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別回頭
門後面的世界,並不像他們想的那般,充滿了怪異和荒誕,又或者是鬼怪與驚險,它依舊是一條台階。
這裡是一個拐彎,類似於現在的房屋,二樓通向三樓之間出現了一個小平台,這個平台的後面有一扇門,他們就是從這扇門裡進來的。
看樣子,往上也可以走,往下也行,並且最讓他們激動的是往上依稀可以看見一點亮光。
往上還是往下?
往上就意味著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往下就意味著未知。
繼續往下,這是三人幾乎沒有經過商量便一起下的決定!
這台階,誰都不能保證能到底。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階梯,反正就是一個挨著一個,無窮無盡地綿延下去。
這裡的環境還略顯乾燥,只是空氣有些死,台階無論是形狀還是質地都和之前那邊的差不多,他們有些害怕,不得不每走幾步就回頭看看,看看頭頂上的那片亮光是否還在。
亮光已經逐漸成了一個亮點,而陪伴他們的,也不光只有台階了。
乾屍,一排排的乾屍倚靠著石壁,有的因為站立不穩,已經倒地,有的則缺了胳膊缺了腿,總之這是一排一望無際的乾屍。
這些乾屍,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順著這漫長的台階一直蔓延下去。好在這哥仨那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但心裡依舊不平靜。見鬼的事遇到的多了,現在又沒查文斌,要是這時候突然背後有人拍肩膀,保不齊超子就能直接跳下去。
礦燈能打到的距離還是有限,這些乾屍所穿的服裝也各不相同,他們試著往前走了一點兒,發現越是靠後的乾屍,越是擺放得比較隨意,還有的乾脆就直接撂倒在了台階上。
這裡有一股風,呼呼地從下面往上吹,超子隨口來了一句:「這是在曬臘肉嗎?」
巴蜀一帶,在過去沒有冰箱冷庫的時代,為了方便肉類的儲存,便會在宰殺牲畜之後,將肉懸挂於乾燥的地方讓風吹乾,這樣製成的肉不僅可以保存得更為長久,而且別有一番風味。
那些乾屍大部分只剩下毛髮和深陷的眼眶,牙齒已經徹底鈣化,從著裝來看,似乎也都是些平民,因為那種粗糙的麻布不是貴族的選擇。
在查文斌身邊待久了,連卓雄也會說上幾句了:「我猜八成是個藏屍洞,這地方也不算是什麼好地方,有這麼多死人放著,又不讓人入土,光是陰氣就能嚇死人了。說這裡是鬼城,看來還真是名不虛傳。」
「你們看,好多鬼火。」大山指著那下方綠綠的一片閃動的小點說道。
這裡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幽冥深淵,無數點鬼火遊盪在他們的下方。想想也是,這麼多的屍體,怎能不產生磷火,雖然這東西幾乎沒有傷害能力,可它帶來的那種壓抑感,卻是比蹦躂出一個穿著清朝服裝的殭屍更厲害。
氣氛,這是一種渲染,來自地獄和死亡的渲染,人的氣勢碰到這種環境立馬就會本能地收縮,這也間接給那些髒東西以可乘之機。
為什麼通常遇鬼的地方,都是在一些醫院、墳地或者廢棄的房屋裡?一個是這些地方確實陰氣重;還有一個便是,人到了這裡,就會產生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和警覺,這就會把自己的肩頭三把火自然地降低。
並不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和喧鬧的霓虹燈下就不存在髒東西,只是那些地方的環境可以讓人產生一種心理暗示,這地方怎麼可能會鬧鬼呢?有了這種相信,也就自然而然地提升了自己的火,八字也隨之開始變硬。
都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有七分,那麼多遊盪著的孤魂野鬼,能夠被它們下手的要麼真的是體弱多病,要麼就是真的走背運,更多的則是挑了那些膽小的、收縮著的。
這就好比人覺得自己在倒霉的時候,越是不想發生什麼事,就越是會發生什麼一樣。其實這不是命運在捉弄你,而是你已經在給自己心裡暗示:這事一定會發生,氣場隨之也就會變弱,然後便是厄運連連了。
所以,人在任何時候都需要保持一個陽光和向上的心態,心裡想著邪不勝正,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站得直,行得正,小鬼來了,見你氣勢旺,自然也就繞道走了。
好在這哥仨立馬就收回了神氣,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就一堆已經死透了的屍體嗎?怕啥!接著走唄!
走歸走,但是走過死人的邊上,那還是有些講究的。超子雙手合十,朝著前面拜了一拜,口中念道:「各位叔叔嬸嬸、大爺大媽、小朋友,我們幾個借道而行,無意打擾,勞煩你們行個方便。等我們出去以後,定給你們多燒紙錢多上香。」
本來,他就是準備用這句話調節一下緊張的氣氛,誰想,這話一落,嘿,那地上的一長串綠油油的鬼火竟然就四下散去了,成群地往下退去,一直到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頭。
三人面面相覷,這也能行?超子趕緊又給這些個祖宗爺爺好好行了一個大禮,這才敢繼續往下。
死人這東西,見得多了,也就那樣。就和醫院裡的醫生一般,每天都在和已經死亡與即將死亡的人打交道,於是他們對於死亡這個辭彙看得也就淡了。據說,面對一樣你所不熟知甚至是有些反感的東西,但只要強迫內心去接受,慢慢就會成為習慣,這個時間長度大約是在二十八天。
二十八天,那是對於普通人,而對於他們,兩分鐘足矣。現在超子那張管不住的嘴已經開始點評起哪具屍體保存得比較完好,哪具屍體生前有蛀牙了,完全就是一進了博物館看乾屍展覽的心態,也不知剛才那群退下去的鬼火現在作何感想。
但是,每一個被發現的秘密之後,必定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此地有如此之多的乾屍,又修建了規模如此之大的台階,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超子說這些乾屍看起來都是有幾千年的歷史了,在那個未知的年代,要想修建這樣一座地下世界,耗費的不僅僅是舉國之力,更多的還有時間,這裡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建成。
往下,他們可以發現一點蛛絲馬跡,那便是越往下,空間反而越大,那些光禿禿的石壁上,開始出現了流水沖刷過的痕迹。中國的西南地區有著大量的喀斯特地貌。這些被現代探險家譽為探險聖地的地方,其中就不乏已經被古人利用了的場所。
