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動機未知的謀殺

第七章 動機未知的謀殺

黃織死了。

一般來說,不管生前如何迷人,死去之後不經處理,很難真的栩栩如生,特別是死於不測的,通常都會很可怖。

黃織瞪大了眼珠,面頰的肌肉扭曲著,張著嘴,僵硬的舌頭從白牙中吐出半截,黑髮披散。她是被掐死或被勒死的,窒息死亡的人會大小便失禁,這就是我聞到氣味的來由。

綁住她手腳的是尼龍繩,很堅韌,儘管她在臨死前奮力掙扎也無濟於事,只在手腕和手臂上留下了血痕,已經凝結了。

她的雙腿分別緊綁在木椅的椅腳上,手又反剪在椅背後,這讓她在掙扎時很難使上力。即便一個弱女子在生死關頭也會爆發出驚人的力氣,但是小小的尼龍繩斷絕了最後一點生機。屋裡甚至沒有明顯的搏鬥痕迹,我想,她很可能先被打暈,綁到椅子上,再被勒死。

在床邊的地上,有一個布娃娃,正咧開嘴笑著。這就是我在大唐村她家裡看到的那種布娃娃,看來她走到哪裡都隨身帶著。

胖大嬸看到黃織的死狀時發出了一聲驚人的尖叫,高音歌唱家都擁有龐大的體型絕對是有道理的,她叫完之後就暈倒在地上,直到巡警到來時才蘇醒,面如土色。

先是巡警,再是大批的刑警,何夕作為法醫也到了,我正接受警方的盤問,她的眼神在我臉上停了半秒,大概這就算打過招呼了吧,然後自顧自幹活去了。

盤問我的是個中年警官,並不很友善。現在警局刑偵隊里都分成一個個探案組,組長就叫探長,這個稱呼很西化,讓人聯想起一部上世紀八十年代在中國很紅的美劇《神探亨特》。這名警官就是探長。

「姓名,職業,什麼時候發現的死者?」他嚴厲地發問,旁邊還站了一名年輕警察,把我夾在中間,有點控制住我的意思。

我面對死者的表現比胖大嬸鎮定的多,大概這點讓探長有些懷疑。

我一一答了,結果探長看我的眼神更加犀利。

「你是記者?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要破門而入?」

這說來就話長了,從紙嬰到尾行男,前因後果要講清楚得從頭梳理,不是幾句話就能說完的。

要說的事情一多,一時間我就沒回答上來。看在探長眼裡,冷笑一聲,對年輕警察說:「這人有嫌疑,先帶回局裡。」

「是。」旁邊的警官應了一聲,嘩啦啦就抖出了副手銬。

「喂,等等,我只是要說的比較多,這才回答的慢了點。」

「現在哪有工夫聽,回局裡慢慢說。」探長完全不買賬。

嗒嗒兩聲,我被抓了個結實,小警察的動作十分生猛,把我的手腕扭得生疼。「我有嫌疑?那我報案幹嗎?」我怒氣沖沖地說。

「自己報案不代表什麼。」何夕從房間里走出來,現場的活幹完了,她就等屍體運回去做解剖。看見這裡的情形,竟然接了這麼一句。

「喂,你怎麼這麼說?」我急了。

「這人和市局特事處有幾次協作,應該不會幹這麼沒技術含量的事。」何夕對探長說了一句,瞥了我一眼,嘴角翹了翹,轉身離開。

「特事處?」探長輕輕念了一遍,看我的目光從犀利變成了狐疑。

「我和死者是認識的,但是經過比較複雜,我簡單說了一下。」我抓著機會大略說了一遍。

我說到一半的時候,探長已經示意小警察給我打開手銬。

「是這樣。」探長點了點頭,「現場你動過什麼沒?」

「我在門上踹了一腳,走進去試了試黃織的鼻息,然後就退出來打電話報警。」

「剛才有點魯莽了,不好意思啊。」探長對我笑笑又說,「不過還是需要你去警局做個筆錄,把你剛才說的再詳細說一遍。」

「讓一下,讓一下。」黃織的屍體被裝進裹屍袋,兩名警察抬著經過我面前。

我凝視著黑色的裹屍袋,心裡滿是疑惑。

是誰殺了黃織,為什麼要殺她呢?

謀財,住在這個小旅館里的人會有什麼錢?為色,黃織倒是長得動人,但她死的時候穿戴整齊。

她是被捆在椅子上勒死的,不像是有人臨時起意把她殺的。誰會隨身帶著尼龍繩呢,分明是有預謀的殺害。

房間里,現場鑒識人員還在小心翼翼地搜尋兇手留下的痕迹,我粗粗看了幾眼,覺得他們至少已經發現了可疑的交腳印和毛髮。

「那記者,要不我們先去拿你前面說的那幾封信,然後一起回局裡?」剛才銬過我的警察問。

「好的。」

下樓的時候,我看見探長正在盤問那位胖大嬸。胖大嬸一臉都是汗,身上的肥肉微微顫抖著,聲音又尖又細,還處於驚恐中。

「警官,這和我沒關係啊,我什麼都不知道。」胖大嬸哭喪著臉。

「人住在你這裡,現在死了,你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樓道有幾個服務員,人呢?」探長問詢她時的口氣,比剛才對我更加酷厲。

