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友
沿著大陸北部開始,穿過中部的山區西行,穿過散布在平原之上的稀稀落落的村鎮,繞著整個國家的西方國境走上一圈,然後再從國土的最南端向北,一路到柯迪雅城。這條路線就是歷代帝王即位前必須進行的巡禮之旅的路線。傳說最早的時候,進行這種巡禮的王子是孤身上路的,這個風俗最初應該是讓君主了解他的國度。但如今這個旅行的真正意義已經蕩然無存,當一個心理年齡不超過十三歲的少年躲藏在馬車裡,在一幫護衛的保護下經過這條路的時候,你能指望他學到多少東西?
連續三天的旅途都還算順利。自從離開山區之後,天氣開始轉成陰雨——這種天氣讓路上的行人紛紛鑽進了車輛中,而一輛農夫的車子幾乎沒有人會給予特殊的注意。
塞文謹慎地執行著自己的任務,同時計算著日期和路程。勛文伯爵的領地已經距離不遠了。從街頭巷尾的閑言碎語中已經經常提到這個名字。這個人的惡名早已不限於他自己的領土,而是像翅膀一樣飛遍了遠近。對這位聞名遐邇的貴族來說,強征賦稅、揮霍無度之類根本就已經不算什麼,強搶民女、偷香獵艷也只是小兒科。據說他經常率領一幫兇惡的部下,扮作蒙面強盜四處肆虐,搶劫商人、行人甚至自己的領民。那些敢於反抗的人——不管是言語上還是行動上的反抗——都會被他活活地釘死在十字架上。而他臣子的老婆、女兒幾乎一個不剩地被他染指,他最大的娛樂是讓人徒手和猛獸搏鬥——總之種種惡行罄竹難書。人們唯一感到奇怪的是,這位臭名昭著的貴族居然還沒有被趕下台來——他的名聲哪怕是王都里都如雷貫耳。
隨著旅途的繼續,塞文發現湯馬士對小王子的關注程度與日俱增。旅行者塞文表現得非常殷勤,偵察、探聽、護衛等等工作做得很出色。按照正常的邏輯,湯馬士應該對塞文更加放心,也就是說,給他更多的機會和羅賓同處。然而事實上湯馬士依然把年幼的君主看得緊緊的。再加上一個麻煩的蹩腳魔法師,塞文幾乎沒有任何單獨的機會和目標共處。
這種情況讓刺客暗暗有些焦急。他倒不是擔心任務的完成——就算湯馬士看得再緊,一兩秒的空當總還是有的——而是任務后的情況。最完美的狀況,也就是塞文所希望的,當然是在他和羅賓兩人獨處的時候動手,在完事後他就可以悄悄地消失。但如果現在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塞文懷疑自己就很有可能要領教湯馬士讓牧師和希萊讚嘆不已的劍法了。老實說,哪怕是「劍刃」塞文,也無法保證自己可以在湯馬士這樣一個騎士(也許還有一個魔法師助陣)面前全身而退。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在這趟旅途的第六天,他們終於看到了關卡。一座約莫可以駐紮一百名士兵的營寨——就和他們打聽到的一樣,勛文伯爵在他的領地主幹道上設置了關卡,對過路的人收取高額的稅金。塞文提醒自己,經過了這個關卡后,他就是一個隱蔽的危險,而不是一個阻擋危險的屏障。
「站住,奉高貴的勛文伯爵之命,你們……」站在路口的是一個頭髮略微斑白的老軍官。他穿著灰色的鎧甲,腰上掛著劍,臉上更是透露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讓人十分反感的暴戾之色。飽經風霜的臉上有數個傷疤,這些傷疤可以清楚地告訴敵人這個老人的戰鬥經驗是多麼的豐富。除了這一點外,整整十個全副武裝、手持長槍的士兵站在他身後。當這輛車子接近的時候,老軍官上前一步,開始那套明顯練熟了的話。兩個前頭的士兵威脅地伸了一下長槍。湯馬士停下了馬車。
「……必須交納保護你們安全的過路稅金。」那個老軍官說。坐在湯馬士身邊的塞文有些驚訝地發現那個軍官的眼睛有些走神。他在考慮什麼其他的問題,甚至根本沒有看這趕車人的臉。
「派斯……很難過你居然連我都忘記了。」湯馬士用一種最真誠的口吻嘆了口氣,「我還記得當我把最後一塊乾糧分給你的時候你的表情,那時你是多麼的感恩啊。」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那個走神的軍官渾身一震。他打了個寒戰,抹了一下眼睛,好像剛剛從一個夢裡醒過來似的。他看著面前這個車夫——突然發出一聲歡喜的大叫。「湯馬士團長!」他大喊起來,「你怎麼來這裡了?」
在喊出這一句話后,這個叫派斯的人立刻用手捂住嘴左右看了一下。不過此時大路上並沒有其他的行人,除了他的部下和面前這個老上級之外。
「抱歉,湯馬士大人,」派斯恢復了正常的狀況,「不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來裡面談一下吧?」
士兵們讓開路,讓這個有些奇怪的組合——四個人包括一個小孩一起走進營地里去。派斯看到羅賓的時候有些驚訝,順口問了一句。但他沒有深究,所以湯馬士同樣隨口應付了過去。
「派斯,我記得你成了帝都近衛隊副隊長……你怎麼來這裡了。」在主客都落座后,湯馬士開口問道。
