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兩界間的徘徊者

八、兩界間的徘徊者

(1)

你能確定這樣就可以安全了嗎?穆哈穆問,他就看不到我們了嗎?

他們三個都用方婷配出來的古怪塗料抹了滿臉,騎馬走在返回黎明世界的路上。

方婷說:咱們的身體散發的熱量都被厚衣服遮住了,頭、手上也有防護,臉上又塗了隔熱塗料,想來能迷惑他一陣。以現在手頭的東西也不能做得再好了。何況,我認為他的紅外瞄準器不見得有多麼精密。

駝馬也散發熱量呀。伯萊拜爾冷靜地問道。

咱們帶了二十匹駝馬,方婷說,他弄不清哪一匹上面有人。

山谷里依然黑暗幽冷,與來時相比唯一的變化是風更大更猛了。伯萊拜爾說:等我回到白晝世界,可能正好趕上地獄風。

行星運行到了近日點。方婷說。她的話兩個男人都不大懂,但他們已經習慣這種情況了。

因為危機潛藏在身邊,誰也不願多講話,偶爾說上一句,就又凝神傾聽周圍的動靜。

穆哈穆是三個人中閱歷最豐的一個,他顯得比較輕鬆。雖然任何一點聲音都沒逃過他的耳朵,但表面上,他象在郊遊或出獵一樣,悠閑而不鬆懈,小心但不畏縮。他還有心思考慮方婷的事。

你想好了嗎?他問,怎麼辦?

方婷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她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還不知道救生船被弄到哪裡去了。沒有救生船,很難進入海斯山谷。

穆哈穆轉向伯萊拜爾:你應該猜得到?

我猜不到,伯萊拜爾搖頭,沒人跟我說過救生船的事。而且,我的職責也不允許我亂猜。

你這個人真夠嗆!穆哈穆象面對一個不可救藥的弱智者那樣嘆著氣。

回到白晝世界后再想辦法,方婷說,總會有法子的。

只要能安全地回去伯萊拜爾說。

穆哈穆看看他:你什麼意思?

不清楚,我有種預感,很不好。伯萊拜爾向四周望著,每次與那個人遭遇之前,我都有不舒服的感覺。這感覺總是到了事後才又回想起來。但這次我的預感很強。他似乎就在附近,在暗處。

你有預感嗎?穆哈穆半信半疑地說。但他也不由得扭頭四顧。

我覺得咱們正在走進羅網。伯萊拜爾說,越鑽越深

你是說真話嗎?穆哈穆好象感覺冷似的抖抖肩膀。

真的!伯萊拜爾突然睜大眼睛,他肯定知道咱們要走這條路!他會提前埋伏好的,我們

話音未落,地面震顫起來。有許多重物撞擊在山壁旁的地上,是石頭。有人從上面往下推石頭。

他們縱馬前奔,前面燈光突現,照破了霧氣。黑壓壓的一片影子橫在光霧裡。一陣槍聲過後,駝馬倒了十幾匹對方的槍故意打得很低。

穆哈穆從翻倒的駝馬上跳下來,提槍便打。他憑耳朵射擊的本事剛剛起了一點作用,那邊有人大聲喊道:不想死就別開槍!

如果不是顧忌到方婷的安全,穆哈穆會放手拼一場的。但他很清楚:對手不是一兩個人,從開始那陣槍就可以斷定,至少有二三十人在那邊埋伏,而且,山上還有人居高臨下地滾石頭。他們沒有絲毫取勝機會。

伯萊拜爾說:你們要怎麼樣?

放下槍!慢慢走過來!對面的人喊著。

已經放下了!他們慢慢向那邊走去。

四十支槍瞄準著呢,對面說,不要亂動!

走近后,他們看清了對手。但驚異之感更有增無減。穆哈穆的眼睛輪流在伯萊拜爾和那個人臉上掃視:這兩張臉長得一模一樣。

別奇怪,伯萊拜爾說,他當然是假的,面具製作水平很高,我得承認。

假伯萊拜爾笑了笑。這笑容又讓伯萊拜爾心中顫了一下,他問:你在陷鯨海就化裝成我的樣子殺了巴茲,那還可以理解:你想讓他卒不及防。但是現在這算什麼?他突然一陣恐懼,你想冒充我幹什麼事?

我不用冒充你。那人不屑一顧地說,然後他對身邊的一隊士兵說,帶上他們,走吧!

幾十名士兵押著他們三個,往回走去。

他們都覺得非常驚訝。伯萊拜爾問:怎麼?回夜世界?

當然。

你究竟是哪裡的人?伯萊拜爾凝視著那個人問。

我?我是在晝夜之間永久徘徊的人。他冷冷地回答。

(2)

你們可以叫我安達伯爵。經過五天的跋涉后,在一處荒僻陰暗的石頭堡壘里,一個身材高大,風度極其穩重端嚴的人接見了三個俘虜。

安達伯爵,你把我們帶到這裡要做什麼呢?方婷問。由於她的兩個同伴不懂夜世界語,她就成了與這位伯爵交涉的當然人選。

你的夜世界語說得相當好,伯爵讚賞道,我們就以這種語言對話吧。雖然我也懂得一些黎明人與白晝人的語言,但用得不是很熟練。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安達伯爵想了想說:知識,我們需要知識。你是一個非同一般的人,你的頭腦對我們來說是個寶庫。

這些知識對你們並不都是好的。方婷說。

伯爵微微一笑:好不好應該由我們自己判斷,你只管提供知識就可以了。

方婷搖搖頭:我不想提供任何東西。

一定是我的朋友和部下們在邀請你們的時候態度過於魯莽了!伯爵恍然大悟地說,別生氣,他們是誠心誠意。我可以對你表示歉意,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會盡量補償這個罪過。

不是因為這個,方婷決定耐心地和他周旋下去,我對你們的世界絲毫不感興趣,只想早日回到我自己的家。

可以!伯爵保證,你講完了你的知識后,我馬上就放你走,並且還可以提供任何力所能及的幫助。

方婷確實考慮了一下這個人可能對她有什麼幫助,但她最後確定此人是不可信任的,他並沒有誠意。於是她說:沒有你的幫助我也可以達到目的。

那我只好不放你走了。你的朋友們也只能陪你呆在這兒。你是我們的寶物,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但你朋友們的安全我可不能保證。

聽到這裡,假伯萊拜爾突然說:伯爵,我們早就說好的,我借您的士兵抓住他們,而您跟這個女孩見一面、說幾句話后就讓我帶他們回去。

我又沒說這一面要見多久,伯爵臉上泛起和藹的微笑,也沒確定要與她說多少句話。

我對我的上司如何交代?

那是你的事。伯爵說。他看了看周圍的衛士。

假伯萊拜爾退後一步,說:從我進了這座堡壘你就已經打定主意不再讓我出去了。對嗎?

你真聰明。伯爵說著,讓衛士們把假伯萊拜爾抓了起來。

他又對方婷說:我最感興趣的是你的飛行技術和能源。能源最重要,希望你重點跟我談談它。你的飛行工具里用的是種重金屬?對了,聽說還有一種氣體,可以在一起產生能量。就是說我們不藉助太陽也可以使世界運轉起來了?