根據他們的分析,這裡或許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穴,可是水流早已乾涸,並被人拿來做了藏屍洞。
心態一旦調整過來,就跟旅遊一般了,可是他們的心裡還系著查文斌的下落,走了有將近兩小時,終於礦燈照射到了一絲異樣。
前面不再有台階了,而是鋪的平整的石塊。再走,路看似到了盡頭,但是岩石的顏色卻起了變化。
兩塊巨大的黑色玄武石對立在那兒,中間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縫隙,那合得連刀片都插不進去。玄武石的表面,分別雕刻著一隻凶神惡煞的大鬼,光那氣勢,就顯得十分駭人。
超子看著這道門,吐槽道:「又是一道門?合著這群老傢伙,沒事就喜歡挖洞,挖了洞,就搞些開不了的門堵著,這不是存心為難我們嗎?」
卓雄站到這門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對門,少說也有幾千斤,真不知道當初他們是怎麼給立起來的:「試試吧,來都來了。」
說著,卓雄把手輕輕放到那門上,一股冰涼立刻傳來。他只輕輕一推,就那麼一推,「吱嘎嘎」,一陣聲音傳來,一對古老的大門就這般被他給打開了。
一座有些空曠的大廳,滿眼瞧過去都是閃閃發亮的夜明珠,他們來的竟然和查文斌是同一個地方,只是眼前的一層灰,並沒有留下前人的腳印。
這是一個沒有人到來過的地方,巨大的石柱和扎眼的夜明珠讓人怦然心動,這裡有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那讓人無法企及的權力和榮耀。
如玉一般溫潤的夜明珠散發著致命的誘惑,超子明白,這裡面的任何一顆摳下來拿出去都能換一棟巨大的豪宅。抬頭瞧著這柱子,超子心裡盤算著用怎樣的方式能夠迅速地爬上去,撈它幾顆下來,比做什麼古董生意來得快多了。
「瞎子,你看,我們是不是馬上就要發了?」
「我的意思是最好別動,這地方古怪得很,文斌哥又不在,當務之急是先找人要緊。」
每個人都有貪念,只是大或者小。他們只是凡人,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何況老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進到了一座數不清的財富殿堂。
超子如果能聽得進勸,這世上也不會只剩下查文斌一人能治得住他。一身偵察兵的好手藝可沒有落下,那粗細如一人合抱的大柱子,他口裡叼著匕首,硬是跟猴子一般噌噌噌地就往上去了,任憑卓雄如何阻止,他就是聽不進去,非要弄下一兩顆來。
爬至這頂端,將繩索從腰間穿過,把自己和那柱子牢牢捆綁在一起,這樣他的雙手就被解放出來了。
這夜明珠是被嵌進去的,超子不得不用匕首去撬,可這玩意兒沒有想象中那麼好拿下來,弄了半天,也只被他弄下來一顆小的。
超子爬在那柱子上,用強光手電筒去照那珠子,發現光在珠子內竟然有遊走現象,十分光潤,像是其內有活物一般,便立刻下了柱子,把這個發現與卓雄說了。
超子捏著那顆雞蛋般大小、白色溫潤的珠子跟卓雄說道:「這珠子,不像是一般的夜明珠,那玩意兒我曾經在省博物館里見過。這玉的材質也不是螢石,我看材質卻有點像是祁連玉,但祁連玉本身是不發光的,要是老王在,估計他能看出來其中的門道。」
說起老王,卓雄不由得就心頭一緊,不知怎麼,他心裡好像就覺得自己和老王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兒,但就是想不起來。
卓雄生怕因為超子的舉動而導致變故,連忙說道:「我不懂這東西,要不還是拿回去再研究好了,我們到裡面去看看。」
腳下的步子邁出去的是一小步,可是頭頂卻起了驟然的變化,接著這變化便反應到了人臉之上。
卓雄正準備跟超子商量著怎麼找人,就那麼一看,有點不對勁:「超子,你的臉怎麼變綠了啊?」再看看左邊,連大山的頭髮都發著一絲綠光。「你們兩個怎麼搞的,都變綠了?」
何止是他們兩個變綠了,很快整個世界都成了綠色,頭髮、臉、衣服,就連腳下的大地都成了綠色,不知何時,剛才還是一片白色的夜明珠,悄然都成了綠色。這些綠色並不是固定的,而是在不停地閃動著、遊盪著,由無數個綠色的點把這塊冬天渲染成了一片幽綠。
變的不光是這些,還有氣氛,那種來自心底的陰森。綠色的光,向來都是那玩意兒的象徵,幽冥地府也從來是被描繪成這種色彩。下意識地,三人背靠背組成了一個三面環繞的陣形,卓雄低頭一看,卻見超子的口袋裡綠得格外厲害。
他壓低了嗓子問道:「你兜里是什麼?」
「兜里,沒什麼啊,哦,對了,就剛才那塊石頭。」
「壞事了,叫你別動,你非要動,自己掏出來看看。」
超子伸手一摸,好傢夥,剛才還是潔白溫潤的夜明珠,轉眼就成了透綠透綠的一圓珠子,還一閃一閃的,其間像是珠子里有一團綠色的東西在不停地遊走。再抬頭看看天花板,算是明白了,這綠色八成是這種珠子搞的鬼。
「他媽的,嚇唬老子!不就拿你們一塊破石頭嗎,用得著這麼快變臉啊?」說著,超子就準備把這顆有些古怪的夜明珠給扔了,卻聽見有聲音傳來:「住手,別動那珠子!」
這是查文斌的聲音,他們哥仨喜出望外,這可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文斌哥,你在哪裡呢?」超子使勁喊道,空蕩蕩的大廳里,傳來的是陣陣回聲。
過了好一會兒,查文斌的聲音再次傳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裡,可是我能看見你們,這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你那珠子里是魂魄,這些珠子都是按照天上的星象排列的,你一動,便破了他的陣法,這些亡魂便會蘇醒,有人把無數的亡魂封印在了這些珠子里,如果讓它們出來,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們!」
一聽查文斌這話,超子心裡頓時涼了半截,都怪自己一時手貪,惹了這麼大的禍事,趕忙再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查文斌答道:「自古陣法一旦啟動,就沒法再關閉,你現在即使把這珠子還回去,也是無濟於事。我感覺你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跟我在同一個地方,卻又不是在同一個空間。你們繼續往前走,不管怎樣,千萬不要回頭,往前應該會有一道門,我在那門裡面……」
