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張魔圖
冷紅溪不由微微一笑,他才發覺到,這個瞎子簡秋,敢情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必有相當的身手,當下詼諧的道:「我的房子已為人燒了,不搬也不行了,簡兄大可放心!」
簡秋睜著一雙大眼,冷冷的道:「這就是了。冷紅溪!我輩人物,習武技,在於行俠仗義,如果自恃武功,打家劫舍,那就失去習武本旨了!」
冷紅溪朗笑一聲道:「善惡發乎一心,行事在於一己,小弟行事,只為了無愧自己,別的,又豈管得了許多!」
那白衣簡秋,忽地坐正了身子,道:「我是誠心的勸你!」
紅溪一笑道:「還是不勸的好!」
才說到此,那簡秋手中的細長竹,陡地翻起,直向冷紅溪面門上點來。
冷紅溪早已防備他有此一手,當下伸出二指,向著點來的竹上一撥,只聽得「嗡」
一聲,那節竹枝,竟如同是一張弓似的彎了過去,枝頭反向簡秋面上點去。
簡秋微微一愣,面色倏地一沉。
他手上的竹枝,再次一揮,又像是一條細索似的,向冷紅溪腰間纏了過來。
冷紅溪這時已看出了這簡秋雖是一個瞎子,可是一身功夫卻很了得,不由動了好奇之心,有意試探一下他的身手。
於是足尖一點,如飛似的,自簡秋頭上掠了過去。
可是簡秋就好像背後生了眼睛一樣,紅溪的身子方一沾地,他已迅速的轉過了身來。
冷紅溪身子向下一伏,右手並二指,向簡秋肋下就點,簡秋道:「你休想!」
左手向外一翻,用手掌向紅溪指上切來!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果然高明!」
身子已像秋風似的飄上了屋脊。
簡秋好似為人戲耍,生出疾怒,當下暴吼了一聲道:「下來!」
說著只見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掌平著向外一推,發出了「轟」的一聲。
冷紅溪就覺得一股暴風,直向自己卷了過來,顯然這簡秋已動了肝火,居然向自己使出如此重手法來了。
他不由也有些生氣,只是再怎麼樣,對方兄妹,是自己救命恩人,不能也以重手相對!
冷紅溪這時如再稍有遲疑,連人帶屋只怕都不能幸兔。
簡秋所發出的這種掌力,足能把這幢茅舍,震成粉碎,茅舍乃是他兄妹本身所有,豈非是太不智了?
冷紅溪有見於此,遂一聲冷笑道:「何必動怒!」
說著端坐屋脊,右掌以八成內力向外一吐,只聽「轟隆」一聲悶震。
那簡秋不由一連後退了四五步,呼一聲,撞在了一棵樹上,才算沒有栽倒。
那一幢茅舍,也發出了「吱吱」聲響,冷紅溪叱了聲:「不好!」
右掌在屋脊上按了一下,才算把欲倒的茅舍定住了,他的身子,在這時候,也像燕子似的飄了下來。
當時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簡秋身邊,冷冷一笑,道:「簡兄好厲害的氣波功夫,小弟拜識了!」
簡秋這時面色通紅,兩腮鼓出甚多,好似正在運氣一般,聞言后,他並不能立刻回答,鼻中只哼了一聲。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還是不要急於開口的好!」
簡秋一雙白眼翻了又翻,退後了一步,好不容易,才把一口氣咽了下去,冷笑道:
「難怪你如此驕狂,原來果然有些功夫!」
紅溪一笑道:「你那九轉氣波固是厲害,卻是敵不住我的『乾元真力』,方才如不是我以真力貫入樑柱,只怕這幢房子,已為你氣波所毀,那麼你們兄妹今夜只好露宿了!」
語罷又哈哈大笑了幾聲,退回架下,坐了下來。
簡秋不由臉色一陣通紅,他冷笑道:「我自毀居屋,又關你何事?」
說著陡然轉身,「呼」地一掌劈了過來。
冷紅溪雙手一按椅把,「嗖」一聲竄了起來,只聽「叭」地一聲脆響,紅溪所坐的那張木椅,竟震了個粉碎。
簡秋自知沒有擊中,冷紅溪已落到了藤蘿花架之上,他緊咬鋼牙,第三次出掌猛襲。
所施展的,仍然是「九轉氣波」,只聽得一聲大震,那藤蘿花架,炸成了寸寸碎片,滿空飛舞。
冷紅溪長笑聲中,身子如同一隻凌霄大雁似的向空騰起,足足有十丈高下。
可是瞎子簡秋,似乎能測知他身在何處。
只見他右手向外一翻,「哧」一聲,手上竹杖,已化為一截鏢槍,直向著冷紅溪騰在空中的身子飛去。
樹林子「嘩啦」一響之後,就靜下來了。
良久,沒有一點聲音。
簡秋先是一愣,過了一會,他才緩緩移動了一下雙足,身子一陣顫抖。
他訥訥的自語道:「噢……他死了!我……」
自語至此忽地雙手抱著頭,蹲在了地上,面上現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道:「天啊……
我真該死,我……我作了什麼事啊!」
說著他跳起來,直向那片樹林中撲去,他用雙手摸著每一棵樹,面頰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口中訥訥的呼喚道:「冷兄……冷紅溪……」
「這時候,一隻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道:「簡秋,我還沒死呢!」
簡秋猛地轉過身子,不由顫抖了一下道:「噢……」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如非你這點惻隱之心,只怕已死在我掌下了!」
說著把手上的竹枝,還到他手中道:「拿去你這要飯的棍子。」
語畢轉身而去,簡秋這時面部肌肉連連的抽動著,又羞又愧,又氣又驚,他趕上一步,道:「冷兄……」
冷紅溪轉過身來,微微冷笑道:「怎麼?你還要打么?」
簡秋搖了搖頭,道:「不是……不是……」
紅溪微微一笑道:「那麼,你又有何事?」
簡秋冰冷的面頰上。帶著羞慚,道:「紅溪兄,你是我所遇最厲害的人,你的武功高深令我欽佩!」
紅溪一笑道:「你過獎了,我想,你若非雙目失明,武功不會在我之下。」
簡秋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雙目即使不瞎,也絕非你的對手。」
說著雙眉微斂又道:「你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奇人,你的功力太強、太玄,有一種超乎自然的力量,我認為,在一個現實環境里,是不能達到的。」
冷紅溪不由默然了,他臉上現出了一個欽服的笑容。
這是他所聽到過、一個最真切深入的對他的分析。
簡秋又接下去,道:「你的掌力充沛,可蓋八方,先師曾說過,氣機通二眼,可蓋上下,通四穴而達左右,開先天而抵六面,走四服伏先天而改六合!」
說著,他緊緊的抓著紅溪一隻手道:「你……竟然已達到了最高之境界,真正令人難以置信,請問冷兄你今年……」
冷紅溪一笑,道:「你的見識卓絕,令人佩服,只是這個天底下,有一些事情是違乎常理的,人的意志力量,可以化不能為能,簡恩兄……」
他有些激動的晃了晃手,道:「只要你有毅力,像我如今這種成就,是不難達到的!」
簡秋怔了一下,訥訥道:「你學會這一身功夫,如此運用,豈不可惜?」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你怎知我是如何的運用?」
簡秋不由臉色一紅,冷紅溪嘆息了一聲道:「不打不相識,今日一打,我們倒成了朋友了,簡兄,我告訴你,我學這一身功夫,只是為了執行一項任務,舍此,別無所求!」
簡秋冷冷的道:「總不會是劫獄殺官吧!」
冷紅溪嘆了一聲,道:「恩兄你誤會了,我這一身本事,是為了復仇,我恨牢獄,是有原因的!」
二人談說著,來至舍前,各自落座,簡秋很注意的去聽他想急於知道的下文。
風從樹梢上吹下來,地上的小草,被吹得一齊彎下身子,簡秋的雪白衣衫,也在輕輕拂動。
他是個十分英俊的人物,長長的眉毛,筆直的鼻樑,那雙眸子,如果不說出來,你一定不知道他是一個瞎子。
冷紅溪看著他,不由低低嘆息了一聲。
簡秋似有所悟,一笑道:「一個人雙目失明,倒少了不少的紛憂,所謂目不見、心不煩!」
冷紅溪好奇的問道:「這裡,只有你兄妹二人?」
簡秋點了點頭,冷紅溪又問:「別處還有親人么?」
簡秋冷峻的面上,浮出了一絲苦笑,道,「自然是有!」
冷紅溪忽然發現自己是多麼失檢,去打聽人家不願說出的事情,是最不識趣的,這就好像別人來打探自己是一樣的可惡!