你們在最近幾個世紀里都不可能掌握這種技術,即便我告訴了你。

是否能掌握是我們的事。伯爵似乎快要喪失耐心了,而你,女士,你應該把那個技術的原理和其他一切說給我們聽。

不。方婷說。

這兩位朋友,你比較看重哪一個?伯爵問。

你真無恥。方婷怒道。

那我只有任選一位了。伯爵指指穆哈穆,這位年長的黎明人看來對你很有情義:他一直凝望著你。

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與我無關。方婷說,你如果是想拿誰來要挾我的話就太傻了。

你越這麼說我越想試一試。伯爵說。

慢一點!方婷說,我就算胡亂說了些東西,你又怎能分辨真假呢?實際上你們的世界里沒有一個人能對我們的技術了解哪怕十分之一。

是呀。伯爵裝模作樣地說,你倒提醒了我。怎麼辦呢?

我知道你的目的:夜世界掌握了這種能源之後,就不再需要白晝人的電了。但要把這理論講給你聽,並且讓你能分辨真假,就起碼需要一個實物作為參照。我的空間船陷落在海斯山谷里,如果你能幫我把它弄出來,我就滿足你的願望。

伯爵來回走了幾步,說:不好辦哪。卡得切卡不是我們的軍隊能對付的。

你們有多少軍隊?有什麼武器?方婷問。

這些事情怎麼會讓我這樣一個文臣知道呢?伯爵假作驚訝地叫道。

那麼,讓我見見你們的國王吧。

國王?陛下?伯爵古怪地一笑,他在王宮裡很安全,為什麼要出來冒險呢?

帶我去王宮。

國王自從卡得切卡出現后,就不再見任何陌生人啦。

方婷說:那麼我無法幫你。不是不願意,是力所不及。

嗯伯爵想了想說,的確,那隻空間船也非常重要。怎麼把它弄出來呢?他踱著步,說,先在這裡住幾天好嗎?我們都需要好好想想,我考慮如何幫你弄出空間船;而你,女士,你想一想關於傳授技術方面的事。

最後,他看著兩個伯萊拜爾,說:把這兩位先生關在一起那會是很有趣的情景呢。

(3)

伯萊拜爾決定不與這個冒充他的人說話,但鐵柵欄關緊、鎖住后,石室內只剩了他們兩個人,一盞幽暗的電燈孤獨地放著黃光。那人的臉在燈光下非常陰森詭異。他在牆角坐了一會兒,忍不住說:你總有個名字吧?

你不配問。那個人淡淡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不配呢?

那個人站起來:那麼讓我來看看

伯萊拜爾還沒反應過來,一隻穿著黑靴子的腳已經踢到了面前。他又驚又怒,沒作聲,身子側倒,也用腳踢向那人的小腹。那個人一跳,躲開了,說:開始還不壞,但能堅持多久呢?

伯萊拜爾抿著嘴唇不說話,要小心,這個人即使赤手空拳也能輕易致人於死地。憑他剛才那毫無徵兆的一腳,就知道他是個極陰險狠辣的傢伙。

昏暗的小室里人影晃動,擊打聲、碰撞聲、喘息聲、悶哼聲響了十幾分鐘。沒有人說話。

最後,那個人突然跳開,說:你還可以。說完,他居然又象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坐回到自己的角落裡。

伯萊拜爾已筋疲力盡,不想再鬥了。從那個人的姿勢和壓低的喘息聲也能看出:他同樣耗費了極大的力氣。

兩個人對面坐著,各占石室一角。過了一會兒,那個人說:你叫我二號吧。

二號?一個人怎麼會只有代號,沒有名字呢?

我已經給了你很大的面子了。二號冷冷地說,再不知趣就又打一場吧。

伯萊拜爾輕輕搖搖頭:無聊的爭鬥。你怎麼不去跟那位關押你的大人打一場?

早晚會的。二號說,但先要把你放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厭惡的人就是你,等以後你死在我手上的時候,可別說我沒有預先警告你。

伯萊拜爾在心裡驚訝地想:這人竟然如此恨我。他究竟是誰?

他說:看你的樣子是個白晝人,但又為黑夜人辦事。現在,黑夜人把你關起來了。雖然聽不懂你們說的話,可我能猜出一點:你是個雙重間諜?

我不是。二號說,你在陷鯨海遇到的那個胖巴茲才是。他既為黑夜人服務,又給白晝人的政府提供情報。

伯萊拜爾醒悟:你殺了他,是因為他的身份已經被我戳穿,沒有價值了。你是為誰幹事的?

不為任何人。他說,我告訴過你,我是個在晝夜之間徘徊的人。

話題被丟開了。兩個人又僵硬地坐著。

伯萊拜爾呆了一會兒問:你總是戴著那個面具嗎?

是的。二號看了看他,因為這張面具是天生的,無法丟掉。我就長成這樣。

(4)

你的相貌確實很特別,既不象白晝人,也不完全象我們黑夜人。安達伯爵對方婷說,所以我很相信你的話:你是從另外的世界來的。

你在其他方面雖然愚蠢,在這個問題上卻還有些明智。方婷回答他。

安達伯爵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才好,最後他決定不生氣,說: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所以對我們這裡的事可以採取超然態度。

我願意採取最超然的態度。

不,你說的那個意思我懂。那不是個好辦法,現在是情況逼得你必須做點什麼,事急從權嘛。當情況逼迫你介入這個世界時,你不必考慮什麼正確錯誤,也不必考慮自己的行為最我們這個世界的影響,畢竟我們的世界距離你的家有百萬里之遙。你只顧著自己的利益就是了。這才是我說的超然的意思。

方婷看著他:你說事急從權,是什麼事如此危急呢?是什麼情況在逼迫我呢?

安達伯爵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怎麼?你自己的安全,還有你的朋友們的安全都不算重要嗎?你們快要喪命了,這情況還不危急么?

我還沒看出來,我們怎麼會喪命呢?

伯爵笑著說:我沒告訴你嗎?如果你不合作,我為了國家利益必須把你們殺掉。這就清楚了吧?情況確實危急。你做出什麼事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諒的。

方婷說:如果我說了呢?你會放過我們?為了確信我不會再說給別人,你還是要殺掉我吧?這也是為國家利益考慮呀。

不。伯爵誠懇地說,我會放你們走。首先,我要看著你登上你的空間船離開這個世界,這樣能保證其他人無法再聽到你的那些知識。其次,你的朋友們和你不一樣,我不怕他們去跟任何人說什麼。只要你同意合作,他們甚至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

我的空間船?方婷說,你剛說到不可能戰勝那些卡得切卡,怎麼幫我搞到空間船呢?

伯爵問:你們在趕往白晝世界的時候沒想過嗎?如果沒有辦法你們是不會離開海斯山谷的。

我們的確沒有辦法。方婷遺憾地說,本想回到白晝世界再想對策,因為我的兩個朋友不願意在這裡多呆了。他們不習慣。

這倒是個合理的解釋伯爵思考著,你能大概說說關於空間船的事嗎?

