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寶慶之行
話說自從蔣一浪在止戈亭主講盜墓故事,有一個人對事態發展的關注程度一點也不亞於蕭子玉和熊傑——他就是都梁首富蔣興和。當時,都梁城鬧得沸沸揚揚,都說故事中的「蔣大」就是現實中的蔣興和。
蔣興和真是靠盜墓起家的暴發戶嗎?這是個謎團。他的管家李施煙每天在外面聽到很多閑話,這些話對蔣興和的名譽十分不利。李施煙就說:「東家,依我之見不如讓那個蔣一浪永遠閉上嘴。」
蔣興和說:「我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來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隨便他吧。有關坊間對我的議論不要去管它,但事態的發展必須要掌握,萬萬不可疏忽。」
李施煙是個厲害角色,他是止戈亭的常客,憑著細緻的觀察,竟然看出錢進財的老婆夏媚與張顯凡有染,更厲害的是,他還在玉帶橋客棧把姦夫、淫婦捉姦在床。結果自此後,張顯凡對李施煙言聽計從。通過張顯凡,李施煙及時掌握了事態的發展。及至蕭子玉與熊傑上了銅寶山爭奪夏妃墓時,李施煙終於按捺不住了,極力慫恿東家插手。蔣興和不為所動,以《增廣賢文》中語勸誡李施煙: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蔣興和嘴上這樣說,卻又囑咐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李施煙是位聰明人,自然明白東家的用意。
這天李施煙坐在止戈亭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豬耳朵和一斤都梁香,坐下來慢慢品嘗。接著又來了幾個客人,錢進財見客人們都喝悶酒,就覺得這不是止戈亭的風格,於是就說:「諸位客官不要只顧喝酒,還得搞出點氣氛來,難道就沒有下酒佐料嗎?」
錢進財說的「佐料」其實就是「故事」,其中一位客人說:「有的,有的,我差點忘了,如今要說熱鬧的地方要數銅寶山仙人寺。」
另一位食客訕笑道:「這位客官在說笑話,佛門凈地晨鐘暮鼓,連鬼都感到寂寞,它哪來的熱鬧!」
那客人道:「這位先生有所不知,聽我慢慢道來,原來那仙人寺後面葬了一冢妃子墓,吸引了兩彪人馬前往尋寶,一彪是警察局長蕭子玉,另一彪乃是楓木嶺的熊傑,如此還不熱鬧嗎?」
又一客人道:「這事有人在止戈亭說過,已不稀奇,我們都想知道結果,你能說出結果來嗎?」
那客人道:「結果已經有了,蕭子玉把墓掘開,豈料連妃子的屍骨都不曾見著!更氣人的是那妃子墓晚上鬧鬼,把蕭子玉的兒子嚇丟了魂,經了空大師和唐少隱百般救治,命是保住了,卻落了怪病出來。」
李施煙一聽就急了,因蕭鵬與小姐蔣鈺瑩的婚期已定好,就在農曆八月十五,婚期迫在眉睫,他忍不住打斷道:「蕭公子落了什麼怪病,能治好嗎?」
那客人道:「這病委實是怪,平常好端端的,一發作起來就大喊大叫鬼來了,若是深更半夜的,人都會給他嚇死,聽說他即將完婚,等著瞧吧,新娘不被他嚇死找我來賠命。」
李施煙想繼續盤問下去,另一食客搶先說了:「這一回蕭子玉算是倒霉到家了,又被雷打又遭火燒,沒挖出寶來,還把兒子挖出了寶氣。」
那客人道:「他倒霉那是必然的,父親剛剛下葬就被人掘了墓,這可是敗家的兆頭。」
