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逃亡異鄉
再說困在墓道里的譚小苦聽朱子湘說墓道口還堆了十幾方封土就絕望了,因為墓道里的空氣已經不多,蠟燭也快熄滅了。
在這關鍵時刻,朱子湘說:「問題也沒有你想的那樣嚴重,如果我們非要鏟掉這堆土才能逃生,還不如坐著等死算了。」
譚小苦問道:「莫非師父還有其他逃生妙方?」
朱子湘也不多說,趁著燭光還沒有滅,用鋼釺拚命鑿右邊的牆,隨著一塊接一塊磚塊的脫落,奇迹又出現了——右邊竟然也是一個墓道!譚小苦懵了,他不明白這個像迷宮一樣的墳墓,到底有多少甬道。當他跟隨師父走出了甬道才恍然明白——這墳墓一共就兩條墓道,這兩條甬道其實就隔了一堵牆!蕭子玉他們不知道這一秘密,死成了他們的唯一結局。
師徒二人把墓道口偽裝好了,其時山上傳來仙人寺的鐘聲,為了搶時間,他們趕緊離開了現場。
在返回城裡的路上,走在前面的譚小苦發現不遠處有兩個黑影,他向師父傳出暗號,兩人趕忙躲在一邊的蒿草叢裡。不一會兒,那兩個黑影走了過來,還邊走邊說話。當他們遠去后,譚小苦小聲問朱子湘:「師父,你聽出這兩個人是誰嗎?」
朱子湘說:「有一個人的聲音很熟悉,一時猜不出他們是誰。」
譚小苦說:「一個是張顯凡,還有一個是蔣興和的管家李施煙。深更半夜的,原來蔣興和也盯上這裡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些人簡直是瘋了。小苦,你回去收拾東西,我得去看看這兩個傢伙。」
「師父我們去哪裡?」
「反正不能在都梁待了,等我回來再說。東西要盡量少帶為好。」譚小苦臨走記起鑰匙還在蕭家,就問朱子湘。
朱子湘說,「我的鑰匙在進大牢那天就給牢子搜了,說凡是金屬東西都不能帶進去。沒事,找條結實的棍子把鎖撬了,反正今後也不能回來住了。」
師徒分手后,譚小苦回到大郎巷,記起隔壁袁老頭扒灰用的鐵棍就藏在廊檐下的灶堂里,就尋了來把鎖撬了。門開后,屋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譚小苦摸黑點明桐油燈,但見各物件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尖。他也顧不了這許多,先找出四隻籮筐、兩條扁擔,然後才鑽進床底下把那隻皮箱取出來。他把錢用布包了,放置在籮筐的最底層,上面再蓋一些破衣爛衫。他把空皮箱放回床底的時候,驚動了隔壁的袁老頭。袁老頭連喊了幾聲「朱子湘」,見沒人應,就說:「莫不是鬧賊嗎?我得叫人過去瞧瞧。」
譚小苦一聽要驚動更多的人就急了,忙回應道:「袁老伯,是我!」
「是小苦啊,我叫你怎麼不應呢,我還以為鬧賊呢。」
「你叫的是我師父,我當然不好答應。」
「你師父哪裡去了?聽說他已經從牢里出來了——也不知止戈亭的風言風語有幾成是真的。」
「我師父還沒有出來,不過也快出來了。」譚小苦希望儘快結束與袁老頭的對話。
「這麼說止戈亭的話還有幾分依據,不全是空穴來風。」
「那是的,無風不起浪嘛。」
「小苦,這段日子也沒見著你,你上哪裡去了?」
「我……哪裡也沒去。」
「怎麼可能呢,一個大活人要吃要喝的,怎麼會哪裡也沒去呢?你是不願告訴我吧。」
「袁老伯,我很累,我要休息了,沒力氣和你說話。」
袁老頭這才歇了口,譚小苦把東西收拾完了,正好朱子湘也回來了,他問道:「差不多了嗎?」
譚小苦沒有說話,而是打手勢指著隔壁,朱子湘會意就不再出聲,但他的話還是被袁老頭聽到了:「小苦,小苦你睡了嗎?我聽到你師父在說話,是他回來了嗎?」