「房客的事我不大管的,這裡人手少,都是退房后再清掃的。本來每層有個值班的,但是最近有個人請假回老家去了,人手有點緊。」

「監視錄像呢?」

「沒……沒,哦不,是壞了。」

「這個也缺那個也缺,你這裡是怎麼通過的檢查?我看也不用再開下去了。」「哎呦,唉,唉!「我轉過彎下了樓梯,我還能聽見胖大嬸的哀號。

回報社的路上,我買了點生煎邊走邊吃。一小時前我還飢腸轆轆,現在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被小警察要走了,他也沒吃晚飯。

「原來你和特事處的人認識,裡面有個胖子叫甄達人,原來在我們隊待過一段時間,哦,你認識他啊。他可真是個活寶。」這警察對特事處的話題很感興趣,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其實提不起多少聊天的興緻。

重新回到報社,我把桌子和儲物櫃翻了個遍,還是差幾封信沒找到。這不能怪我,一個精神病人的來信,怎麼能要求我細心保存?

劉唐還沒走,見我去而復返,又跟著一個警察,多嘴問道:「怎麼啦?找什麼呢?」

「昨天來找過我的那精神病人,死了。找她寫給我的信。」

劉唐嚇了一跳,拉開抽屜找出個信封:「我這兒有一封,上次傳閱到我這裡,忘記還你了。那個,她是被殺的?」

我接過信,點了點頭:「回頭再告訴你。」

劉唐一下從座位跳了起來,抓起包興奮地說:「大新聞,大新聞,在哪裡,告訴我!」

我告訴了他地方,劉唐雀躍著沖了出去。

這個莽撞的傢伙,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隨即就把手機關了。

等劉唐明白過來我居然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肯定要來電話,但我可沒有接受他採訪的心情。

在警局等了很長時間,那位探長才來給我做筆錄,不過態度又好了許多,我想大約是他了解到了關於我更多的背景資料吧。這幾年我和警察還真是沒少打交道。

筆錄做了兩個小時。探長問得非常詳細,在說到紙嬰的時候,他也驚訝了一把。而聽到我利用尾行男找到黃織住的旅館時,他停下筆抬頭看了我一眼,大概覺得我能想出這個辦法很不簡單。

「你怎麼知道她來找你就是為了女兒失蹤的事?」

「猜到,因為我和她之間並不存在其他什麼交往啊。」

「她寫給你的信里提到她一直很用心看你寫的新聞,你回憶一下最近寫過的新聞,有沒有哪條可能吸引她來找你?」

這我倒沒有想過,想了半天,苦笑著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可猜不到她的邏輯,她不是個正常人呀。」

「她有什麼仇人嗎?」探長問。

「我不清楚,她們村裡人應該會了解。」說到這裡,我想起了什麼,遲疑著說,「其實……就我所知,黃織和她村裡人的關係並不好。」

探長眼睛一亮,忙問究竟,我把大唐村人對黃織的「晦氣」之說講了。探長想了想,微微搖頭。

「應該還不至於。」他說:「好了,謝謝你那先生,就到這裡吧,如果有什麼需要進一步了解的,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

「哦,我能問一下,現在有線索了嗎?」

探長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向我透露了些情況:「黃織大約是在今天早晨死亡的,這是宗謀殺案,但兇手並不算太老練,他留下了些痕迹。我想我們應該能抓到他。但是殺人動機還不清楚,本來想看看能不能從你這裡得到些啟發,不過……」他聳了聳肩,沒說下去。

走出警局的時候,我把手機打開,給何夕打了個電話,我想她應該還沒有下班。

「我就在警局外面,要不要出來一起吃宵夜?」我問。

「不用,我忙著。」她氣息微弱的回答從手機里傳來。

「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這麼弱?」

「我說了,正忙著,我用肩膀夾著手機呢。」何夕說。

「你在做解剖?」我想到了她沒有空出雙手的理由。

「正切到一半,沒事我就掛了。」

「等等,就是我發現的那個死者?」

「廢話。」

「你驗過她的血型了嗎?」我沒從她的聲音里聽出多少興奮,這不應該呀。

「做了個最簡單的檢測,O型血,怎麼?」

「我知道她的血型,你再做一遍詳細的,我告訴你,她的血型是U-色姆別伊型。」

「什麼?」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

「U-色姆別伊型,我採訪過她,我知道。」

「噢,我愛你那多。」何夕說了句讓我久違的話,不過隨即就是嘟嘟的忙音,她把電話掛了。

我愣了會兒神,再給她打過去。

「還有什麼事嗎?」她的口氣一下子變得比剛才不耐煩得多,見鬼,這就是她愛我的方式嗎?

