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末日火山
山姆將他破爛的半獸人披風墊到主人頭下,用羅瑞安的斗篷將兩人一起蓋住。在此同時,他的思緒不禁飄到那美麗的國度,想著超凡的精靈,希望由他們親手編織出來的衣物,或許能讓他們在這死寂的大地上隱藏行蹤。隨著部隊擠進艾辛口,那些咒罵和叫喊聲也都消失了。從這情況來研判,在這一團混亂之中,並沒有人發現他們兩個失蹤了。
山姆啜飲了一口水,讓佛羅多喝了一大口,當主人稍稍恢復了一點體力之後,他把一整片寶貴的乾糧都逼主人吃下去。然後,疲倦的兩人甚至沒有多餘的力氣感到恐懼,於是就這麼大剌剌地躺在地上睡覺。他們睡得並不安穩,之前滾燙的汗水變得冰冷,銳利的石頭讓他們全身疼痛,兩人還止不住打著哆嗦。一陣陣的冷風從黑門吹往西力斯葛哥,不斷把兩人身上的體溫奪走。
到了早晨,天色再度泛白,在高處依舊吹著西風,但在這暗黑大地的圍欄之內,空氣幾乎是完全停滯的,四周一片冰冷,卻又讓人喘不過氣來。山姆往凹坑外面打量,四周的所有地形全都是千篇一律的單調、死氣沉沉,附近的道路上空無一人,但山姆擔心不遠處的艾辛口,依舊有人監視著此地。陰沉的火山則是帶著讓人不寒而慄的氣勢矗立在東南方,山頭冒出大量的濃煙,在強風的吹送下它飄往東方的高空,從它的山側冒出濃密的黑雲,掩蓋了整塊大地;東北方几哩處則是灰燼山脈,看起來像是陰鬱的灰色鬼魂一樣毫無生氣;北方的地平線上掛著低垂的烏雲,和地面的蒼涼比起來並不遜色。
山姆試著猜測確實的距離以及應該走的道路。「看起來至少有五十哩,」他瞪著那醜惡的火山,嘴裡嘀咕著:「如果本來要花一天,但以佛羅多先生現在的狀況,可能得拖上一整個星期。」他搖搖頭,仔細的思索著,但一種喪氣的想法卻逐漸在他心中累積。在他堅強的內心中,希望從來沒有真正消失過,在這之前,他總是樂觀的認為大夥都還有回家的機會;不過,現在,他終於認清了這苦澀的事實:即使在最樂觀的狀態下,他們的補給品也僅足以讓他們抵達目標;等到任務完成之後,他們會孤單地置身在一塊死寂、沒有食物、沒有飲水的沙漠正中央。他們不可能回去了。
「原來這就是我出發時,覺得自己該做的工作,」山姆想:「協助佛羅多先生走出最後幾步,和他死在一起。好吧,如果這真的是我的使命,我必須完成它。可是,我真的好想再看見臨水路,還有小玫-卡頓和她的兄弟們,以及我們家老爹和馬利葛。如果佛羅多先生根本回不來,我實在不能想像甘道夫為什麼要派他來?當他死在摩瑞亞的時候,一切都不對勁了。我真希望他還活著,這樣他至少可以做些什麼。」
不過,當山姆的希望之火熄滅的同時,它也轉化成了一股新的力量。山姆平凡的小臉變得十分嚴肅,堅定的決心在背後支持著他,讓他全身覺得一陣戰慄。他似乎化成了某種不會失望、疲倦的鋼鐵怪物,連眼前這一望無際的荒原也無法讓他退縮。
他懷著更強的責任感把目光重新專註回眼前,研究著下一步該怎麼做。隨著光線漸漸增強,他驚訝地看見原先寬廣的平原上竟布滿了碎石;事實上,整個葛哥洛斯平原都滿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彷佛當此地還是軟泥漿的時候,有無數的碎石落得滿地都是,打得到處都凹凸不平。最大的坑洞旁邊都有一圈的岩石包圍,還有許多裂隙從中間往外延伸。這塊土地的確可以讓人從一個掩蔽處無聲無息地來到下一個掩蔽,連最盡責的哨兵都很難發現這裡有任何人入侵。至少,如果這個潛入者十分強壯,不需要擔心飲食的問題,這裡對他來說就不會是太大的挑戰。因為,在兩人抵達終點之前,他們所必須面對的疲倦和飢餓,將會對他們的精神和意志構成最大的考驗。
山姆仔細思索了好幾遍之後,回到主人身邊。他不需要叫醒他,佛羅多雖然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雙眼卻瞪著天空。「好吧,佛羅多先生,」山姆說:「我剛剛觀察了附近,同時也好好地想了一下。路上沒有任何人,我們最好把握機會趕快離開。你還撐得住吧?」
「我撐得住,」佛羅多說:「我必須撐下去!」
※※※
兩人又再度出發了,這次,他們小心翼翼地隱藏行蹤,從一個凹坑躲到另一個凹坑,但目標總是北邊山脈的山腳。不過,當他們前進的時候,道路並沒有偏折,直到最後它才進入山區,消失在一片陰影中。現在,在這片荒涼的大地上沒有任何的人跡,因為黑暗魔君幾乎已經完成了所有部隊的調度。即使在他自己的國度中,他還是膽小地用夜色來掩護一切,憂心外界的風會再度和他作對,吹開他的面紗;除此之外,神秘的間諜潛入破壞的消息也讓他不敢大意。
