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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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普克藏起自己的情緒,把一個殘忍的問題提出來:「他們用後半生來彌補早年對你的遺棄,而你心裡是不是能夠真正原諒他們的過錯?」
林志飛忽然之間崩潰了,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到頭部,令他的臉紅得像是即將爆炸,青筋根根爆起,似乎要漲破皮膚衝出來。而一聲充滿悲哀、憤怒、仇恨、痛苦、愛和掙扎的吼聲彷彿從身體最深處爆發出來。
「不!……」林志飛發出長長的吼聲,像一頭受傷而絕望的野獸。
綠園小區C幢兇殺案最終圓滿告結。
兇手林志飛於九月二十四日凌晨將顧姓女子帶回家中,準備嫖宿。因小事發生衝突,林志飛用重物將顧姓女子打傷,致其昏迷。聽到動靜的林志飛父母林伯森、盛蘭趕到兒子房間,看到兇案現場。為了幫助兒子掩蓋罪行,林伯森和盛蘭與兒子一起商議,準備將昏迷的受害者沉入淺草湖滅跡。之後,由林志飛和林伯森一起,將受害者運到樓下,兩人用摩托車把昏迷中的受害者帶到湖邊某地。此時,林志飛發現受害者尚未死亡,提議將其送醫院搶救,被林伯森勸止,並最終將受害者連同重物一起拋入湖中。與此同時,林志飛的母親盛蘭在家中全力清除了所有遺留痕迹。當林伯森父子返回家中后,三人一同商量了一套說法,以應對日後警方的調查。
法院最終對林志飛定罪為故意殺人罪,情節嚴重,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林伯森被判故意殺人罪,情節較為嚴重,判處無期徒刑,盛蘭被判包庇罪、窩藏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在林志飛被捕到法院最終宣判的過程中,曾出現過幾個小插曲。
林伯森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供認綠園小區C幢的兇殺案是他乾的。林伯森稱,九月二十四日凌晨他和妻子在自己房間睡覺,聽到有人回來,便出來看。見是兒子林志飛帶了一個不良女子回家,感到很生氣,要求那女子立即離開他家。他們父子發生爭吵,氣憤中,林伯森順手用桌上的一個銅像砸向女子,致其死亡。然後在林伯森的哀求下,兒子林志飛協助父親將屍體運到淺草湖邊,用重物沉入水中。
林伯森再三聲明,此案完全是他一人實施,兒子林志飛雖然幫助父親藏匿屍體也有罪責,但卻是在他的再三請求下不得已而為之。林伯森還說,事實上,兒子一直試圖向公安機關自首,都因林柏森的極力阻攔而未能成功。如果現在已被拘捕的林志飛對警方編造不利於自己的謊言,也是出於保護父親的目的,並非事實。此案即使對林志飛追究責任,也希望能夠考慮到他主觀上的積極認罪態度,對其減輕處罰。
林伯森從他主動走進公安局大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得到過一天自由,直到他在兒子林志飛執行死刑那天,將自己弔死在了床頭。
林家四口人中,兄長被處以極刑,父母雙雙入獄,只剩下一個未成年的林志遠,他的前途和命運,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
普克對米朵提出要把林志遠接回自己家住時,米朵沒有絲毫猶豫,一口答應了。根據經驗,大家知道,至少眼下這一段時間,各家新聞媒體不會輕易放過對這個熱點人物的追蹤。而現在對林志遠來說,無論是同情、輕視、獵奇或者幸災樂禍,都是他懷著恐懼心理想要躲避的。
林志遠同意暫時住進普克家,實為無奈之舉。綠園小區的那個家,他永遠都不想再回去了。一想到親哥哥在自己隔壁房間嫖娼、殺人,想到自己的父母親因為糊塗的愛,不僅葬送了自己的後半生,更葬送了哥哥的生命,想到左鄰右舍可能流露出的種種情緒,林志遠就會被極度的羞恥和仇恨折磨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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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志遠家所有的親戚都不在本地,並且,林志遠自己也絕不想投奔到其中任何一家。
