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不堪回首
初秋的一個午後我接到了於曉梅的電話她說她剛下飛機和省廳吃完飯已經在來二獄的路上。我趕緊請假先進葡萄園大摘服刑人員培養出來的勝利果實。
我在監獄大門口迎到了她的專車曉梅下來就讓車回去了。她這回沒穿警服看上去氣色不錯。我們邁著矯健的步伐精神抖擻一路開進我兩室一廳的家中我進屋就忙著洗葡萄告訴她我們二獄自產的葡萄可好吃了純粹綠色水果。於曉梅則東竄西進把各個房間走了一個遍說你家不錯呀收拾得夠乾淨清爽。我就笑說我真不怎麼收拾這家對我來說就是一旅館我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監區三頓飯吃食堂。晚上回家只有一個目的梳洗睡覺。
於曉梅馬上說不行一會兒要在你家吃晚飯不吃食堂。我說當然當然飯是要在家裡吃的不過已經在食堂訂了幾個好菜我是做不出來的。於曉梅就和我對笑說除了程墾咱們幾個大概沒有會做菜的。我們並肩坐下來互相看著又聊了些胖了瘦了之類的女孩子之間的話。然後曉梅說她這次來省城是為了聽肖東琳案件的最後判決結果。我趕緊問她怎麼樣她說死刑是肯定的了數罪併罰夠判好幾個死刑了。她說爭取給她申請注射死刑吧那樣會死得沒那麼痛苦。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氣氛一下就悲涼起來我們都深深陷入回憶當中半天半天誰也不開口。沉默中曉梅輕輕問我:「你緩過來了吧?我聽說你大病了一場真怕你挺不過去!」
我聳聳肩說:「我現在已經習慣了監獄太適合我了我覺得自己就適合一個人生活我這輩子不打算嫁人了!」
於曉梅搖搖頭:「那個高煜好象現在在北京肖東琳案倒成全了他他可是肖氏企業的最大受益人。對了這人還和你聯繫嗎?」
我說:「通過電話他給第二監獄捐過款還說要建一個全省服刑人員改造專項基金。」
於曉梅冷笑:「思想境界提高了看來叫我們給感化了。」
我一時沒理解她的話中含意就解釋說:「他原來在這服過刑舊地重遊時監獄領導請他吃飯我正好出差了。回來聽說他氣魄很大說這個基金會就是沖著二獄和我建的還給我封了個基金會的名譽會長。他說只要我在二獄工作一天他就給二獄每年捐款。」
於曉梅驚訝地盯著我:「天哪這人是不是對你還不死心呀?」
我搖頭說:「淡了我們現在只是友情根本沒愛情了。」
於曉梅就有些放心的樣子拿起葡萄開始一顆一顆地吃又含糊地問:「明天我想去看看劉春一起去吧。」
我當時眨眨眼睛想了想驚訝地問:「劉春你怎麼認識劉春呀?那可是我妹原來的對象!」
曉梅當時正探身向我嘴裡含著一顆巨峰葡萄聽我說出下面的話來:「那小子老想當警察可能最後當上交警了曉梅你怎麼認識他呢?」
於曉梅就保持著那個姿勢足足愣了十幾秒慢慢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那顆從她口中跑失的葡萄然後坐到我身邊來用手摸著我的臉端詳著我:「施慧你你還好吧?」
我咯咯笑起來把她的手拿開:「死曉梅你掐我臉幹什麼癢死了!好好好我給你找他去!」
她喉嚨急促地動了一下又一下還是貪婪地看我的臉:「劉春你你上哪找他去?」
我表情平靜聲音自然:「你不知道他原來是我妹的對象我可多長時間沒和他聯繫過了小婉也出國了要不等我打個國際長途問問他的電話?」
於曉梅制止了我她沒吃晚飯就離開了雖然說是臨時有事但我對了一桌子菜還是有些悵然若失百思不得其解她的反常舉止。
第二天一早程墾居然來了!