哈比人走了好幾哩,最後才疲倦地停下來,佛羅多幾乎已經快累倒了,山姆看得出來,他沒辦法繼續這樣再走多遠了。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彎腰前進、躲躲藏藏,有時刻意迂迴,有時又必須加快腳步。
「我認為應該把握天沒黑之前走那條路,佛羅多先生,」他說:「我們必須信任自己的好運!上次我們差點完蛋,但結果並沒那麼糟糕。我們可以保持速度走上幾哩,然後再休息。」
他所冒的險比他所知道的還要大,不過,佛羅多滿腦子都是掙扎和抵抗魔戒的混亂,事實上,他也幾乎放棄了一切希望,根本懶得出意見。他們走回旁邊的道路,沿著通往邪黑塔的道路緩步前進。他們的好運這次並沒有出差錯,接下來一整天他們都沒有遇上任何人,等到夜色降臨之後,兩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魔多的黑暗中。整塊大地都籠罩在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中:因為西方將領們已經越過了十字路口,在魔窟谷口放火,準備燒盡一切邪惡的氣息。
就這樣,他們絕望的旅程繼續下去,魔戒持續往南,而人皇的旗幟則是不停往北。對於哈比人來說,每一天、每一哩都比之前更煎熬,他們的力量不停流失,腳下的土地也變得越來越邪惡。白天他們不會遇見任何的敵人,到了晚上,當他們不安地打盹時,偶爾會聽見旁邊的道路傳來腳步聲或是飽受鞭打的馬匹喘氣聲。不過,比這些都還要讓人害怕的是那一直不斷接近,像是一波波浪潮般打在他們身上的威脅感:那是坐在黑暗王座上,沉思著、考慮著應該如何征服世界的邪惡力量。它越來越近,剝奪人們的希望,如同世界末日般毫不留情地迫近。
最後,最恐怖的一夜降臨了。西方的將領們已經快要進入魔多那死氣沉沉的疆域,這兩名旅人則是陷入了徹底絕望的處境中。他們從半獸人的部隊中脫逃已經四天了,但每一天過的都像是一場越來越黑暗的噩夢一樣。在這最後一天,佛羅多沉默不語,只是彎腰駝背地走著,腳步非常不穩,彷佛他的眼睛已經無法看見腳下的土地。山姆猜得出來,除了兩人都必須忍耐的無比疲倦之外,他還必須承受魔戒對於身體和心靈的折磨。山姆注意到主人的左手,經常會無意識地舉起來,彷佛是為了遮擋攻擊或是躲避想要搜尋他們的邪眼;有時,他的右手會捧著胸口,慢慢的,隨著他恢復自制力之後,那手才會拿開。
在夜色再度落下之後,佛羅多抱著頭坐在地上,手臂疲倦地垂向地面,手指則會無意識地抽搐著。山姆看著他,直到夜色將兩人的身影完全掩蓋為止,他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默默的沉思著。雖然他非常疲倦、滿心恐懼,但他的力量並沒有完全被消磨掉。精靈的乾糧有種特別的力量,否則他們早就自怨自艾地躺下來等死,不過,它卻無法完全滿足食慾,山姆有時腦海中擠滿了對食物的回憶,他只想要能夠拿著普通的麵包和肉,咬上幾口。雖然這精靈口糧並非完美,但只要旅行者完全不吃別的東西,只靠它來填飽肚子,它的效果就會更為增加。它可以加強意志力,讓人擁有更強的耐力,並且驅使肌肉和骨骼承受遠遠超越一般人極限的考驗。不過,此時他們必須要作出決定了!他們已經不能繼續走這條路了,因為它只會通往魔影的大本營;但火山卻在他們的右方,也就是正南方的方向,他們必須要轉頭了。不過,在火山和他們之間,依舊是一塊荒涼、冒著毒煙,遍地灰燼的殘破大地。
「水,水怎麼辦!」山姆嘀咕著。他已經把自己的配額減到不能再少,他覺得自己的舌頭似乎都已經腫了起來。但即使他這麼精打細算、極力強忍,手上的食物和飲水還是剩下不多。他大概只剩半壺水,眼前卻還有好幾天要走,如果他們不是冒險走上這條路,可能好幾天前水就喝光了。這條道路的路邊興建有一些臨時儲水槽,主要是提供給倉皇趕路的部隊,在這缺水的地區使用的。山姆在其中一個里找到一些酸臭、被半獸人弄得都是泥巴的水。不過,以他們目前的狀況來說,這水已經不算太壞了。糟糕的是,眼前恐怕還要走上好幾天,他們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水了。
