的說法,那塊銀牌是一間煉金法器,製作他的無疑是一個精神強大的中國人,他把自己的精神封入那塊金屬,用語言來啟動,和日本人使用的言靈咒縛類似,昂熱開啟他,銀牌里的精神噴薄而出,瞬間壓制了那個敵人,讓他露出馬腳。
昂熱旋身,揮舞折刀斜切,那是「逆袈裟」昂熱確實是從一位日本外交官那裡學習的刀術,日本刀的「逆袈裟」是凌厲兇狠的左斜切,難以防禦,昂熱冒著扭傷胳膊的風險全力揮斬。
折刀的刃口上濺出火星,昂熱看清了他的敵人,那個面無表情的中國男孩,他的雙手上覆蓋著鐵青色的鱗片,冷鍛鋼一樣堅硬,昂熱失手了。中國男孩默默地看著昂熱,眼睛里發出黃金般刺眼的光芒,他的面孔白皙。溫柔得像是白玉,卻沾著猩紅色的血。他手背上的鱗片張開,緊接著收攏,把昂熱的折刀卡在裡面。
「梅涅克」昂熱大喊。
梅涅克的身影在門口閃現。但他愣了一下,他看到的敵人出乎他的預料,他原本想會有一頭猙獰的野獸在那裡,但是和昂熱面對面的男孩比昂熱顯得更加年輕和稚嫩,男孩赤身裸體,除手背上青色的鱗片猙獰恐怖,全身上下都和正常人一樣,甚至帶著一股神聖的氣息,彷彿聖子沐浴而出。
「開槍!」昂熱伸手對空接住了那塊銀牌,用力拍在那個男孩的額心。
他知道如果酋長和老虎開槍他很難逃脫,霰彈的威力足夠把他和男孩一起打成碎片,但是他比任何都清楚這個對手的強大。他們並不在乎犧牲,如果有這個必要。
酋長和老虎和他用眼神達成了一致,老虎蹲下,酋長直立,同時開槍。這樣兩支霰彈銃發出的錐形銀砂彈幕從上到下覆蓋了昂熱和男孩,沒有任何死角,任何生物都不可能逃過這樣的彈幕。
火光之後昂熱驚訝的發現自己沒有死。男孩背後張開了的漆黑了森森然的骨翼,把他自己和昂熱包裹起來,像是一個白骨的牢籠。男孩的背後鮮血淋漓,那對雙翼是劃破皮膚而出的,就是隱藏在背後的扇形骨架結構,銀砂嵌在那些裸露的骨骼上,發出刺眼的微光。男孩發出了痛苦的嚎叫,這叫聲完全不是人類能夠發出的,也不自是凄厲或者悲痛,彷彿尖刺戳著耳膜。他猛地張開了骨翼,巨大的力量把所有的銀砂震飛出去,那些骨骼盡情的展開,仰天咆哮的男孩看起來就像是古書里墮落天使的蘇醒。
「這就是初代種的力量?」昂熱說
這就是他最後一句話,男孩的手臂帶著足以撕裂鋼鐵的力量擊中了他的胸口,把一側的肋骨全部擊斷。昂熱倒了下去,他想到莫德勒說那關節的結構像是蒸汽機的連桿那樣,能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現在這一切都被證實了。
「梅涅克,上去!上去!在門口狙擊他!」酋長大喊。他和老虎已經給霰彈銃填入了新的炸藥,但是他們也知道手中的武器無法給敵人以致命的傷害,他們需要更有力的武器,煙灰掌握的銀質彈頭克伯虜加農炮。
梅涅克轉身狂奔,他知道酋長和老虎這次掩護的代價,但他不能猶豫。昂熱已經死了,他們還會付出更慘重的代價,只要能在這裡殺死這個初代種,他們犯了這個錯誤,現在必須消弭錯誤,否著明天這個埋藏了數千年的秘密就會被全世界知道,那將是一場浩劫。
他衝出酒窖的瞬間聽進霰彈銃發出了最後的轟鳴,他在背後鎖死了那扇五厘米厚的鐵門,那是他父親特意打造的,因為酒窖里埋藏著火藥武器,這扇門堅固得炸藥也炸不開。但他沒有把握這就能阻擋那個男孩,那是龍類,做出什麼樣的事都不會讓他覺得奇怪。
「來福槍準備!克伯虜炮準備!」他放聲大喊。
他已經死了三個同伴,卻沒有時間悲傷,他抹了抹臉,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一起抹掉。
路山彥站在他面前,從他的眼睛里明白了一切。這個中國官員對著梅涅克堅定地點頭,示意梅涅克從門邊閃開,他提著大口進左輪站在細雨中,甩頭拋掉了頭上的紳士帽。那根漆黑的長辮頂端束著紅繩,在夜風裡放肆地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