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1

張蕊在市電信局裡當會計,是個容貌平平、略微顯得有些蒼老的中年女人。三十七八歲的年齡,臉上雖然以各種化妝品努力做了彌補和修飾,但看起來仍像是四十齣頭了。兩名警察的到來,似乎不在她的意料之外,並不令她表現出格外的吃驚。他們找了一個僻靜的房間談話,普克、彭大勇還沒說明來意,張蕊便先開了口。

「找我有事兒?」張蕊語氣平淡地說,「我現在很忙,正在做賬。」

「那我們都要抓緊時間,」普克說,「大家都好忙各自的工作。」

張蕊瞟了普克一眼,又瞟了彭大勇一眼,說:「對不起,沒跟警察打過交道。有什麼事兒,你們就說吧。」

「你丈夫這幾天情緒怎麼樣?」普克劈頭問道。

張蕊微微一怔,說:「跟平常差不多。」

「跟平常差不多什麼?差不多高興?差不多不高興?或是別的什麼?」普克態度認真地問。

張蕊皺了皺眉,說:「有時候高興有時候不高興。平時怎麼樣,這幾天還是怎麼樣。怎麼了?」

普克不理會張蕊的問題,注視著張蕊的眼睛,接著問道:「你跟丈夫的關係怎麼樣?」

張蕊將目光轉到一邊,淡淡地說:「挺好。我們一直挺好。」

「那你對丈夫一定很關心了?」普克語氣平和地問道,「他的生活習慣、生活細節,你一定很了解?」

張蕊警惕地看了普克一眼,又將目光轉開,謹慎地回答:「還行吧。」

「你丈夫平時晚上應酬多嗎?」普克又問。

張蕊馬上回答:「很多。」頓了頓,又補充道,「領導幹部都這樣,沒辦法。」

普克點點頭,沒再順著這個話題問下去,轉而問道:「聽說你們有個女兒,叫什麼名字?」

張蕊立刻用戒備的語氣反問:「這事兒跟她有什麼關係?」

普克從張蕊的話里捕捉到一絲異樣,盯著她的眼睛問:「那你認為這事兒跟誰有關係?」

張蕊一愣,但很快調整過來,淡淡地說:「我跟你們說了,沒跟警察打過交道,你們愛問什麼就問,我只管回答問題。問我女兒名字是吧?她叫喬心月。」

「哦,喬心月……」普克略一想,微笑著說,「在你們夫妻的名字中各取了一個字,很好聽的名字。」

張蕊瞟了普克一眼。不知為什麼,對於普克並不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卻有些膽怯似的,只看一眼,便會主動避開。

「幾歲了?」普克接著問。

「11歲。」

「那麼該上小學五年級了?」普克饒有興趣似地問道。

張蕊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抬起手腕兒,看了看錶,然後說:「對。正上五年級。」

此時,普克回頭看看彭大勇,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哎,老彭,你兒子好像也上五年級吧?」

彭大勇不知普克的用意,但還是如實的回答:「是啊,我兒子也上五年級。」

「現在小學五年級的孩子,學習好像也挺辛苦呀。」普克彷彿忘記了正在和張蕊的談話,接著對彭大勇說,「上次見到你兒子,問他學習累不累,他說累死了,作業特別多,晚上不到十點鐘別想做完。」

彭大勇附和道:「就是啊,現在也不知怎麼,屁大的小孩兒也跟參加高考似的,弄得家裡大人也跟著忙活。」

普克在和彭大勇說話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一直觀察著張蕊,見她不明所以然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臉上流露出一絲茫然不安的表情來。

等彭大勇說完,普克忽然把臉轉回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張蕊問道:「你女兒晚上一般學習到幾點才睡?」

張蕊下意識地答道:「也得到十來點鐘才能睡呢。」話剛出口,她的臉色忽然一緊,忙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有時候……有時候也會早一點兒。」

普克緊緊追問:「4月5日那天晚上,她是幾點鐘睡的呢?」

張蕊脫口說:「那天晚上她睡的比較早,九點多一點兒就睡了。主要是那天作業不多,完成得早,加上身體又有些不舒服……我們就讓她早點兒睡了。」

普克故意看著張蕊,不馬上說話。這短暫的沉默,顯然令張蕊十分不安。

「又怎麼了?」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普克這才微微一笑,說:「那天晚上的事兒,你好像印象格外深刻。」