大廳里正說得熱鬧,又有幾位客人進來了,這幾位客人身穿香隊服,背上寫著「仙人寺進香」,前面寫了「迴光返照」。其中一個香客一進來就大喊大叫:「消息,驚人消息!前天晚上蕭子玉白費了力氣在銅寶山掘了一冢空墳,昨天晚上熊傑照著原洞進入墓道,掘得成千上萬的金銀財寶!」
香客的話一石擊起千層浪,食客們興趣很高,紛紛向香客盤問。香客尚未把話講完,又有人從外面進來高喊:「消息,特大消息!昨晚熊傑在銅寶山掘開夏妃墓得財無數,今天一早賣給了北閘門寄賣行,換現銀一萬五千大洋!」
大廳又是一番沸騰,食客們一個個興奮不已,最後進來的那客人道:「這還不算什麼,精彩還在後頭,那夏妃墓還不及朱企豐墓的千分之一……蕭子玉這次先輸了一盤心裡自不會服,他正在四處尋找蔣一浪,意在斷掉熊傑的後路!」
蕭子玉四處尋找蔣一浪的事,張顯凡曾偷偷告訴過李施煙,想不到如今傳到止戈亭來了,他想著要把這些信息及時告訴蔣興和。李施煙正要起身,卻見張顯凡垂頭喪氣走了進來。李施煙走過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瞧你一張苦瓜臉,誰欠你米還你糠了?」
張顯凡說:「我哪來的米借給別人,人家恐怕要借我的命了。」
李施煙一聽就知道有事,一把拉住他走出止戈亭:「這裡沒有什麼好聽的故事,有什麼煩心事我幫你出主意。」
張顯凡隨著李施煙到了僻靜處就說:「我沒騙你,有人真會要了我的命。」
李施煙問道:「誰會要了你的命?我不懂。」
張顯凡說:「蕭子玉會要我的命,這兩天他要我尋找蔣一浪,我找遍了都梁所有的客棧,都沒找到,只發現玉帶橋客棧有間緊閉的耳房十分可疑,我向他報告,他裝成不以為然的樣子,誰想我走後他就偷偷跑到玉帶橋客棧,從耳房的後窗爬進去把蔣一浪給殺了。」
李施煙吃驚道:「他殺蔣一浪幹啥,他不想掘朱企豐墓了?」
張顯凡說:「我親眼看到他把蔣一浪的屍體仍進河裡。其實,對他來說,蔣一浪早就失去作用了,他雖然知道朱企豐葬在哪裡,但他進不去,那墓里有暗器、陷阱、毒氣,有多少人進入就死多少人。」
李施煙皺了皺眉:「照你這樣說,朱企豐墓豈不是沒人進得去?」
張顯凡說:「也不盡然,蕭子玉手裡的朱子湘就是朱企豐的嫡系傳人,他有進入墓室的秘密圖紙。」
李施煙拉下臉說了:「張顯凡這些話你以前可沒跟我說!老實講你為何要瞞住我?」
張顯凡苦著臉說:「我也是才知道的。蕭子玉既然殺了蔣一浪,我也知道不少內幕,他肯定也會殺我。」
李施煙點頭道:「照你這樣說,他殺你那是遲早的事。不過如果你肯聽我的,你還可以活命。」
「你先說說看,別想騙我,我可不是好騙的。」
「覺得我是騙你不要聽就行了,不過看在你我的交情分上,我還是要說出來——你可以把剛才對我說的話再告訴熊傑……」李施煙等著看張顯凡的反應。
張顯凡說:「這樣做熊傑豈不是又要跟蕭子玉爭奪朱子湘了嗎?」
李施煙點頭:「就是要他們兩虎相爭。」
張顯凡道:「熊傑爭得過蕭子玉嗎?爭不過我豈不是罪加一等?」
李施煙說:「對你而言,罪加一等或罪加二等在蕭子玉手裡都是一死,如果你幫了熊傑,你還有希望活下去。我剛才聽說蕭子玉的兒子病了,住在唐少隱家裡,只要熊傑把蕭鵬弄到手,蕭子玉就會乖乖把朱子湘交出來。」
二人話未說完,只見斜刺里衝出一個人——這人一進來拉著張顯凡就走:「你原來在這裡,我們找得你好苦!」
張顯凡吃了一驚,定睛看時,卻是玉帶橋客棧的店家黃元富,就叫道:「黃老闆,你何故要拉我?」
黃元富說:「你不要問,去了就知道。」