最後,疲倦憂心的山姆只能將憂慮拋在一旁,沉沉睡去,他已經無能為力了;極端的壓力讓他半睡半醒,頭也暉暉沉沉的。他看見像是發光眼睛一樣的東西飄來飄去,還有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他還聽見了野獸或是飽受折磨的生物發出的哀嚎聲。當他被驚醒之後,卻又會發現四周還是空蕩蕩的。只有一次,當他站起來的時候,他很確定自己在清醒的狀態下看見了發亮的眼睛;不過,它眨了眨,立刻就消失了。
夜晚過得十分緩慢,接下來的晨光也相當的微弱,因為當他們越來越靠近火山時,空氣也越來越污濁,從邪黑塔中由索倫所散發出來的黑暗讓狀況更雪上加霜。佛羅多躺著不動,山姆站在旁邊,心中有著萬般不願,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叫醒主人,請他再繼續走下去。最後,他彎下身撫摸著主人的眉心,對他低語道:
「主人,醒來了!又該繼續走了。」
佛羅多彷佛是被起床號叫醒一般俐落地彈了起來,看著南方。但是,當他的目光掃過火山和那沙漠時,他又退縮了。
「山姆,我辦不到,」他說:「這好重,好重啊!」
山姆在自己開口前,就猜到了這一點用也沒有,甚至只會造成更糟糕的反效果;但是,由於他對主人的憐憫之情,他不能不開口。「主人,那讓我替你分擔它的重量,」他說:「你知道的,只要我還有力氣,我會很樂意幫忙你的。」
佛羅多眼中突然亮起了狂野的光芒。「退開!不要碰我!」他大喊著:「我說過這是我的。滾!」他的手移動到劍柄上。不過,隨即,他的聲音變了。「不,不,山姆──」他哀傷地說:「但你必須要明白,這是我的責任,沒有其他人能夠替我承擔。現在一切都太遲了,親愛的山姆,你再也沒辦法這樣幫助我了,我已經完全受它控制了。我沒辦法捨棄它,如果你想要把它拿走,我會發瘋的!」
山姆點點頭,「我明白,」他說:「但是,佛羅多先生,我之前一直在想,應該有其他的東西是我們可以放棄的。為什麼不減輕我們的負擔呢?我們必須筆直的朝向目標走,」他指著火山說:「沒必要再帶著任何多餘的東西。」
佛羅多也跟著看向火山,「沒錯,」他說:「我們在那條路上不會需要太多東西的,到了終點之後,我們根本就不再需要任何東西了。」他拿起半獸人的盾牌,將它丟在地上,緊跟著是他的頭盔;然後他掀開灰斗篷,解開沉重的腰帶,讓它落在地上……配劍也跟著一起落下。最後,他直接將黑色的破爛斗篷扯下,一把拋開。
「看,我不再是半獸人了,」他大喊著:「我也不會帶任何善良或醜惡的武器,抓得到我就來吧!」
山姆也照做了,將他身上所有的半獸人裝備全都丟掉,也把背包裡面的東西全拿了出來。在承受了這麼多磨難、走了這麼遠之後,背包裡面的一切,似乎都和他產生了特殊的情感和關係。最讓他難以割捨的是陪伴他度過這一切的廚具。一想到要把這些東西丟掉,他不禁淚眼汪汪。
「佛羅多先生,你還記得我們煮過的燉兔肉嗎?」他說:「我們那時還在法拉墨將軍身邊,我那天還看到了一隻猛!」
「不,山姆,我想我不記得了,」佛羅多說:「我知道這些事情曾經發生過,但是我想不起來其中的細節。我想不起食物的味道、想不起喝水的感覺、想不起風聲、不記得花草樹木的樣子,我連月亮和星辰的長相都忘記了……山姆,我赤身露體地站在黑暗中,在我和那火焰的圓圈之間沒有任何的阻隔。即使我張開眼睛,也只能看見它,其他的一切似乎都變淡了。」
山姆親吻著他的手。「我們越快把它丟掉,就越快可以休息!」他遲疑地說,找不出更好的話安慰別人。「光說不練是沒有用的,」他自言自語的將所有要丟掉的東西放成一堆。他不願把這些東西丟在曠野中,讓其他邪惡的生物發現。「看起來,那個臭傢伙已經把半獸人的衣服拿走了,我可不能讓他再配上一把劍!他空手就已經夠壞了,我更不可能讓他糟蹋我的鍋子!」話一說完,他就把所有的東西抱到附近一道巨大的裂隙旁,一股腦兒的將它們全丟進去。對他來說,他的寶貝鍋子落向地心的撞擊聲,就如同喪鐘一樣讓人心痛。
他回到佛羅多身邊,從精靈繩索上割下一小段當作主人的纏腰布,剩餘的部分則是被他寶貝地收了起來。除了這些之外,他身上只留著水壺和精靈乾糧,刺針則是還掛在他腰間,凱蘭崔爾賜給他的那個小盒子,則依舊藏在他胸前的暗袋中。
※※※
最後,他們轉向火山的方向,光明正大的不再考慮隱匿行蹤,一心一意只想要完成那唯一的目標。在這迷濛的白晝中,即使是在這塊疑神疑鬼的土地上,也沒有多少人能夠發現他們的蹤跡,除非對方就在他們附近。在黑暗魔君的所有奴僕中,只有戒靈能夠預先警告他這危機:兩名意志堅定的小傢伙,正一步步地走向他王國的核心。可是,戒靈和他們長著黑翼的座騎,全都只有一個任務:他們集合在遠方,偵察和拖延西方將領的部隊,邪黑塔的全部意志也都集中在該處。