張蕊一愣,眼珠一轉,馬上說:「因為那天是清明節。我們……我跟喬海明晚上還談到給他父親上墳的事兒,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普克點點頭,沉默片刻,又問:「那就是說,那天晚上九點多鐘之後,如果你或者你丈夫出門的話,女兒都是不知道的?」

張蕊想了一下,才慢慢地、小心地回答:「那天晚上,我和我丈夫都沒出去,就在家裡。」

「你丈夫整晚都在家?」普克追問道。

「整晚都在。」張蕊的語氣十分肯定。

「那麼,我們能不能問一下,」普克彬彬有禮地問,「4月5日晚上十點鐘的時候,你和你丈夫在家幹什麼?」

張蕊乾脆地回答:「看電視。」

彭大勇忍不住插進來問:「好幾天前的事了,你不用回憶回憶?」

張蕊臉上露出一絲窘迫的表情,但仍堅持說:「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在看電視。」

「看的什麼內容,是不是也記得很清楚?」普克不急不忙地問。

「在看中央台的晚間新聞。」張蕊咬牙保持平靜,她的思路仍然清晰,「不過具體是些什麼內容,我可想不起來了。」

「你確定你丈夫也在看晚間新聞?」普克故意顯出一絲疑惑。

張蕊瞟了普克一眼,遲疑了一下,說:「我確定。他就坐在我旁邊。」

「晚間新聞之後呢?」普克又問。

張蕊垂著眼睛:「之後我們就上床睡覺了。」

這句話等於在告訴普克,不要再追問下面的細節了。普克向來認為,從事會計職業的人通常比較精明、打起交道要小心。現在和張蕊的一番談話,更加深了他這種印象。實事求是地說,張蕊和喬海明這一對夫妻,從某種角度來看,倒確是有種天生的默契和般配。

此時,張蕊看看手錶,暗示著要結束這次談話了:「我很忙,你們還有問題要問嗎?」

普克看看彭大勇,彭大勇點點頭,兩人便站起身來。

普克對張蕊說:「謝謝你的合作。再見。」

張蕊冷淡地說:「不客氣。」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普克忽然又叫住了張蕊:「對不起,張蕊。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張蕊停下腳步,背對著普克說:「說吧。」

普克看著張蕊的背影,心平氣和地說:「你甚至不想問問我們這次來調查的目的嗎?」

張蕊低下頭,片刻后,側過臉平靜地說:「我只知道,我和我丈夫都是好人,沒做什麼壞事兒,所以沒必要問你們的目的。」

說完,張蕊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2

看著張蕊的背影消失,彭大勇對普克發表自己的意見:「這兩口子要是沒串過供,我就算白乾這麼多年刑警了!」

普克也同意彭大勇的看法。

「顯然兩人對這次調查都有心理準備,」普克說,「尤其是在時間等細節問題上,他們的回答如出一轍,太過精確,肯定有過商量。」

「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彭大勇一臉譏諷,「越這麼著,越得窮追猛打。」

普克看看錶,快步往外走,「走,抓緊時間!」

「去哪兒?」彭大勇匆匆跟上。

「去喬心月的學校看看,」普克說,「童言無忌。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從孩子嘴裡問出點兒情況。」

