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啊——」我驟然醒來,渾身戰慄。往臉上一摸,全是還未風乾的淚。我坐起來,情不自禁地掩面而泣。
「啪」的一聲,床頭燈亮了。陳思達看見我半夜起來坐在床上哭泣,不知出了什麼事。他趕緊跳下床來,坐到我身邊,挽著我的肩膀問道:「千秋,怎麼了?」
我撲到陳思達懷中,哭得更厲害了:「思達,我……我做了個夢。」
「做噩夢了嗎?沒事了,沒事了……」陳思達拍著我的背安慰道。
「不,不是普通的噩夢。這個夢太真實了,一切就像是發生在我眼前一樣!」我又想起了那令人膽寒的畫面。「那三個女孩兒,就在我面前上吊自殺了!」
陳思達驚詫地望著我:「什麼?」
「在夢中,我看到了三個舊時的女孩兒,十三四歲模樣。她們因為各種原因,相約在同一天上吊自殺。但是其中一個叫雙鳳的女孩兒臨時反悔了……」我將夢境的內容告訴陳思達。
陳思達聽完后,思索了一陣。「你說她們在弔頸自殺前說了一句『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對!這個夢就像是在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你覺得這個夢境中的人和事是真實存在過的?」
「要不然呢?我怎麼會做這種夢?」
陳思達搖著頭說:「千秋,你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這句話是有科學依據的。我們在睡覺之前談論了這件事,睡著之後,大腦皮層中的潛意識還處於活動狀態,所以會導致你做這樣的夢。」
我願意相信陳思達的解釋,但我還是懷疑剛才那個夢絕非尋常。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真實、太清晰了。我現在都能清楚地記得那三個女孩兒的長相,還有她們弔頸自殺時的恐怖模樣,她們的聲音此刻還回蕩在我耳邊。一切就像是發生在幾分鐘之前。
陳思達見我緘口不語,猜我是驚嚇過度。他說,「我去給你倒杯水吧,喝點溫開水就好了。」說著從我的床上站起來。
他從我身邊移開的一瞬間,我猛然看到白色被單上的一樣東西。當我看清楚那是什麼之後,腦子一下炸開了,渾身像篩糠一樣猛抖起來。
「思達……你,快過來……」我嚇得已經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雙手緊緊地抓住被子,身體緊縮起來。
陳思達回過頭,順著我的視線看到了被單上多出來的那樣東西。他把它拾起來,納悶地問道:「這條紅色的繩子是哪兒來的?」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什麼。我剛才才在夢中見過這東西的——這是燕子頭上那根新買的紅頭繩!現在,它竟然就在我面前,甚至還是那麼新,就像這麼多年,它一直待在另一個世界,此時才重現人間一般。
陳思達拿著這根紅頭繩走過來,問道:「這是誰的呀,千秋?你知道嗎?」
「別拿過來!」我大叫一聲,嚇得驚恐萬狀。陳思達定在原地,微微張開嘴,似乎有點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把這東西丟掉!」我大聲喊道,「它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
陳思達依我所言,走到陽台去打開窗戶,將紅頭繩拋到空中。
他走回來,挽著我的肩。我緊緊掖著被子,靠在他身上。突然間,我什麼都想通了。之前經歷了這麼多驚悚的事件,此刻我反倒不那麼害怕了。我抓著陳思達的手說:「我全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陳思達凝視著我。
「那三個女孩兒在弔頸自殺之前,曾立下一個誓約——如果有人沒死的話,先死的人就投胎轉世,等著她下輩子繼續執行!結果那個叫雙鳳的女孩臨時變卦,果然違了約。於是,燕子和巧妮兒轉世之後,一直等待著雙鳳。」我睜大眼睛對陳思達說,「你懂了嗎?費雲涵和另外兩個提供故事素材給漁歌和安玟的人,就是這三個女孩兒的轉世!他(她)們在今世有著同樣一個夢魘——反光物中出現的上吊女人的臉,正是他(她)們前世的摸樣!」
陳思達張口結舌,似乎感到難以接受。他頓了許久,說:「可是,如果她們已經投胎轉世了,那就已經有了實實在在的軀體,又怎麼能像鬼魂一樣向你託夢呢?」