說到這兒,查文斌的聲音便斷了,無論他們再怎麼喊,都沒有人再回答了,等了好久,怕是又失去了聯繫,不過聽到他的聲音,至少能夠判斷查文斌現在還活著,這對他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大山想起身走,卻被卓雄攔住,超子明白卓雄這是有些怕中計了,萬一這聲音不是查文斌,卻故意把他們往裡邊引,後果便是不堪設想的。
超子這會兒倒有些冷靜了,說道:「往前走,照他說的,不管是不是文斌哥本人,我們似乎沒得選擇。真有那本事幻出聲音,就憑我們三個,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就連大山都覺得頭頂有一股莫名的壓力,這每一步似乎走得都不輕鬆,那感覺就跟有幾千雙眼睛在盯著你看一般,隨時都會撲下來把你撕成碎片。不巧的是,超子兜里此時還揣著一個,天曉得什麼時候這蛋會孵化出一個亡魂來。
古人認為玉是有靈性的,因此在一些靈異事件上使用得相當廣泛,例如,用玉可以輕易地引魂。查文斌所在的茅山派,便是用這種方式破除那些被附體的人。不過把正常人的本來用於轉世的魂魄封印在玉里,弄出這麼大一個場面,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往前走了百來米,果真如查文斌所說,又出現了一道門,那門是半掩著的,可以輕易閃進一個人的身體,此時他們的背後不斷傳來人的哭聲,那哭聲可真叫一個慘烈。不僅如此,還有各種巴掌在拍他們的肩膀,還有人在摸他們的頭髮,就差有人抱著他們的大腿阻止他們前進了,超子甚至能感覺到兜里那玩意兒也在不安分地抖動了。
就被人這麼肆意地欺負著,卻不能反抗,因為查文斌說過,千萬不能回頭,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背後究竟有多少雙手,慢慢地,開始能夠感覺到有冰冷的手指掐住他們的脖子了。
超子從兜里猛地掏出那顆夜明珠往後腦勺一拋,扯著喉嚨喊道:「跑!」
三人幾乎是用衝刺的方式,瞬間先後閃入了那道門,又是一個漫天星斗的大廳,又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柱子,這一切似乎跟之前那個一模一樣。
「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然沒了想法,從一個地方來到了另外一個完全相同的地方,這古人是吃多了沒事幹嗎,竟在這兒玩弄玄虛?
不過眼睛尖的偵察兵們很快便發現了不同,那就是在這個大廳里,多了一件東西。確切地說,是一個人。
一個目測高約三米的人,背對著他們,雙手向上舉著,從那背後的脖子看,他的頭似乎也在看著天。
因為這裡的光線是相當溫和,給人一種在雲霧裡的感覺,看得見,卻看不透,只是那人的身影明顯不是常人,常人哪裡會有那麼巨大的身體。
「前面的朋友,請問這是哪裡?」超子試探性地問了這麼一句,可惜沒有人回答。
超子又捅了一把大山的胳膊,說道:「大塊頭,要不你上去看看?」
大山得了指示,便大步走了過去,他從來便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卓雄和超子在原地有些緊張地等著,待大山走到那人的背後,大吼一聲:「喂,叫你呢!」
大山的體形已經大於常人很多,可與這個傢伙站在一起,那也只是一個侏儒罷了。
見那傢伙依舊沒反應,於是大山便繞到了那人的前面,很快,一聲驚恐的叫聲便傳來了,這聲音來自於大山。他忘了,忘了查文斌的囑咐,千萬別回頭看……
如果說面對的是一面鏡子,那麼鏡子的對面站著的是自己,這是正常的。
如果面對的是空曠的大街,一轉身,發現在百米開外,自己正在那兒和朋友們談笑風生,請問站在這裡的人又會是誰?
大山雖然不是和超子那般聰明絕頂的人,也不如查文斌精通玄學道法,但他的確看到了在百米開外,超子和卓雄之間,存在著一個高大的身形,那個人壯如氂牛,那個人有一個名字叫大山!
超子卻只見大山在那兒驚愕,以為他是見著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在那兒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這更讓大山目瞪口呆,難道他們沒看見不遠處還有一個自己站在那兒嗎?
大山在第一時間也想到了鏡子,於是他慢慢地把一隻胳膊抬了起來,假裝是要撓撓頭髮,他甚至有些期待著那個人也會做一樣的動作,可是結果卻讓他失望,更加可以說是無法接受。
那個站在卓雄和超子之間的人,竟然咧嘴沖著大山一笑,即使隔著百米,大山依舊能分明地看到那人的笑容中透露出來的邪與惡。
大山立刻就想往回跑,可無奈的是,他發現自己的雙腿就像是被釘著的木樁一般,絲毫不能動彈,於是他張嘴想大聲喊叫,提醒自己的夥伴們,身邊已經出現了異樣。他的嘴已張得足夠大了,肺部的空氣大口地從喉嚨深處噴出,拉扯著聲帶卻只能發出「呼呼」的聲音;接著便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也開始不受控制,繼而是身軀,最後眼前一黑,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咚!」當大山的腦袋重重地磕在地面的石板上時,超子和卓雄撒腿就往前沖。當他們的身體離開的時候,原地,有一個人影忽閃而過,發出一句冷笑,接著那人便又消失了。
地上的大山像是深睡過去了一般,任憑卓雄的搖晃和叫喊,都沒有半點兒反應,只有後腦勺那鼓起的大包在告訴他們,剛才那一下,摔得著實不輕。
「不是摔壞了吧?」超子揉著那包,足足有一個拳頭大小。
「以他的體格,像是能摔壞的人嗎?別說摔一跤,就算是給他頭上拍碎幾塊磚頭,那也不過是揉幾把的事兒。超子,這地兒我們可能不能再待了。」
大山那體重,饒是他們兩個抬著也是相當費力。好不容易,把人從中間挪到了邊上,這才想起那石像,剛才只顧著救人,沒注意那玩意兒。大山,可就是為了看那東西才過去的。
超子跟卓雄眨眨眼,努了努嘴道:「那玩意兒,剛才你看見是什麼了嗎?」
卓雄剛才也忙著,沒注意看啊,哪裡還記得,看著腳底下不明不白倒下的兄弟,倒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用反問的語氣道:「要不,我倆過去看看?」
剛準備起身走,超子腦子裡突然蹦出查文斌的那番話:「你說,文斌哥剛才跟我說什麼來著,說這地方有鬼,還叫我們千萬別回頭。那麼剛才,這個石像是背對著我們的,大塊頭要是看到這石像……」
卓雄猛一下也驚醒過來了:「是啊,他必須得回頭才看得見!」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遠處的石像,又看看地上的大山,這個選擇還用繼續嗎?雖然他們很難把轉頭跟死亡聯繫到一起,但大山的倒下似乎眼下只能用他回過頭來解釋了,不然以他的身體素質,怎麼可能好端端地滑倒摔成這副樣子。