「怪不得!」彭大勇恍然大悟,「剛才我還納悶呢,你一個勁問張蕊她女兒學習的事情,還把我兒子給扯上了!」

兩人說著上了車,匆匆趕往喬海明女兒上學的學校。但是令他們遺憾的是,當他們找到喬心月的班級教室時,學校已經放學了,幾個學生正在打掃衛生,喬心月不在其中。

「喬心月呀,」小組長熱情地告訴普克他們,「她是我們小組的,本來也該留下掃地,但她媽媽來把她接走了!」

「為什麼呢?」普克問,「她不用打掃衛生嗎?」

一個男生湊上來,大聲說:「她媽媽說她生病啦!」

「喬心月才沒生病呢!」又一個女生搭話,「下午她還好好的,可精神了!」

「反正她媽媽是這麼說的。」男生說,「說她昨晚就有點兒發燒呢。又不是我說的!」

普克想想,又問了一句:「平時她媽媽來接她放學嗎?」

「才不接呢!」幾個學生一起笑,「又不是才上一年級!她家住得很近呀。」

彭大勇看看普克,苦笑道:「晚來一步!這女人,把孩子都扯上了。」

普克想想,說:「未必是壞事。至少從另一個側面證明,張蕊很心虛。張蕊心虛,證明喬海明有鬼。」

兩人離開學校。一路上,普克若有所思,神色忽明忽暗。彭大勇知道普克肯定有想法。

「明知有鬼,可怎麼挖出他們的漏洞?」彭大勇問普克,「想出點兒什麼了?」

普克沉吟片刻,說:「剛才從張蕊那兒出來,我想起陳虹跟我們說的話,忽然意識到,現在案件里幾個相關人員,個個都在說謊。每個人心裡都藏著自己的秘密,要是能解開其中一個人的,可能就能解開一串了。」

「沒錯兒。尤其陳虹那個女人,口口聲聲說告訴我們實情了,可對她為什麼不報警這一點,東拉西扯,滿口胡言,編的那些理由簡直可笑!」彭大勇一想起自己受蒙蔽的事就沒好氣。

普克點點頭,說:「陳虹現在對我們所說的,至少有一半是假話。不過我現在想起的是一個細節。你還記得吧,陳虹告訴我們,4月5日晚上,她是悄悄跟蹤丈夫出門,一直跟到清江舊大橋的。」

「對,她是這麼說的。」

「咱們接案那天晚上,我就去舊大橋上看過了。橋上雖然有路燈,但很多都壞了,不亮。那個缺口附近雖然有一盞路燈亮著,但並不是恰好在缺口上方,也就是說,站在缺口前的人,並不是正好站在燈光下。而且路燈光線很暗,站在橋上,很難看清五米之外物體的細節。」普克分析著說,「陳虹說她躲得遠遠地,看見丈夫和喬海明站在橋欄的缺口邊爭吵,後來推搡起來,她丈夫被喬海明推了下去。我問她,當時喬海明有沒有看見她在場,她說沒有,因為她站得很遠……」

彭大勇明白了普克的意思:「如果她能看見喬海明,喬海明應該也能看見她。」

「對。」普克說,「這是一個很小的細節,看起來無關緊要。但我覺得奇怪,既然陳虹已經把最主要的內容都告訴咱們了,為什麼要撒這樣一個謊呢?這就說明,在陳虹心目中,喬海明是否看見她在場,是個頗為關鍵的問題。」

彭大勇點點頭:「有這個意思在裡面。」

普克進一步分析道:「老彭,你再往深里想。喬海明是否看見陳虹在場,究竟有什麼區別呢?」

彭大勇想了一會兒,漸漸有些明白了:「噢,你的意思是……」

普克腦海中又浮現出陳虹那張哀婉美麗的臉龐,出神地說道:「陳虹說她不報警是因為什麼害怕,不知所措,還沒想好該怎麼辦……這些自然都是假話……」

「沒錯!」彭大勇忍不住搶著說,「如果喬海明看見陳虹在場,而陳虹事後又沒報警,那隻能說明這兩個人曾經串通過,對陸天誠的死裝作一無所知。他們為什麼要串通?」

「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問題。」普克神色凝重,「不過現在看起來,這是一目了然的。」