在山姆眼中,主人今天似乎又擠出了新的力量,或許不只是因為他們減輕身上負擔的關係。他們所走的第一程路比山姆預料的要快、要遠得多了。這裡的地形相當的崎嶇危險,但他們的進展卻非常不錯,火山的影像也越來越清晰。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天光越來越暗,佛羅多又開始彎腰駝背,腳步變得比之前更為蹣跚,彷佛之前的趕路,已經榨乾了他身上最後的力氣。
當他們最後停下休息時,佛羅多只是說:「山姆,我口好渴!」然後就不說話了。山姆給了他一口水,水壺中只剩下最後一口。他自己則是忍著不喝,看著魔多的夜色又把兩人包圍。山姆滿腦子都想著關於水的回憶,他所看過的每一條小溪、每一座河川、每一個泉水;在陽光下、在樹林中潺潺流動的樣子,不停地折磨著他。他可以感覺到當他在臨水路泡腳時,腳趾間濕滑的泥巴,身邊則是卡頓一家的喬力、湯姆和尼伯斯,還有他們家的小玫。「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他嘆氣道,「又在那麼遠的地方。如果真的有路可以回去,也是在那座火山之後了!」
他睡不著,只能不停的和自己說話。「好啦,別喪氣,今天的進展比你想像的還要好哪!」他安慰自己說:「至少一開始很不錯,我想我們大概已經走了一半了,只要再一天就好了。」然後,他停了片刻。
「別傻了,山姆-詹吉,」他自己的聲音回答道:「如果他能動的話,也不可能再走一天了。而且,你把大部分的食物和飲水都給了他,你自己也快不行了。」
「我還可以走一整天,我會撐下去的。」
「堅持去哪裡?」
「當然去火山羅!」
「山姆-詹吉,在那之後呢?當你到了那邊,你要怎麼做?他已經不可能做任何事情了。」
山姆難過地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完全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佛羅多並沒有對他多解釋這次的任務,山姆只是依稀知道魔戒必須被丟進火焰中。「末日裂隙──」他嘀咕著,那古老的名字出現在他腦海。「好啦,就算主人知道怎麼辦,你也不知道。」
「你看!」那聲音說:「一切都只是白費力氣,他自己也說了。蠢的是你,一直堅持、一直抱著希望,一直忍耐,如果不是因為你這麼頑固,你們兩個好幾天前就可以躺著等死了。看現在的狀況,你還是會死,可能更會生不如死,你不如現在就躺下來放棄一切吧,你反正也爬不上去的!」
「我會的,就算我只剩這個臭皮囊我也要上去!」山姆說:「就算會弄斷我的手腳,我用背的也要把佛羅多先生背上去。不要羅唆了!」
就在那時,山姆覺得地面開始晃動起來,他可以聽見、或是感覺到被囚禁在地底的雷聲震動。低垂的雲端反射出一道晦暗的紅光,然後就消失了,火山看來睡得也不安穩。
通往歐洛都因的最後一段旅程開始了,山姆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夠承受這麼痛苦的煎熬。他渾身酸痛,嘴更是干到無法吞下任何食物。天色依然黑暗,不只是因為火山的濃煙,也因為似乎有一場風暴即將來臨,只有東南方的天空還有著微弱的光芒。最糟糕的是,空氣中充滿了惡臭的氣味,呼吸變得非常痛苦和困難,兩人的腳步也變得非常不穩,經常摔倒在地上。但是,他們的意志毫不動搖,依舊蹣跚前行。
火山逐漸靠近,直到最後,每當他們一抬起頭,那高聳邪惡的影像就佔據了整個視線;那是一座由灰燼、熔岩和火熱的岩石所堆積成的巨大高塔,它的身影直入雲霄,讓凡人只能驚嘆地看著它冒著煙氣的身體。迷茫難辨日夜的白晝終於結束了,在真正的黑暗降臨時,兩人終於來到了它的腳下。
佛羅多立刻趴在地上休息,山姆坐在他身邊,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雖然累,卻覺得身體輕了很多,他思緒似乎又變得更清楚了,他腦中不再有疑惑、不再爭辯。他已經知道了為了澆熄他希望所有可能的理由,他不會再受到動搖。他知道所有的險阻都將在眼前集合到一個高峰,第二天將會是末日的終曲,是悲劇的最後一幕,也是最後一天的掙扎。