它陷落在海斯山谷,我已經告訴你了。

但怎麼才能把它弄出來呢?你難道沒有絲毫的計劃?

要避開卡得切卡,隔絕海斯神的召喚,安全進入山谷,才能看到我的空間船。

看到之後呢?怎樣把它搬出來?它在山谷里能開嗎?或者要用許多匹馬來拉?

這要等看到它后再想辦法。方婷不願意跟他說實話:她相信,飛船的自我修復已經完成,就是說,一旦讓她上了船,誰也不能阻止她起飛了。

我們至今還沒有達成相互信任。伯爵說。

方婷看著他:囚徒和獄官怎麼能互相信任呢?

這不一樣。伯爵說,為了表示誠意,讓我告訴你一些秘密。這秘密整個世界上也只有兩、三個人曉得。那個長得與你一位朋友一模一樣的人,他是我和白晝世界某位最高層人物的中間聯絡員。就是說,黑、白世界並不完全隔絕,在最高級和最機密的層次上有著聯繫。

這個我不感興趣。方婷說。

馬上要說到使你感興趣的了:前一陣,夜世界的一些平民發現有顆流星墜入海斯山谷,你知道,那就是你的空間船。他們膽子很大,直闖進山谷里,看到了你的船。甚至還取回了一些石頭,後來這種石頭使很多人染上重病。我想那就是你說的重金屬吧?

方婷不置可否,但她知道,那些石頭不會是鈾,也許是被泄漏的核輻射污染了的岩石。

那時我已經預感到:變革就要到來。我看到了很遠、很久以後的事。伯爵神往地說,憑空出現在深谷里的巨大建築、無緣無故融化的冰雪、發光的石頭還有不久之後就出現了的卡得切卡。這一切都是巨大變革的先兆,或者說,是給有心人提供的機會。

你就是那個有心人。

過獎。伯爵微微一躬身,方婷看出他是個真正出入上流社會的人,這種小動作和地球上那些老資料里的貴族儀式簡直毫無二致。

我在很早以前就與白晝世界的那位高層人士有聯繫。我們有相似的需要:在管理世界方面,宗教界應該逐漸退出舞台了;我們比他們更有能力把這世界管好。

但除了你們自己,好象沒人同意你的這句話。

他們是些白痴。百姓們!伯爵嘆道,宗教的權力很穩固,我想,如果不是這次意外的機會,可能在一百年內都無法動搖他們的統治。

只要世界穩定,政治也比較開明,為什麼必須動搖宗教界的統治呢?方婷說,據我在白晝世界的觀察,人們沒有因為長老會的管理而失去什麼。

可我們這裡不一樣!伯爵急切地說,教宗一人的獨裁已嚴重妨害了七國的發展。他的勢力太強,無法撼動。

方婷想,也許他竟是對的。在地球,不是一直把對抗教會勢力的歷史人物當作英雄在歌頌著嗎?雖然我很討厭這個安達伯爵,但客觀地看,他正做著類似工作。

瞬間之後,方婷打斷了自己猶豫不決的思緒。現在迫在眉睫的問題不是幫助這個世界推翻宗教統治,甚至也不是遵守旁觀準則;而是不論她合作與否,安達伯爵最終肯定是要殺她的。

你的秘密還沒說完。她提醒道。

伯爵繼續講下去:我們共同對這次機會做了嚴謹的考慮和權衡,覺得可以干點什麼。

你和那位大人物嗎?

是的,我不能對你說他的身份。我們決定發動戰爭。

戰爭!方婷說。

對,黑、白世界之間的戰爭。伯爵平靜地說。

方婷問:你們如此瘋狂究竟為了什麼?

我說過了,教會的權力基石過於穩固,在正常秩序下是無法撼動的。

在戰爭中你們可以逐漸把大權攬進手裡!方婷說,這要用多少性命為代價呀!

你真聰明。伯爵誇獎道,看來你不願意發生戰爭。那麼,這就是一個挽回的機會。把空間船的能源的秘密告訴我,教會就無法再卡住我們的咽喉。不必發動戰爭就能達到目的,我當然會選擇比較容易的做法。怎麼樣?

(5)

是你命令那些人把瘟疫帶到白晝世界的!方婷說。

你猜得對,我們商量好了,這可以給白晝人一個宣戰的借口。反正那些人也是必死無疑,何不在死前為國家做點貢獻呢?只可惜那位白晝世界的大員似乎辦事不力,我至今沒有聽到宣戰的消息。

世上的瘋子只是極少數。方婷說。

我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你了。伯爵說,你還不肯信任我嗎?

我更無法信任你了。你現在就能隨意發動戰爭,如果我的知識使你強大起來,誰能保證世界不會因此更加混亂呢?

你還不懂?戰爭只是個唬人的外殼!我們能掌握分寸,控制局勢。幾次戰略佯動就能讓兩個世界都心驚肉跳,而我和我那位白晝盟友會在真正交戰之前達到目的!

現在你不打算打仗了?

不打算了,如果你合作的話。

你得到了權力,用新知識使夜世界強大起來,會不會向白晝人發動一場真的戰爭?

不,決不會!我對天發誓!伯爵斬釘截鐵地說。

方婷的試探成功了,她說:你承認是自己將獲得權力,而不是你的國王。

伯爵一愣,然後說:是呀。怎麼啦?有哪一點不對么?

你準備利用這次機會篡位。

篡位!伯爵哈哈大笑,好象聽到了小孩子口中吐出的幼稚的蠢話,他說,我們那位王上的位還用我去篡么?而且,你對我們內部的事是不感興趣的呀。

我要確信是在和掌握了最高權力,說話算數的人打交道。

伯爵說:我的話絕對算數。為了讓你放心,索性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反正你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跟我來

他們在幾個衛兵護送下走進一條地下走廊。方婷幾次想試試G武器能否派上用場,但看來衛兵們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G武器一次只能對付一個人,她還是別冒險的好。穆哈穆和伯萊拜爾還在他們手裡呢。

幽深的走廊斜斜通向下方,兩旁石壁上安裝著電燈。他們過了兩道鐵門,最後打開一扇石頭門,進入了一間陰暗的小室。

剛剛進去,方婷就看見一個人影向他們撲過來。她本能地一躲,伯爵用高大的身體擋在她前面,極具紳士風度地說:別怕,女士。我們的這位房客是不會攻擊人的,他膽子小。我想他只是撲過來想向我求饒罷了。

安達!你這個叛徒。那個被衛兵按回屋子角落的囚徒憤怒地說,我會向你求饒?我?夜世界七王之一的我?

方婷有些明白了:這個人就是安達伯爵原來的國王。

王上。伯爵和藹地說,別太激動,那對您的心臟不好。我是帶一位客人來看看你。

我才不管什麼客人呢。國王說,這幾天,我又想明白一件事。

哦!聖明的陛下!伯爵驚訝地說,瞧,自從擺脫那些惱人的俗務之後,您的智力發展得多快呀。讓我們聽聽您了不起的新發現?

