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猝不及防
肖東琳案件曝光一周后的一個上午我正在監獄學校看服刑人員上課突然被電話找到丁監獄長辦公室。
丁監獄長把我介紹給兩位檢察院的檢察官就很自覺地出去了。我莫名其妙地坐下來聽他們嚴肅問:「施慧你曾於去年8月到今年1月間在東辰公司工作過嗎?」
我說:「是。」
他們說:「去年9月上旬你是否利用你與地稅局李局長的關係為東辰爭取減免了千萬元的預提所得稅?」
我說:「不是。」
他們顯然不滿意我回答問題的簡單方式就進一步提出:「現在檢察院已經就此立案李局長已經被雙規。我們在東辰公司查到你因此得到2萬元的獎金原東辰公司很多員工都可以作證。」
我搖頭說:「獎金我個人沒要……」
我還沒說完他們就拿出我簽字領款的複印件要和我對質。
我說:「等一下能不能讓我打個電話?」
他們面面相覷不知何意我說:「我也有個證據。」
我當場用辦公室的電話給省報記者強磊打過去強磊在電話中向檢察官證實我把2萬元通過他們捐給了希望工程他們可以隨時去看相關票據和簽字。
等他們走後丁監獄長不免好奇地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就向他做了坦白交待。丁監獄長感慨評價道:「施慧你幸虧不貪心。要不然你以一個國家公務員的身份做這種中介肯定會被處理。」
我不知怎麼就想起那二十萬來了我想東辰那帳目上大概也有這筆錢的去向留下總是塊心病。當晚我和高煜通電話時我把他當成知心人商量說乾脆我也捐了得了就以肖東琳的名義捐。高煜當場在電話那邊笑噴他說:「那是個人借款呀施慧同志你就是不還都不用負法律責任的!」他又笑問:「你是不是看肖東琳壞事做盡你要替她積德行善呀?」
我就有些惱怒我說:「高煜我不許你這樣說肖東琳她怎麼說也是我戰友!」
高煜默然半天才說:「施慧你太重感情了你吃虧就吃到這上面了!還好你命大要不然你至死不悟!……」
我合上電話反覆琢磨高煜的話我覺得高煜是不應該知道我在強尼酒吧的歷險記的有公安部的禁令我從未對任何人提及。可聽他的方才話意似乎已經知道些端倪。我想了半天還是不放心就又給他打了電話。高煜這回很乾脆地告訴我:「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救過吉田百合子我是聽我哥說的……」
離大婚之日還剩下一周了我和高煜已經領取了證書從法律意義上講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我那時才開始出現在高煜的朋友圈子裡而在此之前他們基本對我一無所知。結婚一周前的大禮拜我和高煜創造了一個記錄就是在一天之內買回了全套傢俱和家電。高煜的幾個哥們吵吵嚷嚷幫了一天忙號稱要幫我們把羅馬一天建成到最後就抱怨說為了你們小日子過得舒坦可把哥幾個都給累散架了。其實根本沒用他們上手搬只是前後跟車照應加上下樓就把幾個大男的給跟暈了。
我那天頭回在高煜的死黨面前亮相他們開始都說高煜把個老婆深藏不露不是大美女就大恐龍。所以傢俱進門時他們個個跟了傢俱一齊往裡擠就為一睹為快。看了之後可能覺得也就是一般人兒沒什麼過高的評價只是嫂子弟妹的一氣亂叫又上來跟我握手佔便宜。我這點肚量還有就微笑著由他們胡鬧去。
等最後一隻冰箱上樓時因為兩個力工合抬把搬運的繩子弄斷了挺大個冰箱就卡在電梯口進不去出不來我看見外邊那個力工拚命連著那根舊繩子而高煜他們衣冠楚楚擠在電梯間裡邊都不上手實在看不過去就自己上陣一個人給抱了出來。
那幾位哥們從電梯里一個一個往出走時看我的目光就有些異樣最後我進門時聽見一個貧嘴的哥們捅了一下高煜小聲說你娶的這是媳婦嗎?這是女大力水手這還不得欺負死你?他們說話時我正把一個需要兩個人抬的紅木茶几自力更生挪了個方位我就雙手抬著向他微微一笑他竟自語塞硬咽了一口唾沫。
晚上吃飯的時候高煜向他們介紹我了的履歷聽得他們目瞪口呆肅然起敬。看得出來我的這些所謂特長一直讓高煜特別感到驕傲是他喜歡誇耀的話題這叫我也有些得遇知音的感動畢竟人們對女性的評價大多還是以柔為美的我的這些個優點顯然和溫柔賢淑沾不上邊。
在那段日子裡我經常為物質生活的突然豐富感到無端的惶惑。雖然不是苦水泡大的但自從母親病重后也曾為生活的窘迫而四處奔波過。現在一下從低層來到上層社會的家庭中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有時難免會驚訝他們對金錢的態度。我曾經親眼看見高元林夫婦為兒子新婚而接納的禮物和禮金瞠目結舌之餘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迴避。我暗自嘲笑自己可能這就叫做小家子氣吧。
隨著婚禮的日子的一天天走近我對結婚本身也有了新的恐懼。心煩意亂的時候曾試著戴上耳機再度聆聽《為你鍾情》想一找往日那平靜如水的心態。其實《為你鍾情》就是一獻給婚禮的歌在即將走入婚姻殿堂的時候聽起這有著特別意義的老歌不免就混亂了現實和過去的情感胡思亂想下更覺棲徨無助於是乾脆收起不聽。