但是,它究竟什麼時候會到來呢?夜晚似乎永無止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周遭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山姆開始懷疑是否第二次鋪天蓋地的黑暗又降臨了,白晝再也不會來臨?最後,他握住了佛羅多的手。主人的手又冰又冷,不停地發抖。
「我不應該把毯子丟掉的!」山姆嘀咕著,他躺了下來,試著用身體溫暖主人。然後,一陣睡意襲來,他就這麼睡著了。
等待已久的白晝終於降臨,之前逐漸熄滅的微風原本是來自於西方,現在它改從北方吹來,強度也開始緩緩增強。隱而不見的太陽設法穿透了濃密的雲層,照射向兩名哈比人躲藏的地方。
※※※
「是時候了!最後一次了!」山姆掙扎著站起來。他彎身看著佛羅多,輕柔地搖晃著他。佛羅多發出呻吟,但仍奮力站了起來,不過,最後一個不穩又跪了下來。他困難地張開眼,看著眼前的末日火山,四肢並用的開始往前爬。
山姆看著他,內心流著淚,但他的眼睛已經流不出任何的液體。「我說即使弄斷手腳也會背他,」他喃喃道:「我說得到做得到!」
「來吧,佛羅多先生!」他大喊著:「我不能替你拿魔戒,但是我可以把你和它一起背起來。來!過來,佛羅多先生!山姆讓你騎一程。告訴他去哪裡,他就會去!」
佛羅多爬上他的背,手鬆軟地勾住他的手臂,兩腿則是穩穩地夾住山姆的腰。山姆困難地站直身,卻驚訝發現主人的身體並不重,他本來擔心自己可能沒有足夠的力氣背起主人,更別提還要負擔那魔戒該死的重量,不過,實際的狀況和他的想像有很大的距離。或許是由於佛羅多沿路受盡折磨、身上的刀傷、蜘蛛的毒液、恐懼、哀傷和漫無目的的跋涉,讓他輕了很多;或許是山姆在絕望關頭所獲得的最後獎勵──山姆竟然輕而易舉地將主人背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彷佛在夏爾的草原上背著小孩子騎馬打仗。他深吸一口氣,踏上最後的旅程。
他們已經抵達了火山的北坡偏西的地方,那裡的灰色山坡雖然崎嶇,但卻並不陡峭。佛羅多一路上悶不吭聲,山姆只能憑著本能繼續前進,他只知道在自己的意志和身體崩潰之前,要盡量往上爬。他走了又走、爬了又爬,有時為了躲開陡峭的地形,必須繞路前進。最後,他變得步履蹣跚,像是扛著大殼的蝸牛一樣遲鈍地前進。當他再也激不起任何前進的意念、四肢也無法再支撐下去時,他輕輕地將主人放了下來。
佛羅多張開眼睛,吸了一口氣。他們的高度已經擺脫了惡臭的氣味和濃煙,呼吸變得比較輕鬆。「謝謝你,山姆,」佛羅多以沙啞的聲音說:「還要走多遠?」
「我不知道,」山姆說:「因為我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
他轉回頭去看看後方,然後抬頭望著前面,這才驚訝地發現之前的努力竟然讓他們走了這麼遠。孤高聳立的處境,讓火山看起來比實際高度高了很多,但它實際上並不比山姆和佛羅多攀過的伊菲爾杜斯高多少,它亂石遍布的基底大約有三千尺高,其上的火山錐則是約莫前者一半左右的高度,緊接著就是那不停冒出濃煙、參差不齊的火山口。山姆已經爬到基底一半的高度,葛哥洛斯平原看來已經變得相當渺小,全掩蓋在煙霧和陰影之中。當他抬起頭仔細觀察時,如果他的喉嚨不是這麼乾澀,他幾乎想要興奮的大喊。因為,在這亂石遍布,高低不平的斜坡上,他竟然看見了一條路!它從西方延伸過來,像條蛇一樣繞著火山轉,最後,才來到火山的西邊。
山姆沒辦法看清這路確實的位置,因為它正處在最低的地方,被他眼前陡峭的斜坡給遮擋住了。不過,根據他的猜測,只要他再往上一小段路,他就可以踏上這條路。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許他們真的可以爬上火山頂。「哈,路在那邊就是有道理的!」他自言自語道:「如果不是這樣,我恐怕就真的被打敗了。」
這條路並不是為了山姆而建,他並不知道他眼前的是從巴拉多通往薩馬斯瑙爾,火焰之廳的索倫之路。這條路從邪黑塔巨大的西門出發,藉著一座巨大的鐵橋越過深淵,然後通過兩個冒煙的深坑,沿著斜坡通往火山的東邊。從那邊開始,這條路由南向北環繞整座火山,來到火山錐上部的一個黑暗入口。這裡距離火山口還很遠,但卻可以直視索倫要塞中最重要的魔眼之窗。這條路經常由於火山的爆發而受到破壞或阻擋,不過,數量龐大的半獸人會快速地修好這條路。