譚小苦吐著舌頭,然後裝成夢囈聲:「差……差不多要睡覺了……」
「小苦,你說夢話了,準是在外頭受驚丟了魂,得教你師父去十字路口為你喊三夜招魂,你師父若是不在家,我幫你去喊——可憐的孩子,連個喊魂的親人都沒有。」
袁老頭在隔壁沒完沒了,害得師徒二人不敢出聲也不敢動什麼東西。好在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二人各挑一擔就出了門。離了大郎巷,二人鬆了口氣,朱子湘見譚小苦的一隻籮筐上頭還放了一床棉被,就說:「快把被子扔了!」
譚小苦不解:「反正也不重,無非占點地方,已經是秋天了,晚上要用。」
朱子湘說:「這都是小事,你自己看看,這樣子出門像個什麼?」
譚小苦這才省悟,帶了被褥出門人家一眼就看出是逃荒的,容易暴露目標,他趕緊把被子丟了。
到了鬧市口,該選擇方向了,譚小苦停了腳步回頭望著朱子湘:「師父,怎麼走?」
朱子湘也很茫然,他想了想說:「往西吧,那裡山高林密,人煙稀少,總該有我們棲身之地。」
譚小苦於是往西,出了城,就忍不住問道:「那兩個人去譚家村幹什麼?」
「你是說張顯凡和那個蔣興和的管家吧,他們也知道今晚是蕭子玉收工的日子,特地過來打聽虛實。」
譚小苦說:「那他們來晚了,什麼也沒看到。」
「正是。我就擔心他們知道墳墓的方位。」
「他們知道嗎?」
「還好,他們不知道,那個蔣興和的管家還一路埋怨呢——如果再早那麼半個時辰,現場正好被他們看到了。」
「師父,現在你應該放心了,再沒有人知道這冢墓了。」
「也不盡然,最起碼還有一個人知道。好在他即使知道也不敢妄動我家的祖墳。」
「他是誰呀?」
「蕭子玉的老管家,他來過現場。」
「其實有人知道也不用擔心,墓里那麼多的機關、陷阱,誰都知道王陵也不是那樣輕易就被掘開的,特別是這一回死了那麼多人,這會讓很多人聞風喪膽。」
二人一路說話趕路,到了西鄉天就亮了,有早起的農夫站在田野里觀看即將成熟的稻子。朱子湘、譚小苦的打扮,像出門的小販,這樣裝扮的人路上很多,因此也就不惹人注目。過了西鄉,前面是楓木嶺,師徒二人不敢再往前走,就在山腳下的吊腳樓伙鋪用餐。
伙鋪里住了不少出門人,他們都是昨天下午趕到這裡的,因害怕前面的強盜,歇下來第二天結伴過坳。朱子湘師徒吃了早飯,陸續又有一批腳夫、商販趕到,計有近百人,然後大家互相壯膽,縱然如此,當隊伍到了楓木嶺時,人們還是提心弔膽,一個個大氣不敢出……還好,這一天楓木嶺的強盜沒有出來。過了坳,大家如釋重負,說話的也多了起來。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卻說朱子湘自稱姓劉,第一次帶著徒弟出門做生意。同行者都信以為真,熱心介紹各地的生意行情。朱子湘只是一味敷衍,譚小苦隨著大隊,出門人飢餐渴飲,逢夜住店,於次日下午就到靖州的望鄉客棧。望鄉客棧乃是譚小苦的傷心之地,父親曾死在這裡。如今是逃難,這客棧老闆又是都梁人,譚小苦本不願在此歇腳,但師父經不住同伴的勸說,加之肚子確實餓了,就硬著頭皮入店,揀一僻靜處坐了。即便如此,譚小苦還是被老闆銀白元認了出來。他走過來在譚小苦的肩上拍了一下,說:「張伢仔,好久不見了,不上樓去坐坐嗎?這段時間你都在幹啥?」譚小苦不語,看看銀白元,又看看師父。銀白元也望著朱子湘,「這位師傅也一起上去吧。」
朱子湘聽譚小苦提起過這家客棧,就說:「張伢仔,難得這位老闆如此客氣,我們上去坐坐。」