那些北方蠻族!國王有點自得地說,北方蠻族本來是不敢來招惹我們的。是您,安達伯爵,您這個賣國賊授意他們搶我們的貿易份額,攔劫我的車駕,以此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瞧瞧,瞧瞧。伯爵嘖嘖嘆息,幾天的隱居讓您的脾氣大變了。招惹、賣國賊、搶以前您的言語多優雅,決不會在您口中聽到這些粗俗的詞語。

廢話少說,國王似乎打算就此粗俗下去了,我說的對不對?

伯爵對國王的態度始終是戲弄和蔑視,絕無半點尊重,他說:對。您琢磨得對。這種智力遊戲能很好地消磨時光。以免您象您哥哥那樣,在隱居時陷入無聊之中。

不許在我面前提到他!國王怒道。

啊,陛下又發火了。陛下是真的生氣嗎?

我告訴你,還有一件事。你是別想瞞過我的。

什麼事?

關於壓低價格與黎明人和白晝人交易的事。那也是你惡毒計劃的一部分。國王興緻勃勃地說,我全明白了,你希望把持所有權力,不論經濟、內政還是軍隊

您這是聽誰說的?伯爵問,以您的王族的智慧是不大可能獨自分析出來的呀。

哼,你低估我了。

伯爵笑笑說:我聽見了參謀官馬漢先生在因失職罪被判死刑后,向您彙報黑頓親王的言行。他說,黑頓親王曾經感慨過,壓價貿易不是好辦法,應該把出主意的人絞死;還有,他說蠻族雖然日子好過了,但仍然不可能向我們挑釁。後來您還因此秘密地減了馬漢的刑。您看,雖然您不許我們提起黑頓親王,可您那些才華橫溢的推測其實全都是從他那裡間接得來的。

國王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小聲說:所以你知道了,你從那時就知道我懷疑你了。

是呀。我就提前採取了對策。伯爵說,您是不可能贏得這場遊戲的。說實話,您哥哥是我唯一有些畏懼的人。尤其是,您那無能的參謀官又把他放走了。

國王停了一下,忽然笑起來。他小聲地笑,弓著身子笑,好象害怕因此受懲罰,或是知道自己不應該笑一樣。他笑出了眼淚,用手背抹抹臉,嘀咕著說:你怕黑頓!你怕他。我的參謀官把他放跑了!放得好。你怕我哥哥王族的尊嚴怎麼能被你這種骯髒傢伙侮辱呢!?

你就用這個來安慰自己吧。伯爵第一次以比較認真的惱怒聲音對他說,我遲早會把他抓來,和你一起關在這裡。

不可能。國王說,我知道黑頓。你等著死在他的劍下吧,我這個哥哥不象你和我,他敢於處死敵人。他說得激動起來,在衛兵手中掙扎著,沖伯爵喊道,你等死吧!他會回來收拾你!他會回來清理國家,他會回來恢復王族的尊嚴!

伯爵轉身走出去,對守衛的士兵說:今天陛下的精力似乎過剩了,這是吃得太多的緣故。少給他吃兩頓飯。

石門在背後關死。伯爵看看方婷:這就是我們的國王。你不認為我目前比他更有權威嗎?

你們說的那個黑頓是誰?方婷故意問,似乎他的力量還要強大些。

他是個亡命徒!伯爵不屑一顧地說,現在他正躲在不知哪個山洞裡以凍僵的老鼠為食呢。國王提起黑頓是因為自卑和惱怒使他喪失了理智。要知道黑頓以前正是被他關押起來的呢。

真複雜。方婷心裡暗想,伯爵要攫取夜世界的權力,黑頓要復仇,教宗要防備任何人推翻他還有白晝世界的那一位不知名的大員。

好了,伯爵對她說,現在你該放心啦。來吧,跟我合作,你只消說幾句話就能創造一個新帝國。

(6)

吃過兩頓飯,睡了一次覺,又打了一次架。伯萊拜爾覺得日子很難過。二號在交手時是真的想殺死他,也許他有點什麼理由痛恨伯萊拜爾。

奇怪的是,交手之後,二號又立刻恢復了常態,冷冰冰地坐回自己的一角,彷彿任何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伯萊拜爾自己悶想了半天,說:你不可能是我的孿生兄弟。我查過育兒院的檔案,生我的那位女士只有一次妊娠史,僅生下我一個。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二號厭惡地說。

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人竟能長得一模一樣嗎?伯萊拜爾說,你是不是我的孿生兄弟?

多令人噁心的詞。二號說,你不是查過檔案嗎?沒錯,那個女人只生了你一個。

伯萊拜爾說:我們的語言里沒有那個詞,所以你我只能用女人稱呼她。但還有一些別的世界,那裡的風俗較為合理,也較為寬容。他們稱呼生自己的女人為媽媽。你知道嗎?

二號說:我快要吐出來了。你是因為在拳腳上打不過我,就想用嘴巴煩死我吧。

不,我是忍不住要談談這些,而只有你的耳朵離得最近。

那麼你轉過身去,對著牆角談吧。也許會有幾隻蛆蟲對你的話感興趣。

伯萊拜爾換了話題:你那種能在黑暗中瞄準的面具叫做紅外線接收器,對嗎?

我們從不這麼叫。你是從哪裡聽來的?二號對這個還勉強能接受。

那個女孩子說的。他們那裡早就有了。我沒聽懂,她說紅外線是一種光線,這個名字好象跟顏色和長度有關。

跟什麼的長度?

光線的長度。

荒謬。二號說,誰能確定光線有多長?它可以是任意長。從光源到光射中的目標的距離就是光線的長度。

似乎不是那個意思。伯萊拜爾很高興能用這個話題吸引二號的注意,他說,那女孩講的是另一種長度,每種顏色的光的長度都不一樣。

莫名其妙,以後倒要去問問她。她叫方婷,不是嗎?

對,她學起任何一種語言來就象從地上撿銀幣那麼容易!

莫名其妙。二號說。他靠在牆上思考著什麼,顯然對方婷的事很有點關心。伯萊拜爾第一次看到,他臉上那些殘忍刻毒的紋路展開、消失了,露出較為柔和的正常人的神態。

你究竟是什麼人!?伯萊拜爾又不禁問道。

二號被他的話從沉思中喚醒,他愣了一下,出人意料地沒有發怒,只是冷淡地看著伯萊拜爾說:我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

不該存在?任何人都有存在的權力。

二號不和他爭,以純粹討論的語氣說:比如說方婷,在大多數人眼裡,她應該存在么?她不屬於這個世界,這裡沒她的位置。但她比我好一些,因為總有個地方為她留著一個位子。而我呢?我一無所有。這他媽的都是因為你!他突然又暴怒起來,沖伯萊拜爾大吼一聲。

稍過片刻,他的短暫的怒氣就平息了。他說:你問我為誰幹事,表面上說我確實在為一個人幹事,但我並不真正服從他;我沒有主人,我也沒有可牽挂的人。我不怕死,我不信宗教,根本不怕地獄我就生活在地獄里,專門為我一個人而設的地獄。你想象得出這種感覺么?