張顯凡耍賴:「你不說,打死我也不去!」
黃元富說:「我店裡的耳房只有你多次問過,如今藏在那裡的蔣一浪不見了,熊傑要向我要人。」
張顯凡說:「你不是說蔣一浪沒藏在你家嗎,如何丟了卻找我要人,我不去!」嘴上這樣說,腳卻跟了黃元富走。
李施煙聽說熊傑要找張顯凡,心裡就踏實了,他回到家中,卻見蔣興和坐在書房裡手中拿著一個珠光寶氣的東西在把玩。這玩意李施煙在戲里見過,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夏妃頭上戴過的鳳冠。由此可見止戈亭的傳聞沒有錯。蔣興和知道李施煙進了書房卻並不抬頭,目光一直停在古董上:「李管家回來了?」
李施煙把門掩上:「回來了,東家也去了北門閘?」
蔣興和輕描淡寫地說:「你也知道啊。」
李施煙說:「都是在止戈亭聽到的,還有很多消息要向你彙報。」李施煙於是把他在止戈亭聽到的點點滴滴以及如何慫恿張顯凡說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蔣興和聽后仍是不露聲色,李施煙不免有點焦急:「東家,關於小姐的婚事如果姑爺真是那個怪毛病……」
蔣興和終於停止玩古董,不急不緩地說:「這事我也聽說了,我去過蕭家,蕭子玉出去了,沒有碰上。不過幸虧沒有碰上,為他的病我專門問了唐少隱——可能好不了。」
李施煙說:「如果好不了那就麻煩了,小姐的膽子本來就小,婚後姑爺深更半夜發作起來,準會把她的魂嚇丟。」
蔣興和沉吟了片刻又慢條斯理地說:「你去一趟蕭家吧,告訴他們說我家鈺瑩近來身體欠安,婚事要推遲。」
李施煙領命去了蕭家,正巧蕭子玉又不在家裡,他就把東家的話向老管家蕭忠說了。
李施煙出了蕭府大院,快要走完了柳山路就感覺到背後有人跟著,在一僻靜處,李施煙乾脆停了下來回過頭——卻發現跟在後面的人原來是張顯凡。「是你呀,我還以為被鬼纏住了。」
張顯凡說:「你乾的好事,如今熊傑真把蕭鵬綁架了!」
李施煙說:「這本來就是好事嘛。」
張顯凡說:「好個屁,蕭子玉帶了全局的警察追去了,還騎了馬,熊傑才二十來人,他們的槍多數是木頭做的,就是那幾桿真槍也只剩幾粒子彈了,這回他們死定了。」
李施煙說:「他們死了接下來蕭子玉就要收拾你了。」
張顯凡說:「原來你早就給我安排了陷阱!」
李施煙拍著張顯凡的肩笑道:「什麼陷阱,我給你指的是一條陽光大道——熊傑成功了,你是功臣可以上楓木嶺入伙;蕭子玉勝利了,你也是功臣,沒有你他就難得趕走這個強大的對手。所以你要感謝我才對。」
李施煙和張顯凡經過止戈亭時見大廳里擠滿了人,於是知道又出了大新聞了,二人擠進大廳細聽,果然是出了大事——熊傑已經被蕭子玉打死在斷頭橋,他的手下都逃回了楓木嶺。一位家在斷頭橋附近的目擊者手舞足蹈說:「楓木嶺的強盜真是狗膽包天,手裡拿著木槍竟然敢跟大隊警察作對!更好笑的是那個劫持蕭鵬的強盜頭子槍里竟然沒有了子彈!」
再說蕭子玉因受到蔣家悔婚刺激,求財心切就要在當晚去掘朱企豐陵墓。他一邊吩咐蕭忠挑選勞力,一邊又去客房問計於朱子湘。
朱子湘說:「今晚行動也未嘗不可,只是有一事我要提醒局長大人,干我們這行自古就遺留下來規矩,行事前除了要祭神,還要擇日。一旦犯了煞就難成好事。這些年人們為了省事好像不再相信這一套了,我也是——結果是過去很少出事,現在總是百事不順。」
蕭子玉似有所悟,說:「我們上銅寶山時也沒有擇日,看來這一套還是非信不可。朱師傅是內行,擇日找哪位先生為好?」