「往事不堪回首啊……」派斯露出苦笑,「別提過去的事情了,看到你真的很高興,湯馬士大人……」他似乎在顧慮著什麼,扭頭看了一下四周,確定外面沒有人在聽后才繼續說下去,「您是作為特使來的嗎?」
「特使?」湯馬士倒吃了一驚,「什麼特使?」
「不必隱瞞了,湯馬士大人。這裡都是我的部下,十分可靠……就是讓勛文伯爵下台的特使……我最近聽說王都已經頒發下命令來,讓勛文伯爵滾蛋。特使隨時都有可能到,所以勛文伯爵惶惶不安,現在到處在抓有嫌疑的過路人……您真的不是特使?」
「真的很遺憾,但事實就是如此。」湯馬士看著派斯臉上失望的神情,覺得有些不忍,「我只是有些私事經過而已——僅僅是私事而已。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勛文伯爵真的這麼糟糕?連身為他部下的你都希望他早點滾蛋?」
「湯馬士大人,所謂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就是指勛文伯爵這類人。」羅莫插嘴道,「他無惡不作導致天怒人怨,如今黎民百姓無不祈禱他早死早超生!除了那些助紂為虐的姦邪小人和無恥之輩外,每個稍微有正直之心的人都恨他入骨。不誇張地說一句,要是把他丟給受他荼毒的人民處置,人民一定會食肉寢皮而後快的。」
「你也聽說過他?」
「惡名遠播,早就無人不知啦。何止在下,哪怕是極北邊冰雪之地的蠻族恐怕也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這倒是個成名的捷徑。」
「確實是條捷徑。」派斯苦笑了一聲,「雖然他自己還沒意識到。算了,別說這個。湯馬士團長,我們已經差不多十年沒見……最近可好?為何到這個鬼地方來?對了,這幾位是?」
「還是老樣子。這十年沒什麼大戰爭,所以還好……我並不是特意來這裡,只是偶然經過認出你而已。這幾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塞文,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勇士。這位是羅莫,一個魔法師,這位是羅賓……」湯馬士遲疑了一下,但隨即還是說了出來,「一位身份高貴人士的……孩子,委託我暫時照顧。」
「這是派斯,曾和我騎過一匹馬,喝過一壺水的老戰友。一個勇敢的戰士。我們曾經在北部山區一起和獸人作戰,那時候他還是個年輕人……」
「幸會,幸會,派斯大人。」羅莫湊上前去,他那種套近乎的動作讓塞文眉頭一皺,「能為湯馬士大人如此稱讚,派斯大人必定是勇冠三軍的英雄豪傑。來這裡一個小小的關卡當隊長真是大材小用。可恨那勛文伯爵不僅暴虐無道,更無識人之能,被收回領地只是遲早的事。相信勛文伯爵那個笨蛋一滾,派斯大人必定如同潛龍騰淵一樣,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他說著文縐縐的拙劣的奉承話。讓塞文驚奇的是,派斯居然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看來對這番話相當受用。
「隊長。」一個士兵從帳篷外探進頭來,「有個大商隊來了,看起來有好幾百人呢。」
「好的,攔住他們,我馬上就來。」派斯回答道。士兵的頭縮了回去。派斯重新面對湯馬士。
「湯馬士大人,真不好意思,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沒關係,正好我們也休息得夠久了,應該走了。謝謝你的點心。」
「請不要這麼說。從這裡向前,最多不超過兩個小時,就可以到城裡了。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換班,換班后就可以回到城裡……到時候我很樂意在酒館中好好地招待各位。」
「對了。」湯馬士站起來后好像又想到了什麼,「那個首都要來特使的消息是否準確?」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事實上,這幾天勛文不停地在加強領地內的巡邏。他派出大批心腹手下,好像在搜索什麼人。這事從來沒有過,所以大家紛紛傳說首都派來特使,要收回他的世襲領地,所以才導致他作出如此不尋常的舉動。不過我確實希望這個傳言是真實的。要是他再這麼繼續亂搞下去,遲早要爆發起義的。與其要人民自下而上地推翻他,還不如自上而下地叫他滾。」
湯馬士點了點頭。他看著派斯跑出門去執行他的檢查任務,自己則和其他人走出帳篷,從一個側門離開營地。他們的馬車,已經被安置在側門的門口。出於一片好意,那匹劣馬被換成了一匹棗紅色的、筋強骨健的高頭大馬。他們上了車,只是略略一揚鞭子,這匹馬就立刻縱蹄狂奔,速度快得讓馬車帶起了一股旋風。
「在搜查疑為首都特使的人啊……」直到聲音響起,塞文才發現羅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後,「湯馬士大人,這恐怕會對我們的行程帶來意外。一則是數日奔波,人都已經疲憊;二則是那些勛文所寵信的奸詐小人必定會趁此機會敲詐我等過路旅人——依在下愚見,不如在城裡待上一兩天,讓派斯大人幫我們打通關節,好平安通過這裡。否則恐怕欲速則不達。」