山姆深吸一口氣,眼前的確有條路,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越過斜坡,首先他必須讓自己酸痛的背部好好休息一下。他躺在佛羅多身邊,兩人都沉默不語。慢慢的,天光越來越明亮,山姆卻突然間感到一股莫名的急迫感,他似乎聽到有人對他大喊:「快點,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他逼著自己站起來,佛羅多似乎也感應到了這召喚,掙扎著跟著跪起來。
「我可以爬過去,山姆,」他喘氣道。
因此,他們兩個人就一步一步,像是小蟲子一樣艱辛地往上爬。他們好不容易才來到那條路上,慶幸地發現這路是用碎石和灰燼所鋪成,十分平坦、相當寬闊好走。佛羅多辛苦的站起來,卻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引誘,緩緩地轉過頭去看著西方。索倫的陰影高掛在天空,但卻似乎受到外界吹來的風打攪,或是由於自己內部的混亂──總之眼前的雲朵開始翻滾,一瞬間露出了無比黝黑,高聳,巴拉多要塞的鋼鐵尖塔。尖塔只出現了一剎那,但彷佛有道暗紅的火焰從極高的地方勁射而出,那是一隻血紅邪眼的目光。邪眼看的並不是他們,它的目標在北方,在那些膽敢以小搏大的西方將領身上。它所有的邪惡意志全都集中在該處,準備施以最後、最致命的一擊!但是,佛羅多一看到那景象,立刻彷佛挨了致命一擊般的倒了下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胸前的項練。
山姆跪在他旁邊,他可以聽見佛羅多虛弱的低語著:「山姆,救救我!救救我,山姆!抓住我的手!我控制不住……」山姆握住他的手,將它合起來,親吻它們。他腦中突然間有了個想法:「他發現我們了!一切都完了,很快就完了。山姆-詹吉啊,這就是一切的結局了!」
山姆再一次的將佛羅多背起來,讓他的手掛在自己的胸前,主人的腳則是無力的垂著。然後,山姆低下頭,沿著斜坡奮力往上走。這並不像他之前以為的那麼好走,幸好,當山姆和佛羅多還在西力斯昂哥時,爆發的岩漿多半都是往西邊和南邊的斜坡流,路的這邊並沒有被擋住。但是,道路上還是有許多落石,也有很多巨大的裂口,它在往東攀升了一段距離之後,轉了個大彎,往西邊繼續前進。道路轉彎的地方剛好切穿了一塊飽經風霜的巨石,可能是在無數個紀元之前火山爆發的結果。背著千斤重擔的山姆,氣喘吁吁地繞過這個大彎,正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從眼角似乎看見了有什麼黑呼呼的東西從大石上落了下來,似乎是懸崖上掉落的石塊。
突如其來的重量擊中了他,將主人的身體從他背上扯開。此時,他立刻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他的耳邊傳來了一個讓人痛恨的聲音。
「可惡的主人!」它嘶嘶的說道:「可惡的主人騙我們;騙了史麥戈,咕魯。他不能去那邊。他不能弄壞寶貝。把它給史麥戈,嘶嘶的,把它給我們!給我們!」
山姆雙手一使力,拚命地站了起來,他立刻抽出寶劍,對眼前的情況卻束手無策。咕魯和佛羅多糾纏在一起,咕魯正撕扯著他的主人,試著要抓住魔戒的練子,而這或許是唯一能夠激起槁木死灰的佛羅多反擊的情況:敵人的攻擊,想要從他手中把寶貝奪走。他用連山姆都驚訝不已的狂暴怒氣反擊,連咕魯都沒有料想到這一點;但即使如此,如果咕魯還和當初一樣,這也並不會造成什麼不同。但是,咕魯在極端的慾望和恐懼下走了這麼漫長、艱辛的一段路,這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所帶來的煎熬,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變得骨瘦如柴,全身只剩下骨架外麵包著的鬆鬆外皮,他的眼中閃著狂野的光芒,但那力氣已經遠遠不如以往。佛羅多一把將他甩開,渾身顫抖地站起來。
「退下,退下!」他捧著胸口,隔著衣服緊抓著魔戒。「退下,你這個傢伙,離開我面前!你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你再也不能出賣我,或殺死我了!」
突然間,就如同在愛明莫爾時一樣,山姆看見了這兩個人與外表不同的形象: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被徹底打敗、可憐兮兮的生物,體內幾乎被剝奪了一切生命的跡象,但卻滿心只是貪婪的慾望和憤怒;而在他眼前的則是嚴厲、不再心軟,披著白袍的身影,他的胸前有著一輪火焰,從那火焰中發出了一個命令的聲音──