彭大勇直截了當地問:「你認為陳虹是和喬海明合謀?」

「現在說這話可能嫌早,」普克的語氣卻很肯定,「需要更多的證據。」

他們都不由地沉默下來。想到陳虹,想到她那雙楚楚動人、惹人憐惜的眼睛,他們心裡都感到一陣刺痛和冰涼。

彭大勇說:「下面從哪兒入手呢?」

普克想了一會兒,說:「有一個人,也許比別人知道得多。」

「誰?」

普克說:「陸天誠的妹妹,陸天晴。」

3

傍晚,已是人們回到家吃晚飯的時間了,陸天晴還在自己的公司里忙碌。

自從幾年前從單位辭職、籌辦起這家小公司之後,陸天晴的工作和生活便失去了界限,總是水乳交融般混合在一起。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為使這個小公司在競爭日益激烈的社會中生存下來,陸天晴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就像此刻,那些捧著鐵飯碗吃飯的人們,早就可以從原本就不繁重的工作中解脫出來,回到自己雖不富裕、但也衣食無憂的小家中,開始享用中國人一天中最正式的那頓晚餐了。而陸天晴卻不得不為了爭取一份客戶的合同,留在公司準備一份儘可能充分的資料。當她的肚子抗議地咕咕咕叫起來時,她才意識到,窗外的夜幕已經降臨了。

陸天晴用飲水機里的開水給自己沖了一包速食麵,準備一口氣把活幹完再回家。在等待速食麵泡好的間隙里,陸天晴走到窗前向外望著,藉此放鬆一下自己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疲倦從全身各處襲來,陸天晴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地說:「誰讓你自討苦吃,非得走這條路呢?」

話一說完,陸天晴不由愣住了。

她想起來,這句話是以前哥哥陸天誠常對她說的。陸天晴和哥哥年齡上雖然相差不少,但兄妹二人感情一直十分融洽。對陸天晴來說,哥哥不僅是小時候那個疼她、照顧她、為她撐腰的保護人,更是成年以後可以傾心而談的好朋友。陸天晴和哥哥的親密程度,甚至超過了她與父母之間的關係。

陸天晴想到,就在一年多以前,當她對哥哥訴說公司經營的種種艱難時,哥哥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她說:「你呀,從小就是喜歡標新立異,非得讓自己的生活跟別人不一樣,心裡才踏實。其實你不知道,一個人能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那才是最大的福氣。」

哥哥在說過這句話之後,臉上隱隱流露出惆悵。沒有人比陸天晴更清楚那惆悵的由來。

當年陸天誠突然將陳虹帶到父母家裡,並對大家宣布他將娶陳虹為妻時,所有人都用沉默的態度來表達他們的反對意見。和其貌不揚的陸天誠相比,陳虹顯得太年輕、太漂亮。她出身於一個偏遠的山村,所受教育只有寥寥幾年,小學都沒有畢業——對陸天誠一家來說,這種婚姻的目的性實在太明顯。

陸天誠父母對兒子的期望並不太高。就像陸天誠後來說的那樣,「一個人能夠安安穩穩過一輩子,那才是最大的福氣。」在他們看來,如果兒子娶了陳虹,這輩子恐怕很難獲得安穩。

雖然那時陸天晴也與父母一樣對此事持反對意見,但她的想法與父母並不相同。陸天晴更重視的是哥哥自身的幸福感。她看見哥哥不時轉臉看一眼陳虹,眼裡泛著陽光一般的熱度。這麼多年,陸天晴第一次看到哥哥如此的熱度,彷彿就要燃燒起來。

燃燒。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陸天晴自己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她想像那一定會是透骨的快樂,但燃燒之後呢?是否會帶來灰飛煙滅的結束?

如果一個人的婚姻,必須在透骨的快樂之後,承擔灰飛煙滅的結束,這樣的婚姻是否太過冒險?陸天晴迅速地做出判斷——她不願讓自己所愛的哥哥承擔這樣的風險。

面對陸天誠一家的沉默,陳虹雖然來自窮鄉僻壤,沒受過太多教育,但她顯然還是看懂了,那沉默所代表的意味。她像一隻風雨中無依無著的小鳥一樣,緊緊靠在陸天誠身邊,纖細的手指繩索般纏繞在陸天誠的指間。默默地、膽怯地,用她那雙幽深幽深的眼睛悄悄觀察陸天誠的家人。

陸天晴的目光,恰好和這樣一縷目光相遇。那一瞬間,她忽然就明白了,是什麼讓向來循規蹈矩、缺乏想像力的哥哥燃燒起來。

那一縷目光立刻就逃回到陸天誠身上了。陸天晴順著那縷目光看去,正好看到陸天誠緊緊地握一下陳虹的手,像是怕力量還不夠強大,他又把另一隻手伸過來,包在陳虹的手上,並且對陳虹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

他用他的手和他的笑容對陳虹說:「別怕,有我呢。哪怕失去一切,我也會和你在一起。」

陸天晴默默地看著這個無聲的畫面。就是在那一瞬間,她原來的想法忽然就發生了改變。如果灰飛煙滅之前,能夠實實在在地體驗到透骨的快樂,即便是結束,也是一種幸福的結束吧?