欲速則不達……說得好。塞文突然發現這個魔法師的話還頗有水準的——這個提議對他執行秘密任務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如果繼續再這樣白天趕路,晚上睡馬車的話,他的秘密使命的風險必定大增。要在湯馬士的劍前全身而退多少是有點挑戰性的。
「這樣也好。」湯馬士回答道。羅莫縮回了車廂,在他的頭鑽回去之前,完全出於意外,塞文的眼角瞄到了魔法師臉上那一抹狡猾的笑容。這個有些詭異的笑容讓他心頭一震。
「風有些大,我進去一下。」塞文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馬車的副座。他用悄然無聲的動作鑽進了車廂。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羅莫正面對著車窗——實際上就是一塊油布蓋著的缺口。魔法師的手伸出窗外,一道白蒙蒙的東西從他手中騰起,速度快得讓人眼分辨不出那是什麼。但是塞文畢竟還是看到了灰白的肉翅——那是一隻蝙蝠。而另外一邊,羅賓則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魔法師的背影。魔法師用身體擋住了他手上的情況,讓羅賓無法看到他幹了什麼。
殺手的心裡發出了一聲冷笑,但他並沒有聲張,而是悄悄地坐到了一個角落。羅莫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情轉過身,毫無意外地被嚇了一跳。
「塞文……你什麼時候進來的?」羅莫問道,同時竭力掩飾自己剛才一瞬間的驚慌。
「就剛才。」殺手微笑著,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你剛才向著窗子幹什麼?」
「沒什麼。」也許是從塞文那副逼真的表情上得到勇氣,魔法師平靜了下來,「在下只是隨便看看外面的風景而已。要知道,老在馬車裡多無聊。」
「確實無聊。」塞文點頭同意。他沒有費神去拆穿羅莫拙劣的謊言——而且就算拆穿了又有什麼用?他只需要記住羅莫剛才那偷偷摸摸的舉動和用來掩飾這個舉動的謊言就夠了。塞文不得不承認羅莫裝扮得十分出色——他應該去當一個演員,這無疑會讓他取得極大的成功。一直到剛才為止,塞文居然從來沒有對這個路邊冒出來的七分像江湖騙子的魔法師起過疑心。
不過前面的湯馬士卻明顯對魔法師做的一切毫無察覺,車輪的高速轉動就是個證明。車軲轆發出的吱吱聲響個不停,看起來這輛糟糕的車子根本就無法承受這匹健馬的速度。不知道為什麼,湯馬士對車子的呻吟不理不睬,只顧加快速度。就在塞文懷疑馬車就要在下一秒鐘散架的時候,車子慢了下來。
「到了?」塞文的頭探出車窗。確實到了,巨大的城堡已經在望。沿著平整的大道看去,可以看到城堡的入口處有一條長長的人龍。事實上,他們的車子已經是這條人龍的一部分了。勛文肯定是讓部下在這裡仔細搜查。塞文看到那些士兵在忙碌地檢查一個又一個要進去的人。不過有一點讓他費解——在臨近士兵的那一段人龍中,大部分人都捲起了衣袖,露著右手胳膊。
「怎麼回事?不走了?」塞文鑽回到副座,輕聲地問湯馬士。他突然發現湯馬士的臉上似乎籠罩著一層陰雲。
「我們走,不進城了。」湯馬士回答。他驅趕馬車想掉回頭。但是這個時候一隊士兵——很明顯是在外面執行巡邏任務歸來的——正好從他們車子的左側經過。車子的異常行動引起了那個隊長的注意。他帶著兩個兵來到這輛可疑的馬車前面。他的眼角掃過那匹健馬,馬屁股上清晰的火印讓他的警惕神態緩和下來。
「沒見過你呢……新來的嗎?」那個隊長看著湯馬士那副鎧甲發問。那身鎧甲上幾乎沒有任何磨損,還很新;而湯馬士的神態姿勢則一看就像個軍人。這兩點再加上先前所見的軍隊的火印,讓他的聲音中已經完全沒有敵意,從話里判斷,他大概把湯馬士當作自己人了。
「是的。」湯馬士左右看了一下,確定自己不可能駕車強行突破后,用一種標準的軍人音調回答。
「雖然你應該是個老兵,但這裡你可是個新人……要一個新人帶個打雜的負責駕駛重要的軍用物資運輸車……真不知道上面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喂,老頭,別在這裡排隊,跟著我們進去。拖延時間勛文大人一定會發火的。」
塞文這才明白那個隊長把他們這輛車當成運輸軍事物資的運輸車了——確實很容易誤會,因為這輛車就是運貨車改裝的,而他們的馬又是如假包換的正牌軍馬。
「是的,大人。」湯馬士不情不願地回答。他被迫跟在這隊巡邏兵後面走向城門。城門的士兵沒有檢查同僚的隊伍,任由他們走進城裡。進入一個僻靜的拐角后,那個隊長再一次來到馬車前。
「老頭,不要拖延時間,快點把貨送到倉庫那邊去……你認識路嗎?要我派個人幫你帶路不?」
「不用了,大人,他們已經向我講述過我的目的地。」