他想到了這一點,就不再多問了。
簡秋這時笑了笑道:「七妹下山,八成是抓魚去了,也應該回來了!」
一句話提醒了冷紅溪,當時轉頭向嶺下看去,卻見一條人影,疾行於山道上,已距嶺上不遠。
果然是簡春濃,只見她頭戴一頂平頂寬邊的大草帽,上身是筍色的小襖,下著八幅風裙,身形之巧快,有如星丸跳擲,霎時間已來到了舍前。
只見她右手拿著一支銀色魚叉,左手則提著一個柳條串兒,串著四五條尚在蹦跳的鮮魚。
她看見了冷紅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你好些了?」
冷紅溪深深一拜道:「多謝姑娘,我已全好了。」
簡春濃提了一下手上的魚串,道:「我們這鄉下地方,沒有什麼好菜待客,我釣了幾條鮮魚,冷兄也好下酒!」
紅溪一笑道:「姑娘盛情,怎好打擾?」
簡秋這時在旁微微一笑道:「我這妹妹,最是刁頑,今天居然也會有此好心,真是難得!」
話落朗聲大笑了起來,春濃偷偷看了紅溪一眼,面色一紅,扭了一下身子道:「哥哥……」說著就跑進去了。
簡秋又哈哈一笑,道:「冷兄,我妹子的『豆鼓辣鯽』最是拿手,你等一會一吃就知道了,只是冷兄,你與我兄妹結交,可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呢!」
冷紅溪怔了怔,哈哈一笑道:「俗語說,為朋友兩肋插刀,簡兄有話但說無妨,就是要冷某我這顆人頭,冷某也不會令你兄妹失望!」
說罷又朗笑了一聲,真箇是氣吞山河。
簡秋聞言似乎一陣激動,道:「冷兄言重了!」
他站起來笑了笑道:「冷兄快人快語,果然是條熱血漢子,我倒是大大的失敬了,請受我一拜。」
說著當真就要拜下,冷紅溪忙把他扶住,道:「恩兄要是如此,就太不夠意思了,不知有何差遣,但說無妨!」
簡秋緩緩坐下了身子,突然搖搖頭道,「有關我兄妹的奇特身世,不說也罷!」
他一面說著,一面翻著那雙看似有神的眸子,連連苦笑不已,冷紅溪立刻就想到對方兄妹,必有什麼難言之隱,人家不肯說,自然不便多問。
當下就把話題扯開,又談了一些別的,這時簡春濃已自房內走出,笑向二人道:
「飯菜俱已齊備,請吃飯吧!」
說著走過來,拉住簡秋手上的竹枝,向紅溪極為多情的一笑,冷紅溪不禁一陣面熱,頓時就把臉轉向了一邊。
入室落座之後,紅溪見桌上的萊,是一盤豆豉魚,一盤燒豆腐,一盤干焙筍乾,還有一盤是甜萊,是用冰糖澆炸的「拔絲山藥」,正中的湯,是筍片、香菌、冬菰、豆苗、黃菜、白菜合煨成的,看上去顏色甚美。
這四菜一湯,雖不十分名貴,可是出自姑娘的玉手,卻看起來好看,聞起來好聞,令人垂涎三尺。
冷紅溪不由贊道:「簡姑娘真箇好手段。」
簡秋這時落座之後,只用鼻子聞了聞,就笑道:「這四菜一湯大致不差,只是筍焙得過老了!」
春濃瞟了紅溪一眼,笑哼道:「你就少挑剔一點吧,哥哥!」
冷紅溪微微吃驚,因為那簡秋,只憑嗅覺的能力,竟能判出有幾個菜,甚至還可知道它的火候,不由笑道:「簡兄,你雖失明,看來卻甚於有目呢!」
春濃笑道:「他呀!鼻子才精呢!別打算瞞他一點!」
簡秋突轉不悅,嘿嘿一笑。道:「當著高人面前,我豈敢放肆!」
說時,那張白臉上,更現出一片秋霜,春濃忙向紅溪遞了一個眼色,搖了搖手,又指了指眼睛。
紅溪立刻會意,知道這簡秋,不願別人提起他傷心之事,自己無意間說到他失明,定是已觸到了他的隱痛,當下就緘口不再多言了。
簡秋本是情致很高的,自此以後,卻就神色黯然,一言不發,只顧低頭吃飯。
簡春濃明白這位兄長的個性,知道這頓飯他是悶定了心中好不遺憾,只得勉強找些輕鬆的話題,與冷紅溪談說著。
簡秋吃了兩碗飯,道了聲:「冷兄慢用!」
就起身退去,春濃待簡秋走後,微笑向紅溪道:「我哥哥就是這個樣子,你不要介意!」
紅溪劍眉微軒道:「令兄武技高強,為人正直,不愧是一位俠士,姑娘有兄如此,也值得驕傲了!」
春濃慨嘆道:「只可惜他的眼睛……」
冷紅溪道:「我看令兄瞳子靈活光采,無異常人,不知病在何處?還能挽救么?」
春濃苦笑了笑,道:「救是有救,只是……」
美目中湧現淚光,傷感的道:「我哥哥是五年前,為一惡魔以化風毒針所傷,針中二目、就此失明,他本是一個十分風趣詼諧的人,如今卻變得脾氣孤癖,不可理喻!」
紅溪放下碗筷,冷然道:「我這次絕處逢生,幸為姑娘所救,令兄亦對我有恩,方才令兄曾言,姑娘有事相托,尚請明言,我必儘力報效!」
春濃不由面色一喜,道:「真的?我哥哥已對你說過了?」
冷紅溪搖了搖頭,道:「令兄只言有所相托,並未說明為了何事!」
簡春濃一雙瞳子平視著紅溪,笑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我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不知你可會答應?」
紅溪一怔道:「什麼東西?」
簡春濃搖頭笑道:「你不會答應的!」
紅溪道:「姑娘但說無妨!」
春濃面色微顯尷尬,低頭繞了一下裙帶,方抬頭正色道:「我們想向你借那枚『兩相環』一用,可好?」
冷紅溪怔了一下,點頭道:「我這條命,都是賢兄妹所救,小小一枚指環又算什麼?