陸天誠與陳虹順利地走進了婚姻。這與陸天誠的堅持有關,也與陸天晴對哥哥的支持有關。

也許正因為這關鍵的支持,當陳虹嫁給陸天誠以後,一直對陸天晴很親近。甚至當她與陸天誠鬧了彆扭、與公婆發生矛盾時,也會把滿腹的牢騷和委屈向陸天晴傾訴。

從陳虹那裡,陸天晴一點點地看穿了哥哥的婚姻。沒用多久陸天晴就明白了,最初陳虹出現在他們家人面前時,她和她父母對陳虹的所有認識都很準確,所有的擔憂都很真實。陳虹的確是想通過與陸天誠的婚姻來擺脫原來的窘迫處境,只是她沒想到,陸天誠的力量遠遠低於她的期望值。

陸天晴曾有一次這樣問哥哥。

「哥,你除了把我當妹妹,還把我當成好朋友嗎?」

陸天誠帶著點兒憂傷的神情看著妹妹,一如既往地誠懇:「那還用說,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陸天晴問道:「好,那你跟我說實話,你跟陳虹之間的關係,到底怎麼樣了?」

陸天誠沒有馬上回答,看了妹妹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說:「天晴,有些事情,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

陸天晴著急地追問:「有什麼說不清的?幸福,或者不幸福,回答起來就這麼難?」

陸天誠低下頭,因為用力咬牙,腮上的筋都跳了出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略帶悲傷的語氣回答:「天晴,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這真的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說完,陸天誠顯然不想再與妹妹多談這個話題,他把話扯到陸天晴身上,詢問陸天晴和當時那個男友的狀況,還問他們打算何時結婚。

「結什麼婚?」陸天晴輕描淡寫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陸天誠吃驚地問為什麼。

陸天晴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沒感覺。」

陸天誠擔憂地看著妹妹,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也許是太了解妹妹說一不二的性格,也許他自己很清楚「感覺」的重要,也許是他連自身的煩擾也無法解決。最後他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天晴,不管你怎麼選擇,」他說,「只要你喜歡。」

陸天晴回想著這段與哥哥的對話,全身湧起一陣無法描述的傷感。疲倦和飢餓同時向她襲來。她走到辦公桌前,端起已經泡好的速食麵,正準備吃,桌上的電話鈴忽然響了。

陸天晴一愣,想不出這個時候,誰會把電話打到辦公室來。父母知道她經常東奔西走,有事找她通常是打她的手機。而下班之後,客戶們一般也不會再打辦公室電話。唯一喜歡打這個電話的,只有陸天誠,因為他不想浪費妹妹的手機費。

陸天晴不禁顫抖了一下,盯著電話機,一時間竟不敢去接那個電話。

電話鈴頑強地響著。陸天晴定了定神,在心裡嘲弄自己的脆弱可笑,走過去接起了電話,「喂」了一聲,聽見裡面傳來一個略有點兒熟悉的、溫和悅耳的男聲。

「請問陸天晴在嗎?」那個男聲禮貌地問道。

陸天晴有些奇怪,「我就是,你哪位?」

忽然,陸天晴想起來了,這是那個見過兩面的警察的聲音。他的名字……對了,叫普克,是個簡單卻容易記憶的名字。

「你好,我是普克,就是負責你哥哥……」

普克擔心陸天晴對自己的名字沒印象,想說明一下身份,但卻被陸天晴打斷了。

「我知道,你是那個不像警察的警察。」陸天晴言簡意賅地說,頓了頓,又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時候我在辦公室?」