「那就好。以後記得不要像那些死老百姓一樣排隊消磨時間。勛文大人喜歡手腳麻利的人。」隊長對這番協助看來很滿意,他帶著手下消失在街道拐彎處,剩下湯馬士一個人掉轉車頭。
「我們要去倉庫那邊嗎?」一直躲在車裡看到整個過程的羅莫冒出頭來,傻乎乎地湊了一句。
「是的,把你卸到倉庫里。」塞文挖苦道。他心中告訴自己這不過是羅莫的策略一一個平常的策略,通過古怪的言行和發表愚蠢的見解讓自己看來毫無危險。事實證明這個策略雖然常見卻還是十分有效。起碼對湯馬士依然有效。
「我們還是找個旅店……明天找到派斯再做打算。對了,羅莫,你有沒有辦法把這匹馬的火印給隱藏起來。」
「舉手之勞而已。」羅莫殷勤地跳下車,開始施法。他的手一陣亂晃,原先那個清晰的火印轉眼之間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馬屁股上只剩下一塊顏色略有不同的花斑。湯馬士看著羅莫的一舉一動。他一向不信任魔法,但此刻卻覺得魔法確實很有一些實用價值。「你是怎麼做到的?」湯馬士不禁問。
「小意思而已,魔法師總是有很多小把戲的!」羅莫得意地挺直了胸脯,滿臉笑容地對著湯馬士。不過大概他把雷電和火球扔到湯馬士頭上的時候,也會保持這樣的笑容吧——塞文在一邊有些惡毒地聯想道。
雖然外面想進城的人排成一條有相當規模的長龍,但城裡酒館旅店的生意明顯並不怎麼樣。當湯馬士推開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的門走進來的時候,他的鞋子撞到了一個桶。而那個原先靠著櫃檯打盹的老闆則一下子跳了起來。
「有房間嗎?」湯馬士和顏悅色地問那個驚恐不安的中年男人。那個可憐人明顯被湯馬士的一身打扮嚇住了。他過了好一陣才能確定湯馬士並不是城裡士兵的一員。在這番對話中,幾個人對城裡的情況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也就是說,對領主的荒淫無道有了進一步的了解。這個店的房間空得很,事實上,他們四個是僅有的一批客人。這家店在過去十天里一個客人都不曾招待過。其中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這店的主顧——那些小商小販和小股的旅行者已經被高額的過路稅金和粗暴野蠻的敲詐勒索徹底趕走,就算偶爾剩下一個兩個也被其他更好更熱鬧的店拉走了。
不過這樣才更符合湯馬士的需要,也更符合塞文的需要,也許——僅僅是也許,也符合羅莫的需要。
他們在這間小旅館里度過這一天剩下不多的時間。湯馬士表現得十分慷慨,讓老闆以為他終於撞到好運,找到一個大主顧。因此,在主客交談的時候,他可以說是無所不言言無不盡。羅莫帶著好奇的表情聽著湯馬士和老闆的對話,時不時地插上一句,而塞文則儘力表現出最大的冷淡,裝作自己對桌子上的菜肴和酒興趣更大的樣子。然而實際上他的耳朵一句話也不曾漏過。
他很快就判斷出來,湯馬士旁敲側擊、拐彎抹角的扯話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城門口為什麼要檢查行人的臂膀。其實這事情本來確實很容易引起好奇心。如果不是殺手關注自己的任務勝過關注其他一切的話,他也許已經開始打聽了。
「我說……不只是你,連那些城門口的兵也把我當作城裡的士兵了……」
「沒錯,大人。現在城主在瘋狂招募新兵——不管什麼樣的都要,所以現在城裡穿著盔甲的新面孔很多——他們中大部分都是土匪!」
「確實太糟糕了。對了,說起來你覺得城主想幹什麼?我看士兵在門口檢查行人的胳膊……」
「說來也奇怪。天曉得城主被哪個魔鬼迷上了,他居然認為——毫無疑問,那是我聽說過的最荒誕不經的愚蠢念頭——一個胳膊上有灰色斑塊的年輕人將要來殺死他。所以他在拚命地搜查這個年輕人。」
那一瞬間,塞文看到無論湯馬士和羅莫的臉色都整個一變。不過僅僅是一瞬間他們都恢復了常態。而且看起來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另外一個人臉上的變化。
「胳膊上有灰色斑塊……這裡什麼時候多出一個預言大師來了?」羅莫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道,「要知道,上一個預言大師,也就是傳說中的賢雅大師,已經死了至少五十年了。至今我還沒聽說過有另外一個有預言天分的大師出現呢。」
「沒什麼大師……大概只是一個荒誕的夢引來的荒誕的念頭。」店主仔細地擦拭一個杯子,同時回答,「城主身邊還是原先那幫人,沒多什麼新面孔。」
塞文把注意力轉向依然在吃東西的羅賓。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聽到那番對話,而是在專心地吃自己的晚餐。塞文原先打算從他的臉上分析出一點東西,但事實上他發現自己高估了這個孩子。畢竟這個孩子只是一個毫無心機、純真到幼稚的少年,他又能知道多少事情呢?