二人隨銀白元上了二樓包房,銀白元掩了門,回過頭望著朱子湘:「如果我沒猜錯,這位應該就是朱子湘師傅。」
朱子湘一驚:「你怎麼也知道朱子湘?」
銀白元認真道:「朱師傅請放心,我知道沒事,我是蕭家的世仇。我這裡是都梁人出門歇腳的地方,都梁有什麼新聞,要不了兩天就會傳到這裡。你的名氣很大,在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
朱子湘這才放下心來,說:「你們銀蕭兩家的讎隙我也略知一二,今天我要告訴你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我知道。」銀白元打斷朱子湘的話,「這消息也是昨晚上才傳到這裡的,聽了之後,我們一家真是高興得一夜沒睡!」
朱子湘吃驚道:「不可能吧,這事昨天凌晨才發生,就算傳得再快也要今天才能傳到這裡。銀老闆說的是哪樁事?」
「我說的是蕭子儒已經倒台回鄉了,據說他是大前天回來的,你說的是哪件事?」
「我說的是蕭子玉——」朱子湘停頓下來,壓低聲音道,「這事千萬別外傳,蕭子玉和他的二十名莊客昨天凌晨死在朱王墓里了!」
銀白元驚得睜圓了雙眼,繼而拍著巴掌道:「報應、報應,真是報應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和師父也在墓室里,是師父啟動墓室機關把他們壓死的。」譚小苦搶先回答道。
「哦……我明白了,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逃出來,了不起,了不起!」銀白元伸出大拇指,隨後又問道:「去什麼地方想好了嗎?」
朱子湘搖頭:「沒想好。」
「在我的心目中,你既是我的恩人,也是了不起的英雄,如果沒想好地方,真希望你們能在靖州住下來,我也好儘力照顧你們。」
「我知道銀老闆是一片真心,但靖州離都梁畢竟不遠,加之人多眼雜,怕不安全。」
「朱師傅此言差矣,其實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加之我這裡是個窗口,有什麼消息會及時聽到,這比去別的地方當瞎子、聾子好得多。」
譚小苦覺得銀白元說得有理,加之父親的墳也在這裡,急需修茸一下,遂道:「師父,銀老闆說的都是真話,我們還是在這裡住下來吧。」
朱子湘說:「既然是銀老闆一番好意,那就留下來吧。只有一事,這客棧來來往往的人多,斷然是住不得的,我想麻煩銀老闆幫忙買一處僻靜的房子。」
銀白元點頭說:「這樣最好,買房子不難,你們先住下來,我就派人去辦這事。」
三人在樓上說著話,就有夥計上了飯菜。尚未吃完,在下面就餐的同路人已經吃完飯準備上路。有人就記起了朱子湘師徒,就喊叫道:「劉師傅吃了嗎?趁著天氣涼快正是趕路的時候。」
「吃好了,吃好了,就來!」朱子湘放下碗筷又對銀白元說,「拜託了,我們得去應付一下。」
朱子湘師徒又隨著隊伍出發,未出靖州城,朱子湘就謊稱要看看靖州的生意行情,與同伴道了別,繞了半個圈又回到瞭望鄉客棧。銀白元已經打發夥計進城打探房子去了,他把朱子湘師徒安排在最偏僻的後堂暫住。
又過了兩天,房子終於落實了,朱子湘付了房錢,又添置一些日常用品,帶來的積蓄就耗費得所剩無幾。銀白元很是客氣,給二人送了足夠吃兩個月的糧和油。
房子在靖州的城南,離望鄉客棧不到二里路程,位置也較僻靜,符合師徒二人的要求。搬了家,譚小苦就去到黃狗坳。墳場上芳草萋萋,這裡是亂墳崗,就是清明節也少有人光顧。譚小苦的突然到來,驚擾了草叢中的毒蛇和野兔,它們於紛紛逃離中像一艘艘快船劃開水面一樣把草犁開……