本來這裡似乎就是一個超自然的地方,到處存在一股讓人摸不著也看不著的東西。於是兩人決定不去研究那石像了,按照查文斌的提示,往前走,不要回頭。
帶著這麼個傢伙,兩人吃力地往前走,走上幾步,就覺得這背後的冷汗似乎在嗖嗖地狂飆,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看。饒是他們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也覺得頭皮上的汗毛齊刷刷地立了起來。
往前走,果真,又見著一道門,是虛掩著的。
看門,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進還是不進?查文斌的話,似乎也是提到了一道門,然後便沒有了後續。
進門!這事放在這哥倆的身上似乎是不需要考慮的,拖著跟死豬一般沉的大山,兩人靠在門背上,喘著粗氣。
「終於離開那個該死的地方了,你不知道,剛才我就覺得有人在背後摸我……」超子開始吐槽起剛才那段過程了,可是卓雄並沒有接話,而是直愣愣地看著遠處。
超子半晌才發現卓雄的心思似乎不在自己身上,於是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不遠處有一人正坐在地上,看那姿勢,極像道士在打坐的模樣,更讓人驚奇的是,那人的兩邊各有一個火盆,盆里正在往外躥著火苗。
火苗的前方,躺著一根長條形的東西,火光倒映在那東西上面,搖曳著,晃動著,有些不安和躁動。
再看那人的打扮,一身薄薄的青色衣服,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只是感覺很舒服。再看那人的背影,頗有幾分跟查文斌相似的地方。
他們想前去查看,想知道這是不是查文斌,或者說是不是一個「人」。很快,超子便尖叫道:「文斌哥!」
那人依舊坐著,這一聲過後,似乎他的衣服有輕微的飄動,連同那火,一齊動了。
為什麼超子會這麼喊,因為他看見了一樣東西,這東西普天之下只有查文斌有,便是那柄七星劍!
七星劍正矗立在那人的身旁,剛才因為光線的問題,一時間沒有看清,這會兒可是瞅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這不是查文斌的佩劍嗎?
但是,沒有得到回應,多少讓兩人的心頭湧上了些許的不安。
把大山放在地上,兩人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一看,那地上的人不是查文斌是誰?
卻見查文斌此刻雙目緊閉,眉頭緊鎖,身上的衣物也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這薄紗一般的東西,腳是赤裸著的,連雙布鞋也沒有,臉色很是蒼白。
一股異樣,隨著傳遍了二人的全身,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超子把手指緩緩地伸到了查文斌的鼻子前面。
然後,超子的身子連續向後退了幾步,喃喃道:「已經死了。」
查文斌的「死」,他們見過,而且不止一次,最後每次都活了過來,但是沒有一次像這回一般,能夠讓超子確信他已經死了。因為這個「人」,或者說是查文斌的屍體,一眼瞧過去,便能讓人知道是已經死透了的,連半點兒活的氣息都找不到。
他們設想過一萬種可能,但從沒想過查文斌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跟他們相見,他們從骨子裡感覺這是一種讓人無法接受的結局。
雖然他們不信,可這人分明就是查文斌,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唇,都分明就是朝夕相處的查文斌的模樣,錯不了,因為偵察兵有著異於常人的觀察能力,何況這是兩個偵察兵。
卓雄低頭看了一下那劍鞘已經沒入泥土的七星劍,他的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劍柄之上,他有一種想拔劍的衝動。
劍柄入手,用力,「噌」的一聲,七星劍寒光出鞘,劍身離開劍鞘的同時,一團火光也隨之從劍鞘中帶出。
卓雄不知所措地看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只見幾張燃燒殆盡的符紙被七星劍一同從劍鞘裡帶出,遇到空氣,便著了。等到符紙落地化為灰燼之時,突然,四周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擊聲,聽這聲音,似乎就在耳邊。
兩人緊張地環顧,這四周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很快,兩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眼前這個長條形的東西,不,確切地說,是一個人形的器物!
「青銅的!」超子說道,他已經能夠判斷出,敲擊聲來自這人形青銅器物的裡面!
兩人稍稍往後退了幾步,再仔細探查一番,更加確信,這聲音是來自於眼前這東西。要知道查文斌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兒,他們是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既然有動靜,那便沒有不瞧的理。
這個人形器物,長約兩米,似乎是按照人的輪廓打造的,全身光溜溜,沒有刻下半點花紋,找了一圈,還是能夠發現這東西是由蓋子和盒子兩部分組成的。
「難不成是口棺材?」超子心裡突然有了這種感覺,眼前的這玩意兒,八成是一口人形棺材!
對於這種棺木,在我們國家可以說是非常罕見的,倒是古埃及的金字塔里有這種玩意兒。
棺材作為人死之後睡的地方,常見的都是用木製的,也有些貴族用石制或者青銅。棺材在農村又俗稱為「十頁瓦」「十大塊」,一般為十頁木料製成,但也有用十二頁木料製成的,這種俗稱為「十二元」。
通常所見的模樣,也都大同小異,長方形的木製棺盒,上面有個蓋,講究點的在棺木上刻上一些仙鶴松柏,寓意也大多都是讓死者能夠往生。普通一點的,刷上大油,很少有不上油漆的裸木。自古死者為大,生前可以破棉襖一件裹著,茅草房裡住著,但是多半死後就是借錢,兒孫們也會為逝者準備一口像樣的棺材。
這種人形的棺木,顯然是有違中國傳統殯葬的習俗,所以超子才會覺得奇怪。
棺內有聲,而查文斌卻又坐化在那棺材之前,難道兩者有什麼直接關係?難道是棺材里有粽子把查文斌給害死了?
