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
以雲寄桑旳輕功和江湖經驗,想暗中綴上汪碧煙實在是輕而易舉。
他悄悄跟在她後面,並不現身,始終保持著大約三十丈的距離,只憑著敏銳的聽覺判斷她前進的路線和方向。走路時,他的腳面離地始終不過寸許,起步無塵,落地無聲,整個人宛如浮在地面一般。
跟著汪碧煙走了大約半里路,穿過一道長廊后,她停了下來,似乎在確認四周有沒有人。隨後,她飛快地閃身,鑽進了路邊的樹林。
樹林讓跟蹤變得更加困難.除了腳下的枯枝,驚飛的鳥兒也會隨時暴露他的蹤跡。雲寄桑不得不放緩了腳步並拉長了距離,以免驚動對方。當他聽到前面傳來低低的談話聲時,他停下了腳步,躲在一棵樹后靜靜偷聽。
「你怎麼親自來了?我不是說了么,在老槐樹那邊兒留個信給我就行。現在是非常之時,我們還是別見面旳好。」那是羅諳空焦躁的聲音。::
「怕什麼,非常之時要行非常之事!你這麼畏畏縮縮的,還想當門主?真是笑話!」
「說這些有什麼用,雲少俠他怎麼說?」
「和你推測的差不多,他答應替門裡分辯,不過看他那意思,也不想參與過多。」
「依你看,他可猜出那真兇是誰了么?」
「看他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沒有。你呀,不好好想著怎麼討好那死鬼,整天琢磨這些有什麼用?兇手是誰又關你什麼事?你到底還想不想當這個門主了?」
「當然想了!這還用說?不過師父已經對我起了戒心,這兩天都不肯見我。這時候要是再出什麼波折,那門主之位我是想都不用想了」
「你還指望他能將門主之位交給你?別做夢了!」汪碧煙恨聲道,「你可曉得,昨天夜裡他把洪胖子叫了去,兩個人在書房裡密談了大半夜。」
「果真?他們談了些什麼?」羅諳空急追地問.
「這我怎麼知道?不過看洪胖子出來的模樣,肯定是什麼好事。」
「不,不會的。師父怎麼會把門主之位傳給他!」
「怎麼不能?你想想,按門規來講,最有希望的令狐如今已經死了。剩下的幾個弟子中,只有你和洪胖子造傀儡的水平最高,下任門主肯定是你們兩個里的—個,不是你就是他。這時候不給自己爭一下,還等著公雞下蛋哪!」
「你不明白,五師弟他……」羅諳空欲言又止。
「他怎麼了?你倒是說呀!」
「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羅諳空長長地嘆了□氣,「阿簧和令狐的死,絕對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諳空,你到底還有什麼瞞著我?」
「我哪有事瞞著你,該知道的早就都告訴你了!」
「那就是說,還有我不該知道的嘍?」
「我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你知道么,我這幾天連覺都不敢睡熟了,生怕下一個殺到我的頭上來……」
「要不,我們逃了吧!」汪碧煙突然熱切地道,「逃出這個鬼地方,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去!就咱們兩個!」
「逃?怕是來不及啦……」羅諳空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悔恨,「要是前些日子逃了也就罷了。可如今門裡出了這樣的血案,你說,要是我們一逃,他們會怎麼想?朝廷要真想緝拿我們的話,天下雖大,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那怎麼辦?我們就這麼生生地挨著?」
「唯今之計就是儘快找出真兇,平定門裡的亂局。到時我們再定行止。」
「你真不知道那兇手是誰?」
「不瞞你說,我心裡確有懷疑之人,不過卻苦無證據。山下的事情你也多少聽說了吧?這一年多來我一直讓阿簧暗中調查此事。誰知他剛有了些眉目,就遭了對方毒手,唉,都怪我考慮不周啊……」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不如乾脆把底亮給雲少俠,問問他旳主意.」
「不成不成!他畢竟是外人。門裡死了幾個人也就罷了,山下的事要是傳了出去,天下哪裡還有我們傀儡門的立身之處?」羅諳空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剛才聽雲少俠的意思,老二之所以被殺,是因為知道了那兇手旳身份,又想將那人除去,這才遭了毒手。他之所以要這麼做的道理我再清楚不過了。要是能私下將那兇手除去,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如若不然,至少也不能讓他說出山下之事來.」
「你想自己動手?」
「我正有此意!不過此事須謀定而後動,動手之前,我得先找出那個真兇。老二真是不簡單,居然能猜出兇手的身份。奇怪,他又是怎麼知道的?」羅諳空沉思片刻,搖了搖頭,「老二這幾年一直深居簡出,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門裡這麼多人,有蘭丫頭和老二走得最近。煙兒,你再去套套蘭丫頭的□風,看看她究竟還知道些什麼。」
「你就知道支使人,危險的勾當都交給我做了,自己卻跟個沒事人似的。要是蘭丫是真兇,我這一去不成了肉包子打狗?」
「瞧你說的,你這般美麗的肉包子,就算真有狗,它也不忍心下□啊!