譚小苦費了好一陣工夫才找到放置了三塊石頭的墳包——這就是父親的墳。他拿出紙錢香燭和祭品拜祭了父親,這才去石場定製墓碑,然後擇日立碑、修墳。那碑上寫道:故父譚公老瓜顯孝之墓,孝男譚小苦民國十七年秋立。
墓碑立起來了,譚小苦跪在墳前說:「爹,你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不要斷了香火,兒子一定好好活下去,完成你的夙願。」
譚小苦從墳場回到新家,朱子湘就說:「今天總算是安頓下來了,但我們還要吃飯,人家的照顧畢竟是暫時的,得找點謀生的事做。」
譚小苦說:「可以去問銀白元,他見多識廣、門道多,他會給我們指一條好路的。」
朱子湘說:「不必麻煩人家了,我們還是干老本行,如果你不願意可以找銀老闆幫忙。」
譚小苦說:「我沒什麼不願意,就怕師父厭倦了這一行。」
朱子湘說:「厭倦了也得干,我在想一個人的職業可能是上天賜的,一旦幹上了,一輩子休想改行。」
師徒二人商量好后,就開始出入靖州的大街小巷,哪裡有鞭炮聲就去哪裡,然後打聽喪家的經濟狀況。若是富裕人家,晚上就潛入墓地把「鬼皮」剝了。如此雖發不了財,卻衣食無憂。
銀白元果然遵守諾言,他只要聽到都梁的新聞都會及時轉告。他說就在師徒二人搬家后不久的一天,有一個可疑人住進瞭望鄉客棧,逢人就打聽譚小苦的下落。根據銀白元的描述,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張顯凡。
銀白元說,這個人騎了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他白天出門,也不知他去了哪裡,晚上回來,凡是長年在這條道上走的老商販、老挑夫他都接近。
朱子湘告訴銀白元說,這個人不懷好意,萬萬不可讓他知道這個地方。為了避免與張顯凡相遇,師徒二人白天都不出門,連買菜都請鄰居代勞。到第七天,銀白元過來轉告,說那個人已經回了都梁。師徒二人才又外出活動。好在這以後再也沒有人來找過他們。
光陰荏苒,轉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清明前夕。不知是什麼人定下的規矩,凡盜墓賊在清明前後都要歇業一段時間。也許是這段時間墓主後代都要回來掃墓,容易暴露,也許是給墓中的人放個假。到底是何種原因,連盜墓者本人也說不清楚。
這個時候,譚小苦也想起了遠在都梁的祖墳,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回去祭掃。他向師父提起了這事,朱子湘也表示支持。譚小苦請靖州城裡的算命瞎子查了一下日期,決定在清明前夕第五天回去。按照掃墓的習俗「前三后四」,也正好趕上了時間。
就在譚小苦準備回都梁掃墓的這天早晨,師徒二人正要吃飯,銀白元提著籃子過來。籃里有好酒魚肉,朱子湘說:「銀老闆總是這樣,教我們不好意思。」
銀白元很高興,說:「我今天是特地來請客的!」
「有喜事嗎?」朱、譚齊聲問道。
「有大喜事,先擺上再慢慢說。」銀白元把菜擺上桌了,斟滿三杯酒,先拿了自己那一杯飲后,「一飲而盡,喝乾了我再說喜事。」見朱子湘師徒幹了,又再斟滿三杯,飲后才說:「剛剛聽到的消息——蕭家徹底垮了,田土全賣了,遣散莊戶,這還不夠,蕭家大院也賣了。」
朱子湘放下杯子:「那麼大的院子除非蔣興和,誰要得起?」
銀白元又一飲而盡,把空杯亮給朱子湘:「干。你說對了,那院子正是賣給了蔣興和。蔣興和過意不去,見他們賣了院子沒地方住,還讓他們住著呢。」