用藝高人膽大來形容這兩兄弟或許有些不恰當,這兩哥們兒只能說是純粹的膽子大,說開棺,那必定會馬上就干。
人形棺材的規格比普通棺材要小得多,但是這棺蓋可不是一般的沉重,可能和材質有關。
兩人又是撬,又是挪,好不容易才抓到一點著力之處,互相瞧上一眼后,大喝一聲:「一、二、三,起!」
「吱啦」一下,金屬的摩擦聲之後,棺內傳來一陣接著一陣粗重的喘氣聲。那聲音讓人覺得是一個憋了好久的老粽子在裡頭終於看見新鮮人肉送上門,按捺不住發出的聲音。這也著實讓兩人嚇了一跳,身子便往後退了退,雙眼死死盯著那棺材。
沒一會兒,一雙手慢慢從棺材裡頭伸了出來,接著那雙手抓住了棺材的兩邊,看那樣子,感覺立馬就得起屍了。
超子那頭是一陣發麻,這種香港電影裡面才能看到的殭屍情節,難不成真的要在這個鬼地方給他來上一次真實版?
匕首在掌心攥得緊緊的,汗都要流出來了,那個緊張的氣氛自然不用言語,他們就等著棺材里的那個主現出真身,然後便是拚死一搏。
「憋死我了!」棺材里突然傳來這麼一句,而且這聲音那是相當熟悉,不是查文斌的聲音還會有誰的!
再看看前頭這坐化的主,再聽那聲音,兩個人簡直就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不成是查文斌的鬼魂在喊?
就在兩人面面相覷之時,那棺材里霍地坐起一個人來,那人正是查文斌!
此時的查文斌哪裡還有半點兒仙風道骨的模樣,臉上滿是黑乎乎的東西,有點像是那種鍋底沾著的污垢,不過人的樣子還是能識得的,衣服也跟之前穿著的一樣。那他又是如何進的那棺材,這外面的查文斌又是誰?
見慣了稀奇古怪的超子和卓雄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掉以輕心,天知道這是不是又是什麼障眼法或者迷魂陣,查文斌一大活人怎麼能自己把自己給埋那裡面去,所以超子提高了嗓門喊了一聲:「你是誰?」
這下輪到查文斌愣住了,你們兩小子合著把我從棺材里撈出來,這會兒卻又不認得我了嗎?再一想,對咯,外面還有一個主呢,別說他們,自己到目前還搞不清是什麼狀況呢,不過他倒是可以肯定自己是誰,這總錯不了。
「超子,別廢話,先把我拉起來,你們要是再晚一會兒,我估計就沒氣了。」
「真的是文斌哥。」超子對卓雄說道,後者也朝他點點頭。兩人喜出望外地把查文斌從那人形棺材里給扶了出來。這查文斌一身的惡臭,就如同是從那堆滿腐爛已久、充斥著臟污的臭水溝里爬出來一般。
兩人都有捂住鼻子的衝動,但礙於情面,勉強忍著,不過這也讓查文斌有些不好意思。他此刻最想的,便是趕快出去找一個澡堂子把自己好好洗漱一番。修道之人是最忌諱自己不凈的,那會影響他們對於氣的判斷。所以,高人一般都很少嗜酒或者抽煙,那是因為他們需要一顆隨時純凈不沾氣味的心。
「真是一言難盡。」查文斌抬頭看看那個坐化的自己,苦笑道,「大山怎麼樣?你們遇到的我在棺材里都看到了,但是卻幫不到。」
「好像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超子過去看看大山,他還是那副樣子,並未見好轉。
「說了讓你們別回頭。可憐這孩子,若不是他有一顆不染世俗的心,估計現在下場就跟我差不多了。生死門,豈是那麼簡單的,一入生死門,就只能往前,不能退後。往前走,不論生死,至少還有路可以讓你走;往後退,看到的儘是自己平生欠的債,作的孽,這些個東西都會化成怨氣的。你們也看到了,那個人,其實也就是我,他是另外一個我,我這輩子雖說度人無數,陰德也積得多,可終究還是觸犯了天道,遭了天譴,讓我女兒丟了性命,兒子跟著遭罪,父母雙亡,師父也撒手人寰。」查文斌說到這兒,不免嘆了一口氣,他那模樣,頗有幾分讓人心疼的感覺。
「不過,大山兄弟應該不會有大礙,想必他也只是受到了驚嚇,出去之後我會處理的。」說完,查文斌自嘲地看了看自己,以他現在的邋遢模樣,別說作法,恐怕就是連惡鬼都會嫌棄自己。
「從這兒出去?」超子指了指剛才進來的那道門,「我們在你跳下去后,發現了一道暗門,順著那門,有數不清的乾屍,沿著那條道一直走,然後才到了這裡。如果從那兒回去,那豈不是又得回頭,可是你說過的,我們不能回頭。」
「不必回頭。」查文斌答道,「即入生死門,就筆直往前,一定會有新的出口,這山裡的門道足夠我回去研究好一陣子了,不愧為鬼帝的傑作。只是可惜了,被那人帶來這兒,想必一定想要告訴我一點什麼東西,可來了這裡,他卻不見了,似乎只是想讓我感悟一下。那個人,絕對不是老刀,也絕對不是人力所為。我懷疑,我遇到了一個超越了人和鬼的存在。」
「超越了人和鬼?那是什麼東西?神仙?」在超子的意識世界里,似乎只有神仙這個詞比較貼合查文斌的說法。
「不知道。」查文斌也有些不明白,但是他知道那人身上背負著的有他想要的很多答案,只不過看樣子現在是沒有機會再遇到了,不過既然他肯出現,就會有下一次機會再出現。與其找,不如等。
「走吧,這裡不適合長待,怨氣太重,堪比陰曹地府,常人待久了輕則重病,重則折壽。」
「那這人?」超子對那個坐化的查文斌還是有些忌憚,這也太讓人毀三觀了。
「那個人,確切地說,不是我,但是和我有很大的淵源。如果我沒有猜錯,曾經他是這把七星劍的主人,也是若干年前,我查文斌的前世。總之,有人找到了這人的投胎轉世后的我,又把我帶到了這個前世肉身的跟前,我不明白這麼做的意思是什麼,但是我想這應該是一件非常難以辦到的事兒,看這樣子,起碼也有幾千年了,能夠找到上幾世的肉身,看來,我和他們之間似乎還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
「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那口棺材里的,是那個人把你放進去的?」
查文斌摸著七星劍,幽深而讓人難以捉摸地說了一句:「躲,是躲不過的,一切都是劫數,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走吧,別看了,一副臭皮囊而已,沒有魂魄的軀殼也就沒有任何意義,即使這個軀殼也曾經是我的肉身。這就好比,超子,你們考古的時候打開的某個墓地,那個墓地的主人就是曾經你在輪迴的過程中死去的某一世,只是你不知道罷了。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拗口,更加可以說是有些荒唐,因為前世的東西本就該屬於過去,不是現在,也更加不應該帶到將來,何苦又要苦苦糾纏。」說完,查文斌又抬起頭來,向著遠處的黑暗之中作了個揖道:「朋友,既然你帶查某到此地,讓我見到了這一切。那麼我也想告訴朋友一聲,我查文斌只是查文斌,也只是一個小道士,不管眼前這位跟你有什麼過節,那也應該隨著他的離去而煙消雲散,若一定要糾纏,我也不會逃避。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但願咱們後會有期!」
抬著昏迷的大山,一行人往著前方不遠處的黑暗裡大步走去。待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燃燒的銅盆之後,這盆里的火也隨即燃盡,化作幾縷青煙互相纏繞著往高處升起。
「咯噔」一聲,那早已坐化不知千年的人有了一絲變化,原本平視著前方的頭顱突然往下一低。片刻過後,這具不知已經保存多少年的屍體終於徹底坍塌,只剩下那層淡綠色的薄紗輕輕覆蓋在地上,留下的也許是一段未知的故事,也許是一段永遠不會被開啟的秘密。
生死經歷過後,會是什麼呢?