伯萊拜爾想了想,很坦誠地問:那麼你為什麼活著呢?

二號說:只因為我還不知道為什麼要死。況且,你覺得死活之間有很大的區別么?

伯萊拜爾無法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為什麼恨我?

你吞掉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你還試圖吞掉我本身。二號說,你是個陰暗貪婪的無底洞,你是遮住陽光的黑雲。你使我不得不永久地徘徊尋找。

伯萊拜爾被他話中的激憤之情震住了,情不自禁地問:尋找什麼?

尋找我自己。

二號的話音剛落,外面就隱隱傳來混亂的呼喊聲和撞擊聲。他們兩個的感覺都比常人敏銳得多,只聽一秒鐘就弄清了這聲音的性質:有人攻打這座石堡,而且多半已經攻破、衝進來了。

牢房外面是走廊,他們聽到走廊盡頭處的金屬撞擊聲。伯萊拜爾想把頭伸出鐵柵欄外看一看,但伸不出去。他剛要回頭跟二號說話,一下重擊猛地落到他頭上,把他打昏了。

二號剝下伯萊拜爾的衣服,換到自己身上,然後把他拖進燈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臉朝下扔在地上。

走廊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二號看見兩個巨人般的大漢手持刀斧衝進來。他曾在暗中窺見過這些人:他們是神裁大法官的侍衛。他想,大法官果然非同尋常,竟能找到這個地方,還攻了進來。

大漢們轉動著粗壯的頭顱,往一間間牢房裡望著。二號喊道:我在這兒!

一個大漢瞧他一眼,點點頭,走到鐵柵欄邊,掄起大斧,寒光一閃,鏜地一聲巨響,一根鐵條被砍斷了。他連砍三次,斷了三根鐵條。二號從柵欄的空隙里鑽出去。

巨人指指趴在角落裡的,黑呼呼的軀體。二號說:不認識,可能是以前被關進來的犯人。

兩個大漢拖著二號往外跑,出了走廊,只見外面一片混亂。十幾個身軀巨大的漢子正在揮著刀、斧或鋸子與安達伯爵的親兵肉搏。一個神色冷酷的青年立在一角觀戰。這簡直就是一邊倒的戰鬥,是屠殺。親兵們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

見二號被救出來,那個觀戰的青年忽然吹了聲口哨,大漢們猛砍一陣,圍成一圈,護著那個青年和二號,一邊廝殺一邊退了出去。

石堡外的曠野里,情景更令人驚心動魄。二號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伯爵的親兵為什麼沒能擋住大法官的十幾名侍衛有數百個卡得切卡正如同發瘋的野獸般與士兵們纏鬥。一些士兵被咬傷,已在短短的時間內變成了同樣瘋狂凶暴、喪失人性的活死人。這情景真讓那些親兵心膽俱寒。

二號看出了大法官的計策,真大膽:他們先從海斯山谷中引出一批卡得切卡,然後騎著快馬把他們帶到這裡。卡得切卡是見人就撲的,並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於是安達伯爵的部下就陷入了與活死人的苦戰之中。大法官的侍衛們趁機攻進了堡壘。

那青年正是曾經在路上攔截方婷他們的,大法官的劊子手。他衝出堡壘后便叫道:人都齊嗎?

一個大漢用銅鐘般的聲音回答:貝貝姆戰死了!其他人都在這兒。

二號看見穆哈穆也在那大漢身邊,用槍支援著他們。但方婷不在。

方婷呢?他向穆哈穆喊道。

穆哈穆把他當作了伯萊拜爾,大聲說:那個傢伙帶著她跑了!我們去追!

青年劊子手叫道:你們別亂跑!大法官不會讓他逃遠的。

這時,遠處又響起了槍聲。一隊人馬風一般捲來,直向堡壘沖了過去。青年大叫:你們是誰?要什麼?

穆哈穆看清帶頭的那個中年人,是黑頓親王的部下,在礦坑裡的秘密駐地曾經見過面。他說:不是咱們的對頭。讓他們進去吧!那隊人馬殺了進去。

走啊!穆哈穆沖二號一揮手,縱馬向遠方狂奔。二號也搶過一匹馬,隨他而去。青年大聲喊叫著阻攔,但這兩人根本不理會他。

再快點!穆哈穆狀如瘋狂,打著馬邊跑邊喊。二號叫道:你的方向對嗎?

我看見他們跑的!穆哈穆頭也不回地喊。

他們頂著大風奔出十幾里,漸漸看到前方的一帶丘陵。穆哈穆說:你看!那邊有人!

前面確實有幾個人影,正向這裡迎來。幾分鐘后就走到近前了。穆哈穆突然大叫:方婷!

方婷纖巧的身影騎在馬上跑過來。她也叫:穆哈穆!伯萊拜爾!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三個人聚在一起。穆哈穆興奮得腦門發亮,說:這位大法官真有兩下子!有膽有識!原來可看錯他了。

他在那兒。方婷回頭看著身後的丘陵。穆哈穆哈二號放眼望去,只見小山頂上,一個人騎著馬立在風中,也向這邊望著。

穆哈穆看到,旁邊的山頂上還有一個人。他說:那又是誰?

你沒認出來嗎?方婷說,我們見過他。他就是夜世界的教宗啊。大法官借了他的護教軍來追那個安達伯爵的。

教宗和大法官各自立在一座小山頂上,相隔約有半里。這兩個在黑、白世界掌握最高權力的人,雖然已合作了一次,但也許還互懷戒意。

一陣雷鳴般的蹄聲滾滾掠過,他們三人聽到有個聲音說:不知好歹!一群人駕著馬風馳電掣地從他們旁邊衝過去,奔向前方大法官立馬山頭的小丘陵。

是那個劊子手。穆哈穆說,我們沒聽他的命令,他生氣了。小心眼兒。

方婷笑道:人家救了咱們呢!穆哈穆。

不一會兒,那青年又騎馬奔過來,身後還牽了幾匹駝馬。他勒住韁繩,莊重地對方婷點點頭,說:大法官認為目前沒有審判你們的必要。好自為之吧!這些馬和馬上的東西是給你們的。他說完后就掉轉馬頭跑了回去。

方婷他們縱目遠望,只見大法官的身影瘦削挺拔,在風中凝然不動。穆哈穆不禁右手按在胸前,對他遠遠地行了個禮。然後,他們三人牽起青年人帶來的幾匹駝馬,朝黎明線開拔了。

(7)

黑頓親王的人也來了?方婷聽完穆哈穆的追述后說,啊,對,他的弟弟被關在那兒。

那個什麼伯爵怎麼樣了?被抓住了么?穆哈穆問。

方婷說:沒有,他跑了。伯萊拜爾,你怎麼不說話?