對普克,林志遠不知道自己應該懷有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從一開始,他就對這位斯文和善意的刑警有種莫名的畏懼,可同時,林志遠又不知不覺地尊重普克,聽從於他的引導和安排。
住在普克家期間,林志遠總是很沉默。而普克和米朵都非常自然地保留了林志遠沉默的權利,他們的理解是無聲的,對一個十六歲的、正經歷著家庭重大變故的自尊少年來說,也是尊重的、平等的。林志遠對普克米朵的態度充滿感激,而他也在這種自由和平的環境中,雖然痛苦但卻頑強地一步步努力著,希望能夠走出那個心靈的沼澤。
方英曾來看過兩次林志遠。第一次她流淚了,什麼話也說不出。第二次來的時候,方英看到林志遠正在和普克米朵交談,臉上有種破繭而出的成熟。他們隨意地聊著一些輕鬆有趣的話題,像一家人,又像朋友,平等而自由。冬日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落在林志遠的臉上,在他眼睛里盤據了很多日子的陰鬱和悲哀變淡了許多。方英禁不住深深看著林志遠的眼睛,她看到陽光在那眼睛里微微跳動,忽然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覺到希望的存在。
方英在心裡暗暗說:來吧,生活里各式各樣的痛苦,以後我不會再輕易低頭!
林志飛在單人囚室里等待著他生命的最後時刻。
當普克應林志飛的要求來看望他時,看到眼前這個被自己追蹤數月並最終捕獲的罪犯,心裡湧起的不是驕傲和盡責后的欣慰,而是說不清的複雜心情。實事求是地說,普克並不確知林志飛要對自己談些什麼,為什麼找的是普克,而不是他的父母親、梅佳或者其他什麼人。
沉默片刻,林志飛先開了口:「我得找個人談談,所以我跟他們說我想見你。你知道為什麼是你嗎?」
普克坦白地說:「我沒把握,不過可以猜猜。」「行,你猜吧。」
「你得找個男人談談。跟你沒什麼愛恨關係、沒真正進入過你的生活也再沒機會進入你的生活、有足夠的對痛苦和羞辱的理解力,這樣一個人,還得是男人,能夠維護你作為男人的尊嚴。」
「你差不多把我看穿了……不過現在我也不覺得吃驚了,那次從梅佳的病房出來,我就有思想準備了。要不然今天我也不會找你來談。」
「梅佳為你的事情,來找過我好幾次。現在她暫時還是沒辦法把你忘了。」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我覺得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梅佳了。如果再算一個,就是我弟弟。」
「你願意再跟梅佳見一面么?」「不,今天見過你以後,我誰也不見了。」
「說點兒別的吧。剛才咱們說到梅佳,我不知道她把我倆的事兒是不是全跟你說了。不過從我跟你接觸的感覺看,她說得大概差不多了。對吧?」
「她說了一些事情,不過我沒介入過你們的生活,所以沒法兒判斷到底是不是全部。」
「無所謂。其實重點就是一個,她不理解為什麼我開始願意接受她,跟她也有過身體上的接觸,後來上過一次床,就翻臉不認人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以後你告訴她也行,不告訴也行,由你決定。」
「跟性有關的秘密?」「你真厲害。沒錯兒,是跟性有關的。」
「林志飛,你現在說話的態度和眼神兒,讓我覺得,其實你心裡可能是真的挺喜歡梅佳的。」「是呀,梅佳把最重要的問題弄錯了。其實我不單喜歡她,而且是迷戀她。不僅迷戀她的那種精靈古怪,更迷戀她的身體。我發現你這人真是挺聰明的,那現在你再猜猜我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嗎?」
「你剛才已經說得差不多了,跟性有關的。而且你其實迷戀梅佳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