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雙龍公墓位於市郊,面朝江河,背靠青山,是塊風水寶地。由於現在不是清明、過年,來掃墓的人並不多,零零散散算起來不到三十個人。
這三十個人中,一老一少身著正裝,戴著墨鏡,手捧百合花,一臉肅穆和莊重——正是假裝祭祀的獅頭鷹和隼。
他們下午來到公墓,隨便找了一塊墓,假裝祭拜。之後,兩人在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時候,悄悄躲到了公墓後方的山林中。
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等待天黑,等待時機。
獅頭鷹原定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半——那是人最疲憊的時候,容易放鬆警惕。
到傍晚六、七點鐘時,公墓基本上就已經沒人了。只剩看墓老頭孤零零地呆在公墓旁的小屋裡。
獅頭鷹和隼躲在後山一處灌木茂密、十分隱蔽的地方,從挎包里取出乾糧和水,吃飽喝足后,躺在草地上養精蓄銳。
夜裡的墳山陰森恐怖,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能引發出各種恐懼的聯想。一般人根本不敢在這種環境下停留。但這對師徒不是普通人,他們的職業特性決定了必須適應這種陰暗深幽的環境。用獅頭鷹的話來說,這是盜賊的基本素質之一。
幾個小時的時間,師徒倆換著小憩了一下。到十點半,他們開始做行動前的準備了。
獅頭鷹把錄好了各種怪異聲音的小錄音機從挎包里拿出來。他功力深厚,幾乎能做到在山林里走路也不發出一絲聲音,所以親自去設置誘引。
獅頭鷹躡手躡腳地從看墓老頭的房子背後繞到東南方的墓群。他一邊走,一邊估算著距離(墓群之間無法走直線距離,只能像走樓梯一樣繞行),算著大概走了十五分鐘時,他停了下來,把錄音機藏在了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一塊墓碑前面的一大簇鮮花下面。他設定好時間和音量,讓錄音機在接近十一點半時響起。他深信,到時候發出來的詭異聲響,足以讓任何人產生鬧鬼的感覺。設置好陷阱后,獅頭鷹原路返回。他看了一下手錶,來回剛好半個小時。
行動之前,師徒倆離開了之前的隱蔽場所,躲藏在看墓人小屋的附近。他們必須確定老頭兒在聽到聲響后被引誘出了門。
十一點半的時候,藏在東南方向的錄音機開始工作了。它內部的磁帶轉動起來。這些精心錄製的聲音忽大忽小,目的是讓人難以判斷遠近距離。第一聲,是故意引起注意的比較大聲的「砰咚」,就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倒在了地上所發出來的悶響。
這一聲,是準備行動的一個信號。現在,獅頭鷹和隼斂聲屏息地注視著小屋門口,看那老頭兒的反應。
看墓老頭是個非常本分實在的人。平常掃墓的人偶爾給他個幾十百元的小費,他都感激不已,盡心盡職。現在他接受了夏藍這樣數目龐大的一筆巨款,簡直就是誠惶誠恐了。老頭兒發誓一定要把這守墓的工作做好——一方面是讓自己也稍微心安理得一些;另一方面,從他的角度來理解,如果沒把這小少爺的墓守好,到手的巨款可能就要被迫還回去。所以儘管夏藍和金管家並沒有要求他非得要每隔一小時就巡視一遍,他卻十分嚴格地要求自己。老頭兒買了一個電子鬧鐘,把每個整點都定好時,就是夜裡睡覺,也要準時起來巡視一圈,再回來接著睡——生怕有失。對他來說,為了守住錢,必須守好墓。
十一點鐘的時候,老頭已經去西北方向的墓群轉了一圈。回到小屋后,剛躺下不一會兒,還沒睡著,就聽到了這「砰咚」的一聲。老頭兒心裡也跟著砰咚了一下。自從收這筆錢后,他就比以往要敏感一百倍。一點兒動靜都能引起他的警覺。現在,他「噌」地一下就坐了起來,判斷著這一聲聲響的來源和可能性。
幾秒鐘后,又是一聲別的聲響。老頭兒感覺到有情況,他下了床,拿起床邊的手電筒和警用電警棍(金管家幫他配備的),打開屋門,搜索著聲音的方向。
躲在一旁暗處的獅頭鷹和隼看到老頭兒出門來了,心中暗喜,知道計劃奏效了。而老頭兒也確實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他只想著盡職,沒意識到盜墓賊會設下圈套。現在,他已經朝著發出聲音的東南方向走去了。
老頭兒走出去一分鐘后,獅頭鷹和隼像幽靈一樣鑽了出來。他們手中握著掘墓用的摺疊鋼鏟,悄無聲息地快速向西北方向走去。走了幾分鐘,獅頭鷹就憑著記憶敏銳地發現了目標。他用耳語般的聲音對隼說:「就是這座墓了。」
隼用鍛煉過的、能在黑暗中看見事物的眼睛望向墓碑。他看到了碑文的一瞬間,感覺心臟像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下。隨之而來的複雜的感覺,是他之前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一個可憐的孩子,被憋死在了保險柜里。但是現在,我們要打開他的墳墓,拿走他的陪葬品,也許……還要將他棄屍荒野。
這會不會太殘忍了?