他一直就是個悶葫蘆。穆哈穆說,現在好象更嚴肅了,伯萊拜爾,看見你的臉色,每個人都忍不住要仔細想想:自己欠了你多少錢?

廢話。二號說,他突然開口,把那兩個人都嚇了一跳。方婷驚奇地望著他。

你說話的風格變了呢,伯萊拜爾。穆哈穆笑著說。

二號問:我以前是什麼風格?

你以前不說粗話,又拘謹又彆扭。穆哈穆說,現在你把心裡想的直接說出來啦。

以前好還是現在好?二號問。方婷又驚奇地望他一眼。

穆哈穆說:以前跟現在一樣,反正你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

二號笑了。

咦,那個化裝成你的人呢?方婷突然問,他不是和你關在一起嗎?

是啊,他去哪兒了?死了沒有?穆哈穆也想起來了。

二號在馬背上挺直身軀,向前方看了看,說:快進峽谷了。進去后我再講吧。

你弄什麼鬼?穆哈穆說,非要進峽谷才說,這兒又沒別人。

我只不過是想趁現在清理一下大法官送給咱們的東西。二號說著就抓起旁邊馬背上的袋子,打開來看。

方婷說:是個好主意,穆哈穆,咱們也幫著清理一下。

東西不多,但都是極有用的,這顯示出饋贈者的條理分明的頭腦。幾匹駝馬背著的袋子里,有槍和彈藥、乾糧、水袋、備用燈和電池、帳篷和電暖氣等等。他們各自佩了槍,順便就在馬背上吃了點東西。

進峽谷了,穆哈穆提醒著。

二號說:你的好奇心那麼強嗎?我不會忘記講那個人的故事的。

誰稀罕你的故事!穆哈穆說,我是提醒你們注意:峽谷里也許有人。

他們小心翼翼地進去了。頭頂的天空漸漸被夾成狹窄的一條,寥寥幾顆寒星照著他們的旅程。

好,沒有人。穆哈穆說。見沒人答腔,他看著二號又說,嘿,沒有人。

沒有人就好。二號說。

穆哈穆說:咱們一時半會兒可以安心了。不會有什麼危險。

是呀,沒有危險。二號淡淡地說。方婷差點兒笑出來,她沒說話,想看穆哈穆有什麼反應。

穆哈穆果然耐不住性子,惱火地說:你在賣什麼關子!還不說!

說什麼?

你說說什麼?進峽谷之前你不是要講那個人嗎?穆哈穆沖二號瞪著眼。

啊,二號說,想起來了。可是你不想聽啊,你不想聽,我還講什麼?

穆哈穆氣沖沖地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麼。二號斜眼瞧著他。

方婷笑道:你們別鬥嘴了,我想聽,好不好?伯萊拜爾?

二號說:好。我就給你講。不想聽的人就把耳朵堵起來好了。

他停了一會兒,說:叫我從哪兒講起呢?他的事情很多。

你們只在一起關了兩天,就那麼了解了嗎?

當然,我們互相了解了。二號說,他說了很多事。你究竟想聽什麼呢?

方婷說:把他告訴你的都講講吧。啊,不,先講他是誰,為什麼要化裝成你的樣子。

他沒有化裝!二號有些惱怒地說,他本來就是那個樣子,這張臉又不是被我壟斷的。

那麼你們是孿生兄弟了?方婷興奮地問。

二號頓了一陣才說,不是。他他是個影子。

什麼影子?方婷問。穆哈穆也支起耳朵暗暗地傾聽。

二號說:怎麼形容呢?他不是個真正的人,他的存在沒有任何依託。他是是一團贅生的死肉。

你的話真奇怪。

聽我講完你就明白了。首先,生我的那個女人

你的媽媽。方婷提醒他。

對,我的媽媽,你說過這個詞。她只生了我一個,她生我的時候並不知道,其實是沒人知道,同時生下來的還有一個幽靈。

方婷瞪大眼睛看著他。穆哈穆把駝馬的韁繩放鬆了一點,讓它慢慢地走。

我長到五歲就被送進了男界,二號接著講,不久后,我發作了一場急病,胸痛欲死。他們把我送到一家醫院診治,醫生確信我胸腔裡面生了個瘤子,必須動手術取出來。這件事,我自己都快忘記了。但經他一說,又想了起來。

把胸腔打開,醫生和護士們都嚇呆了。據說從來沒有人見過我身體裡面的那種東西

什麼?方婷問。

二號緩緩地說:牙齒眼睛頭髮還有乾枯皺縮的小手。它們和我的胸腔內壁連在一起,血管和神經都連在一起

他是你的孿生兄弟,方婷說,被你被你在母胎里吸收了!

二號說:不必講得那麼文雅。是我在胎兒時代就吞吃了他,只不過沒有吞完,他還會動胸腔切開時,他的眼睛慢慢地眨

天哪方婷把手捂在心口。

穆哈穆大聲說:老天爺,別用這種事折磨我們啦!講點殺人放火、陰謀詭計,都比這些事情好!別講啦!

二號不理他:他的大腦還是比較完整的,顱骨發育不全,腦子有一半露在外面一個噁心的小魔鬼!

不該那麼說方婷喃喃道。

二號目光一閃,望著她:那又該怎麼說呢?嗯?他盯住方婷不放。

方婷低聲道:他只是個不幸的胎兒。沒有象我們這樣享受生命的運氣。

這一切都怪我?二號說。

方婷連忙說:不!也不能怪你,不能怪任何人。你怎麼能改變那一切呢?

這就是命運,你說得對二號沉思道,這就是命運所以我好好地活著,而他變成了孤魂野鬼,終生在曠野里飄蕩

終生!他後來活了?方婷突然間明白了,說,他就是那個

他就是那個化裝成我的人。二號說,他恨我,說我把他的一切都侵佔了。

方婷低下頭,說:我想不到他怎麼會活下來的。

我也想不通。二好說,據他說,是一個人請了手段很高強的大夫把他從我的胸腔里剝下來,又帶到某個秘密地方去,用人所不知的技術養活了。這技術真該死!發明這技術的人該下地獄

方婷道:那也不是。技術沒有什麼不對。只不過我們的心智還不能接受它。

我們?二號驚奇地問,你把自己也算在我們的世界里了?

我已想清楚了,在這種情況下我無法遵守旁觀準則,而且,我發現在某些方面,自己並不比你們優越。

謙虛是很好的態度。二號說。方婷正陷入沉思,所以沒注意到他的反常的語氣。

那個傢伙竟長大了?穆哈穆大聲問。方婷看著他,眼裡就現出輕鬆溫暖的光,她想:穆哈穆這矮老頭,他是個陽氣很重的人。那種陰森森的詭異氣氛被他的聲音一下子衝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如此迷信。

他長大了。二號說,誰知道他是怎麼長大、在哪裡長大的?反正,他從一塊半死的肉團長起來,居然也長了人的樣子。不過他的心可不象是顆人心。

他壞么?方婷問。

二號奇怪地看看她:他一直追蹤著咱們,想把你帶到不知哪裡去。又幫夜世界的人抓了我們,你還要問我:他壞不壞?