「呸!說什麼不忍心下□,你也不心虛!當初要不是你拿那些甜言蜜語哄得我暈了頭,我至於跑到這個鬼地方來窮受氣么!」
「我的姑奶奶,這話是怎麼說的?你在這裡吃得好穿得暖,說一不二。門裡除了師父就屬你最大,誰又不開眼,敢給你氣受…」面對汪碧煙的抱怨,羅諳空只能揀些好聽的說。
「說得好聽,那死鬼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整天都綳著一張臉,像死了孩子似的。這兩年他的話越來越少,心思卻越來越多。如今我每說一句話都要看他的臉色,生怕惹惱了他。他只要一得空,就什麼也不做,整天對著千絲堂那些傀儡發獃。千絲堂那個鬼地方陰森森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和黃泉地府差不多,就算是好好的一個人,住久了也得瘋了……」汪煙又嘮叨了一陣,見羅諳空漸漸不耐,這才轉開話題道,「我也不是喜歡抱怨的人,只是你師父現在性子越來越古怪,人也越來越難伺候了。再說,我去見蘭丫頭容易,你也得繼續查探才是,總不能躲到一邊獨自吹風吧?」
「這個我自有打算。行了,你趕緊回去吧,晚了又該被師父懷疑了。」
「怕什麼?他那個正牌老婆還天天到處野呢,我這個小妾晚點回去又算得了什麼?」
「說來也怪,最近師娘下山的次數的確頻繁了許多,師父難道沒說過什麼?」
「說什麼?他寵著人家還來不及呢!也就是我,整天賠著張笑臉,還得受他的窩囊氣!」
「好啦好啦,別耍性子了……」羅諳空勸了幾句,又和汪碧煙親熱了一陣,這才低聲叮囑道,「不多說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說完,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山下之事?那是什麼?和傀偶門的慘案又有什麼關係?聽羅諳空的意思,張簧之所以被殺,是因為發現了所謂「山下之事」的線索。看來傀儡門門主之位並非是這兩起血案的主因。那這一切又究竟是為了什麼?梅照雪頻繁下山,是否和此事有關?雲寄桑強自按捺心中的疑慮,屛息望著汪碧煙。
直等到羅諳空走遠,汪碧煙這才娉娉婷婷地走出了林子,向千絲堂方向走去。
雲寄桑一直跟著她來到千絲堂外,目送她進了大門,心中又猶豫起來。究竟要不要跟上去?這裡可是傀儡門重地,一旦被人發現就糟了。
望著那隻巨大的銅雀,雲寄桑深吸了一□氣,腳尖點地,飛身上了殿頂。
殿頂的琉璃瓦掛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踩上去分外濕滑。雲寄桑沿著垂脊輕輕溜下,從出檐處探出半個身子,向下張望。確定無人後,伸手抓住套獸悠然一盪,人已上了梁架。
千絲堂的梁架為抬梁穿斗式,外密內疏。梁架間掛了太多的傀儡,他不敢落足,只好以內力將脊背咴附在紫紅色的順樑上,緩緩在梁架間穿游。
墨綠、銀硃、橘黃、青碧、明紫,那些古樸斑斕的光影和色彩在他身體兩側緩緩移動著。一個個傀儡或美或丑,或善或惡,或魔或仙,靜靜凝視著他,每一個傀儡上都附著了故主的靈魂,將那結局的悲傷無聲地演繹著。
當他與它們對視時,感到自己也在慢慢變成一個傀儡。
一個活動的,可以思考的傀儡。
「到哪裡去了?」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在大堂內回蕩著。
「喲,我就出去這麼一會子工夫,也值得問?我那位姐姐可是一整天都不見人了。門裡死了人都不見她露個臉兒,難不成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西洋觀音,整天要別人供著才成?再說了,就算是觀音,人間有難也該卞凡來普度眾生啊,就這麼不見蹤影的算是怎麼回事?我看哪,就是你太寵著她了。可惜,人家可沒把你放在心上,心思全都在那李……」
「別說了!」曹仲猛然大喝,震蕩之聲嗡然不絕。
下面鴉雀無聲,顯然汪碧煙也被曹仲的反應嚇到了。
「她去了什麼地方,我心中有數。可是你呢?你又去了什麼地方?」曹仲放緩了聲音,柔聲問道。
他越是這樣,汪碧煙就越是害怕,口中也變得有些不利索:「我……我也沒去哪裡,就是送了些點心給雲少俠他們。對了,還在那邊兒坐了一會兒,就一會兒。」