獅頭鷹見徒弟居然在發獃,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低語道:「你幹什麼?還不趕緊幹活?」
隼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但是突然間,他全身一陣莫名地發冷——好像是讀了碑文後所產生的怪異感覺。隼打了個寒噤,望著獅頭鷹說:「師父,我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要不,我們這次就算了吧……」
獅頭鷹的眼珠都要從眼眶中瞪出來了,壓低聲音道:「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們都做到這一步了!只要按計劃行事,半個小時后,就能帶著珠寶離開。你趕緊站到那邊去,和我一起移開墓碑!」
隼不敢反抗,只有硬著頭皮,照師父的話去做。兩個人站在墓碑兩邊,使盡全身力氣,一起朝後面移,墓碑挪開了。
獅頭鷹撿起地上的鏟子,遞了一把給隼:「快挖,我們的時間不多!」
兩個人開始迅速地掘墓。挖土的過程中,隼不時感到一陣陣寒意,這是以前的偷盜經歷中從未有過的事,而且這種感覺似乎只有他才有,經驗豐富的師父倒完全沒有。隼隱隱感到這件事很不對勁,似乎將墓掘開之後,會引發什麼可怕的後果……但是他不敢再提出來了。現在的狀況,也容不得他再跟師父商量或探討。事已至此,只能繼續下去。
上面的一層土被挖開后,獅頭鷹用鏟子試探了一下,興奮地說:「鏟子碰到了一個鋼鐵質感的堅硬物體,一定就是那保險柜了。現在我們小心一點兒,沿著保險柜挖,只要能露一大截出來,我們就能把它抱上來了!」
隼沒有吭聲,神情有些焦慮。但師父全然沒注意到,只顧催促他快些。隼只有無奈地繼續幹活。
十多分鐘后,保險柜已經從土裡暴露出了一大半。獅頭鷹對隼說:「不用挖了,我們一起用力把它抱上來。」
師徒兩人蹲在地上,從兩邊抱住保險柜,將它從土裡拽了出來,小心地放在旁邊的地上。
「好了,現在該你了。」獅頭鷹盯著徒弟。
隼看著這個保險柜,不知怎的,心中越發惶恐不安了。但他不敢說出來,只有問道:「現在過去多久了。」
獅頭鷹看了一眼手錶:「過去二十分鐘了,還有十分鐘,應該夠……」
說到這裡,獅頭鷹突然停了下來,張大了口,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隼被師父的表情嚇著了,問道:「怎麼了,師父?」
獅頭鷹猛然望向隼,說道:「糟了!我現在才想起,我們忽略了一個問題。那老頭如果在東南方向找到了錄音機,就會立刻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當然不會再按照平常的速度走過來,而會立刻跑著趕過來!也就是說……」
「我們計算的半個小時,實際上沒有這麼久?」隼的冷汗從脊背上冒了起來。他望著保險柜,「師父,那我們……還要繼續下去嗎?」
獅頭鷹緊緊咬著嘴唇,狠狠地說:「都到這一步了,無論如何我都要賭一把!」他抓住隼的肩膀,「小子,就靠你了!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打開保險柜!」
隼不敢怠慢,現在他的心臟怦怦狂跳,已經分不出是之前莫名的焦慮,還是現在的緊張所致了。他沒有選擇和思考的時間。
隼緊閉雙眼,咬緊牙齒,臉上青筋暴露——這是他使用意念感應數字時的特殊表現。
獅頭鷹知道徒弟開始使用特異功能了。他屏住呼吸,不敢打岔——這是最後一個環節,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出不得任何差錯,不然的話,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將化為泡影。
「0……」隼閉著眼睛,說出了第一個數字。
獅頭鷹趕緊打開保險柜正前方的蓋子,在數字鍵盤上按下「0」。