不是那個意思,方婷說,他干那些事可能都是受人指使。我是問你:他失去了一個人應該有的感情么?他他的血還是熱的么?

問得好二號說,他的感情誰也不知道。在他身上,我能看得出來的感情就是恨,恨我,要殺我。這算不算人的感情?

方婷說:我也不清楚。我的見識很淺,我缺少那方面的經驗。如果我是他,我想我可能也會恨什麼人,但我不會殺人。

他總想跟我打架,也許是要比比誰更強,看我有沒有資格代替他而存在。這人怪透了。他怨氣衝天,沒有哪一分鐘不是在痛恨里度過的。他是一具行屍走肉。

你也罵夠了吧?穆哈穆不滿地說,背後罵人可不是男人的做法,何況罵的是自己的兄弟。要我說,他恨你多少有點道理,你欠了他東西但是到底欠了什麼我可說不上來。本來他已經夠慘了,唯一可能跟他貼心的人又這麼自私,就知道一個勁兒罵

方婷悄悄碰了穆哈穆一下,對二號說:他現在去哪裡了?還活著吧?

活著!二號說,他不先弄死我,自己是不會死的。他也許正躲在暗處瞄準呢。

別這麼說,方婷說,你們兄弟還有和解的機會呢。伯萊拜爾,這可不象你。你曾經為了搞清楚你母親的身份不惜冒瀆職的危險,現在知道自己有個兄弟,為什麼又要恨他呢?

二號想想說:我們是不會和解的。他對我恨之入骨,不死不休。肯定會有一場生死搏鬥。

那就想個辦法別跟他打啊。方婷說,跟他講道理。

跟他這種人能講得通嗎?我又不是沒試過。

方婷說:那你是沒有找到合適的講法。每個人都能講通道理的,只要能把你的道理講進他心裡去。

你這麼能幹,教教我吧:怎麼跟他講?二號嘲諷地問。

穆哈穆怒道:自己沒本事,還不想聽別人勸!

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講,方婷說,但是你是他的兄弟呀。我沒辦法也就算了,你一定要想法與他和解。你們的關係親密無間,你們早在母胎里就緊緊貼在一起,

後來呢?我把他吞掉了。二號打斷她的話。

方婷說:不要這麼想。他曾經是最貼近你的心臟的人哪。你們的血在一起流淌過,這還不夠嗎?還有什麼事情比這重要呢?

二號皺著眉,邊想邊搖頭。他說:他很會記恨,我佔了這麼多便宜,他吃了那麼多的虧,這個結怎麼解得開呢?只要我活著,他心裡的陰影就永遠抹不掉。畢竟他這三十年所過的是鬼一樣的生活。總是在暗處窺視著我的成功,自慚形穢。而我在陽光下面工作、受獎勵、升遷、休假、旅遊、釣魚、婚配、上浮島找姑娘本來,他也能享受這一切,你們認為這公平嗎?

穆哈穆說:不公平!可這事兒誰也怪不了。

這麼一句話能說明什麼問題呢。二號淡淡地說。

希望他晚一點找你。方婷說,那時我們就想出辦法來了。

穆哈穆看著她:你自己的事還不夠多麼?現在最緊要的是幫你回家呀。

二號突然警覺地豎起了耳朵:聽見馬蹄聲了么?雖然你希望事情晚一點發生,他還是追上來了。

他們過一會兒都聽到了:急驟的蹄聲隱隱從後面傳來。二號目光閃爍,對穆哈穆和方婷說:幫我消滅他!

(8)

伯萊拜爾看到了前面的人影。他可以肯定:身形苗條的那個是方婷,矮小的是穆哈穆,另外一個就是二號了。二號一定冒充了他,所以方婷和穆哈穆毫不懷疑。他突然間心急如焚:現在二號手裡等於有兩個人質。這一仗不好打。但他決不能讓二號得手,方婷必須安全回到白晝世界。

大約一天前,伯萊拜爾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地下,黑頓親王站在他面前。他不顧親王用手勢和聽不懂的夜世界語阻攔,致意要去追趕方婷他們。他最怕的是二號會把方婷帶回局裡,甚至其他更糟糕的地方去。

黑頓送給他兩匹馬、槍和一些必需品,指了方婷他們的去向。伯萊拜爾草草裹了頭上的傷,就打馬往峽谷方向奔來。趕到這裡,他才有時間考慮下一步如何行動。

還沒容他細想,前面的人影已經散入岩石背後藏了起來。伯萊拜爾剛想喊幾句話,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臉飛了過去:他們開火了。

他立刻跳下馬,在山壁的一個凹洞裡躲好,把長槍裝滿子彈,尋找著二號的身影。

槍彈一顆顆鑽進身旁的山石里,聲音啾啾如小鳥。火力並不猛,但很準確,看來那邊只有二號一人在開槍。槍聲遠遠地經過山壁的反射傳過來,被放大了幾倍。彷彿有人在喊話,但槍聲太響,其他聲音都聽不清楚了。

伯萊拜爾想,只有先把二號制服,才能向方婷他們澄清事實。他露出半個頭,看見對面開槍時閃現的火光,就向那裡連發兩槍。對面的槍聲暫時中止了。

但沒過多久,槍聲又起。對方換了個地方,而且是邊打邊移動位置,向這裡慢慢逼近。伯萊拜爾感到了危險,他也趁著空檔一閃身,鑽到另一個凹洞裡。借著星光,他能看到二號的黑影象小團墨汁一般漫過山石,無聲地、惡毒地往這邊靠近。他悄悄舉槍瞄準,不用打要害,只需射中他的肩膀

突然,兩個人影騎著馬迎面奔來,那是方婷和穆哈穆,似乎是要跑過來找他。也許二號已經敗露了形跡?只見二號持槍向方婷的馬撲過去。伯萊拜爾沒有細想,瞄準便射。二號的影子應聲倒地。

一瞬間,槍聲、馬蹄聲都嘎然而止。那奔跑過來的兩匹馬停在了二號倒下的地方。伯萊拜爾收好槍,牽著馬走過去。

離他們還有三十尺左右的時候,伯萊拜爾聽到穆哈穆的聲音:別亂動,把槍扔在地上,放開馬韁,你自己慢慢走過來!

伯萊拜爾大聲說:你們認不出我么?我是伯萊拜爾呀。

對面傳來槍彈上膛的聲音。伯萊拜爾連忙扔下了槍和韁繩,慢慢走過去。他看見方婷和穆哈穆都用槍口指著自己,地面上,二號仰天躺著,手捂胸口,兩眼炯炯發光。他輕輕地咳著,每咳一下都從口鼻中濺出一些鮮血,看來是受了致命傷。

伯萊拜爾剛想跑上去看看二號的傷口,穆哈穆用槍逼住了他。方婷低聲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干?他是你的兄弟呀!

兄弟?伯萊拜爾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親兄弟。穆哈穆冷冰冰地說,你還裝什麼樣?