「離開此地,不要再阻撓我!如果你膽敢再碰我,你就必將落入末日的火焰中。」
那畏縮的身影退了開來,閃爍的眼中有著恐懼,但卻也同時充斥著無比的渴望。
如同來時一樣突然的,那影像消失了,山姆的眼前是不停喘息、手放在胸口的佛羅多,咕魯雙手著地的跪著,趴在主人的腳前。
「小心!」山姆大喊:「他會偷襲你!」他拿著寶劍沖向前。「快點,主人!」他呼吸急促地說:「繼續走!繼續走!沒時間了。我來對付他,你先走!」
佛羅多看著他,眼中露出迷濛的神情,彷佛自己身在遠方。「是的,我必須繼續,」他說:「再會了,山姆!這是真正的結局了。在末日火山上,末日將會降臨。再會了!」他轉過身,抬頭挺胸地繼續往上走。
「終於!」山姆說:「我終於可以對付你了!」他高舉著寶劍沖向前。但咕魯並沒有站起來,他趴得更低,開始呻吟。
「不要殺我們,」他啜泣道:「不要用那可怕的鋼鐵殺我們!讓我們活下去,是的,再活久一點就好了。失落了,迷失了!我們迷路了。寶貝消失之後,我們也會死,是的,會變成灰。」他用細瘦的手指扒著地面。「灰塵!」他嘶嘶的說道。
山姆的手開始顫抖,他憤怒的腦海中只想得起那邪惡的影像。殺死這個邪惡的生物並沒有什麼不對的,罪有應得的他根本早就該死許多次了,而且,這也是最安全的作法。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阻止了他:眼前這個可憐兮兮、飽受煎熬、趴在地上的生物讓他狠不下心。雖然只是短暫的幾天,但他自己也曾經擁有過魔戒;現在,他勉強可以體會到咕魯心身所受到的煎熬,他被魔戒所奴役,這輩子再也不可能知道什麼叫作平安與祥和,山姆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描述現在的心情。
「喔,可惡,你這個臭傢伙!」他說:「走開!離開這裡!我不相信你,你還是趕快走吧。不然我真的會傷害你,是的,用這個可怕的鋼鐵傷害你。」
咕魯四肢著地的退了幾步,接著轉過身;正當山姆準備賞他一腳時,他一溜煙的沿著小徑逃跑了。山姆不再管他,他突然間想起了主人。他抬頭看著眼前的道路,卻看不見主人的蹤影,他拔腿就跑,想要趕快追上佛羅多。不過,如果他這時回過頭,就會發現咕魯又轉過身來,眼中冒著瘋狂的光芒,疲倦但卻快速地跟在後面,像是道陰影般敏捷地在岩石間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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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繼續往上攀升,很快的,它就往東又轉了一次,沿著火山錐的頂部繞向山側的幽黑大門,也就是薩馬斯瑙爾的入口。太陽從遠方升起,穿越了一切煙霧和障礙,發出暗紅色的光芒;但火山四周的魔多大地卻依然死氣沉沉,彷佛都在屏息等待那致命的一擊落下。
山姆大口喘氣的看向門內,門內又黑又熱,隱隱然有種沉悶的響聲傳出。「佛羅多!主人!」他大喊著,裡面沒有回應。他呆立在門口,心中忐忑不安,接著一頭闖了進去,一個影子緊跟在後面。
一開始他什麼也看不見,在這急迫的時刻,他抽出了凱蘭崔爾的星光,但是,在他顫抖的手中,這東西不再射出足以穿透黑暗的光芒。他來到了索倫國度的核心,這是在他全盛時期所使用的熔爐,也是他力量最強大的地方,在這裡,一切其他的力量都必須低頭退讓。他在黑暗中恐懼地往前走了幾步,突然間一道紅光往上沖,撞上了高處的洞頂。這時,山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在火山錐中的一個隧道內,在前方不遠之處有許多裂隙,這也是紅光的來源。刺眼的紅光有時大盛,有時又黯淡的退回黑暗中;同時,洞穴中還充滿了彷佛是巨大機器運轉的低沉隆隆聲響。
光芒再度大盛,就在末日裂隙的邊緣,站著佛羅多孤單的身影,他渾身僵硬、動也不動,彷佛已經被化為石像。
「主人!」山姆大喊道。
佛羅多抽搐了一下,用十分清楚的聲音說話了;事實上,這聲音比佛羅多以前所用過的聲音都要清楚、都要有力。那聲音在末日火山的洞穴中,以驚天動地的氣勢朗聲說道:
「我來了,」他說:「但我決定不執行我來此的目的──我不做了,魔戒是我的!」突然間,當他正準備將魔戒套上時,他消失在山姆的視線中。山姆倒抽一口冷氣,但他還沒時間驚呼出聲,因為就在那一瞬間,許多事情發生了。
在遠方,當佛羅多戴上魔戒,宣布接收它的力量時,即使這是在黑暗國度的核心火焰之廳,巴拉多的力量也大為震動,邪黑塔從地基到塔尖都開始劇烈的震湯。黑暗魔君突然間意識到了對方的存在,邪眼穿透所有的陰影,越過平原,來到他自己打造的門前。一瞬間,他自己的愚昧和疏忽都顯露在火光下,敵人的計謀也全都被揭穿了!他的怒火驟然暴升,但恐懼也如同致命的黑煙一般讓他窒息,因為,他知道現在他命懸一線、權傾天下的國度可能在瞬間土崩瓦解。
他的意志從所有的計謀、一切的陷阱、四周的戰場和將領的心中撤離了;整個國度都為此震撼不已,他的奴隸驚慌恐懼,部隊停止前進,將領失去了鞭策、操弄他們的力量,只感到無比絕望,因為他們被遺忘了!魔王用來掌控、監視他們的全部力量,都轉而投入末日火山中。在他的召喚下,戒靈們慘嚎一聲,用比風還快的速度急速回防,絕望地想趕回這一切危機的根源。
山姆站了起來,他覺得頭暉目眩,傷口中的血液流進他眼中,他奮力往前一撲,卻看見了一個奇怪而恐怖的景象──站在深淵邊緣的咕魯,正在和一個隱形的敵人搏鬥;他不停地前後搖晃著,在這麼靠近裂隙的地方,他有幾次險些摔落火山中。他摔倒在地上,立刻爬起來,接著又摔倒;在這段過程中,他只是不停的發出嘶嘶聲,一句話也不說。
底下的火焰憤怒地蘇醒過來,紅光照耀著整個洞穴,四周全都被染得一片血紅、酷熱難耐。山姆突然間看見咕魯的手移近他的嘴巴,白森森的利齒一閃,迅即一咬──佛羅多慘叫一聲,緊接著就現出身形,跪倒在深淵的邊緣。咕魯則像是瘋了一般高舉著魔戒,在深淵的邊緣狂舞著,戒指中還連著一根血淋淋手指……魔戒發出刺眼的光芒,彷佛它是由純粹的火焰所打造而成的。
「寶貝,寶貝!寶貝!」咕魯大喊著:「我的寶貝!喔,我的寶貝!」正當他全心全意都在欣賞手上的戰利品時,不慎一腳踏了空,在裂隙邊緣試圖保持平衡,拚命揮舞著雙手;最後,尖叫著落了下去──從那深淵中傳來他最後一聲凄厲的寶貝,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一陣怒吼,和極為混亂的眾多聲響交雜在一起,火焰激射而出,舔食著洞頂;原先的波動成了驚人的巨震,整座火山不停地搖晃。山姆跑到佛羅多身邊,扶著他奔出門外,就在那薩馬斯瑙爾的門口,俯瞰著魔多平原的地方,他感到無比震撼與恐懼,呆立著望向遠方──
他的眼前掠過一道狂卷的烏雲,在那之中是高塔和要塞,與山丘一樣高,座落在一座陡峭的高山頂,俯瞰著許多的洞穴,有極大的廣場和地牢,不見天日、犯人插翅難飛的監獄,鋼鐵和精金打造的大門……然後,一切都消逝了。高塔崩垮,高山落下,牆壁粉碎融化、跌落地面,濃密的煙塵和霧氣衝天直上,直到頂端撞擊到高空,又如同暴雨一般落灑回地面……最後,大地傳來了悶響,漸漸轉變成怒吼,地動山搖,平原炸開了多處裂口,歐洛都因噴發了!火焰從它的頂端直衝雲霄,天空中雷鳴電閃,滂沱的黑雨如同洪水一般直灌而下……在這風暴的正中心,戒靈們像是利箭一般撕裂雲層和濃煙,卻如同大地一般剝落、熔融,消失在空氣中。
※※※
「山姆-詹吉,看來這就是結局了!」一個聲音從山姆身邊冒出來,臉色蒼白的佛羅多就站在那邊,卻已經恢復了正常,他的眼中只剩下祥和,沒有壓抑、沒有瘋狂、沒有恐懼。他的重擔已經卸下了,這又是山姆在夏爾時最親愛的主人了。
「主人!」山姆大喊著跪了下來。在這天崩地裂的關頭,他只覺得興奮、無比的愉悅。重擔毀滅了,主人得救了,恢復正常了,他自由了!接著,山姆才注意到那隻流血的手。
「你的手哪!」他說:「我沒有東西可以包紮,連上藥也不行。我寧願用自己的一整隻手跟他換。不過,他已經走了,永遠的離開了。」
「是的,」佛羅多說:「你還記得甘道夫說的話嗎?即使咕魯,都可能還有他的使命要完成。山姆,如果沒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摧毀魔戒。整個任務可能會前功盡棄,甚至是落到悲慘的下場。我們就原諒他吧!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很高興你在我身邊,山姆,這是一切事物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