「0」。
「第二個數字還是0?」獅頭鷹疑惑地問,有點兒不敢按下去。
隼的表情十分痛苦——他在使用特異功能的時候都是如此——快速地點了下頭。
獅頭鷹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1……2……3……6……8……」隼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七位數字。獅頭鷹逐一輸入密碼。
但是,保險柜沒有打開。
報警系統提示:輸入密碼錯誤。三次錯碼,將激活自動報警系統。
獅頭鷹的頭嗡的一聲炸開了。隼感應出來的密碼有誤。
隼睜開眼睛,滿頭都是汗。他看見保險柜的門紋絲不動,知道自己失敗了。為了不讓師父失望,他說:「還有兩次機會,我再試試吧。」
「不……只剩一次機會了。」獅頭鷹黯然道,「如果你這次感應出來的密碼再不對,報警系統將啟動,這個保險柜會發出刺耳的聲響……我們就徹底失敗了。」
「不是一共有三次機會嗎?」隼不解地問。
獅頭鷹搖頭:「你想想,那孩子被關到這裡面。他的家人會一次都沒試過輸入密碼嗎?他們失敗了一次,你剛才又失敗了一次……只剩最後一次機會了。」
隼呆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獅頭鷹這次好像真的打算拼了,他抬起頭,凝視著隼,說道:「沒關係,你再試一次!不要管其他事情,專心感應!」
「師父,如果這次再……」
「別說了,沒時間了,快!」獅頭鷹緊張地望向前方,「我好像已經聽到那老頭兒的腳步聲了!」
隼不敢再多言了。他緊閉雙眼,再次進入感應狀態。
「0……0……1……2……3……6……」隼用手按住額頭,再次說出了六個數字,但是跟之前完全一樣。
獅頭鷹已經按下這六個數字了,他的心都涼了半截。
到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隼竟然停了下來,遲遲不說,似乎感應這最後一個數字艱難無比,他表情的痛苦程度是剛才的好幾倍。
獅頭鷹的心都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了。在萬分緊急的節骨眼上,隼居然卡在了最後一個數字上——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著急的是,他又不敢催促,害怕影響隼的感應。豆大的汗珠從獅頭鷹的額頭上滲透出來。
終於,隼睜開了眼睛,同時說出最後一個數字:「6!」
獅頭鷹趕緊按下。
「啪」的一聲脆響,保險柜打開了。
獅頭鷹欣喜得幾乎要跳起來——最後關頭,終於成功了!他迫不及待地拉開櫃門,對隼說:「好小子,真有你的!我們趕緊把寶石……」
突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怔怔地盯著保險柜裡面。
接連兩次感應,令隼疲憊不堪。他癱坐在旁邊,看到櫃門開了,正感欣慰,卻發現師父的模樣不對了。
獅頭鷹此刻眼睛幾乎都要瞪裂了,口張大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嘴唇上下掀動。他似乎已經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身體像篩糠般地猛抖起來,不由自主地向後退,最後一下倒在地上,右手緊緊抓住心臟部位,嘴一開一合地張了幾下,整個人就像僵死的蛇一樣,徹底不動了。
「師父……師父!」隼知道出事了,但不明白出了什麼事。他全身發冷,背皮發麻。巨大的變故和驚嚇令他頭腦里一片空白。他一邊扶起不知是死是活的師父,一邊下意識地望了保險柜一眼。
什麼?
隼的血液凝固了,全身寒毛直立。他所看到的東西讓他的胃緊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