朱子湘說:「找何半仙就行,在都梁就《周易》、《八卦》還沒有人比他更精通。」
蕭子玉當即就派蕭火陽去找何半仙,為了事情不暴露,蕭子玉囑咐蕭火陽稱家中拆舊宅需要動土。要說擇日還真有點玄妙,看似簡單的一天,管轄它的有天干地支六十;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有二十八星宿,有十二月建……每一項都要顧及,不可沖違,都梁人無論婚喪、祭祀、拆屋、上樑,都少不得要查黃道日,掘墓應歸屬於「動土」一類,謊稱家中「拆舊宅」擇日是最適宜的。
且說天黑之前,蕭火陽從外面回來把何半仙的話轉告給蕭子玉——這兩天煞星值日,不宜動土,半月之後方有一個十載難遇的良辰吉時——半月過後已是農曆七月末尾,各路鬼神剛剛接受了家中親人的祭祀,手中有點余錢,都在外面活動,少有回到墓穴去的。這時動手應是最安全的。蕭子玉依言,暫且把掘墓之事放下。
次日一早蕭子玉準備回警察局處理公務,才一出門就被一個人攔住,駐足看時,卻是張顯凡。蕭子玉厭惡地問道:「你又有什麼事來找我?」
張顯凡嬉皮笑臉:「當然是有事才敢打擾你——而且是和局長大人有關的事情。」
蕭子玉冷笑道:「那你就說吧,我還要回局裡公幹。」
張顯凡顯出幾分為難的表情:「如此重大的事情就在這路上……就不怕被人聽了去……?」
蕭子玉只好把張顯凡領回書房,極不耐煩道:「什麼大不了的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張顯凡長長吸了一口氣,讓肚子充分鼓脹,彷彿已經讓自己有了底氣,然後才說:「這一次綁架貴公子——是我替熊傑出的主意。」
蕭子玉一怔,想知道下文:「還有呢?」
張顯凡說:「還有就是這主意是別人替我出的。」
蕭子玉厲言道:「你好大的膽子,當了強盜的幫凶還敢親口告訴我!說,是誰替你出的主意?!」
張顯凡說:「這主意是你親家的親信李施煙替我想出來的。」
蕭子玉一驚,繼而平靜了,問道:「他為什麼要幫你出這主意?」
張顯凡道:「他沒講,我也沒問。」
蕭子玉追問道:「我的事,他知道多少?」
張顯凡說:「你的事他點點滴滴一清二楚。」
蕭子玉心跳加劇:「他是怎麼知道的?」
張顯凡說:「除了我向他提供消息外,他們還留意止戈亭的新聞。」
蕭子玉怒目圓睜:「我看你是活膩了,我的事竟敢告訴別人!」
張顯凡說:「我沒活膩,才活出一點點味道。我以為你們是親家關係,我不說你自己也會告訴他的。」
蕭子玉越想越氣,像一頭髮怒的獅子,他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圈,最後凶相畢露地掏出槍頂在張顯凡額頭上:「你必須得死,你自己說,你選擇自盡,還是要我幫你?」
張顯凡毫無懼色:「我不自盡,什麼叫你幫我?」
蕭子玉冷言道:「我幫你就是一槍打死你!」
張顯凡說:「你不能這樣做,對你沒好處。我敢說沒有我你會吃更大的虧。」
蕭子玉冷笑:「你好大的口氣,我倒要聽聽沒有你我會吃什麼大虧!」
張顯凡說:「你把槍拿掉我才會講。」
蕭子玉把槍拿掉:「要你死是幾秒鐘的事,老子先看你如何把牛皮吹破!」