「對了,湯馬士大人,依據在下愚見,或許我們應該趁這段停留的機會整修一下我們的馬車?據在下估計,如果日後我們還用那匹駿馬拉車的話,我們的車恐怕有翻覆之患。此時整修正是時候,城裡工匠齊全,總比鄉下那些手藝拙劣之輩管用。雖然目前車輛完好,但不可不防,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就是這個道理。」
「正確選擇,找個機會出去取得聯絡。」塞文心中暗自說道。他突然覺得羅莫身上居然有頗多技巧值得欣賞,起碼在尋找借口方面是如此。
「確實有必要。」湯馬士仔細考慮了一下,「那麼好吧,明天中午我們再去找派斯,早上就讓塞文把車拉去修理。」
說真的,塞文還蠻喜歡羅莫此刻臉上的表情。
門外傳來一聲當地口音的高叫。正在整理餐具的老闆應了一聲,接著轉向他的這些客人:「各位大人,有點事情,我必須離開一下。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
老闆的身影消失在店門口,剩下三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圍坐在桌子邊。大廳里很空曠,如前面所說的,他們是僅有的一批客人。
「他在尋找胳膊上有灰色斑塊的人……為什麼?」在沉默了一會兒后,湯馬士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胳膊上就有一個……」羅賓突然說道。他掀起自己的衣服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塊清晰的灰色斑點。非常明顯,那是天生的胎記而不是後天人工所做的。
「啊……這個,我想起來了,我聽說過這是王族血統的證明……所有王族都有這個標誌。」羅莫一拍腦袋,把恍然大悟的表情偽裝得十分到位,「只要有這個標記,就說明他身上有王族血統。」他突然轉向塞文,「對了,前幾天我意外地看到塞文大人的胳膊上也有一個類似的斑點。」他用一種意義不明的語調說道,同時一隻手接近自己腰帶上的藥材包。一個法師打算施展魔法的時候,經常會需要藥材。
塞文的臉上看起來毫無變化,右手卻悄悄接近自己的劍。他知道討論這種問題也許意味著什麼。
「不過其實也沒什麼。」羅莫的雙手一攤,「柯迪雅立國數百年,所謂的王室血脈不知道有多少流落到民間。王子和宮女發生私情屢見不鮮,那些庶子就把血脈帶到了這個國家——也許是這個世界的每個地方。實不相瞞,在下的手上也有這麼一個東西哪。這個標記什麼也說明不了——除了說明祖先血統高貴,以及自己也能算皇親國戚(雖然那些皇族是不會承認的)以作為炫耀的資本外,什麼用都沒有。」
塞文的手慢慢地回到原先的位置。他發現湯馬士臉上剛才慎重、警惕的神情少了很多,轉而是一種思考的神情。
「所以湯馬士大人不必憂慮,這也許真的只是一個無聊的荒誕念頭而已。」羅莫說道,這句話清楚地暴露了他剛才恍然大悟的神情完全是裝出來的。不過湯馬士卻沒有發現這一點,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明天再說吧,今天大家先休息。」四個人依次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羅賓跟著湯馬士一起。
「該死的,他保護得還真是好!」塞文不禁暗自咒罵。今天晚上恐怕是沒有機會了。
「戰鬥的意義……」在塞文入睡之前,他又想起湯馬士那句毫無根據、可笑非常的話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總是忘不了那句話。在他生活的早年,戰鬥的意義就是生存,即使是現在也沒有改變。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這個夜晚過得很快。天亮的時候,塞文就離開了自己的房間。他在馬廄里洗刷了馬匹,接著就套上了車。他已經很清楚湯馬士交代的這個任務對他有多麼的重要——作為一個刺客,他早就掌握了把任何一件事情變得對自己有利的辦法。對,羅賓總是習慣性地躺在車的后角落——一個完美的目標。只需要在車架上小小地動一點手腳就足夠了。
在塞文趕著車走出門之前,一個聲音響起來了。魔法師羅莫,慌慌張張地從屋子裡跑出來。「塞文大人,等等我!」他高喊著,一直跑到車邊,然後費力地爬上車子,「我和您一起去。」
「你應該留在這裡。」塞文皺了下眉頭,但卻沒有拒絕。其實帶上魔法師也沒有關係——毫無疑問,中途羅莫必然要找個理由離開他的。
「湯馬士大人讓我陪著你。」魔法師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裡的木杖,「他說您可能需要我的藝術。」
「是有可能。」塞文回答道,「不過首先,我們得在城裡轉上半圈,打聽一下木匠的住所。」
街道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就算城主勛文伯爵在抓什麼有灰色斑紋的人,百姓的日子還得那麼過。該做生意的還要做生意,該幹活的還要幹活。起碼在城裡的日子好過些,畢竟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勛文伯爵在城裡胡來的程度可比外面好多了。所以,城裡還算繁榮,馬車穿過市集的時候,幾乎被繁忙的人們堵得動彈不得。