她還是那麼胖乎乎的身上亂七八糟穿著衣服背了個大包好象剛下車的樣子。她風塵僕僕放下行李就和我緊緊摟在一起我上下捏著她的肩膀說:「程墾你傷全好了嗎?你從山東來呀?」
程墾搖頭笑道:「我原定後天來因為東辰的案子需要我出庭是曉梅提前叫我坐飛機趕來的。施慧你現在怎麼樣?我可擔心你了!」
我奇怪道:「哎受傷的是你不是我我現在好端端的你擔心我幹嗎?」
程墾坐下來仍然緊張地看著我好象不知道從哪講起好最後說了出來:「施慧你還記得劉春在東辰的事嗎?」
我居然又聽了這個名字立刻皺了眉頭掰了手指:「這個小劉春要是考上公務員都是去年三月間的事兒了之前是看見在他東辰公司那時東辰還沒開業呢距離你來東北前後得差一年多呢!你怎麼也認識他呢?」
程墾痴獃呆地看我就象不認得我一樣我叫她瞅得心裡直毛求饒道:「哎哎程墾你神經呀別嚇唬我!真的你認識劉春呀?」
程墾臉抽搐了幾下呼地起身幾步走到門前一把拉開門於曉梅早就站在門口。程墾向她搖搖頭於曉梅一點表情也沒有兩人就在我家門口對視呆立。
我在後面笑著走上來:「呀曉梅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按門鈴程墾好象知道你來呀!」
然後我覺出氣氛不對走到她們兩面前輕輕問:「出了什麼事嗎你們怎麼了?」
程墾也不看我只是伸出一隻手一下子把我攬到懷裡接著揉著我的頭啜泣起來我在她懷裡掙扎幾番才算出頭露面看見於曉梅竟然也紅了眼圈。她看著我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也走上來抱住了我們倆。
我們三人抱在一起。
我雖然不知道生了什麼事但也覺得氣氛詭異於是就不再說話。
於曉梅最後說:「施慧你收拾一下請個假後天跟我回北京!」
都醫院。
一間安靜的專家診室牆的色調是淡藍的面前的老人頭是雪白的目光親切眼神睿智話音輕柔娓娓道來:
「從目前的癥狀看你患的是失憶症的一種醫學上我們稱之為解離性失憶症它的主要特徵是失去記憶尤其最近生的事件。它並非由器質性腦病引起而且其嚴重度也無法以一般的記性不好或疲勞來解釋。失憶內容通常針對受創傷的事件如意外事故或不預期的死別事件並且通常是部份或選擇性的。那麽這種情形就像是患了短暫失憶症的人一樣在藥物或某種情形的刺激下記憶會恢復只不過是腦部的記憶系統暫時停止運作而已。」
「我向於處長建議讓你自行恢復記憶或者乾脆就讓你如願以償地摘除這段記憶但她堅持說你曾經是個軍人現在也是一名幹警。她說如果不能堅強地面對現實那就失去了起碼的自尊和人格。所以我建議用圖像和文字的方式讓你回憶起劉春死亡的前後過程希望你能記起你們之間曾經生過的事這會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不排除你會出現歇斯底里的狀態所以我們通常會準備鎮定的措施……」
另一間診室飄著醫院獨有的淡淡來蘇味我拘謹地坐在醫院的投影儀邊於曉梅緊緊伴在我身邊後面坐著兩位醫院的護士。我們一起看屏幕那上面一幅幅畫面出現又消失有劉春入伍時的標準照他在四川受訓的片斷錄像他在東辰公司參與社交活動的照片他追悼會的全景錄像……
最後畫面定格在一楨黑框的遺像上劉春身著警服英姿勃勃正注視著我彷彿在問我:「施慧你記起來了嗎?」
我沒有出現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我甚至開始都沒有流淚我只感到頭痛欲裂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已經蓋過了心痛。三個月前那個滂沱的雨夜那個痴痴等待后高燒昏厥的感覺再次侵襲了我。我坐了能有十幾分鐘才緩過來我開始徹悟自己曾經面對痛苦選擇了逃避。我當了三個月的可恥逃兵現在是應該醒覺的時候了。
我讓自己站了起來向後面的護士勉強笑了一下:「我都想起來了謝謝你們我不用打針了!」
於曉梅也站起來緊張注視著我我卻十分鎮定:「那位老大夫是心理學教授吧?我要再見見他!」
說完這些我的眼淚才流下來我那時已經想起我的母親她老人家生前曾建議我找心理醫生看看想不到今天我真的走到了這一步。