張顯凡揉了揉額頭,又乾咳幾聲,然後說:「說的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局長大人有所不知,其實從一開始你的對手不僅是熊傑,還有另一個更強大的——蔣興和。如果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我就接著講,認為我是放屁,就送我上路。」張顯凡停了片刻,見蕭子玉無言,又接著說:「今天我剛剛聽到一個很準確的消息,夏妃墓中的贓物蔣興和已經出手,實價是五萬大洋——」張顯凡頓了頓,目光直視蕭子玉,「局長大人,你自己說說,在這場慘烈的盜墓戰中,有人一無所獲,有人付出了性命,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蕭子玉被張顯凡的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半天才緩過神來,說:「這話雖不中聽,卻還實在。說完了嗎?」
張顯凡說:「全說完了我豈不是要失去利用價值了?早著呢,對你而言,我是可以長期利用的。我的要求也低得可憐——僅僅只是活命而已。」
蕭子玉道:「我沒發現你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張顯凡冷笑道:「我知道蕭局長用的是激將法,其實你不用激將法我也會說——如果你原來的兩個對手現在只剩下一個,難道你不想了解他的動態嗎?」
蕭子玉臉上終於擠出了笑容,一改剛才的兇相,拍著張顯凡的肩膀說:「果然是個聰明人,以前是我小看了你。蔣興和如今有什麼動態?」
張顯凡說:「冷眼旁觀,等著有人掘來朱企豐墳墓的寶物,然後坐收漁人之利。」
蕭子玉眼睛直視著張顯凡:「如果有人不讓他的如意算盤得逞呢?」
張顯凡說:「蕭局長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也不需要聽清楚,總之,為了活命我會密切關注蔣興和的一舉一動。」
蕭子玉問道:「你說蔣興和出手了夏妃墓的贓物得五萬大洋,這消息是從哪裡聽來的?」
張顯凡道:「這個問題就不要回答了吧。」
蕭子玉退而求其次道:「那就不問,他和什麼人做生意總可以告訴我吧?」
張顯凡猶豫再三,說道:「寶慶有個永和號,找到這個寶號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
蕭子玉鬆了一口氣,又在張顯凡的肩上拍了幾下:「你的腦袋暫時寄在這肩上,敢不老實再收拾你不遲!」
張顯凡走後,蕭子玉把蕭忠叫來,向他轉述了張顯凡說的一些話。蕭忠聽后感嘆道:「還真虧了張顯凡及時提醒,既然如此,二少爺打算怎麼辦?」
蕭子玉說:「我準備去一趟寶慶,哪怕就是便宜賣給別人也不能讓他蔣興和得好處。」
蕭忠點頭說:「也只能走這條路了,準備什麼時候啟程?」
蕭子玉說:「去一趟寶慶來回最快也要十來天,這事不能拖,你去何半仙那裡查個出行的吉日,如果這兩天可以動身,回來時正好趕上掘墓的時間。」
蕭忠即刻出門找何半仙,不到一個時辰回來告訴蕭子玉,說明天是個好日子,往北行大吉大利。寶慶正好在都梁的東北方向,蕭子玉大喜,這才去局裡處理公務。下班前,蕭子玉把舒振乾叫到辦公室,說這幾天總局有事,他須出一趟差,如不是特別要緊的事,各科室可自行做主。
考慮到騎馬出行會有人看到,蕭子玉決定走水路。次日一早,蕭子玉就打扮成鄉紳帶了蕭火陽乘船北上寶慶,赧水河是東北流向,從都梁至寶慶都是順流而下,短短四日就到了目的地。主僕二人選了一家客棧住了一晚,順便向店家打聽永和號。一提這個寶號,當地人無不知曉,都說它是江南數省最大的珠寶號和古董行。這二者中間,尤以古董生意做得最好,是西方發達國家文物販子聚集的場所。聽了這一番話,蕭子玉心裡有了底,主僕二人洗了個熱水澡就安心休息。第五日,蕭子玉經路人指點很順利就找到了位於寶慶路的永和號。