「這城裡情況還不錯啊。」羅莫坐在塞文身邊說道,「大店小店都有。」
「是啊。」塞文心不在焉地回答,同時開始猜測羅莫到底要以什麼借口離開。
「有好多好玩的東西。」
「沒錯……」塞文回答,但他的耳朵忠實地提醒他,說剛才這句話的人不是羅莫。「誰!」刺客扭頭看去,看到車裡少年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塞文冷冷地問,同時明白他已經沒有必要再在車上做什麼手腳了。
「整天旅行太悶了,湯馬士叔叔總是不許我離開太遠。難得到一個城市裡來,我想好好地轉一轉。」
「先說清楚,小少爺,我可不是保姆。」塞文像豹子看著走到伏擊圈裡的鹿那樣地看著面前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是的,純潔地死去是他的福氣——起碼他可以不沾染這個世界上的黑暗的東西,而且還可以令他人獲得財富。他並不期待用劍刺進這個小小身軀的時候的感覺,但是對此也不會反感。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城裡的情況而已……」
「喂!是誰允許你們趕著車子經過這裡的?」一隻胳膊扣住了駿馬的轡頭,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塞文側眼看去,看到了兩個年輕人。
刺客的臉微笑起來,他幾乎已經看到了一個前景。一場衝突,一個意外,然後他甚至可以大方地和湯馬士告別——當然是和傷心欲絕的湯馬士。
「你得為阻礙他人的交通而受到處罰!」說話的人把這個微笑看成怯懦的表現,這大大提高了他的勇氣。他把一隻手伸到塞文和看起來惶恐不安的羅莫面前:「拿來!」
塞文的手按住了他的手,並順勢將他的整個胳膊都扭了過來,手臂按在了車廂上。一把匕首插到了手指的縫中,深入木板。匕首的刃稍微割開了一點皮肉,讓車廂木板上留下一小攤紅色。那個年輕人向後退去,臉色發白地看著自己手上的傷。
「你給我等著!」他丟下這句經典的話,和他的同伴一起衝進了人群。塞文拔下匕首,若無其事地收好,然後繼續前進。
「等一下,塞文大人。」羅莫急切地湊了過來。「小敵退大敵必至。這兩個流氓一定不甘心,他們會帶著同伴再來的,而且一定會帶著武器過來。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儘早離開才是上策……」
「我的本領就這麼令你失望?」塞文反問。羅莫雖然還想再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只是帶著惶恐不安的表情看著人群,以及在人流中慢得如同烏龜一樣的駿馬。他的偽裝真的很出色。
「哇,好漂亮的香粉盒……這個鏡子真精緻……」羅賓開始站在塞文的身後,觀察集市上的商品。塞文平靜地驅車,在羅莫依然左顧右盼毫無感覺的時候,塞文已經在人群中看到了剛才那兩個面孔。他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個手上拿著釘頭錘,而且他們身邊還多了好幾個壯漢。他們正在分開人群,接近馬車。
塞文跳下了車。
「喜歡這個嗎?」他的手指向一邊的鏡子。這個精巧的小玩意兒明顯來自遙遠的地方,因為它的外形非常的新奇。少年的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塞文平靜地下車,付錢,把鏡子交給這個孩子。然後,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奇+shu$網收集整理在他還沒有坐穩的時候,那群人已經沖了過來。集市上的人,不管是行人還是商人都紛紛讓開。很明顯,這裡的人都知道這群人是誰,以及他們打算幹什麼。
「就是他們!」塞文聽到一聲狼嚎一樣的聲音。接著五六個人就沖了過來,每一個人手上都拿著武器——除了一個外。那是一個大個子,而且明顯是這群人的首領——他的胳膊粗壯得如同大腿。這個突然襲擊讓魔法師大吃一驚,他跳下了車,但卻不幸給過長的韁繩絆了一下——他摔在地上,韁繩纏住了他的腳。毫無知覺的馬匹拖著他走了幾步,讓他一時爬不起來。塞文拉著羅賓從另外一面跳下車。表面上他是在保護,但實際上如此一來少年就和他聯繫在一起,無法躲在車裡以避過這場風波。這一切都是一場戲,塞文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會表演。沒錯,他將在羅莫面前表演得天衣無縫。
「有種的過來,看老子教訓你們!」他虛張聲勢地喊,同時拔出劍威脅地舞動了一下。看到他拿出了武器,那些流氓也毫不客氣地舞動手裡的傢伙步步逼近。塞文在他們中看來看去,然後選中了一個手裡拿著一根狼牙棒的傢伙。這根狼牙棒上面包裹著一層厚鐵,沉重堅實,而且滿是嚇人的長釘。而持有者的臂力卻明顯不足以把這武器控制自如。如果他全力一擊的話,在擊中什麼東西前是不可能收得住的。
塞文一隻手拉著羅賓退到一個角落。他擋在少年的前面用身體保護少年,但也擋住了羅賓趁亂跑進人群的方向。
一個流氓冒冒失失地撲上來:「你們完蛋了!」他高喊著舞動手裡的釘頭錘,用力砸向塞文。大部分流氓都走向塞文,只有那個看起來是首領的傢伙逼向羅莫。「不要用暴力……」羅莫這麼叫著,同時手忙腳亂地想解開繩子站起來,而那個流氓已經走到他的面前。