老專家耐心地聽我講述然後用睿智的目光注視我:「如果真如你所說一場高燒導致你昏迷過一天一夜那就應該是你記憶階段性喪失的一個臨界點。」
我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問出了自己最擔心的問題:「大夫我是不是患上了精神病?」
他微笑搖頭:「不要害怕你只是暫性的心因性病症和你想象中的精神病還差得很遠。而且你這樣快就扭轉了情緒可見你的心理趨向還是健康的。我已經聽說了你的故事很感慨。以你近乎傳奇的經歷看我相信你會有堅強的神經可以直面生活中一切打擊和壓力。」
然後他思考片刻向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他說:「施慧如果劉春沒有死他現在還活著他向你求婚你會答應他嗎?」
我愣住了思索了半天遲疑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是把他當成弟弟那樣看待的。」
老專家笑了:「這就對了。施慧你的最大心結在於劉春犧牲的同時你獲知了他的真情而且他的死與你有一定的關聯所以你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追悔莫及造成你始終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你潛意識中盼他活著盼這一切都沒有生。」
我忍淚點頭。
他又說:「從我們前後交流情況看你的性格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樣你屬於那種有了心事不願意與人分擔的類型是很典型的內向性格。我建議你不要太過封閉自己要主動與人交流要大膽地講出自己的想法不要在意別人是怎麼看的。我的建議一時半會你不一定全盤接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記住我的話對你的將來是有好處的。」
他最後說:「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不必太放在心上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我們誰都不是神都是普普通通的社會人對生活的磨難和打擊都有困惑和迷惘挺過去這道關口相信你會變得更加積極開朗。」
治療結束後於曉梅專門休假和蠻子帶上我從北京啟程一起回了趟山西老家。曉梅的大伯於司令員時年七十有五離休多年仍然精神矍爍在家鄉吉縣的將軍樓貽養天年。他很高興我們這些年輕人的到來專門開了家釀老醋親手做油潑辣子招待我們吃刀削麵。
吉縣離壺口瀑布很近時隔一年我再次來到黃河岸邊朝拜我心目中的聖地只不過這次是和一位老將軍在一起在山西這一邊觀瀑聽濤。陪同來遊覽的縣委領導一路向我們滔滔不絕地介紹說:黃河巨流一路奔騰在山西和陝西交界處曲折南流到山西吉縣與陝西宜川一帶被兩岸蒼山挾持約束在狹窄的石谷中。滔滔黃河到此由3oo米寬驟然收束為5o余米。這時河水奔騰怒嘯山鳴谷應形如巨壺沸騰最後跌落深槽這才形成落差達5o米的壺口大瀑布。
當時正值初秋巨瀑破空而下激起的水柱像箭一樣直射蒼穹一支支水柱化作細小的水珠遂成迷濛白霧陽光下顯七色彩虹;洪波怒號激湍翻騰聲如奔雷景象極為壯觀。將軍山風中敞開衣襟左手叉在腰間笑指瀑布說:「壺口瀑布古已聞名《水經注》曾載:禹治水壺口始。」
然後他吟詩道:「秋風捲起千層浪晚日迎來萬丈紅。」
隆隆瀑聲中將軍大聲問我:「小施舊地重遊又有什麼感想哪?」
我說自己可不比將軍的詩情只是覺得在大自然面前人太渺小了。
將軍豪邁笑道:「涓涓細流千折百曲終歸大海。人生百年白駒過隙終有一老。和我老頭子比你還是年輕娃娃。要好好生活活出個滋味來活出個勁頭來!」
曉梅這幾天在伯父身邊也恢復了小姑娘的神態她嘎嘎笑著跳著跑過來拉我於是我們一左一右站在將軍身邊親熱地挽著他的手臂身後是氣勢雄渾的龐大水幕。
蠻子給我們把這一瞬間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