永和號的門面十分大氣,店內櫃檯都以加厚的玻璃製成,這在當時是很時髦洋氣的。櫃內擺滿了各種款式的金銀首飾以及珠寶。蕭子玉主僕的出現,立即引來了店小二熱情的接待,向二位介紹各款首飾的優點及價位。蕭子玉耐著性子聽了一陣,然後說:「我不買首飾,我有一批貨要出手——想找你們最大的老闆。」
店小二說:「我們老闆不常來店裡,先生稍候我幫你們去問問。」
店小二剛走,一位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走過來用一口標準的中國話問道:「先生有什麼貨要出手,是不是古董?我叫比爾,美國人,是做古董生意的。」
見蕭子玉不理會人家,蕭火陽忍不住說:「我們要出手的正是古董。」
比爾立即來了興趣,問道:「是什麼貨,可以透露嗎?」
蕭火陽問道:「古畫你們喜歡嗎?」
比爾一臉燦爛:「我們最喜歡的就是中國的古畫,請問是哪位畫家的作品?」
蕭火陽說:「唐伯虎的作品,絕對真跡。」
比爾喜出望外:「那可是寶物,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嗎?」
蕭火陽見蕭子玉用眼睛狠狠瞪他,就知道自己多嘴了,恰在這時店小二回來了,要領二位去見他們的老闆。
永和號的老闆姓賈,名守誠,是一位五十上下的漢子,他坐在豪華的辦公室里接見了蕭子玉,他很得體地向蕭子玉行拱手禮:「先生尊姓?仙居何方?」
蕭子玉亦還禮答道:「姓蕭,棲在都梁。」
賈守誠說:「那是一座文化名城,一個出故事的地方!」
分賓主坐定,蕭子玉說:「過獎,一座古城,無法與寶慶相比。」
有下人過來沏了茶,賈守誠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蕭先生請。聽說蕭先生手頭有古貨?」
蕭子玉飲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沒帶來,先來問個行情。」
賈守誠臉上掛著笑,問道:「哪一類的?」
蕭子玉說:「古畫,唐伯虎的《四季行樂圖》。」
賈守誠臉上露出驚異之色,隨後問道:「是真跡嗎?」
蕭子玉說:「不是真跡我大老遠跑來也不划算。」
賈守誠抑制住內心的激動:「這可是罕世之寶啊!如果沒說錯的話,此畫分春夏秋冬四季,每一季有八種交歡情景,共計三十二幅,每一幅都是價值連城!」
蕭子玉點頭:「賈老闆果然是行家,我這一趟算是沒有白來!」
賈守誠問道:「是現貨嗎?」
蕭子玉點頭:「是現貸,已經寄存在朋友家裡。」
賈守誠說:「什麼時候取回來馬上通知我,我用大船裝滿大洋去都梁找你!」
蕭子玉說:「賈老闆可否給個實價?」
賈守誠說:「這個不好講,如果保存完好還好說,若是有損傷,那價格相差就大了。」
蕭子玉說:「那好吧,等我取回畫就請你過來看貨,先議好價剩下的事都好辦。」
賈守誠笑道:「那就聽蕭先生的安排。關於我們永和號的信譽蕭先生不妨多方去打聽,也可以去問你們都梁的蔣興和——他是我們的老主顧。」
蕭子玉見賈守誠提到蔣興和,忍不住問道:「最近蔣老闆出手了一批貨,賈老闆是否聽說過這件事?」
賈守誠說:「是不是一位夏姓妃子的墓葬?主貨是一件鳳冠?」
蕭子玉點頭:「一點沒錯。」
賈守誠說:「這批貨在我手中,我給了他五萬大洋的實價。」