只是那枚指環刻下並不在我的身上,卻如何是好?」
春濃不由面色一黯,苦笑道:「我知道你是不肯借的,這也沒有關係……」
冷紅溪劍眉一揚道:「姑娘你這就錯了,莫非不信我說的是真話么?」
簡春濃輕嘆了一聲,道:「冷兄有所不知,想那兩相環,乃是武林中一件至寶,人人均欲得之,就是冷兄不肯借用,我兄妹也無怨怪之理,只不過我哥哥的眼睛,永生不能復明罷了!」
冷紅溪一驚道:「這是為何?」
簡春濃黯然道:「兩相環內所載的兩位前輩,據說尚有一人在世,我哥哥的眼睛,乃是這位老前輩的一個棄妾所傷,當今天下,除了那位老前輩之外,別無救主。」
冷紅溪聞言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我一定設法討回那枚戒指就是。」
春濃微愕道:「如此說來,那枚戒指,當真不在你手上了?」
冷紅溪冷笑道:「我生平絕不說謊!」
春濃怔了一下,嘆道:「聽我哥哥說,這枚戒指不可輕落人手,否則被人得了先機,就無足為貴了!」
冷紅溪冷冷一笑道:「姑娘可知道玉鷹、雪雁二位姑娘么?」
簡春濃點了點頭,道:「怎麼不知,那位雪雁姑娘還跟到你半路呢!」
冷紅溪哼了一聲道:「我那枚兩相環,就是為那玉鷹取去。只怪我當時太自負了,不然她又豈能由我手中把東西拿去?」
簡春濃秀眉微顰,道:「這婢子和那古墓老人,似乎已分道揚鑣,如果那指環一直在她手中,倒也不足為慮,只怕落入那老頭兒手內,就堪憂了!」
紅溪知道她所指的古墓老人,必是莫環,當下雙眉如戟似的立了起來,冷冷一笑道:
「姑娘放心,那枚戒指既然如此神秘,我必定找回來相贈,以謝賢兄妹救命大恩!」
簡春濃一雙明澈的眸子,直直的注視著他,似有無限深情,她嫣然一笑,道:「我只是願意救你,可並未望你報恩!」
說話之間,忽聞室內傳出了呻吟之聲,冷紅溪不由吃了一驚,道:「這是怎麼了?」
簡春濃輕嘆了一聲,道:「是我哥哥,他眼睛里的毒又發作了!」
紅溪訝然道:「他不是已失明五年了?怎麼到如今還會有此情形?奇怪!」
春濃苦笑道:「冷兄不必擔心,其實這已是他的老毛病了,這五年來,他都是如此忍受過去的,半個時辰后就好了!」
冷紅溪道:「這太可怕了,姑娘,我可以助他一下么?」
說著站了起來,直向室內行去,簡春濃忙追上,道:「你要小心!」
冷紅溪不解的回過身來,簡春濃小聲道:「我哥哥最不願人家這時見他,你想看看,請隨我來,千萬不可讓他發覺,他是翻臉不認人的!」
冷紅溪點了點頭,當時就隨著簡春濃繞至室外,簡春濃又小聲道:「他的眼傷每天午時都要發作一次,每一次都要半個時辰左右,他這時的樣子很難看,你不看也罷!」
冷紅溪搖頭道:「看看無妨!」
簡春濃嘆了一聲,向房頂上指了一下道:「你繞到後面,房頂上有一天窗,當可看見一切,只是千萬不要為他發覺!」
冷紅溪點了點頭,縱身而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用「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走到了后檐,果見房頂上支有一個小小的天窗!
這時,他更可清晰的聽見一聲聲的呻吟之聲,自窗內傳出,那聲音,似乎較方才更為痛苦了。
冷紅溪輕輕伏下身子,室內一切,盡入眼底。
這時只見那簡秋全身上下脫得赤裸裸的,僅僅在腰眼之下,圍著一塊綢巾,全身汗下如雨,正以中食二指,用力的點在雙目之上。
那種情形看起來,就好像是想把自己的一雙眸子挖出來一樣。
他是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之上,面前放著一個黑色的瓦罐,罐蓋是開著的,內中裝著一種黑色的丸藥,每一粒都約有黃豆大小。
簡秋似在忍受著一種極度的痛苦,他雖是盤膝坐著,卻戰抖得很厲害,口中更是不住的發出呻吟之聲。
似如此約有小半盞茶的時間,他整個的臉上,又現出了一片紫色,全身也抖動得更厲害了。
冷紅溪目睹如此情景,不禁同情心大起。
他猜想,簡秋此刻正是以內家的「陣魔」氣功,在與藏在瞳子內的劇毒苦撐,那呈現在面上的紫色,也就是瞳子里的毒汁。
只是,他始終無法把這些毒汁逼出體外,反倒使自己更痛苦了。
這樣又過了甚久,只見他伸出一隻戰抖的手,自罐內摸出了幾粒黑色藥丸,塞入口內,那紫黑色的臉,才漸漸恢復如前。
這時,他的呻吟聲,也才由大而小。
簡秋就像是大病初癒似的站起了身子,用一大塊布巾,擦著身上的汗,似乎很是疲倦,不久,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這是殘忍的一幕,冷紅溪幾乎看得呆了。
他那鐵石的心腸,忽然也變得軟了,想不到人間竟然會有如此慘厲的酷刑。
一個由痛苦深淵僥倖走出來的人,是最能同情和體會另一個人的痛苦的!
