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 鄧嘉宛

譯序 鄧嘉宛

創新之書

一九五一年末,在《魔戒》與《精靈寶鑽》已經完稿多時,而大西洋兩岸仍遲遲不肯按托爾金的要求將兩書同時出版:心焦的托爾金於是寫了一封長達萬言的信給美國出版商,闡明他創作這整個神話世界的緣起與故事始末:我從早年就對自己所愛之鄉土沒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感到悲傷。希臘、羅馬、塞爾特、德國、斯堪地那維亞、芬蘭都有根植於自己語言的神話,唯獨英文沒有;亞瑟王的故事是英國的,不是英文的,因此無法取代我的失落感……。我要為英文寫一則神話,一則遙遠的傳奇,以精靈的眼睛來看天地初開以降的一切事……。更重要的是,我要在這則神話中清楚明確地包含基督教的信仰。我相信所有的傳奇與神話,如同所有的藝術,絕大部分是源自於「真相」(truth),卻以隱約的方式反映出道德與宗教上的真理(或錯誤)。這些故事是全新的……是的,這些故事是全新的。在接下來的五十年中,這些故事享譽全球,代代相傳,閱讀人口以億計算,一掃當年無人願意出版的窘困。這兩巨冊神話中的《魔戒》,因為有哈比人,也因為完整易讀,而得以在一九五四及五五年出版。但是耗盡托爾金畢生之力的《精靈寶鑽》,一直拖到作者去世四年後的一九七七年才得問世,全球讀者在看完《魔戒》後的惆悵與疑惑,那種好像不應該只有這樣的感覺,終於得到紓解;然後,大家萌生了更多的問題,更多的想像,然後有了奇幻文學。

從這本融合了宇宙論、神話學以及悲劇的《精靈寶鑽》,讀者可以看見托爾金所架構的神話世界,其格局的恢弘精深,實在令人嘆為觀止。事實上,《精靈寶鑽》在不得出版後,托爾金開始不斷補述及改寫,終其一生沒有完成。托爾金的兒子克理斯多福在父親去世後開始整理遺稿,他先按父親遺願編出了這本較完整的《精靈寶鑽》,接著又陸續編出了《未完成的故事》(UnfinishedTales)以及十一本的中土世界的歷史,有興趣的讀者不妨找來看看。

美好事物的墮落

以精靈的觀點所記述的史書《精靈寶鑽》,筆調深沉,與《魔戒》哈比人的輕鬆敘事十分不同。這本托爾金在一次世界大戰時於戰壕中構思,後來因戰壕熱躺在醫院中寫下片段,於一九二六年正式開筆並在一九三七年之前就已完稿的遠古神話,說的是一則悲傷的墮落故事;美好的事物墮落衰亡,不論是造物者還是旁觀者,內心的遺憾與難過都是難以言喻的。

首先是集一切優點於一身的精靈。不死不滅又大有力量的種族(包括神靈),在仙境樂園中之所以會走向墮落,很大一個誘因在於佔有。貪戀他人之物固然危險,一心想要獨佔屬於自己的事物,也會導致可怕的後果。精靈中最優秀的諾多族王子費諾製造了奇特的精靈寶鑽,索倫的師傅魔苟斯在貪妒之中奪寶殺人,於是費諾發下可怕的誓言,鼓動全族百姓背叛諸神,離開樂園,回到中土向魔苟斯發動一次又一次的戰爭,終於導致整個諾多族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然後是大有力量的人類。人類如果能活五百歲,沒有疾病的侵害,又很慢才衰老,這樣不是很好嗎?故事中那群雖會死亡,但是集智力、能力、財力與勢力於一身的努曼諾爾人,走向墮落的最主要誘因,來自於禁令。愈是有力量的人,愈不能忍受禁令。在第一紀元的正邪大戰中,那些幫助精靈抵擋邪惡魔苟斯的人類,最後得到諸神賞給他們智慧、能力與長壽;但是與此同時,諸神也設下他們不得涉足不死樂園的禁令。於是,這群人類在走到文明最顛峰之際,因為捨不得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拒絕邁向死亡,因為怕死而盲目,被騙破壞了禁令;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滅亡降臨。

死亡不好嗎?托爾金說死亡是一項禮物,是神給人脫離時間之下日益衰頹之世界的禮物。不死的精靈必須永遠跟世界綁在一起,不論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他們都與它共存亡。面對令人疲憊與厭倦的事物,既不能改變又不能脫離,永遠不能脫離,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恐怖的事嗎?