「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紙嬰嗎,她就是那名產婦。」

「哦哈!」何夕叫道。我想她一定興奮得臉都紅了,這個醫學狂。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她在電話中說了一連串的讚歎,卻不知道是獻給誰的。

「我記得你說過,她家裡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吧?」何夕突然問了我一個古怪的問題。

「是的,你問這幹嗎?呃,等等!」我突然有很不妙的感覺,「你該不會是想對她的身體幹什麼吧?」

「沒有親屬那就隨便我怎麼搞啦,這寶貝在我這兒也能多留點時候。」何夕一點不諱言她的打算,「我是法醫,這也算是我的正當權力,放心,不管怎麼切我都會給她裝回去的。」「唉,唉!」我只能嘆氣,我喜歡的女人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我真的要追求她嗎?

「對了,先前你為什麼那樣說,什麼自己報案不代表什麼,下了我一跳。那時候探長都快要把我當成殺人犯了。」我鬱悶地問。

「自己報案的確並不能代表什麼,韓國那個案例有了點新進展。」

「新進展?你是說那個自己報案的法國工程師嗎,他怎麼了?」

「是那兩具死嬰,最後一次的DNA檢測結果出來了。一開始所有人都把這當成雙胞胎,看起來的確很像,畢竟凍了太長時間。第一次DNA檢測的樣本和第二次檢測並不是來自同一具嬰兒屍體,實際的情況是,這兩個死嬰中,有一個死嬰的確是主動報案的法國人夫婦所生,而另一個U-色姆別伊血型的嬰兒則不是。現在這個案子已經轉給法國警方,庫爾若也被遞解回法國了。」

「啊,但如果真是他自己乾的,為什麼還要報案呢?」我奇怪地問。

「這就交給法國警方去頭痛吧。」

結束與何夕的通話后,我發現在我關機時間,劉唐給我發了好些短消息。我看都不看,直接又把手機關了。

回家倒頭就睡,一夜無夢。第二天到報社,劉唐撲過來惡狠狠地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最早到達現場的人?」

「你又沒問。」

「那昨天幹什麼關機?」劉唐的眼珠瞪得快要掉下來了,我考慮要不要拿個杯子給他接住。

「警察要求我關機。」

「為什麼警察會有這種要求?」

「你去問警察。或者下次你碰到這種情況被帶回警局的時候就知道了。」

「啊啊啊……」劉唐鬼號了半天,又問,「你昨天做筆錄做到幾點?我十二點最後排版前給你打電話都還是關機。」

那是你打得不巧,沒有堅持每分鐘給我撥三次。

我當然不能這樣說,很光棍地把眼瞪回去:「忘開機了,怎樣?」

他哼唧了半天,憋出句「I服了YOU」,恨恨地坐了回去。

不過無論如何,這總是篇獨家報道,劉唐還因此拿了一小筆獎金。他要請我去把這點錢吃掉,我說算了。用這錢吃飯,讓我心裡不自在。

接下來兩天,我從稿庫里調出了近幾個月我所有寫過的新聞稿研究,想看看有哪篇可能與黃織扯上關係;又把黃織寫給我的信(原件給了警方,我留了複印件)翻來覆去地看,結論卻依然是——除了因為女兒失蹤來滬向我求助,似乎找不出她來上海的其他理由。

難道說她的被殺,竟然和她尋找女兒有關嗎?她會不會是因為發現了女兒失蹤的蛛絲馬跡,威脅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被殺了呢?

我沒把這點想法和探長說,我可能想到的,他肯定也能想到。我作為死者的朋友向他提出,如果案情有了突破性的進展,請他告訴我,他答應了。

何夕一連幾天都沒有音信,給她打手機,關機。這讓我想到了劉唐給我打電話時的情形。毫無疑問,她肯定狂熱地投入到切人的工作中去了。

這天晚上部門聚餐,部主任宗而說我這幾天臉色不太好,好像有點累的樣子。

「也沒見你這段時間跑什麼大新聞嘛,年輕人,身體是本錢呀。」這個老男人說話的時候,周圍的小鬼都笑起來,連宗而也露出了賊兮兮的笑容。

我苦笑著把杯中的啤酒喝乾。

我的酒量本就很差勁,回到家裡還昏昏沉沉,彷彿一下子就覺得疲憊像山一樣壓過來,草草洗了澡,就躺倒了床上。可是酒精反而沒讓我很快入睡,眼前一會兒是黃織的死狀,一會兒是拎在醫生手裡的紙嬰,身上的汗又冒了出來,黏黏的難受,但卻沒力氣爬起來再沖一次涼。

腦海中紛亂的畫面變化到後來,居然想起了失蹤的周纖纖。這個小女孩站在一處沒有陽光的角落裡,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我看。

我突然驚醒。

是手機把我吵醒的。房間里一片黑,我睜開眼睛,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手機固執地響了很久,然後停了片刻,我屋裡的固定電話又響起來。

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星光慢慢亮起來。歪過頭看了看鬧鐘,似乎是凌晨三點。

誰會在這個時候急著找我?

我抹了把額頭的冷汗,伸出手在床頭柜上摸了幾下,找到電話聽筒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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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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