冷紅溪看完了這些,冷冷一笑,自茅屋上飄身而下。
他那飛起來的身形,有如是一隻白鶴,輕飄飄的落在了簡春濃身邊,春濃苦笑了笑,道:「你都看見了?這多少年以來,他都是這樣的忍受著痛苦……他妄想以自己的內力,把瞳子里的劇毒逼出來,可是這樣,只增加了他的痛苦!」
冷紅溪喃喃的問道:「那罐子里是什麼葯,有何功效?」
簡春濃輕嘆了一聲道:「那是我哥哥自己開方子配製的一種藥丸,是用搗碎的百合摻和山藥以及純蜜製成的,功能上痛壯血,我哥哥說,如果不是這種葯,他早就死了!」
冷紅溪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道:「你能把傷害令兄的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么?」
簡春濃看了看他,搖頭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簡家的仇,是不容外人代報的,何況我哥哥更在神前發過重誓,要親手殺死那人,所以,你就不必多事了!」
冷紅溪抬頭想了想,也覺勢必如此,就好像現在有一個人。驀然的告訴自己,要為自己報仇,殺死莫環,自己也必定是不樂意的。
他很能體會這份心情,一個人受了不少的苦,總希望能等量的加之於對方,要用自己的手泄恨加在對方身上,要用自己的眼睛,去享受那一霎時的快意。
冷紅溪是不願剝奪人家這種權利的,他只是感覺到,自己似乎應該去找回那枚戒指,把它贈給簡秋,這樣也就能使得自己心安了!
想到此,他就對簡春濃點了頭道:「我的身子已完全恢復了,謝謝你的救援,我現在就想走了!」
春濃怔了一下道:「你現在就走?」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我走了,我要把那枚戒指我回來。再見吧!」
說著頭也不回的,直向嶺下行去,簡春濃追上了幾步,想把他叫回來,可是她的手剛舉起來,卻又放下了,她想:「我憑什麼把人家叫回來呢?叫回來又對他說些什麼呢?」
這一剎那,她彷彿感覺到整個身子都涼了,這是多麼奇妙的現象啊,誰又知道,平空的一粒小石子,已在姑娘的內心,激起了多少的波瀾呢?
玉鷹舒修文,偷得了那枚兩相環后,禁不住內心的狂喜,趁著莫環不在,忘命似的逃出了浣花溪。
這幾天,老實說,她也確是吃夠了苦頭了。
她知道,自己要想瞞過莫環那個老魔頭,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小寒山她也不敢回去了。
就在第三天,她已來到了青城山附近。
到了這裡,她那一顆懸心,總算暫時放了下來,因為自己只要往山裡一躲,饒你莫環多厲害,也不易找著自己了。
玉鷹是一個私心極重且極為聰明的人!
她知道這枚兩相環的一些來歷,有了這個東西,自己就能練就一身不可思議的功夫,那時候自己就誰也不怕了。
這一次逃出來,她除了隨身的一些銀兩外,竟連一個使喚丫鬟也沒有帶,一路奔行,更是偷偷摸摸的,生恐遇上一個認識自己的人!
如果有一個人發現了自己,傳言出去,莫環就會循蹤追來,那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可笑她昔日是如何的身份地位,今天這種形跡,簡直比一個賊也不如!
她獨自一個人,沿著岷江坐舟而下,到達青城山麓時,正值鶯飛草長的季節,青城山上好一派風光。
舒修文在山下買了一匹馬,備了幾天的食物,就騎上馬,向青城山上行去!
「青城」乃是蜀省名山之一,有甚為開闊的山路通向內山,其上廟宇連雲,香火十分興盛,每年上山進香拜佛的人,絡繹不絕。
舒修文乘騎登山,走了一個上午,已入內山深處,山路逐漸的難行,又走些時候,幾乎連馬走起來也有困難了。
不過,這時的風景之好,卻使她心曠神怡,不覺疲勞。
眼前是一片參天的巨石,石色純青,其上滿生著野草飛藤,乍然看去,就像是一條巨蛇伸展出身子一樣,仰望天際,白雲飄浮,似乎就在山邊,伸手可及。
舒修文系好了馬,倚在一塊大石上喘了喘氣。
忽然,她似乎聽到了一陣淙淙的流水之聲,不由精神一振!
長途的奔走,已使得她精疲力盡,口乾舌燥,全身上下香汗淋漓,是非要洗滌一番不可。
當下由馬背上找了一套乾淨衣服,帶了布巾等物,就向那水聲發出處找去!
果然,當她繞過了前面那塊巨石,就看見了一片石湖,湖水清澈見底,水源則是來自巨崖邊的兩道泉水。
這時正有三兩隻白烏在湖上嬉戲,舒修文一來,把它們都嚇飛了。
舒修文不由為眼前這種奇景吸引得呆住了。
想不到深山之中,竟會有如此一個地方,如能在此找上一個洞府,靜修幾年,苦練功夫,豈非是好?
想到此,芳心不由怦然。
可是她此刻又餓又渴,顧不了這些!
當下就以山泉當茶,吃了一些東西,精神也就好多了。
望著清洌的湖水,她實在忍不住,深山無人,自己何不洗個澡,舒服一下?
小寒山上,也有一個巨大的天池,二女天天在池裡戲水為樂,長年累月,已養成了一種潔癖,後來搬居到浣花溪后,也常在無人的深夜,在溪水中縱情遊戲。
這時,眼見這麼一湖清水,四下又無人跡,她如何還能忍受得住。
當下就找了一個凸出的山石,遮住身子,匆匆脫下衣裙,露出了羊脂似的玉體,在湖邊試了試水,覺得還不太冷,她就縱身而入,邊游邊洗,玩了一個舒服,直到興盡,才上岸,擦乾了身子。
這時陽光為當頭的樹陰和崖峰遮住,只有和煦的風輕輕吹過來。
舒修文只覺得無限的適意,她所坐之處,是一塊又平又大的青石,好似為人工打磨過一樣的光滑。
她暫時沒有穿衣服,懶洋洋的倚下了身子,望著自己豐腴白嫩的身子,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在想,這一次自己如能學成絕技,再次下山,必定要物色一位如意郎君才是,起碼那人要像冷紅溪那樣的英俊才行!
冷紅溪那張秀逸英俊的面頰,突然呈現她的眼前,可是她立刻又想到了紅溪被燒焦的屍體,那種醜陋可怕的樣子,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這時她更體會到了莫環的可懼,不自覺地呆了一呆,自己要是為他抓到,簡直太可怕了。
當下就坐起了身子,玉手偶移,紅光閃爍,她的心不禁又動了一下,目光凝視在玉指上的那枚紅色有如瑪瑙一般的戒指之上。這枚兩相環約有制錢般大小,通體晶瑩亮澈,是用一道銀白的玉托子托著的。
其實那紅色的既非瑪瑙,白色的亦更非是玉石,只是看起來甚為相似而已!
舒修文忍不住就把它摘了下來,自從到手后,她還未曾仔細的看過,為的是逃跑還來不及!