「真是如此么?」曹仲的聲音越發溫柔了。
「當然,不信你可議去問!」汪碧煙撫了撫鬢邊,強自鎮定地說。
「信,我當然信……」曹仲的聲音溫柔如水,「你是我的愛妾嘛,不信你我又信誰呢?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快下去休息吧……」
「老爺,我……」汪碧煙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外邊卻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父親!你找我有事?」曹辨大嚷著闖了進來。
「沒看到我和你姨娘在說話么?你這般闖進來成何體統!我不是說過么,越臨大事,就越要鎮定。怎麼,我說過的話你都當了耳旁風不成?」曹仲斥道,見曹辨紅著臉,渾身顫抖,這才沉聲道,「整天跟個沒頭蒼蠅似的,述不退在一旁!」曹辨臉漲得通紅,卻不敢分辯,退到了一邊。
曹仲這才轉身對汪碧煙柔聲道:「碧煙,去吧,去休息吧,好好地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看著曹仲這與往日迥然不同的溫柔,汪碧煙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多說什麼,福了一福后,退到後堂去了。
曹仲一直目送汪碧煙退下,又靜立許久,這才開□道:「辨兒,為父這樣說你,你心裡是否不服氣?」
「孩兒不敢。」
「不敢么?」曹仲自嘲地一笑。
曹辨見他態度古怪,越發不敢多說,只是老老實實地屏息而立。「我十七歲入傀儡門,十三年中庸庸碌碌,沒有任何值得誇耀的成就,可偏偏最終是我坐上了門主之位。你可知,這是為了什麼?」
「那是父親為人謙恭有禮,不矜不伐,勤勤懇懇地做事,這才感動了師祖他老人家,破例讓您出任掌門。」
「不錯,這些都是我說給你聽的。」曹仲淡淡一笑,「不過辨兒,這些話你真的信么?」
曹辨默然不語。
「謊言再美麗也依舊是謊言,那是騙不了人的。即使騙得了一時,也騙不了一世。你能識穿爹爹說過的這些荒謬之談,這說明你真的長大了。」曹仲輕嘆了一聲,隨即神色一肅,冷冷地道,「我之所以能坐上這個位置,無他,唯得兩個字爾,那就是——忍耐。」他的聲音驀地提高,「忍人所不忍,受人所不受,方可能人所不能,成就非常之事!其他人比你強,那有什麼?根本用不著自卑!古今只以成敗論英雄,何曾論人強弱?漢高祖一無所長,卻最終成就霸業,便是因為他能忍。忍得住項羽對他的欺凌壓迫,忍得住常人對他的冷嘲熱諷,一直忍到機會來臨,這才將武功蓋世的楚霸王困於垓下,逼其自刎。我知道,你的才華不如你那幾位師兄。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天賦和才華固然重要,可在我的眼中f:一個人的天性才是成敗的關鍵。」
曹辨聽了,眼中漸漸露出光芒來。
「你的性子浮躁,什麼事都擺在臉上,按理說只此一條,便萬萬坐不了這門主之位。即便坐上了,那也坐不久,搞不好還有性命之憂。」眼見曹辨的神色漸漸沮喪,曹仲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既然有為父在,自然要為你好生謀劃一番。
「父親的意思是……」曹辨重新激動起來。
「你也知道,朝廷的旨意不日即到。一旦為父成了官身,這門主之位便再也不能坐了。不過不在其位,不見得就不能謀其政。只要辨兒成了門主,有為父在背後支持,這門主的位置你自然是坐得穩穩的。你我父子二人一人在朝,一人在野,彼此之間相互扶持,哪裡還有過不去的坎兒。」
「孩兒若是做了門主,定然不會辜負父親的期望!」說著,曹辨猛地跪倒在地。「這就是了。快起來,你是我的兒子,為父還能虧待了你不成?」曹仲將曹辨扶了起來,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辨兒,你也不小了,誰在利用你,誰又是真心待你,你也該做到心裡有數才行,不要別人說兩句好話,就把你哄得不知東西南北。」
「孩兒明白。」