答案是重生!
一扇圓形巨門上面刻畫的滿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將這面門渲染成了一座火山口。一隻羽毛十分華麗的鳥兒從這些火焰里騰空而出,展翅似乎要騰空而起,鳥頭所對的方向為東面。在這圓盤的東面,又隱約畫著一片大海,那海上又有一座小山,在山之巔,一棵有九根枝丫的大樹拔地而起,那樹叫扶桑……
「鳳凰涅槃重生,我相信出了這道門,各位的人生或許會有一點點改變。」查文斌不停地掐著手指,各種口訣和演算法在腦海中飛速運轉,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如果說人的命運一開始是由天書所定,即人各有命,然後便按照這命理走完一生。但如果過了這生死門,相當於脫胎換骨了一遍,那人的命格是否會有重寫的可能?
如果答案是有這種可能性,那麼這將是人間第一次發現可以改變天命的辦法,查文斌豈能不激動?
「按照你的說法,那這兒真的是陰曹地府,世上真有輪迴這一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從小接受社會主義無神論教育的超子,雖然也見過那麼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鬼魂之類的。但是他從骨子裡對這些玄學也只是停留在查文斌的法事層面,從未想過這世上真的有那麼一些世人口口相傳的真實地方。
「這裡也不是地府,而是按照地府的樣式,擺的一個陣法。古人通過對風水和地理的掌握,採用一些特殊的方位,放置一些特殊的東西,便會建造出一個類似的環境。這就好比房屋的大門,雖說朝哪裡開,並不影響房屋本身的使用,但是卻能影響主人家的命理,這就是玄學的奧妙之處。命這玩意兒,說起來很虛無縹緲,信則有,不信則無,冥冥之中有些事都是註定的。」說到這兒,查文斌不免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如果說一開始註定了他的命理就是天煞孤星,那麼這回出去,是否能夠把命理推倒重來,他有些期待,並不是他害怕自己一直遭受厄運,道士多半都得不到上天的眷顧,而是他害怕自己身邊的人因為自己再受到更多的傷害。
不知怎的,查文斌摸著胸口的太陽輪,這次他很難感受到胸口傳來的那一絲暖意,太陽輪就像是重新變成了一塊冰冷的青銅器物,這一路,它再也沒有展現出任何神奇之處。而交予他這塊器物的人,在把他帶到此處之後,一同消失了,只是他知道,那人絕不是老刀。
巨型圓門,只稍作用力,便被推開,本以為就憑這門的身板,開門得花上一些氣力,像如今看似簡單的事辦成了,卻讓幾人心裡有些不安,可能真的是人在緊張的環境里待久了的原因。
出了這門,沒一會兒,便看見不遠處有一亮光,順著走,這才發現這出口的地方著實有些隱蔽,竟然位於這座不高的小山峰谷底一片看似開闊的雜草叢中,四周堆滿了從山澗里被遊客肆意丟棄的垃圾。
終於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此時已然是上午時分,都快日上三竿了。他們幾人在這彎曲的洞內足足待了大半天,眼下最急的便是處理大山,他的事兒拖不得。
幾人趕緊從那出口一身狼狽地竄出來,不想身後卻傳來「轟隆」一聲巨響,莫說那山上的遊客覺得是發了地震,就連酆都城的百姓們都以為是來了天災,紛紛擁上街頭。
一時間,遊客的呼叫聲、孩子的大哭聲響成一片,婦女們慌張地提著菜籃子或是酒瓶子,男人們拋下手中的麻將,將那城裡擠得滿滿當當,好不混亂。山上的遊客哪裡還敢再待,爭先恐後地朝著山下跑,險些造成踩踏事故。只有查文斌他們知道,後面那個洞口已經徹底被堵死,恐怕再想了解這座山裡真正的秘密是要比登天還難了。
他們幾人混在遊客中間,抬著大山。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個昏迷的壯漢是在剛才的搖晃里受了傷,不免關心起來,但聞到查文斌身上的惡臭又個個捂著鼻子跑開。幾人也顧不得那麼多,一路小跑扎進旅店,狂灌了幾口水后,查文斌又洗了個澡。
大山被平放在那床上,查文斌讓兩人出去守著門,在他出來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這座房間。道士在施法的時候,是不能被打擾的,一來,這施法恐怕會招致一些髒東西出來,怕害了別人;二來,如果道士在請神,那又怕會擾了真神。
雖說這兒簡陋,不過他需要的香紙、硃砂還有清水幾碗,倒是好備,其餘的東西查文斌自個兒也帶著。
大山這既不是丟了魂,也不是受了驚嚇,而是走了回頭路。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中邪,即使在有關道家的記載中,也是少之又少,查文斌之所以能判斷出,也是因為他自己差點也因此喪了命。
看見前世的自己,那是怎樣一種場面?人的三魂,死後,留地魂一脈轉世,天魂和人魂便會自行散去,但所有的人在轉世之後,都會留下一件東西,那便是殘魂!