朱子湘喝乾一杯,嘆道:「世事無常啊!」
銀白元說:「說無常其實也有常——他們蕭家欺侮我們,自古天理昭昭,倒台那是遲早的事。有趣的是,那個蕭家大少爺到了這一步還死要面子,說是暫住一下,等外地的房子收拾好了就搬走。」
朱子湘點頭:「他家現在這狀況搬到外地去住是最明智的。」
銀白元道:「聽我的客人說,蕭家根本就買不起房子,可能是去租房住,死要面子的話也虧他說得出口!」
譚小苦一心想著回家,只盼銀白元快點走,就說:「人要臉面樹要皮,這不奇怪。」
銀白元轉對譚小苦說:「聽朱師傅說你要回家掃墓,什麼時候走?」
譚小苦說:「馬上就走,還得準備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呢。」
「這些東西都梁也有,你嫌力氣沒處使嗎?」銀白元說。
「沒辦法,我也想省點力氣,就怕在都梁街上被人認出來。」
銀白元點頭:「說得也是,你去忙吧,我和你師父還得喝幾杯。」
「那我就失禮了,你們慢慢飲。」譚小苦匆匆扒了兩碗飯,就上街買香紙。買好后也不回家,就直往靖州至都梁的驛道走。
卻說「近寒食雨草凄凄,著麥苗風柳映堤。等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譚小苦撐了一把晴雨傘,一路上也不與人搭話,一路曉行夜宿,第三天上午,總算到了都梁。他在最僻靜的如歸客棧住了,睡到晚上才敢出門吃東西。夜深人歇時,譚小苦帶著祭品來到譚家村自家墳山上掃墓,因怕驚擾了村裡人,也不敢燃放鞭炮。好在他帶的紙錢特別多,這樣在心理上才感到對得起祖先。
譚小苦最先來到村西頭爺爺、奶奶及更高祖的墳地。這裡是譚家村地位最高的墳場,即便是在夜裡,也給人一種規範井然的莊嚴感。每一冢墳前都立了墓碑,有些還栽了松柏及海棠花。譚小苦雖然快一年多時間沒有回來,但祖墳上不見一根亂草。在都梁幾乎每一個家族都成立了「清明會」,按規矩,凡是上了「老墳山」的人,即使沒有後輩或後輩遠在他鄉,清明會都要集體祭掃。
譚小苦給爺爺以上三代的祖人掃了墓,就來到靠西南的母親墳地。這是一個低矮的黃土山,與高高的銅寶山遙遙相對,中間隔著一片田地和從田地中間穿過的沒底江。這個丘山是譚家村等級僅高於村南「鬼崽崽」墳山的墳場,在都梁有一個特殊的稱謂——「絕戶墳」。葬在這裡的大多數是未活到六十歲且無子嗣的「絕戶」,還有一部分非正常死亡有子嗣的「傷人」。譚小苦的媽媽屬於後者。
與不遠處的祖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是一個白天都少有人光顧的荒涼之地,到了晚上更是陰森恐怖,時不時還有閃爍的鬼火。但譚小苦是不會顧忌這些的,他本身就是與鬼打交道的「專業戶」。媽媽的墳很好找,這裡多數的墳沒有人認領,因此也無所謂立碑。譚小苦來到立了碑的墳前點燃蠟燭一照,上面果然刻了他譚小苦的名字。
墳頭上野草茂密,譚小苦把蠟燭置在碑上,從布袋裡尋出鐮刀把墳上的亂草刈凈,然後擺開祭品,焚燃冥鈔……就在譚小苦跪拜完畢抬頭之際,猛然發現一條黑影在不遠處的墳地閃現上半個身子,隨後就消失……譚小苦憑著經驗,那絕對不是鬼而是人,他輕咳幾聲然後叫道:「什麼人快出來,我已經認出你來了!」譚小苦又連叫幾次,見無人應答,就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不出來我馬上砸石頭!」
墳地那邊終於有了反應:「別、別砸……是我……」