「明白就好。」曹仲點了點頭,突又問道「對了,上次我給你的那本手札呢?有幾個地方比較晦澀,今日為父有空,正好指點你一下。」
「那本手札?」曹辨臉色一變,支支吾吾,「那本手札……它……它……」
「它怎樣了?快說!」曹仲急道。
「沒怎樣,我……我就是把它忘在房裡了。」
「忘在房裡了?」曹仲眼中滿是疑慮之色。
曹辨忙道:「對!我就是忘在房裡了,下次來給父親請安時,一定記得帶上。」
曹仲沉默片刻,這才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下次再說吧。」說完,他抬起頭來,向上方望去。
樑上的雲寄桑忙將頭縮回來,屏息閉目,一動也不敢動。曹仲的目光在樑上的傀儡間梭巡著,眼神複雜至極:「你看這些傀儡,它們都是歷代先輩留下的傑作。它們身上的每一個部件都是本門先輩們嘔心瀝血造出來的,凝聚了他們太多的心血和寄託。等你和它們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它們也是有靈性的。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在燭光下看著它們,就會感受到它們的呼吸和靈魂,那麼真切,那麼鮮活……」曹仲夢囈般地喃喃道,「它們才是傀儡門的精華,辨兒,有朝一日你若成了這裡的主人,記得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它們……」「是。」
「好了,你回吧。」曹仲揮了揮手,臉帶倦色地道。「那孩兒就先回去了。」曹辨鬆了口氣,慌慌張張地走了。曹仲靜靜站在大殿中央,一動不動,有如雕像。雲寄桑屏住呼吸,靜靜俯視他的背影。忽然,大殿中響起了曹仲略帶沙啞的長吟聲。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
但見丹誠赤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
勸君掩鼻君莫掩,使君夫婦為參商。
勸君掇蜂君莫掇,使君父子成豺狼。使君父子成豺狼……成豺狼……成豺狼……」
許久,他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邁步進了後堂。
雲寄桑想了想,縱身躍下,向曹辯離開的方向跟了下去。在他想來,正在傷心的曹仲去找汪碧煙的可能性不大,既然無法偷聽兩人的談話,還不如看看這位傀儡門的少門主究竟做亇什麼勾當,才能讓曹仲這樣的梟雄發出「使君父子成豺狼」
的感嘆。:
他遠遠地綴著曹辨,一路向西南而行。
穿過一片松林,又過了一片菜圃,一直來到一所青磚瓦房前,曹辨才停下腳步,向四下望了望,叩響了房門。
「誰啊?」裡面傳來洪擴機那懶洋洋的聲音。
「五師兄,是我。
房門開了,洪擴機笑嘻嘻地迎了出來:「是六師弟啊,來來,裡面請……」
「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五師兄,父親剛才問起了那本手札,說是想講解給我I聽。要不,你先把它還給我吧,等我應付了父親再拿給你。」曹辨急忙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洪擴機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收回去?你在說什麼夢話。說好了借我看三天的,如今才過了半天你就上門來討,難道是反悔了?」
「不,不是,真的是父親想給我講說手札,我……我總不能躲著不見他吧?」「那簡單,你就跟師父說那本手札不見了,你正在找不就行了。」
「那怎麼成?父親知道了,非罵死我不可!」
「罵幾句算得了什麼?又不會少塊肉。等三天一過,我把手札還你,你再跟師父說找到了不就行了。」
「不成不成,絕對不成。」曹辨一個勁地搖頭。
雲寄桑自然明白曹辨的想法,曹仲剛剛說過想將門主之位傳給他,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這眼看就要到手的門主之位說不定就泡湯了,這又讓他如何捨得?