賈守誠說的話驗證了張顯凡所言,蕭子玉感到與賈守誠的距離又拉近了很多,話也多了起來:「實不相瞞,我手頭的貨不止《四季行樂圖》,還有大批的硬貨。」
賈守誠連連點頭:「我知道,唐寅的《四季行樂圖》一直在宮廷中收藏,不曾流落到民間,自明代以後就已失蹤,就有人猜已經成了帝王家族的陪葬物。找到這組畫,必然還有其他寶物。蕭先生不要擔心錢。我們的主顧不是什麼『腰纏萬貫』,而是真正的『富可敵國』!希望蕭先生回去后儘快給我迴音,別讓我望穿秋水。」
蕭子玉笑道:「賈老闆真會說笑話,事情辦妥了我馬上發電報過來——我知道賈老闆很忙,今天就不打擾了。」
賈守誠說:「你這是哪裡話,不管做不做生意,我們還是要做朋友,你大老遠跑來,不盡地主之誼,我今後還能出門嗎?」
蕭子玉禁不住賈守誠的再三挽留,只好一起去了豪客來酒店吃飯,席上還有幾個外國人作陪,比爾竟然也在其中。飯後,蕭子玉主僕就被賈守誠安排在豪客來住下。此時,蕭子玉已是歸心似箭,並提前向賈守誠辭行——明日一早將乘船回都梁。
賈守誠一行走後,蕭子玉就準備休息,才洗完澡就有人敲門,蕭火陽把門打開——原來是比爾。
比爾聳聳肩攤開雙手:「不好意思耽誤你們的休息,我可以進來嗎?」
蕭火陽不敢做主,看著主人,他見蕭子玉點了頭就放比爾進房。比爾向蕭子玉伸出一隻手:「我相信緣分,從第一眼看見蕭先生我就認定我們會成為最好的朋友。」
蕭子玉機械地伸出手,心裡懷著戒備:「有緣千里來相會,但願應驗比爾先生所言。」
比爾直言道:「我想和你做生意,背了賈老闆來找你,照你們中國的話說是不厚道,可是在我們西方不這樣認為,這叫做公平競爭——我和賈老闆處在同一個競爭平台上。蕭先生,你不認為這對你是一件大好事嗎?你就有了選擇的機會,不致在一棵樹上弔死,可以賣最好的價錢。」
蕭子玉這下明白了比爾的來意,內心的顧慮消失了,他問道:「比爾先生的中國話說得非常好,請問你來中國幾年了?」
比爾說:「我是在中國長大的。」
蕭子玉說:「比爾先生在中國長大,肯定也明白中國的國情,你說得當然有道理,但真要那樣做我還是不敢——中國人最怕擔當道義上的壞名聲。」
比爾說:「這一點先生放心,我已經幫你想好了,你先和賈老闆把價錢談好,然後我在他的底價上再加,到他要提貨時你可以報失盜案——我絕對為你保密。」
蕭子玉笑道:「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爾先生把我們那一套已經發揚光大了。」
比爾亦笑道:「不過是入鄉隨俗而已。都梁是個好地方,朱元璋的第十四子在那裡為王十四代,這可是一筆不可忽視的財富。」
蕭子玉說:「看來比爾先生對都梁有很深的研究。」
比爾說:「很深的研究談不上,幹上了這一行每去一個地方熟悉當地的歷史是最基本的功課。前幾天我從賈老闆手中收到了一件寶貝也出自都梁。」
蕭子玉道:「什麼寶貝?」
「是一件王妃的鳳冠,典型的明代風格,做工相當精美,僅是這一件賈老闆就從我手中拿走了七萬大洋。」蕭子玉、蕭火陽驚得面面相覷,比爾接著說:「今天就不打擾二位休息了,以後怎麼聯繫?」
蕭子玉也不挽留,說:「都梁柳山路,姓蕭的就我一戶。」
蕭火陽送走比爾把門關上:「老爺,幸虧我們來了一趟寶慶,要不我們冒著危險掘開朱企豐墓又是給別人白乾。」
蕭子玉瞪了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