普克笑了:「我碰巧從這兒過,看見你辦公室的燈亮著,正好想找你,就打個電話試試。」

「你怎麼知道這是我辦公室?」陸天晴記得自己雖然跟普克交換過名片,但名片上的地址並沒有如此具體。「你又沒來過。」

「只要想找你,這並不難。」普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有時候這就是我們警察的工作。」

陸天晴沉默了兩秒鐘,不動聲色地問:「找我有事兒?」

「這個時候還在辦公室工作的人,」普克用輕鬆的語氣說,「通常都沒想起來該吃晚飯。你是不是這樣的工作狂?」

陸天晴也變得輕鬆了一些,說:「猜對了一半。我雖然還沒吃晚飯,但速食麵已經在碗里等著了。」

「要是你不介意,」普克說,「我想請你下來吃個便飯。我想和你隨便聊聊。」

陸天晴停頓了片刻,眼睛看著那碗泡好的速食麵,腦子裡飛快地做著判斷。電話那頭的普克,似乎看見了她這番遲疑,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或者我上去也可以。」普克試探地說,「看你怎麼方便。」

陸天晴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說:「還是你上來吧。我這兒儲備了不少速食麵,談話也方便。」

普克掛斷電話,仰頭望著頂樓那扇亮燈的窗子。天色已暗,樓里的燈大部分都滅了,只有零零星星幾個辦公室透出燈光。陸天晴的辦公室在頂樓的角落,猛一看去,彷彿與暗色的天空融在一起。

不知為什麼,那蒼白的燈光,更令人感到凄涼和孤獨。

4

喬海明一家三口在吃晚餐。

喬心月忽然放下筷子,不滿地說:「爸,媽,你們怎麼啦?」

正在發愣的喬海明一驚,忙笑著說:「沒怎麼呀?」

喬心月不相信,「那我說話你們聽見沒?」

喬海明說:「噢,是你們班改選的事兒?」

喬心月生氣了,撅起嘴:「我就說你們根本沒聽我說話嘛!那是剛吃飯的時候說的,後來說了好多別的……你一句也沒聽見啊?」

喬海明尷尬地笑笑,看一眼旁邊的張蕊。張蕊根本不理睬他們,悶頭吃飯。

喬心月盯著爸爸問:「爸,你得罪媽媽啦?」

喬海明忙說:「沒有,沒有,我跟媽媽……這不好好的嗎?」

張蕊抬頭,瞥了丈夫一眼,冷冷一笑。喬心月敏感地發現了,嚷起來。

「還說沒有?」她沖著媽媽,笑嘻嘻地,「媽,爸爸肯定做錯事了,對吧?」

喬心月瞪一眼女兒,剋制了一下情緒,平淡地說:「一張嘴忙吃還不夠,話那麼多!快點兒吃!」

喬心月沖爸爸做個鬼臉。喬海明用筷子夾了一塊魚,熱情地送到張蕊碗里。

「來,你多吃點兒,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嗎?」

張蕊觸電似地,立刻將那塊魚從碗里夾出來,狠狠摔在桌上。

喬海明一怔。喬心月也嚇一跳。兩人愣愣地看著張蕊。張蕊低下頭,慢慢往嘴裡送了一口飯,像是很艱難似地,嚼了又嚼,好一會兒才咽下去。

「噁心。」

她輕聲說,低頭看著面前的菜,不知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喬心月驚詫地看一眼身邊的爸爸,想插嘴,又有些怕,輕聲說:「爸爸,到底怎麼了?」

細密的汗珠從喬海明額頭上滲出來。他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妻子。張蕊明明感受到那種目光的力量,卻裝作不知。

最後她抬起臉,若無其事地說:「我是說今天這魚,太腥,有點兒噁心……海明,你不覺得?」

喬海明慢慢呼出一口氣,在女兒面前,硬是做出一個笑臉,輕鬆地說:「是啊,今天的魚……確實有點兒腥。要不你們吃別的菜,這魚我包了!」

說完,頂著張蕊冷冷的目光,低頭大口吃起魚來。彷彿這麼做,所有的恐懼和羞愧都可以隨之拋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一石二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偵探推理 一石二鳥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