塞文用左手輕巧地捏住對方的手腕,利用對方的力量壓下胳膊,把看似兇狠的一擊變得毫無威脅。他順勢扭動手裡的獵物,把對方整個手反扭了過來,對方丟下了手裡的武器,然後他用力一推,那個流氓向前踉蹌了三步,於是塞文再上前補一腳,流氓撲在街道上,摔了一記狗撲屎,半天沒能爬起來。人群中傳來一陣喝彩聲。
剩下的三個人逼近了。這一次流氓們個個明顯都是鼓足了勁。「小心,別亂動。」塞文低聲和身後真正的目標說道。
那個走近的流氓向羅莫伸出一隻手。
「謝謝……」魔法師很高興地抓住這隻手,借這隻胳膊的力氣他才能站得起來,然後甩脫那些糾纏不清的韁繩。
「不用謝。」隨著這句話,右勾拳重重地落在毫無防備的魔法師下巴。
羅莫步履蹣跚地後退,昏眩感幾乎吞沒了他。他拚命地和昏眩作戰,試圖找到一點平衡,然而又一記拳頭落到他的胸口,幾乎把他打得窒息。
羅莫繼續向後,一隻手靠上了已經停下來的馬車。他掙扎著想用手組成魔法的符號,於是另一記勾拳打在他下巴上。一瞬間他感到眼前金光亂閃。等他恢復一點神智的時候,他看到那個大個子就站在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他。
「不要再打了……」他大聲地呻吟,「不然……」
「不然怎麼樣?」那個流氓很有興趣地問。他並沒有看到一根棍子在他背後被高高舉起,然後以萬鈞之勢落下。
「就這樣……」羅莫有氣無力地向趴在地上的流氓說道——當然,那個流氓已經聽不見了。湯馬士走上前來,再一次向羅莫伸出一隻手。
「謝謝……」
「不用謝。」湯馬士用力把羅莫給拉了起來。
在另外一邊,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的狀態。三個流氓你進我退地聯手攻擊塞文。一把釘頭錘、一根狼牙棒,還有一把缺口的斧頭輪流和他的長劍交錯。塞文的動作太迅速,這些東西都沒能一下把他打中。這些人沒有受過任何訓練,動作和一個農夫一樣蠢笨。塞文無法想像他們是靠什麼在這裡當一個流氓——即使一對三,他依然有閑暇注意羅莫那裡發生了什麼。他看到了湯馬士用一根大木棍擊倒了那個壯實得像個食人魔的流氓首領。
塞文的機會來了。那個手拿狼牙棒的流氓手下落空,所以此刻惱羞成怒,不顧一切地衝上來,棒子猛烈地砸向他的腰腿——也就是羅賓頭胸的高度。另外兩個也同時發動了進攻。
「湯馬士?!」塞文裝作看到了老騎士所以很吃驚,因此身體自然頓了一頓,一時失去了及時反應的機會。接著他躲過砍向他腦袋的斧頭——以一種看起來狼狽萬分的方式。他的身體向右轉,讓自己的腿主動迎向那把釘頭錘。他看得很清楚,那個流氓動作輕巧,手臂幅度很小,即使他的腿被打中也絕對造成不了嚴重的傷害——最多一點淤傷。然後塞文身後的少年就會正面和狼牙棒接觸。完美的表演。
然後塞文看到自己身後的羅賓已經消失了。
少年的身體在塞文的左側,閉著眼睛,弓著身子擋在他的腿前面。羅賓看起來非常害怕,既怕疼又怕死,但是他還是擋在塞文前面,用身體來面對那把狼牙棒——那根看上去恐怖又可怕的巨大棒子。羅賓緊緊地閉著眼睛,牙關緊閉,臉色發白,因為年幼和保養的雙重緣故而異常嬌嫩的臉上布滿了細細的汗珠。
塞文有些驚訝。但是那小子抱住了他的腿,讓他不能靠步伐躲閃。也許是出於本能,他的劍不假思索地迎向那根狼牙棒。劍身和鐵棒剛一接觸。那個流氓就已經失去了對狼牙棒的控制,被輕巧得多的劍帶著砸向另外一邊的攤子上。釘頭錘則砸到了塞文的右腿。
湯馬士撲了上來。他雖然沒穿鎧甲,並赤手空拳,但他的拳頭也不是好對付的,那個想把巨大的狼牙棒重新舉起來的流氓僅僅挨上一拳就飛了出去。這一拳真夠重,那個流氓躺在地上掙扎著咒罵著,卻始終爬不起來:「該死的老頭,拳頭硬得簡直像個騾蹄!」
剩下的三個流氓,一個舉著斧頭,一個拿著釘頭錘,還有一個空手(即被塞文奪下武器的那個)倉皇地左右張望,一時不知道應該就此逃走好還是繼續打下去好。湯馬士咯崩咯崩地捏著指頭關節,慢慢地向他們三個靠近。
他們馬上就為自己沒有及時逃跑而感到後悔了。
「湯馬士大人,您來得真是太及時了。」在看著湯馬士結束了一切后,羅莫立刻湊過去,又開始他的阿諛奉承。湯馬士沒有理會他,而是走向塞文。
「沒事吧。」湯馬士看向塞文的腿。
「沒事。」塞文抬了一下腿,傷勢比他預想的還輕。他甚至可以說根本沒受什麼傷,過一個晚上就可好。他只是浪費了一個極好的機會。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是正確選擇。那個流氓的棒子沉重非常,不但可以把那個小子給砸扁,那些長刺還有充足的餘力穿透他的身體——他做出的是正確的舉動,和獵物一起同歸於盡可不是殺手的作風——那叫死士。
還會有機會的,塞文輕聲告訴自己。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湯馬士的目光轉向羅賓,那嚴厲的神色和語氣嚇得少年畏縮不已,「你幫不了任何忙,除了幫倒忙!我和你說過一百次……」湯馬士四顧了一下,發現很多人都在看著自己,於是他換了個話題,「我們走吧,一起把車趕到木匠那裡。」
修理加固馬車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一個手藝過得去的木匠只需要一個小時就可以做完這份工作。在快接近中午的時候,塞文他們已經回到了棲身的旅店。