這時深山無人,不愁為人發現,她就湊在眼前仔細的觀賞起來,那紅光閃爍的寶石兩邊,有兩個黑色凸出的小點子。
舒修文用手輕輕一按,「喀」的一聲,那塊紅色的寶石,竟自動翻轉過來,現出了一僧一道兩個凸出的坐相。
二人各自盤膝端坐,四掌相對,十分嚴肅。
舒修文細看這兩個人像。
和尚生得方面大耳,貌相清奇,雙眉奇長,似是一個有極深造詣的奇僧。
再看那個道人,面相清癯,五官清秀,如柳長須垂掛在胸前。
二人兩側,是兩壁懸崖,僅僅留出一線長天,舒修文見其上甚多水跡,當下就用一塊布巾在上面擦了擦,愈覺兩個人像刻得栩栩如生,試用手在二人身上按一下,卻見那一僧一道竟自又轉過了一邊,現出了另外一面來,是二老的一個蹲相,仍然是四掌相叩,看不出是何用意。
玉鷹舒修文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她知道這所謂的兩種形相,必定是含有深意在內的,只是不易猜測。
她坐起身子,正想再細細地端詳。
忽然一隻白手伸過來,把她手上的戒指拿了過去。
玉鷹不由大吃了一驚,嚇得倏地轉過身去,只見距身側數尺的地方,站著一個全身黑衣,面容瘦削的婦人。
這婦人年歲很難推斷,看起來約在四十左右,但也許已很年高,因為她雙耳上方的髮絲,已經有一點點花白顏色!
她生得眉長且細,目深而大,鼻直口小,倒是一個美人的胚子。
只是那一雙顴骨,卻顯得過高,周身上下,瘦得可憐,一雙白足,套在一雙黑色細鬃所編織成的弓鞋之內,全身看起來,倒是乾淨已極。
她左手提春一個竹籃,其中放著幾束野生的百合,右手卻拿著那枚兩相環,細細的看著。
玉鷹又驚又怒,當時嬌叱道:「你這婦人,好大的膽!」
猛地竄起來,向那婦人撲去。
那婦人冷冷一笑,伸出一隻玉手,向玉鷹一指道:「看看你這個樣子!」
玉鷹低頭一看,不由羞了個滿面絆紅,原來這時自己還是赤身露體,寸絲不掛。
她嚇得驚叫了一聲,又退回到原來的地方,並蹲下身子,那婦人森森地笑了起來。
玉鷹這時真是又羞又急,偏偏她放在石上的衣衫竟不見了,婦人冷笑了一聲,道:
「你這姑娘,好沒有一點規矩,這地方你也不問一問是誰的地方,竟然如此放肆!」
玉鷹這時真要急瘋了,當然,主要還是為的那枚兩相環,落在了對方手中。
她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弄到了手的東西,這麼輕易的就被別人奪去,如何能令她甘心?
當下她氣得發抖道:「你……還我的戒指來!」
那婦人陰森森的一笑,過高的雙顴更高了,道:「我們慢慢談,談到這枚戒指……」
說著她又把戒指湊在眼前仔細看了看,一笑道:「果然不錯……姑娘,我應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玉鷹幾乎要撲出去,她冷笑道:「你休要做夢……我的衣服呢?」
說著不自禁站了起來,左右看了一眼,當她發現那婦人目光直直地看著自己時,頓又不好意思的蹲了下去,這一霎時她真急得想哭了。
她大聲道:「你這婦人……你要怎麼樣?」
黑衣婦人點頭一笑道:「好一個美人胚子,我若再不給你衣服,看你這丫頭還如何做人!」
說罷轉身走至一塊大石后,拿出了玉鷹的衣服,冷冷道:「拿去穿上!」
隨手把衣服丟了過來,玉鷹接在手中,只氣得玉面發青,當下轉到石后,匆匆穿上,又忙走出來,那婦人,就像是一具殭屍似的,仍然立在原處。
玉鷹撲上去道:「你這女人,還不快還我的戒指來!」
婦人陰森森的一笑,道:「你的戒指?虧你說得出口!」
說著緩緩抬起右手,把那枚紅光閃爍的戒指,端正的戴在她那瘦削的中指之上。
望著這枚戒指,婦人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她在戒指上哈了一口氣,然後在衣服上擦了擦。
玉鷹自這婦人一出現,就知道對方絕非是無能之輩,所以始終忍著沒有妄動。
這時見狀,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道:「我名舒修文,江湖上人稱玉鷹的就是,你知道么?」
婦人森森一笑道:「什麼玉鷹不玉鷹,我可不知道!」
舒修文怒道:「莫非你連小寒山二女都不知道?」
黑衣婦人慘白的臉,又帶了一絲冷笑道:「不知道。」
玉鷹不由面色一變,她忍著怒火道:「婦人,這戒指對你是沒有用處的,快還給我,它不過是一件尋常的飾物罷了,如果你真需要錢,我可以送你一些!」
那婦人聞言,突然尖笑了一聲,道:「既是一件尋常的飾物,你又何必非要不可?
姑娘,為了這個,我已祈求了將近幾十年了,今天……」
說著把那枚戒指,就近唇邊親了一下,道:「今天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想不到我苦思而不能到手的東西,竟然會送上門來!」
她說到這裡,向玉鷹點了點頭道:「為此,我特別對你通融,雖然你弄髒了我的湖水……」
冷冷一笑,揮手喝道:「你走吧!」
說罷,她轉過了身子,拖著一對僵直的腿,向前面行去。
至此,玉鷹已忍無可忍。
她怒叱一聲,道:「好個不識抬舉的女人,莫非你家姑娘還怕了你不成?」
話聲中,雙足一點,飛也似的撲了過去,雙手一抖,分向那婦人兩處腰肋之上插去。
可是婦人只向前一蹌,玉鷹那麼凌厲的掌勢,竟打了空,這令她不由吃了一驚,當時二次一擰腰,施出了「劈空掌」!
只見她單掌向外一抖,叱了聲:「打!」
掌風勁疾,「呼」地一聲,直向對方整個後背撞去。
婦人忽地向側邊一旋,有如走馬燈似的轉了一圈兒,玉鷹的劈空掌力,竟是連她的衣邊也沒有沾著。
舒修文愣了一下,可是她絕不能就此甘休。
當下嬌叱一聲道:「你還不還我的戒指?」
說著第三次撲了過去,這一次,她使出了最為得意的「剪翅挑針」手法!
所謂「剪翅」,是指她兩隻手掌掌緣上的交叉功夫,「挑針」則是翻起的指尖。
這是小寒山二女成名江湖的一種極為毒辣的劈點手法,能在同時之間,傷人筋骨,點人穴道,使對方顧此失彼,防不勝防!