次日一早,蕭子玉主僕二人來到赧水碼頭,有一船家迎了上來:「請問哪位是都梁的蕭先生?」
蕭子玉疑惑道:「是又怎麼了?」
船家點頭哈腰說:「我叫楊老大,是這麼回事,永和號的賈老闆已經包了我們的船送二位回都梁。」
蕭子玉主僕跟著楊老大上船,不知何故,他對賈守誠的客氣竟然沒有半點感動,在賈守誠與比爾之間,他更喜歡後者的直爽和不做作。
楊老大提醒蕭子玉主僕坐好了,然後開船,自寶慶出城的這一段水域平緩,船速還算不慢,出了城河面就變得狹窄起來。逆水船就不好走了。蕭子玉來時心裡背負了重壓,不知道此行結果如何,當然也無心情賞景。如今事情辦得如此順利,蕭子玉見兩岸的風光十分好看,尤其船家楊老大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物,他也有一缺點,沿途只要看到岸上有年輕女子,就眉飛色舞,忍不住要唱山歌挑逗——
正月連妹去交情,郎打戒指送人情。
郎的錢財如糞土,妹的仁義值千斤。
二月連妹去交情,粉壁牆上畫麒麟。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
三月連妹去交情,江邊楊柳又發青。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四月連妹去交情,瘦馬拴在青草坪。
馬行無力只因瘦,人不風流只因貧。
五月連妹去交情,端陽龍船伴水行。
易漲易透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
六月連妹去交情,六月驕陽如火焚。
有酒有錢多朋友,急難何曾見一人。
七月連妹去交情,月半釀酒敬佳賓。
不信且看筵中席,杯杯先勸有錢人。
八月連妹去交情,情妹住在遠山林。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九月連妹去交情,九十公公上山林。
山中自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
十月連妹去交情,十月有個小陽春。
人不求人一般大,水不下灘一掌平。
若是看到是獨身的女子或拖兒帶女沒有丈夫在身邊的婦女就唱道——
稠樹扁擔翹蓮蓮,
妹送情郎去販鹽。
人家販鹽三五日,
情郎販鹽三五年。
青天白日一炸雷,
郎在廣西不得回。
廣西有個留郎妹,
家中有個盼郎歸。
廣西阿妹沒良心,
妹在家中打單身。
枕上眼淚能洗臉,
床下眼淚可撐船。
其時天氣晴好,船上江風習習,沿途兩岸風景宜人,加上一個樂觀開朗的船老大,時間就過得飛快。到了第三天的夜裡,空氣突然悶熱,未及天亮就下起了傾盆大雨,河面之水驟漲,行船也漸漸艱難。
蕭子玉醒來后大雨仍在下,他向楊老大打聽到了哪裡,楊老大告訴他尚未出寶慶地界。蕭子玉大驚,快第四天了還在寶慶地界,如此緩慢如何能趕在七月二十九回到都梁?愁緒剎時湧上心頭,又想起出來了這麼久,家中會不會出現意外?情急中他對楊老大說:「船家,水路如此難行,家中還有急事,還可以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回都梁嗎?」
楊老大說:「不可以,自古寶慶到都梁除了水路尚有一條驛道,但驛道崎嶇多彎,比水路花費的時間還要長,因此自古以來走水路的人最多。」
蕭子玉一聽便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