「是執念。」這是我在夢中深切感受到的。「她們在臨死前所訂的那個誓約,就像上吊的繩子一樣將她們三個人緊緊拴在一起,這種執念形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超出了常人的理解範疇——但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費雲涵(以及另外兩個人)能在反光物中看到異象,而我又為什麼會夢到她們當年的情景了。」
「這種怪事發生在費雲涵和另外兩個人身上,我能理解。但為什麼會發生在你身上呢?這件事跟你又沒有關係。」陳思達說。
我思索著說:「我想,那是因為費雲涵他們沒能悟透這件事,所以冥冥之中那股力量要求我將當初這件事寫出來,以此來喚醒費雲涵他們的記憶!」
突然我又想到了與之關聯的事情:「啊……這正好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漁歌和安玟都遇到了不測,而我沒有——因為他們的書寫錯了方向,而我的書寫對了——整件事情真的是跟『前世』有關!」
陳思達露出駭異的表情:「這麼說,漁歌和安玟真的是被那轉世后仍在作祟的鬼魂害死的?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的確令人難以置信,但這是目前唯一能解釋所有狀況的可能性了。」我說。
陳思達雙眉深鎖,思忖了好幾分鐘,說道:「沒錯,這樣一切都聯繫起來了。但是有一點,我覺得有些不對。」
「哪點不對?」我問道。
「時間有些對不上呀。」陳思達說。
「什麼意思?」我沒聽懂。
陳思達略微清理了一下思路。「你說的那個夢境中的內容——比如童養媳、娶二房等等,都是舊社會才會發生的事情。尤其是『納妾』這件事。據我所知,自1919年『五四』運動之後,『一夫一妻制』就實行起來,並被寫進了民國的『婚姻法』。像孫中山、蔣介石當年都是這樣,只有一個老婆。也就是說,你夢中發生的事至少是1919年之前的事了,而現在是2011年,距離當時最少都有九十多年。千秋,你懂我意思了嗎?」
我仍然迷茫地搖著頭。
陳思達說:「你夢中看到的是三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她們弔頸自殺后,如果轉世投胎,那這個人活到現在最少該有九十多歲了。另外兩個人我們不認識,暫且不談,但費雲涵的年齡就完全對不上呀。」
我說:「但是她們三個人並沒有一起死呀,雙鳳就活到了接近四十歲。」
「費雲涵現在也才四十歲多一點兒,就算加上雙鳳後來多活的那二十多年,還是湊不到九十歲呀。」
我皺起了眉頭。
「還有一點。」陳思達繼續說道,「如果費雲涵看到的是雙鳳,那另外兩個人看到的又是誰呢?燕子和巧妮兒當時都只有十多歲,但漁歌寫的是一張四十歲女人的臉,安玟寫的是一張二十歲女人的臉——這是怎麼回事呢?全都對不上。」
我想了想。「其實這也沒有什麼解釋不通的。漁歌和安玟寫的畢竟是小說,也許他們各自按照情節的需要,將年齡改了吧。」
「那費雲涵的年齡對不上又作何解釋?」
我深思許久,只有說:「投胎轉世這種事情,現代科學尚無法解釋。誰知道它遵循著怎樣的規律呢?人死之後,是立即投胎轉世,還是要等待一段時間,誰也無法得知——這件事情,早就超出我們的認知範疇了。」
陳思達不予置評,若有所思。過了片刻,他問道:「如果所有事情真如我們推斷這樣,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仰面嘆息。「我還能怎麼辦?那鬼魂把紅頭繩都送到我面前了,分明就是暗示我將夢境中的事情寫出來。如果我不照做,恐怕下場就跟漁歌和安玟一樣吧。」
陳思達遲疑著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本書上市之後,費雲涵和另外那兩個人看到了,真的喚醒了前世的記憶,會發生怎樣的事?」
我黯然道:「我沒想過,我也不願意去想。如果這真是他們前世的孽緣,那總該做一個了結的。他們會不會看到我的書,或者看到後會怎樣,那已經不是我所能預想和操控的了……」
我抬起頭來,悲哀地望著身邊的男人。「思達,我只想活命。」
陳思達一言不發地將我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