何為殘魂?其實這便相當於我們平時在辦公的時候,留下的檔案。
很多人會不解,既然人死後,魂魄又轉世投胎了,那麼那些燒去的紙錢,到底是給誰了呢?豈不是半點意義都沒有了,若是剛死之人,自然是能收到,那些死了幾百年的呢?
平日里,我們發生的一些小孩子中邪了,來個算命的人會說是你家祖墳上某某找到這孩子了,回去一想,這某某都死了得有一百多年了,為何還會找上這一代的人。其實找的這人,便是他的殘魂,即那一世他留在陰間的檔案。
這個殘魂,存在的時間,因人而異:有的人在轉世之後便消亡了;可有的人,殘魂不滅,帶著那一世的記憶飄蕩著,大山所見的便是他的殘魂。
生死門只能進不能退,為何?即為生死,再退便是上一世的輪迴,這本就是一個逆向的路,人不可能再回頭投胎前,如果真的可以這般,那豈不是人人都會選擇回去重新投一個好胎,這條路一旦回頭,便會卡在那兒,那一世的殘魂若有的,便會瞧著你,你也能瞧著他。只是這世道怎麼能允許兩個不同時代的自己存在,但你命又未到該絕之時,於是這種跟活死人一般的狀況便會發生,只能等著本人到那油枯燈盡之時,一命嗚呼。
查文斌把這種狀態的人取了一個名字:僵人。
僵人也可以理解為是自己中了自己的邪,上一世的自己找了這一世的自己,真正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可畢竟自己不可能會害自己,於是便僵在那兒,沒人化解,也許就永遠也不會醒了。
查文斌要做的事兒,也是異常危險。他自己發現了這種罕見的中邪之後,於是在身體僵硬前,果斷地鑽進了那口人形棺材里,並且把自己封閉在其中。他這就是在告訴自己的前世,「我」已經死了;只有告訴他我死了,他才會真的認為自己殺了自己,從而殘魂因為這一世的自己消亡而跟著消亡。
現在要做的,便是替大山辦一場喪禮,得製造出一個假象,大山已經死了!這個假象便是做給那個殘魂看的,可是這兒沒有棺材之類的東西,但是查文斌還是有辦法的。不是所有人死後都有棺材的,窮人們也會用席子來代替。
這不,現在大山便已經換上了一身壽衣,被查文斌裹在了一張破草席里,此刻他的鼻孔已經被兩團棉花堵住,嘴巴上連著一根管子,這管子的另外一頭接到窗戶外頭,用來給他透氣。至少在房間這個封閉的空間里,大山現在的狀況是不會顯露出任何活人氣息的。
供品、香燭、紙錢,就連查文斌也一反常態沒有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肩頭披著麻,手裡舉著一根招魂幡。在房間的床頭,還有一塊臨時的靈牌,上面寫著大山的八字和姓名。這一切,乍一看,就是一場真實的喪禮,真不知大山醒來看見自己這般會不會真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這間房間此刻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個靈堂,該具備的東西已經都具備了,在這處處營造著地府與陰間的小城裡,真不知有沒有哪個老闆會突發奇想,開這麼一個具有死亡情調的旅館,說不準生意還真能有一點。
死亡是有散發出一種特殊味道的,更加確切地說,是氣氛。這種氣氛自然也可以通過偽裝來辦到,香紙燃燒產生的氣味,白色的輓聯搭配的顏色,壽衣和供品,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是吸引那些東西的好道具。
樓下正趴在店裡午睡的老闆,只隱約在夢中聽見那二樓時不時地傳來一陣陣男女的鬨笑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隨之傳來一聲長長的哀號,他霍地從夢中驚醒了。
他的這家店,位置有些偏僻,加上現在又不是什麼旅遊旺季,所以來住店的客人並不是很多。前些天來的那四人,一直住到現在,店裡的生計就靠這幾人維持著,這老闆本是不願意去得罪自己的客人的。
但是他這客店,有些特殊。這樓雖也是兩層的,但樓層與樓層之間並不是當時流行的水泥板,而是用木板做的隔層。所以這二樓只要有腳步聲傳來,一樓那是聽得相當真切。
眼下,這二樓上面傳來的那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在他聽來,起碼得有一二十號人擠在那房間之中。這木板的承重能力可不比鋼筋水泥,這麼多人在上面鬧,老闆還真怕把他的店給弄塌了。權衡再三,這店老闆還是打算上去打個招呼。
「噌噌噌」地上了二樓,拐個彎,這就到了那幾個人要的兩個房間了,卻在房間門口看見站著兩位客人。
畢竟是個生意人,說話確實很討巧。
先朝著超子和卓雄作了個揖,笑眯眯地道:「兩位客人,小店簡陋,要是這幾天里有什麼招待不周的,還請幾位爺能夠多包涵。」
這兩人站在門口,看似是來吹風的,實則是替查文斌守門的,自然也不願意跟這老闆多話。超子一罷手:「老闆客氣了,挺好,我們住得慣。」
這店老闆自幼在酆都城裡長大,鼻子對於香火味自然是十分熟悉。這一到二樓,他就隱約聞到了那股味,憑他的經驗,這香還是上等的供香,心裡正奇怪呢,你們這幫子人到底是在這兒幹嗎。
「是這樣的,二位爺,我在樓下聽到你們那客房裡似乎來了不少客人,我這店是木製樓板結構,怕承受不了那麼多人,您看,是否方便把房裡的客人請到一樓大廳里去相聚。」
「撲哧!」超子一下子便笑出聲來,心想著,這裡頭就文斌哥和那個假死的橫肉臉在,你這老闆說的什麼胡話。
「說笑了你,這裡面只有我朋友兩人,不會弄壞你家地板的。」
老闆哪裡肯信,在樓下的時候,他可是聽得明明白白,這上面簡直都亂成了菜市場了。但人家客人說裡頭只有兩人,他自然也不好當面反駁,於是便想著自己能否親自去看看,這腳下自然也向前挪動了幾步。
超子見狀,伸手做了一個阻攔的手勢,說道:「請老闆留步,我家哥哥在裡頭睡覺,最好別來打擾。」
聽超子這麼一說,老闆更加懷疑他們是在自己的店裡幹些什麼勾當了,明明那麼吵,怎能說是在睡覺呢?這不是明擺著騙人嘛!