奇特的勝利方式

精靈失敗,人類失敗,愈覺得自己力量強大傲視群倫的人就敗得愈慘。於是,托爾金在《魔戒》中寫了一支全新的,這世界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子民:哈比人。托爾金筆下這群最具吸引力的哈比人,不但會死,而且力小智微,成天除了忙著吃喝快樂,幾乎沒有別的大事;反正天塌下來有比他們高大兩倍以上的種族頂著。

不料,這群看來甚是無用的弱小之輩,在面對引誘與邪惡的壓迫下,竟是唯一能夠反敗為勝的種族。有趣的是,他們的致勝之道與我們今日的概念相差甚遠。哈比人無兵無馬,無財無勢,出了家門甚至會迷路;他們之所以能打贏正邪對抗的大戰,除了勇敢,靠的純粹是善良、忠誠、犧牲、喜樂的心、堅定的愛以及永遠懷抱希望。

住在這個喧囂急躁昏亂的小島上,拚命競爭功課與工作的我們,面對這群哈比人,面對他們的致勝之道,他們身上的平凡美德,我們究竟是羨慕效法,還是覺得前面兩個種族的力量比較有用?或許最好是有財(才)有勢又善良喜樂。嗯,這也不是沒有啦,托爾金故事中那些西方樂園裡的諸神好像就是這樣。

閱讀托爾金

閱讀托爾金的樂趣可以有三層。第一層是純粹享受閱讀樂趣,看一個好故事,讀完就完了。第二層是探究作者架構創作故事的源頭;托爾金以舊約聖經為藍本寫了《精靈寶鑽》,以新約聖經為藍本寫了《魔戒》;喜歡托爾金的人不妨找本聖經讀讀當中的故事,可能會有意想下到的收穫。如果還有餘力,可以閱讀啟發托爾金甚深的英文古詩《貝奧武夫》(Beowulf),只是不知有無好的中文譯本。

第三層難度就高了,那是得下點功夫去認識精靈語,甚至構成精靈語的歐洲與近東地區的古文。我曾拿了幾個人名地名去問了一下我的舊約神學教授Dr·W·H·Bicksler,他也是近東古文學家,他問我:「你在翻譯北歐神話嗎?這些名字看起來很像;喔,不,Iluvata這個字是亞述文,Ild是亞述文中的神,vatar是亞述文中的父親。真有意思,你在翻譯什麼啊?

你說呢?要我不對托爾金佩服得五體投地,很難。

故事中的語言

托爾金是語言學家,精通古歐洲語言,他寫這些神話的另一個目的,是為自己發明的精靈語言找一個使用的舞台。他假託哈比人比爾博之手,在瑞文戴爾將精靈文的史書翻譯成人類的通用語(也就是英文),讓後人得以一窺那早已消逝的遠古世界。

問題在於,美麗的精靈文在翻譯成中文時,經常變成一長串既無意義又難記的怪名稱。我根據一份托爾金自己所寫,論及翻譯《魔戒》中各精靈語名稱的:"GuidetotheNamesinTheLordoftheRings"來進行本書的翻譯,同時也盡量保持某些已在《魔戒》新譯本中多次出現的譯名,以免對讀者造成太大的困擾。另外,我將原書的索引加上了編號,同時參考數種資料,隨著每個新名詞的出現寫了簡單的譯註,希望不是給讀者帶來更多的負擔。

我寫注根據三個原則:㈠讓讀者在看到精靈語名稱時儘可能認識它的意思,如果作者沒在該名稱後立即加上解釋,我便簡述其意;㈡把跟《魔戒》有關的人物、事件、地點加上連結,讓讀者可以迅速掌握本書與《魔戒》的關係;㈢對一些因宗教或文化差異而可能產生的閱讀障礙,以及故事下同版本的差異,加上說明。托爾金所建構之神話世界的深奧,有一大部分表現在語言與名稱的變化上,若是輕易跳過,殊為可惜。

如果精靈文難學,在現世又無用(嗯,這世界上還真有人學也有人用),那麼學英文讀原版的《魔戒》也很好,享受原味精華;畢竟,譯本跟原文總是存在著差距。

致謝

最後,感謝林載爵總編輯接受建議出版此書,讓讀者有福再次讀到托爾金的鉅作。感謝主編艾琳體諒我無法提早交稿,而必須迫使自己在火燒眉毛的情況下編書。謝謝美姝耐煩的審校,抓出我好些盲點與錯別字,讓我中英文都大有進步。另外,要感謝法國的托爾金學者Edward.J.Kloczko幾處疑難點上的查證解明,以及特別謝謝介紹我看《魔戒》並且一路領我閱讀托爾金的朋友ConstantinePinakoulakis,Withoutyourguidanceandhelp,InevercouldhavedowntheWork.

最最後,我要感謝恩師朱西寧先生。朱老師帶領我信了耶穌,我的人生從那一刻起完全不同。在朱老師的鼓勵下,大學聯考英文考兩分的我,後來讀了關渡基督書院的英文系,苦熬到畢業,後來居然從事翻譯工作。

一九九八年復活節前的一個傍晚,我從英國飛抵自幼夢寐以求的希臘,認識了C.P.;兩天後朱老師在台灣過世。希臘行的最後一日,C.P.將一本英文版的《魔戒》放在我手中。二〇〇二年復活節過後幾日,朱老師過世四年後,未完成的遺作《華太平家傳》發表;當天傍晚艾琳來電告知我《精靈寶鑽》取得版權,進行翻譯無慮。事就這樣成了。希臘人說命運,中國人說緣分,基督徒說恩典;我相信兩位文學大師必在天父座前歡聚暢談。願榮耀都歸給它。

二〇〇二年十月於唭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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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寶鑽: 魔戒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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