洪擴機又勸了幾句,曹辨只是不肯,非要將那本手札要回去不可。洪擴機見狀,臉色便漸漸難看起來:「六師弟,告訴你。三天之內,這手札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還你的。要是怕師傅追究,我勸你還是打主意的好。」
「你……你怎能這麼做?」曹辨臉色潮紅,激動得渾身直抖。
「我為什麼不能這麼做?」洪擴機臉上的笑意已化作一片猙獰,「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父子在想什麼?師父是不是和你交待過了?那門主之位,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坐定了?別做夢了,師父是不會放棄傀儡門的。他之所以選你做門主,根本不是因為你是他兒子,而是因為所有弟子中,就屬你的資質最差。一旦你成了門主,根本無法服眾,這樣你就只能依靠他。這樣一來,就算師父去了官府,他還是可以暗自操控門裡的事。至於你,你只是一個傀儡而已,一個可憐的、任人操縱的傀偶。」
「你胡說!父親他不會那樣對我的。」
「我胡說?」洪擴威嘿嘿冷笑,「虧你還是他的親生兒子,連他是什麼樣的人都看不出來,真是蠢到家了。也是,你父親他眼裡何曾有過你這樣一個兒子?從小到大,他又何曾教過你什麼?別的父親都巴不得自己的兒子成才,他呢?卻對你一味放縱寵溺,我真是奇怪,難不成你不是他親生的?」
「你放屁!」曹辨大怒之下,揮拳向洪擴機打去。
洪擴機眼皮眨也不眨,抓住他的拳頭順勢一捋一掰,將他手摺了過來:「我說錯了么?你自己好好想想,除了千絲堂里懸挂的那些傀儡,他可曾關心過旁人?你的衣食住行他可曾關心過?你後母隔三岔五地就往山下跑,他可曾追問過?汪碧煙那女人整天和大師兄勾勾搭搭,他可曾在意過?他的眼裡,就只有傀儡!他放縱我們內鬥,是因為這樣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操縱我們。我們這些人在他的心裡也都是可以隨意操縱的傀儡!全部都是!」
「我不是傀儡……不是!」曹辨瘋狂地大喊。
「你當然是。你不僅是曹仲的傀儡,也是我的傀儡。所以我才會利用你得了那本手札。也只有你這種毫無主見旳傀偶,才會乖乖地按照別人的話去做,難道不是么?」
「我不是!我只是……只是……」曹辨的聲音越來越小,身子顫抖得越發厲害了。
「只是為了這個?」洪擴機微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在他眼前晃了晃。曹辨猛地伸手去抓,洪擴機卻靈活地把手縮了回來。
「給我……快給我……」曹辨嘶啞地吼著,扭著身子,拚命去夠那個瓷瓶,行狀瘋癲,宛如困獸。
「我說了,你只是我的傀儡。只要你乖乖地聽話,我自然會把這能讓你飄飄欲仙的寶貝給你。說,你是不是我聽話的傀儡?」
「我……我……」曹辨猶豫著,眼中卻露出渴求之色。「快說,說了就給你葯。」洪擴機誘惑道,「說吧,想一想那欲仙欲死的滋味,就算當一個傀偶又怎樣?做門主的滋味怎麼比得上當神仙?說吧,快說吧……」
「我……我是……」曹辨艱難地道。
「是什麼?」
「是你的傀儡……」曹辨說完,手拚命一伸,抓住了那個瓷瓶。洪擴機將手一松,曹辨跌倒在地,手中卻依舊牢牢抓著那個瓷瓶。