誰知道,這麼厲害的功夫,施展出來,對付對方這個黑衣婦人,仍然是不見效果。
只見那婦人不知怎麼的向前一蹌一矮。
舒修文竟然又撲了一個空。
這樣一來,玉鷹舒修文,才算真正的被鎮住了。
她呆立在當地,怒聲道:「你到底是誰?」
那婦人慢慢回過身子,冷冷一笑道:「我倒是小看了你了,想不到你竟然還有些本事,可是你的這點本事,要想同我來打,卻差得太遠了!」
接著冷冷一笑,又道:「你還是走吧!」
舒修文銀牙緊咬,道:「這枚戒指,你如不還給我,我就不走,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
婦人兩道細眉向上微微挑起,道:「你不必問我是誰,總之,這枚戒指,和我有著極深的淵源,我不會白要你的!」
說罷右手向下一抖,自袖內落下了一串光華燦爛的明珠,道:「這串珠子,你拿去吧,足夠你享用一生的了!」
玉鷹氣得面色發白,道:「誰希罕你的珠子,要錢我多得是,我要你把戒指還給我,否則我絕不與你甘休!」
黑衣婦人面色一沉,只見她瘦軀一擰,已立在了舒修文面前,玉鷹不由退後了一步。
那婦人微微怒道:「你這丫頭真太不知趣了!」
舒修文冷笑道:「你搶了我的東西,居然還如此蠻橫!」
婦人冷森森地笑了笑,道:「好,你說這戒指是你的,你可知它的確實來歷么?如果你說得不錯,我就還給你,否則……哼!」
玉鷹怒聲道:「它叫兩相環,我豈能不知?」
婦人怪笑了一聲,道:「武林中何人不知它名叫兩相環,只是何謂兩相?此物是誰留下來的?圖中兩像又是何人?你也知道?」
舒修文不由面色一紅,旋即冷笑道:「兩相是指的正反二相,也是虛實二影……」
婦人微微一怔,冷笑道:「你居然還有些見地,那麼這枚戒指,又是誰留下來的?
圖中二像又是誰呢?」
玉鷹臉色又是一紅道,「那和尚是雲天禪師,道人是……」
婦人冷峻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轉,道:「諒你也不知道,實話告訴你吧,那道人乃是大春嶺的風火道人,也就是我的丈夫!」
舒修文不由大吃了一驚,她訥訥道:「你說什麼……這太不可能了!」
婦人陰陰的一笑,道:「你知道什麼,我那丈夫生性風流,精擅採補之術,遍結紅顏知己,共有九房妻妾,我是他的第八房妻子,姓陰名素裳,外號人稱『奪命鬼爪』,姑娘,你可曾聽說過么?」
玉鷹打了一個冷戰,道:「可是你的年歲還這麼輕,你會還沒有死?」
陰素裳咯咯一笑道:「年輕?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了?」
玉鷹搖了搖頭,陰素裳抬起一隻瘦手,掠了一下頭髮,道:「我今年八十一了!」
玉鷹不由「哦」了一聲,她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貌似中年的婦人,竟然已是壽高八十,這太玄妙了。
陰素裳冷冷地一笑,道:「你不要奇怪,我因深諳駐顏之術,可惜這種功力在我四十三歲時才練成,否則,我看起來不會比你大多少的!」
玉鷹將信又疑的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一個老前輩,就更不應該搶奪後輩的東西了,傳揚出去,豈不要被人恥笑!」
陰素裳冷冷的道:「這東西,既是我丈夫之物,我理當收回,何謂搶奪?再說我還用這串明珠和你交換!」
說著指了指地上的珠子。
玉鷹冷笑了一聲,道:「誰要你的珠子!你這些話鬼才相信,天下哪會有這麼巧的事?」
陰素裳冷削的面上,炸開了幾條無情的笑容,道:「你以為我是湊巧走來,遇見你的么?那你就又錯了!」
玉鷹這時真恨不能一把把戒指搶過來,可是她已領教過對方的手段,不敢造次了。
奪命鬼爪陰素裳說到此,尖笑了一聲,她把右手抬起來,目視著那枚戒指,森森地道:「這枚戒指,和我心靈相通,只怪你無知,竟然累次撥動它,昔日我那丈夫招喚我時,就是撥動當中玉石,你更不該以布擦拭,如此我就知道了!」
玉鷹好像是在聽神話一樣,她冷笑道:「你說得太玄妙了。」
陰素裳怪笑了一聲,道:「事實如此,不容你不信,好了,我已為你耽誤了太多的時間,我要回去了!」
說罷右手微微一提長衣,身子已縱到一塊大岩石之上。
舒修文這時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眼看著自己拚死弄到手的東西,竟為對方唾手得去。
她急怒之下,脫口道:「且慢,這戒指並不是我的,我如歸告,他勢必不會與你甘休的!」
陰素裳本已登岩欲去,聞言又慢慢的轉回身來,鼻中哼了一聲,道:「是誰?」
舒修文上前一步,冷笑道:「是一位老前輩的,他不過是托我暫管的……」
陰素裳冷冷一笑道:「你那老前輩叫什麼名字?」
玉鷹實在不願意提起莫環,可是這時候,她實在是逼急了,當即大聲道:「那位老前輩姓莫叫環,是一位很厲害的人物,你可知道?」
此言一出,陰素裳果然面色一變。
她忽然身子一擰,又落在了玉鷹面前,冷冷的道:「莫環!你是說被天殘老人管青衣制服囚禁的那個老兒,又出來了?」
舒修文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如今功力越發的厲害了,陰素裳,這枚兩相環如果不還給我,他豈會與你甘休?」
陰素裳森森的一笑道:「你少拿他來嚇我!他不來則已,如果真要不知死活來找,我正好叫他嘗一嘗我的厲害!」
玉鷹見威脅無效,大是失望,她呆了一呆,不知如何是好。
陰素裳望著她,冷笑了一聲道:「我本來可以放你走的,既然你說出了莫環,我只得讓你在此委屈些時候了。」
說罷右手一掄,直向著舒修文肩上抓來。
玉鷹不由大驚,她雙足一點,已如同燕子似的竄了出去,然後接連幾個縱身,逃出了這片石林,來到她的坐馬附近!