我努力告誡自己這是在人生一個特殊階段必經的心理過程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還是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吧。直到那時我還是處在自我審視和自我調整的狀態中我真心誠意地想讓愛我的人也能因為我而感到快樂和幸福我還一點沒有想過那堪稱純潔的感情本身會有什麼陰影幸福在望的婚姻生活還有什麼障礙。
我承認自己對災難的預感總是那樣駑拙遲鈍所以對即將到來的打擊總是猝不及防。
六月二十八日一個陰雨的周六離結婚還有三天。
我和高煜已經約好下午同去婚紗影樓照套像這本來也不是預定的項目高煜堅持要在結婚後到北京去照。可是他的朋友為他訂了這樣一個套像禮品我們也只好接受下來在省城先獻身一照。中午我突然接到原東辰公司寧馨兒打來的電話應約來到位於市中心的風之語咖啡廳。
久未見面的寧馨兒還是眉目如畫端坐在我面前唯一令我感到陌生的是她的纖纖玉指間夾著一支細長的白色香煙。我們面前兩杯「卡布其諾」自始至終未動一口弄得我後來一看到這種義大利咖啡的名字就會想起那天在牛奶泡沫下包裹著的、濃重黏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那種質感。
寧馨兒定定地看著我:「施姐我下午兩點的飛機急著見你一面。我剛從小燕子那知道你要結婚了!」
我知道寧馨兒是個很講義氣的女孩跟我一直以關係不錯。那時很怕她要做出什麼表示來就胡亂點點頭然後關切問她的情況:「馨兒東辰破產了你現在在哪兒工作呢?」
寧馨兒的嘴角出現一絲淡笑:「怎麼想象幫小燕子那樣也把我弄到高煜的手下去?」
確實我聽到高煜開公司后唯一的要求就是安排一下東辰的小燕子她因為好心把我放進東辰檔案室而慘遭鄭子良辭退弄得我總覺得對不起這位小妹妹好在現在有能力可以補償一下。
今天寧馨兒的語氣我卻明顯聽出些諷刺的意味來就愕然望著她聽她又撇嘴問道:「知道我怎麼認識你那位高煜先生嗎?」
我想了想茫然道:「高煜在東辰當過幾個月法律顧問你那時候就認識他吧?」
寧馨兒笑容一下子轉冷:「不那樣簡單施慧你太天真了!其實高煜要結婚我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想管他要娶誰。本來我買好了去上海的機票已經打算永遠離開這裡永遠不再見他。如果不是剛剛聽說新娘居然是你我是不會管這檔子閑事的我也不會說出真相來……」
她滔滔不絕再也不讓我插話我只記得那兩片弧線優美的嘴唇在我面前開合著憤怒決絕的用辭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震驚和悚然。
「我寧馨兒原是個講信用的人我拿了人家一大筆錢足夠讓我揮霍半生應該滿足了。但今天為了你我把信用丟了。我不怕遭報應因為我喜歡你喜歡你這個人。施慧你是這個世界上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好女人你是我為數不多崇拜的人之一。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看到你和一個虛偽無恥的人走進婚姻的殿堂所以我今天義無反顧地把你約出來。你說我缺德說我嫉妒我都認了我一定要告訴你高煜根本不配你他不值你託付終身他是一個騙子是一個功利主義者……」
…………
雨越下越大我和寧馨兒並肩站在咖啡館外寶來轎車停下的一瞬間她轉身和我擁別。我一直在激動的顫抖她顯得比我冷靜得多。她在我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她說:「施慧還記得去年在地稅局嗎你抱著我跑把我雙腳離地拖了一路。那個時候我覺得你比男人還要強悍希望你能一直那樣堅強下去!」
她頭也不回地上了車車裡坐著一個男人看來是她的朋友或親人是送她去機場的。
我目送她的車在雨中漸行漸遠自己卻失魂落魄站在原地我那時已經開始了迷失不知何去何從我甚至好久都抬不起手臂來為自己打一部車。這時一部突然開動的黑色別克擦身而過掠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鞋褲我開始只是認出來開車的戴墨鏡的男人就是我在新樓電梯里遇過的那個人但我思維混亂精神一點也集中不起來直到緩緩搖上的車窗內他扔給我一個諧謔的冷笑車子如箭一般消失在雨幕中那種奇怪的感覺才再次湧現而且越來越強烈。
我拚命地回想猛然轉醒一步躍上雨中的街道一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另一手同時打開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