望著軟倒在地的曹辨,他眼中露出一絲不屑之色。隨即,他那張胖臉上再次堆起了笑容:「這就對了嘛,咱們師兄弟關係這麼好,有什麼不能商量的?」一邊伸手將曹辨扶了起來,為他拍打身上的灰塵,「看看你,都是要做門主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小心?不過師弟放心,有師兄我照應著,你這門主的位置包你坐得穩如泰山。」
曹辨顫抖著去拔瓶塞,誰知手抖得太厲害,幾次都沒能拔下來。
看他發抖、易怒、瞳孔變小、臉色虛白的祥子,分明是服食罌粟過多造成的,自己真是遲鈍,居然沒能看出來。雲寄桑暗暗責備自己的粗心。早在他童年時,公申衡便仔細研究過罌粟的藥性,提煉出純度相當高的阿芙蓉,並斷言此物極易成癮。而成癮后的癥狀,也為他大致解釋過
曹辨好不容易將瓷瓶打開,倒出一點粉末,塞入鼻孔,猛地一吸,身子一陣巨顫后逐漸放鬆下來,臉上也露出舒適喜悅的神情。
看來曹辨吸食此物已非一日兩日,中毒已深了。洪擴機平時笑眯眯,想不到心機卻深沉至此,難怪令狐天工會將他的玩偶雕成彌勒佛的模樣。雲寄桑心中沉吟
「回去和師父好好說,大不了裝病躲上幾日。等三天一過,那手札我自會還你。」見曹辨一臉茫然旳樣子,他恍然道,「是了,師弟如今正在做神仙呢。好了,到師兄房裡好好睡上一覺,包你樂而忘憂,煩惱俱消。」洪擴機笑吟吟地在曹辨肩頭拍了拍,扶著他進了屋。
望著緊閉的房門,雲寄桑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先後窺視了汪碧煙、羅諳空、曹仲、曹辨、洪擴機幾人的蹤跡之後,他收穫最大的便是理清了眾人之間原本錯綜複雜的關係。
真像一張網,一張繁亂複雜的畸形怪網。傀儡門中的每個人都像這網中的結,他們彼此相連,彼此糾結,彼此扭曲,每一個人都牽動著其他人,而同時又被他人牽動著。張簧也好,令狐天工也好,都是這張死亡之網的犧牲者。不知下一次,這張染滿了鮮血的網又將罩向誰的頭頂呢?
雲寄桑在長廊中漫步著,朱紅的廊柱長列兩旁,像靜穆的守護者。柱枘之間由雅緻的梅竹紋雀替相連著,那淺綠與粉紅相間的顏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新。
這裡的雀替也是梅竹紋,和梅照雪房裡的窗欞一樣。看來曹仲的確是祖當寵愛這個正妻。剛才汪碧煙和洪擴機都提到曹仲對梅照雪常常山不聞不問,不知她的下山和羅諳空口中的山下之事又有什麼聯繫?看來,自己也得下山去探一次才行。
他抬起頭,向天空望去。天空中,蒼茫的暮雲正奔騰卷舒而來,宛如魚龍起舞。
啊,又起風了。雲寄桑惆悵地想道。不知從什麼時候,他開始討慶起風來了&
這風是無影無形的,它總是吹噓鼓動著一切。在它的挑撥下,平靜變得不安,穩重變得動搖,有序變得混亂。它又是飄忽暴虐的,習慣用力量橫掃一切妨礙自己步伐的事物。它的怒氣讓百花摧折調零,讓平湖掀起波浪,讓幼小者連根拔起,讓朽邁者骨斷筋折。
是的,他憎恨這風,迪面撲來的風讓他的呼吸變得困難,讓他聯想起自己的脆弱。
他轉過身子,讓後背去抵擋風的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