譚小苦覺得聲音很熟,定睛看時,不覺驚叫:「羅國矮,原來是你,深更半夜的來我家墳山上幹什麼?」
羅國矮說:「我想幹什麼,你最清楚。」
譚小苦說:「我們譚家村自從遷至此地,都是靠耕作為生,也沒出過大官、富人,哪來的財物給你盜掘!」
「你們譚家雖是世代清貧,可這裡葬了朱王,我難道不眼紅嗎?」
「原來你是打朱王墓的主意,我勸你早早收起這個念頭,別說是你羅國矮,就是蕭子玉都是白白送死!」
羅國矮乾脆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譚小苦身邊:「小苦,我們是難兄難弟,你快告訴我朱企豐的墓在哪裡?我找得好苦,白天又不敢來,這村裡的人十分刁蠻,只要是陌生人來墳地窺視,就放惡狗咬人。你是知道秘密的,你一定要告訴我!」
譚小苦說:「別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不告訴就不告訴,我自己去找,何必對我這樣凶呢!小苦,這段時間你到底去了哪裡?」
「我正要問你呢,你是什麼時候從牢里出來的?你不是還有一個伴嗎?」
「你說羅建成啊,他在牢里早就被牢霸折磨死了,我命大,本來也是要死的,結果老天爺可憐我,讓蕭子玉倒了台,換了舒振乾當局長把我放了出來。」
「舒振乾他當局長了?他怎麼能當局長呢?」
「他呀,如今是蔣興和的坐上賓,蔣興和在專區、省里都混得開,打一個招呼舒振乾就榮升局長了。小苦,我正要告訴你蕭家垮台了,不論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沒有能力追究了。再者,蕭子儒那個書獃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蕭子玉和莊客失蹤之事,他也不敢對外公開,說是蒙著被子放屁,只臭自己。所以,你們還是回來,不要在外面東躲西藏,如果你還覺得不踏實的話,去蔣興和那裡認個碼頭,保證沒人敢動你一根汗毛!」
譚小苦說:「聽你的口氣,你也是認了蔣興和這個碼頭才從牢里出來的吧?」
「那不是的,我原來就是被冤枉的,舒振乾新官上任三把火,放了我,這樣可以顯示他公正嚴明。小苦,信我一句話,快點回來吧,蕭子儒掃了墓就要搬到外地去住了,他的房產已經全部賣給了蔣興和。」
譚小苦抬頭望望天上的北斗,見時間已經不早,就站起身拍著羅國矮的肩膀說:「人各有志,謝謝你的一番好心。」
羅國矮望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譚小苦說:「才一年不見,你就長高了,長成了一個真正的大人。我今後怎麼找你?」
譚小苦收拾起東西,說:「青山不老,綠水長流,若有緣,我們還會見面的。」
譚小苦怕被羅國矮纏住不放,逃也似的走了。他回到如歸客棧向店家打聽時辰,已是丑時下刻,此時啟程正好可以在天亮前趕到楓木嶺下的吊腳樓伙鋪。他身上沒帶錢,也不怕強盜「關羊」。
閑話少絮,卻說兩天後譚小苦回到靖州家中,向師父述及都梁見聞,除遇上羅國矮,其餘新聞望鄉客棧都已有了。譚小苦見時辰尚早,就又去街上買了一份祭禮及大量鞭炮上黃狗坳給父親掃墓。
譚小苦從黃狗坳回來,朱子湘神色緊張地迎上前問道:「你這趟回都梁除了碰上羅國矮還遇上了誰?」
譚小苦搖頭:「認識的人我只遇見羅國矮,再沒別人,師父問這話是何意?」
朱子湘說:「我們這裡已經暴露,剛才張顯凡來過,勸我們搬回都梁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