「你為什麼那麼做?」找了個空,塞文問羅賓。少年縮著腿坐在車上,因為先前的呵斥(在修理車的時候,湯馬士好好地訓斥了他一頓)而顯得沒有多少精神。「你不怕那根棒子打倒你嗎?還是覺得你很勇敢,可以忽視任何危險?」
「我很怕……」沉默了幾秒鐘,少年抬頭看向塞文,「那一下我幾乎嚇得要哭出來了。」
「那你為什麼這麼做?證明自己的勇氣?不,那只是愚蠢,沒有任何榮譽可言的。」塞文試圖向少年證明那種舉動的錯誤。
「可是我……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少年看著塞文,眼裡有一種不屬於純真少年的東西,「只是……我不希望你受傷而已。我真的不希望再失去什麼人了。」
「失去?」
「在我身邊……經常有人消失掉。別人告訴我那個人只是離開,只是去了別的地方……可是我知道那只是哄我。他們都徹底消失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就和湯馬士叔叔的部下一樣。他們……也都是消失了……」他用一種憂傷的聲音回答。他的聲音和語氣裡帶有的哀傷是如此的深邃,哪怕是刺客充滿殺機的心都有所觸動。羅賓並不是他想像中那樣天真到對一切都一無所知,他只是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好讓身邊的人們可以不為他擔憂。
針對這個孩子而行動的刺客,塞文並不是第一個。也許把名單全部列出來可以讓任何人為之發出驚嘆。
「我們到了。」外面的羅莫發出一聲叫喊,「快下來!」
塞文離開車子。他們已經回到這個小旅店的後院——一個有馬廄的大院子。院子里很安靜,但直覺告訴塞文這裡曾發生了事情。
「腳印!」他低聲說道。在飲水槽邊的濕泥上,幾個清晰的痕迹印在上面。那不是普通的痕迹,而是鐵靴留下的痕迹,「有士兵來過這裡。」
「那很正常啊。」羅莫不以為然地說道。他的精神有些不振,想來和沒有找到借口一個人離開有關係。的確,士兵進旅店檢查是否是可疑分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沒有必要大驚小怪。只要不裸露出胳膊,他們就是非常普通的旅客,僅僅是旅客而已。
他們四個依次走進大廳。老闆還在櫃檯邊拿著一個盤子反覆地擦來擦去,看見他們進來后,有些生硬地笑了一下。
「老闆,幫我們準備一下午餐。我們下來后立刻要用。」羅莫一邊向通往房間的過道走去,一邊向老闆喊道。沒有人注意老闆古怪的眼神。在他們穿過大廳中央的時候,一陣喊聲從二樓傳來。
「放下武器,以勛文伯爵的名義,你們被逮捕了!」一個戴著孔雀翎毛的衛兵出現在二樓上,隨著這個聲音,武裝的士兵從各個門口蜂擁而入。
三個人圍著羅賓站成一個圈。如果說此刻他們還有點疑問和僥倖心理的話,下面就什麼都清楚了。因為老闆大喊起來:「就是他們!是他們!他們胳膊上有灰色斑紋!」
「把袖子拉起來。」那個領頭的軍官說道,每個門口都被佔領了,十餘把長矛包圍了這幾個可疑分子。
「等一下,我先聲明,我是一個魔法師……」羅莫舉起手,裝出無辜的樣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所以呢……吃顆火球吧!」
他揮動了一下手,一個熾熱的火焰球體出現在他的手上。
「快避開!」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所有的人,包括老闆在內,都爭先恐後地向門外撤退。每個人都知道火球術的威力——即使他對魔法一無所知也會明白,這樣狹窄的空間正是火球術發揮最大威力的地方。樓上的軍官看到羅莫把目標瞄準自己,立刻從二樓的窗戶跳了出去。
「不要把火球放出來,這會傷到我們自己的!」湯馬士大喊。
「不行,我堅持不了幾分鐘……我不能停止這個魔法!」羅莫用最大的嗓門回答,但他手中的火球卻已經消失。湯馬士用迷惑的表情看向羅莫,魔法師卻只是神秘一笑,「我們快走,去房間里拿我們的裝備!」
「剛才是怎麼回事。」塞文一邊跑一邊問羅莫,「那明明是一個大火球……」
「沒什麼,一個魔法師總是有很多小把戲的。」羅莫得意地回答。
羅莫剛才這一手確實給他們爭取到了很多時間。但騙局終究要被識破的。一開始每個人都在等著毀滅性的火焰和熱流從門口衝出來,一直到一個大著膽子的士兵從門口向里看了一眼為止,然後他們就再一次蜂擁而進,發誓要逮著那個騙子魔法師活剝他的皮。
「他們逃不掉的,我們守著門口呢!」氣急敗壞的軍官指揮著部下搜索前進。
「我們怎麼出去?」聽到外面的咒罵后,此時還在旅館最裡面的塞文問羅莫。「他們守住了每一個門口。」
「你沒聽說過一句諺語嗎?『魔法師不需要門』。」
「為什麼?」
「因為魔法師都有很多小把戲。」羅莫走到一堵牆面前,取出一塊黑色的布,把它抖到牆上。被這塊黑色所遮蓋的部分立即消失,現在,他們和外面的街道之間沒有任何的障礙。在他們全部走出去后,羅莫把布扯下了牆。於是那些冰冷的石頭就把追兵隔絕在後面了。
「沒了馬車也沒了馬——但總比什麼都沒有了要好。我說得對不對?」羅莫問後面的湯馬士。
「沒錯。」塞文替湯馬士回答,「看來我們要提早去找派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