只聽二號微弱、低沉的聲音彷彿從地底傳來:他不知道我是誰。他他是伯萊拜爾。

方婷和穆哈穆呆住了。把伯萊拜爾和二號來回看了幾眼,穆哈穆說:老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他才是伯萊拜爾!二號吃力地說,我騙了你們。

他還不知道方婷說。

對,那些事,他還不知道。我沒有跟他說。二號咳著道,現在我要跟他說清楚了,你們走開。讓我們兩個在一起呆幾分鐘。

方婷在伯萊拜爾耳邊悄悄說了一句:千萬要小心他!就和穆哈穆默默地走開了。他們看見伯萊拜爾在二號身邊蹲下來,把他的頭放在自己膝上。

****

你都清楚了嗎?二號對伯萊拜爾說,我已經把我的秘密全部告訴你了。

伯萊拜爾仍然沉浸在初聞秘密時的震驚、傷感和苦澀中。他想:我剛剛親手打死了我的兄弟

二號說:你想知道的,關於我的上司的事,我也都說了。我不管誰輸誰贏,只不過他在暗處,你在明處,這不是公平競賽。所以我才說了。並不是因為什麼該死的血緣血緣關係!你別想錯了!

我知道,我明白。伯萊拜爾說。

二號看看遠處的方婷,說;你怎麼打算?對她?她也是個找不到歸宿的人。最好送她回家去吧。

好。伯萊拜爾答應。

我恨你。二號坦率地說,現在仍然恨你。多幸運啊,你這個冷酷自私的傢伙!你還能活好久呢。還能看著那個女孩坐上她的空間船飛上星空,還能去釣魚,還能一年一年地休假,你還能去向那個生養你的女人、向你的媽媽索要更多的愛。我也是她生的呀

我要帶你一起去見她。伯萊拜爾抱著他說。

騙子。我已經活不成了。二號微微一笑。

我要告訴她,她不僅生了我一個。我還有一個兄弟,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強健勇猛。

強健?二號說,真的?我很強健?

伯萊拜爾點點頭。

二號忽然把衣服一層層地扯開,直到露出胸膛。伯萊拜爾猛地呆住了,幾乎不敢正視二號裸露出來的肌膚。

看見了?我並不強健。二號說,那個人,我現在的上司,雖然把我養活了,但他治不好我的這種絕症,這種附骨之疽。我從小就這樣,全身潰爛,生滿惡瘡,經常痛得睡不著。必須用很多濃烈的香水才能掩蓋我身上發出的臭氣。我是個半死半活的人,一塊從生下來就開始腐爛的肉。你說,這種生物、這塊肉能叫做一個人么?你曾經問我:你為什麼要活著?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活著的。

伯萊拜爾抱著他,眼淚流了下來。他把二號胸前的衣服掩好,說:你過著我永遠無法想象的生活。這不公平

我覺得真可怕。二號說,知道為什麼我上司讓我跟蹤你嗎?因為我能感知到你在哪裡,甚至能感覺到你的情緒和思想。很多個日子裡,我都會從惡夢中驚醒,我在夢裡還聽到你的心跳聲。他抓著伯萊拜爾的衣襟說,你能體會那種恐怖感覺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的巨大的心跳聲在我耳邊轟鳴!我能回想起被你吞在胸腔里的那些年月。真的,真真切切地回想起來你的骨肉,從四面八方象黑而熱的軟牆那樣擠壓著我,你的滾熱的血流熨燙著我,你的碩大的心臟發出震響聲,回蕩在我的宇宙里

伯萊拜爾毛骨悚然,他看著二號憔悴的臉,真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一個半人半鬼的兄弟。而這一切竟發生在這個世界里,發生在自己身邊。如果二號當時沒有被養活的話,也許會更好一些

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叫什麼?你的名字?我怎麼稱呼自己的兄弟呢?

二號說:我沒名字。他一直就叫我二號。對他來說,我同樣不能算是一個人。只是個工具,我也當了十幾年的好工具。所以我並不欠他什麼。

你想要什麼嗎?我能給你什麼嗎?伯萊拜爾歉疚地說。

我能要什麼呢?你什麼都不能給我,我沒有過任何樂趣,不過如果你肯犧牲自己,成全我的話,也許我會有短暫的一點樂趣。

什麼?我能做什麼?

讓我殺了你吧!二號急切地說,你知道我一生最大的期望就是殺掉你,那能帶給我一點點樂趣。

伯萊拜爾愣住了。二號格格地笑起來,邊笑邊咳血。

開個玩笑!他說,我不過是想看你驚慌失措的蠢相!再慷慨的人也不會為這麼一點無聊的要求而獻身的。是不是?

伯萊拜爾說:如果能把我的命給你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替你死的。他深深地盯住二號的眼睛,二號卻把目光移開了。

你的就是你的,別人憑什麼要呢?他說,現在一了百了,我倒可以輕鬆了。不用再費心怎麼去報復你,怎麼解恨。這事兒也折磨得我夠啦。

伯萊拜爾說:我開槍的時候,不知道你是

算了。反正我活不長。如果被那些爛瘡弄死的話還會更慘。你幫我解脫啦。二號說,如果我信太陽教,現在可能會舒服一些,我會想自己要去樂園了。

你說過,你是什麼都不信,什麼都不怕的。伯萊拜爾抱著他說。

我怕。現在有點怕二號說,你叫我一聲吧,該叫什麼?

伯萊拜爾眼睛里突然一酸,他把嘴湊到二號耳邊,悄聲叫:弟弟!

狗屎。二號歪著臉,哈哈笑起來。

****

方婷和穆哈穆坐在石頭上,遠遠看著伯萊拜爾跟他兄弟的決別。寒風呼號,颳得小石塊滿地亂滾。他們倆的心境很壞。

伯萊拜爾從那邊走過來,神情蕭索,輕聲說:他死了。幫我埋了他吧。

穆哈穆從馬背上取下扎帳篷用的大鋼釘和鐵鎚,三個人一起在路旁的山壁上鑿出一個洞,把二號放進去,用石頭蓋好。方婷問:是不是立一塊碑呢?

伯萊拜爾搖搖頭:他不願意。他只想無聲無息地長睡在這裡。

他們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不約而同地轉身跨上馬背,順著風嚮往黎明世界走去。

伯萊拜爾突然說:方婷,我知道你的的救生船在哪裡了。我要去為你取回來。

方婷覺得很奇怪:他在這幾分鐘里就從悲傷中解脫出來,變得如此鬥志昂揚。伯萊拜爾說:我弟弟告訴了我,他上司在你這件事裡面所做的一切。我就要去找他算帳了。

你一個人去?方婷擔心地問。

你們都去反而不安全,伯萊拜爾眼望前方,這也是我的一件私事。就算沒有你的救生船,為了他對我弟弟做的事,我也要去找他。

另兩個人都不敢問他那個上司是什麼人,做了些什麼。

去找他之前,伯萊拜爾又對方婷說,我要借用你的一樣東西。他兩眼炯炯閃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解咒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解咒人
上一章下一章

八、兩界間的徘徊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