一想著自己那脆弱的樓板讓幾十人站在那兒,那叫一個心疼,不得已翻臉說道:「對不起,我這店小,容不下幾位大爺,我想還是請幾位爺收拾一下行李,馬上出去吧。」
超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在他看來這家店的生意並不好,哪裡會有老闆趕客人走的道理。
「是我們欠你房錢了還是怎的?你這店家怎麼能這樣做生意?」超子有些不悅了,反問道。
「你們要招待客人,自然可以去一樓,都說了我這二樓承受不了那麼多人的重量,可你卻非要說裡頭只有兩人,這不是分明哄我嗎?與其讓樓塌了,索性我不做你們這生意,不然賺點小錢,賠了我全家性命。」
老闆作勢,就要去推查文斌的房門。超子急了,一個擒拿手將那老闆的手臂往後一扭,膝蓋再一頂,那老闆便跪在了地上,手臂酸痛難當,直喊「哎喲」。
查文斌正在裡頭作法,卻聽見外頭吵鬧,眉頭不禁一皺,這屋子裡不知何時已被那供香吸引來一些孤魂野鬼,但查文斌的寶劍和大印在那兒放著,它們一個個又不敢上前,只能圍在邊上躥。
這些野鬼,其實也是他招來的,既然做這場法事本就是為了給那殘魂看,就需多點陰森氣氛。這些孤魂野鬼,無疑就增加了這麼一點鬼氣,若是不被人打擾,再過半炷香,想必那殘魂應該就會出來了。可是眼下他又分心不得,一旦施法停止,且不說大山能否醒來,就是這幫孤魂野鬼看見這麼一個即將咽氣的人放著,不一哄而上搶個投胎做替死鬼才怪。
超子那下手本來就沒多少輕重,那店家老闆一吃痛,便在二樓沖著外面大街上用土話喊道:「樓上有幾個外地人要殺我了,快點叫人上來幫忙啊!」
這一嗓子吼出去,說是有外地遊客在這酆都城撒野,那還了得。只見沒一會兒,一群拿著木棍、菜刀和農具的人們擁進了這家旅館,紛紛叫殺著沖向了超子和卓雄。
超子心裡那叫一個氣啊,大喝一聲:「誰再上來,別怪我不客氣!」
那些人見兩個遊客敢如此囂張,哪裡肯停,正說著,便有人打殺過來。超子這原本也不想惹事,卻沒想到還真惹上麻煩了。
要說這小子夠愣,也確實是。好啊,你們要鬧,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只聽見「吱嘎」一聲清脆的骨頭脫臼聲傳來,瞬間,那店老闆的一條胳膊就跟斷了似的垂在那兒一動不動,只剩下嘴裡還跟殺豬一般叫喚著。
「再來,我就廢了他另外一條胳膊!」超子那眼睛已經開始發紅了,卓雄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連忙小聲勸道:「別太衝動。」
超子臉一橫,兇狠地喊道:「滾他娘的,誰敢上來,我直接把這小子從二樓丟下去!」
看他那表情,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敢不相信這小子真會這麼做,要說酆都城裡最多的塑像就是閻王爺,可今兒個算是見著活閻王了。
不過閻王爺是厲害,可也還有不怕死的小鬼。這不,有幾個店家的本家親戚,見自己人被這麼欺負,哪裡還坐得住,提著手中的傢伙就打了上來。
不過要論身手,這幾個人哪裡是他哥倆的對手,沒一會兒,就被鼻青臉腫地打了回去。
這樣一鬧,事情越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被打的人,不肯就此罷休,於是就出去喊人,原本冷清的旅店,此刻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地被酆都百姓給包圍了。
開始,兩方人還只是對峙著、叫罵著,也不知道是哪個小鬼朝超子丟了一塊石頭,恰好砸到了他的額頭,這下可把他給惹急了,一手拎起那可憐的店老闆直接丟下了二樓。還好外面一樓都是人啊,店老闆勉強被大伙兒給接住了。
那店老闆哭罵道:「給我打死他們,打死了我來賠!」
這話一出,「轟」的一下,也不知幾撥人擁上了這小樓。他們兩人在狹窄的過道里開始還能勉強應付,慢慢地便開始退到了查文斌的房間外頭。
施法之人,最忌諱的便是被打擾,那些本來蹭吃的孤魂野鬼早就被這滔天的陽氣嚇得逃之夭夭了,而大山的殘魂已經出來三分之二了。
查文斌手中拿著一個蘸著硃砂的筆,正在一張符紙上畫著符。每動一筆,大山身前掛著的那副白紙上便多出一點東西,仔細看,竟然是人的模樣,就像是白紙被打濕了,顯現出來的。
此刻,那副東西,還少一個人的頭顱,加上整個人形便就完整了,這東西便是大山的殘魂。
外面的吵鬧,讓查文斌有點分心,不得不停筆念了幾遍靜心咒。就是因為這一停,他再動筆之時發現筆尖的硃砂似乎不夠用了!
一道符,要能有用,必須得一氣呵成,筆尖落紙便不能再拿起來,一直到符成方可收筆,但是符要不成,則前功盡棄。殘魂會上一次當,可不會再上第二次了!
再看那白紙上的人形,隱約有消退之意,剛才只差一個頭顱,現在就快連胳膊都要沒了。外面的打殺聲,已經開始撞擊到門窗了,來不及了!
查文斌一狠心,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噗」,一口鮮血吐在那筆桿之上。血順著筆桿流向筆尖,最後幾筆,幾乎是在門就要被撞開的時候完成了。
「轟!」終於,超子被人硬生生地給揍進了房門,那門就和破木板一般被撞倒。大概所有人都不會想到,這門的裡頭,竟然是一個靈堂,於是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個道士,口角流血地倒在地上,一個穿著壽衣的大個子死在床上。滿地的紙錢和香燭,被風吹得飄個不停的招魂幡,誰敢在死人面前放肆?
「轟」,又是一聲,不知何時,在那床頭貼著的一張白紙竟然莫名地起了火,接著只聽見一聲大喊:「誰敢欺負我文斌哥!」
「媽呀,詐屍了啊!」一聲大喊過後,是各種驚恐和慌亂。
據說,當天有很多人是直接從二樓跳下來的,因為那些人是離得最近的。他們看見了床上穿著壽衣的那個「死人」,直挺挺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拎著一條板凳砸向了人群。
有家客棧里出現了殭屍的消息不脛而走,各種傳聞一時間讓這個被譽為「鬼城」的酆都變得更加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