奪命鬼爪陰素裳如飛追到,尖笑道:「丫頭,你跑不了的!」
雙臂齊張,向舒修文兩肋抓至。
舒修文這時已撲到了坐馬身邊,她見逃既不成,也只好轉身一拚了當下一振手腕,把插在馬鞍上的那口長劍掣了出來,隨著一聲嬌叱,長劍繞出了一片銀光,直向著陰素裳頭上斬去。
陰素裳身子猛的一騰,讓過劍鋒。
可是舒修文二次一壓劍身,劍走「金雞抖翎」式,刷地一劍又向著陰素裳雙足上削去。
陰素裳冷叱了一聲,道:「好丫頭!」
長袖一拂,竟向舒修文的長劍捲來。
只聽見「嗆啷」一聲,舒修文掌中的劍,險些脫手飛出。
畢竟小寒山二女,不是泛泛之流。
但見她右足向前一跨,掌中劍「秋扇揮螢」,猛地撩起來,反向著陰素裳面門上劈去。
陰素裳向下一縮,忽然探出一雙白皙的瘦手,向著劍身的側面拍來。
玉鷹冷笑一聲,她在這口劍上果然有驚人造詣,也怪那陰素裳太過輕敵。
就在陰素裳的雙掌眼看已快觸及劍身的剎那之間,玉鷹舒修文長劍倏地一翻,劍面換成了左右之勢,而劍刃卻成了上下之勢。
陰素裳雙掌上運有氣炁,本不怕尋常刀劍。
可是玉鷹舒修文這口劍上光華閃爍,陰素裳卻不敢輕易嘗試,她霍地雙手向外一分,而玉鷹這口劍卻在這時,疾同電閃似的卷了過去。
陰素裳怒叱了一聲:「大膽!」
身子倏地反竄而起,舒修文的劍,把她身上那襲黑色的綢衣下擺,削下了一尺左右的一大截來。
奪命鬼爪陰素裳一聲厲嘯,身子向前一塌,右手向外一掠,自她五指內,發出了極為厲害的五道內炁,玉鷹只覺得右手手腕驀地一緊。
就聽見「噹啷」一聲,她手中的劍,已落在了地上。
陰素裳猛躍過來,就在這時,玉鷹姑娘口中卻又嬌叱了一聲:「打!」
玉手向外一抖,刷!刷!兩股尖風起處,自她掌心裡,飛出了一雙拇指大小的鋼鏢。
這兩支鏢一出手,分左右直向陰素裳雙瞳打了過來!
這一次,玉鷹可是不容易再傷著對方了。
就見陰素裳冷冷一笑道:「你是休想!」
她那雙瘦手忽地一揚,已把雙鏢接在了手中。
玉鷹舒修文,不由大吃了一驚,她轉身就退,身子霍地騰了起來,向那馬背上落去。
可是陰素裳比她還快,只見人影一閃,陰素裳已先她而落在了馬背之上。
玉鷹雙手一分,想用「飛鷹搏兔」的手法,把她打下馬去。
然而陰素裳在馬背上的身子,忽地不見了。
舒修文方自一怔,忽覺得腰眼上一麻,頓時「啊喲」一聲,已掉下地來。
她腦子裡仍然很清楚,可就是四肢麻軟無力,想說一句話也辦不到。
奪命鬼爪陰素裳怪笑了一聲,道:「這可不能怪我,誰叫你要逃跑呢。來,跟我回去吧!」
說著抓起她的身子,向馬背上一放,拉著馬,向一旁的山道上行去!
前行不遠,路旁山花開放得更美了。
玉鷹舒修文坐在馬上,暗暗忖道:「完了,這女人不知要如何來擺布我!」
想著之間,陰素裳又停下馬來,把她自馬上拉下,用手在馬身上拍了一下道:「好,吃草去吧!」
這附近,遍地都是翠草,那匹馬早已餓了,就低下頭,慢慢啃嚼著青草。
陰素裳一隻手夾著舒修文,走至一道峭壁前,只見她用手向壁上一推,壁上現出了一間潔室。
然後她把玉鷹抱進去,重重地放在地上,冷冷一笑,道:「現在我把你的穴道解開,你不要妄圖逃跑,否則我手下是絕不留情的!」
說罷雙手平空一按,舒修文身子不由地在地上一滾,頓時就恢復了過來。
自問是逃走不脫了,倒也安下心來。
她低低嘆了一聲,道:「你這是何必呢?搶了我的東西,還要我這個人!」
陰素裳指了一下椅子道:「你隨便坐!」
玉鷹舒修文恨恨的坐在了椅子上,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間石室,只見甚為寬大,後壁上有兩扇木門,分別通往另外兩間內室!
最怪的是,這石洞內的四壁上,竟懸挂著數十張挂圖,圖中的人像,是一個清瘦的道人。
她留意看了看,認出那道人正是戒指內的那個「風火道人」,不由大是驚異。
陰素裳這時解顏微微一笑道:「小妮子,現在你總應該相信我了吧,我丈夫四十九張行功坐圖,有一半在我手裡,你看!」
說著,她向壁上指了一下,又冷笑道:「現在加上兩相環上的虛實二影,不出一年,我的功力,就能大進,天下無敵!」
玉鷹心中一驚,當下冷冷的道:「原來風火道人的絕學,落在這裡,只是你只有一半行功坐像,又有何用?」
陰素裳冷冷一笑道:「你這丫頭,果然有幾分見解!」
玉鷹冷笑了一聲,道:「再說那和尚的坐相,你卻一張也沒有,而根據那環上虛實二影,僧道二人的絕學顯有生克之妙,你怎敢胡練亂來?」
奪命鬼爪陰素裳,咯咯一笑道:「你說得不錯,可是你卻不知道那和尚的四十九張行功圖,以及我丈夫的四十九張坐圖,全數都藏在一個地方,這地方,我不久就能知道了!」
舒修文冷冷的道:「只怕不會如此容易!」
陰素裳高興得手舞足蹈,揚著手道:「兩相環,就是這枚戒指,這枚戒指里不但可以告訴我那些行功圖的藏處,而且能告訴我成道飛升的八個字訣!」
說罷她更大聲的笑了起來,一面手指著舒修文道:「可笑你這丫頭,竟然如此愚昧,到手的東西,竟是無福消受!白白的便宜了我!」
玉鷹聽得頭髮絲兒一根根的發炸,她冷冰冰的道:「既是如此,你就應該與我分享才對!」
陰素裳獰笑了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一般江湖中人,只是以訛傳訛,人人都想得到這枚兩相環,其實這戒指即使在你手中,對你也一無用處!」
玉鷹冷冷一笑道:「你難道以為我功力不足么?」
陰素裳冷笑了一聲,點頭道:「當然,你的修為是不夠的,只是那九十八張行功坐圖,如無二十年的靜中功夫,也萬難參透,更遑論飛升八字訣了,所以你不必後悔!」
舒修文聽她所言,內心一陣熱一陣涼,反正戒指已不在自己手上了,後悔也無用處,不如安下心來,先設法在此住下,以後再伺機盜得戒指,想必也不見得就有多大的困難。
當時嘆了一聲道:「我如今失落了兩相環,就是你放我走,我也已不敢回去,因為那位莫老前輩是放不過我的。」
陰素裳雙眉一挑,道:「你只管在這裡住下,我看你根骨稟賦,都還不錯,你如願意,我就收你作個徒弟……」
冷冷一笑,又道:「這可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如拜我為師,將來不愁學不成絕技,那莫環如找上門來,自有我來對付,你看好是不好?」
玉鷹舒修文聞言,嘆了一聲,點了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她站起身子,上前一步,拜下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陰素裳想不到,只隨便一說,對方竟然立時答應了,心中好不高興。
蓋因舒修文武技不弱,根骨又好,人又如此漂亮,這樣的徒弟,她又到哪裡去找,自是大喜。
當下立刻堆下了笑臉,道:「快快起來,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玉鷹就坐在了一旁,陰素裳笑道:「你拜我為師,我必不會虧負你,想我在此青城山,已有數十年了,平日只是在這山上走走,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如今你來了,我倒是不再寂寞了!」
舒修文一言不發,她心裡這時正在想著:「看這陰素裳武功不弱,不在莫環之下,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在此安心住下,先學些本事,以後有機會再說,那兩相環我一定是要拿回來的!」
陰素裳這時又問她多大歲數,以及身世等等情形,她一一照實答了。
二人這一談起來,倒顯得十分親近了。
陰素裳就叫她把馬上簡單的衣物拿進來,把她帶到一間內室之中道:「以後你就睡在這裡,雖沒有床,但是我可以拿幾張獸皮給你,這裡入夜甚冷!」
玉鷹昔日是如何身份,何等的享受?落得如此慘況,情何以堪。
可是她外表並不帶出一絲不滿之色,反倒作出一片喜悅神情,笑道:「這地方太好了,今後我要好好的在這裡下苦功,向你老人家學些真工夫!」
陰素裳笑道:「我的功夫,和一般武學大不相同,今後你學了也就知道了!」
接著又問玉鷹道:「你斷葷沒有?」
玉鷹搖了搖頭道:「沒有!」
陰素裳笑了笑,道:「你既拜我為師,就要依從我的規矩,從今以後你要慢慢試著吃素,像我一樣!」
玉鷹只得點了點頭,陰素裳又帶著她,前後走了一周,看了看附近的情形。
舒修文滿心想去看一看對方居處的情形,可是陰素裳並沒有帶她去,只對她說:
「我的居處,你不可妄闖,我素性喜靜,你如有事,只要在門邊石上輕叩一下,我也就可以聽見了!」
玉鷹點了點頭道:「師父放心!」
陰素裳見這個弟子既聰慧又可人,更是高興。
自此玉鷹舒修文在這青城山住了下來,光陰荏苒,不知不覺,已是一月過去。
一月以來,這師陡二人倒也彼此相安。
只是玉鷹舒修文卻發現到,這個師父性情甚是古怪,尤其是她所居住的那間石室,最忌人近,記得有一次玉鷹無意由她門前走過,就惹得她大發雷霆。
這樣一來,舒修文不覺更動了疑心。
她知道師父素來練功,都是在晨夜子午二時,她練功夫,絕不讓外人偷看,始終是緊緊關閉在那一間石室之內!
因此,在一個天尚未亮的清晨,修文早早地起了身。
她悄悄步出室外,想由後山繞過去,至師父居處後面探看一下究竟。
可是當她繞過後山,卻發現師父早已起來了,正在湖邊練著一種奇怪的功夫。
玉鷹不著猶可,這一看不禁大大吃了一驚,一張玉臉頓時漲得緋紅。
原來那奪命鬼爪陰素裳,此刻竟脫得一絲不掛,露出一身瘦骨。
她這種樣子,並非是沐浴戲水,而是在練著一種不堪入目的功夫——可能是一種魔功!
只見她雙腿騎馬似的分開立著,一雙瞳子似睜又閉的直視著前方的湖水,卻見湖水竟被吸起一股,直直的注入到她小腹上的肚臍之內。
一剎那間,她那看來瘦小的肚子,竟膨脹得如皮鼓一般。
玉鷹看得心驚肉跳,忽又見陰素裳拖著奇大的肚子,走出約有十步以外,然後站立住身子。
舒修文心說:「天啊!她這是在幹什麼?」
陰素裳那赤裸的身子,驀地仰翻下去頭頂幾乎都挨到了地上,隱隱聽得她口中長長的哼了一聲。
玉鷹正看得莫名其妙,說時遲那時快,就見由陰素裳肚內狂噴出一股水柱。
這股水柱,由陰素裳肚中噴出來,足足噴起了有三四丈高下,看上去簡直像是一條細長的水龍一般,這股水花,足足的噴了有小半盞茶的時間,才算噴完。
這時,陰素裳才立正了身子。
只見她面色通紅,氣喘吁吁,走至一塊平石之上,坐了下來。
玉鷹不由看得呆住了,她不知道師父所練的是一種什麼功夫,反正她知道,這是為一般正派人物所不取的。
當下偷偷地潛回房內,師父在外面練功中,這倒是一個偷察她房中情形的好機會。
想到此,她心裡跳了一下,當下,悄悄的行至師父房前,試著用手推了一下,木門微微啟開了一縫。
玉鷹舒修文,深怕師父此刻轉回來,所以不敢立刻進去,只敢在門外向裡面張望。
這時,她見陰素裳那間房內,燃著十數盞青燈。
這些燈光,乍然一望之下,幾乎耀花了修文的眼睛。
整個房內的布置,也令她大大的吃驚!
只見那十數盞燈,放在十數個不同的地方,每一盞燈,都是放在一個燈架之上,那些燈架更是長短不一,所以室內的光線很不調和。
修文目光再向四處一掃,才明白了一個大概。
原來每一盞燈光,都照著一張壁圖,由於壁圖懸挂得或高或矮,所以燈架的高度也不一致。
舒修文再一留意那些壁圖,那張粉臉,頓又變得緋紅了。
她低低地啐了一口道,「倒霉!」
當時正要縮回頭來,無意間目光掠過其中一張畫上,卻發現了師父的色相,竟也在圖中。
好奇心的鼓勵,終於她大著膽子,向那張圖上望去。那是一張春圖。畫中人之一,正是自己的師父——陰素裳。
只是畫上的她,顯然比如今年輕多了,稱得上是花容玉貌,雪肌冰骨,尤其是眉目之間,洋溢的那種冶艷淫蕩之色,簡直令修文感到面紅耳赤。
她本想不再看了,可這是師父一件不可告人的大隱秘,自己太想知道了,究竟這些圖,對她有什麼用呢?
有了這種心情,她只有忍著內心的羞澀,繼續看下去。
她留意到那春畫中的男人,是多麼俊美的一個男人,身材修長,眉秀目俊,尤其是那一身結實的肌膚,看起來簡直栩栩如生。
這個男人,經她細認之後,終於認出了,這個人就是兩相環上的那個道人——風火道人。
玉鷹看到此,兩朵紅雲直飛上雙頰……
她是一個天真性純的姑娘,哪裡見過這些,那一顆處子芳心,禁不住怦然大動了起來。
須知舒修文這個姑娘,本就有些任性不羈,只是年輕不更事,從未涉及過男女間事。
這時,這些惟妙惟俏的春畫,就像是一支尖銳的鋼針,深深地刺入她的芳心內,她再也挺受不住,不由自主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當時就如同吃醉了酒似的,吱地一聲,推開了門,大膽的走了進去。
立時,她感受到了另外一個新奇刺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