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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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腳一蹬,車子就滑走了,留下方英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神思恍惚地向自己家走去。
這個晚上,是兩個月來,方英心情最好的一次。雖然她還沒有主動跟父母說什麼,他們也已經從她的表情中看了出來。
方啟明夫婦這段日子,一直因為女兒的變化而苦惱,想盡了辦法卻無能為力。直到米朵出現並很快成為英子的朋友,情況看起來才有了一些好轉。說是看起來,那是因為方啟明夫婦只能看到英子表面的狀況發生改善,但對這其中的原因卻一無所知。而且女兒這種變化,竟然是因為一個全不相干的外人,而非這個世界上和她關係最親密的父母,這讓方啟明他們心裡,既不是滋味,又有許多不安。
就在前一天晚上,方啟明還在床上和妻子小聲嘀咕:「這是治標不治本哪。我們當父母的,完全不知道孩子心裡想的是什麼,就算一時看著好了,以後再重複,難道我們還非得再找個外人來才行?」
周潔無可奈何地說:「沒辦法,問英子英子不說,問米朵米朵也不說。兩人嘴緊得很。」「那更說明不對頭。」方啟明斷然說:「肯定有什麼問題在裡面。」
周潔說:「那還用你說?現在的問題是女兒不信任咱們,有問題我們也查不到啊。」方啟明不以為然:「哼,我就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有什麼心事兒,當父母的倒摸不清楚?不行,這事兒還得我們自己來解決。」
方啟明湊到妻子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周潔有些不安地問:「這樣行嗎?英子本來就……」
方啟明態度很堅決:「你就知道慣孩子,我看她就是太嬌氣了,一點兒心理承受能力也沒有。現在社會那麼複雜,以後進入社會了,這麼脆弱怎麼能適應?明天,等她上學走了,我們好好查一查。」
方啟明的計劃在次日得到了實現。
當這天傍晚,方英明顯流露出愉快情緒回到家時,她不知道父母已經在白天她上學的時間裡,把她的卧室全部翻了個遍,包括床底下那個放小玩意兒的百寶箱。方啟明原本指望翻出一本能夠幫助他們了解女兒心事的日記本,結果倒是有一本,可惜一看就知道,那些日記,只是方英出於從小養成的練筆習慣,隨便寫些和真正情緒無關的事情。
那個高倍望遠鏡也被發現了。夫妻兩人拿著望遠鏡琢磨了半天,從它的材料、做工和沉甸甸的份量推斷,這個東西並非小孩子玩的便宜玩具。可以肯定的是,方啟明和周潔都沒給女兒買過這個東西,並且他們家也從未從別人那兒,接受過這樣的禮物。那麼,它只能是方英自己買的。
方啟明夫婦收入中上,沒有什麼經濟負擔,只有方英這麼一個獨生女,生活還算不錯。對方英還是比較寬鬆,每個月都會固定給她一些零用錢,雖然不多,但方英從小不喜歡亂花錢,這零用錢大都月復一月積攢了下來,再加上逢年過節收到的壓歲錢,方英手裡有一筆不小的存款,可以由她自主支配。買這麼一個望遠鏡,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
雖然並沒有真正弄清這個望遠鏡的用途,但方英的父母還是不由得感到幾分恐懼,他們彷彿隱隱感到某種危險的存在。有時候,模糊的危險比明確的危險更令人害怕,其中的道理類似於「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方啟明畢竟是一家之長,很快代替妻子拿定了主意,決心要把這件事兒弄個水落石出。
晚飯時,方啟明不怎麼說話,只是若無其事地窺探著方英的表情,而周潔則略有點兒不安,總是給女兒碗里夾菜,有一句沒一句問女兒學校里的事情。方英靦腆地把最近兩次考試自己成績都不錯的事兒告訴了父母。
聽了方英的話,方啟明周潔當然有幾分高興,不過這並沒有真正驅走兩人心頭的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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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計劃,方啟明夫婦晚上早早進了卧室,過了不久,燈也熄了。方英一直在自己的房間學習,沒有發現絲毫的異常情況。今天晚上米朵在醫院值班,晚飯時周潔就告訴過方英了。知道米朵今晚不來,方英幾乎覺得有點兒不習慣,因為這些日子裡,她們兩人真的像姐妹一樣,方英對米朵,則差不多做到了無話不說。
然而,不習慣的同時,方英卻又隱約覺得一種自由。雖然主觀上,方英一直努力想配合米朵,儘快改掉偷窺和自慰的習慣,並且這些天來,也基本這樣做了,明顯感到身體和精神上都有所改善。但在此之前,這種行為之所以嚴重影響了方英的生活,正是因為它對人有種特殊的誘惑,在給人帶來的快感中,漸漸麻醉並成癮。
那種來自於偷窺和自慰的快感,從開始的陌生新奇,已經日漸熟悉熟練。每到了固定的那個時間,它便會在方英心裡活躍起來,勾起她蠢蠢欲動的慾望。這些天,方英沒有一次偷窺和自慰,正是以米朵引導的方式化解了慾望。可是今天晚上卻有了一絲不同,今天晚上,方英不住地回想起傍晚自己坐在林志遠身後的感覺,回想著她看到的林志遠寬厚的肩背,手扶到的腰部富有韌性彈性的觸感。
方英努力用學習來轉移心底的衝動,可最後她失敗了。臨近午夜,方英借著去衛生間的機會,停在父母門外聽了一會兒,裡面傳來熟悉的鼾聲,父母都睡著了。方英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間,輕手輕腳地將插銷插上,然後關掉燈,到床底下摸黑找到那個望遠鏡,走到窗前,拉開窗帘。
林志遠和平時一樣,此時剛剛結束了運動,走進了衛生間,開著燈沖涼。方英心裡蕩漾起一種複雜的感覺,混合著甜蜜和不安,舉起望遠鏡,調整好方向,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林志遠的一舉一動。幾乎與此同時,心底那種模糊的慾望升起來,使得她一手扶著望遠鏡,另一手放到胸前,解開睡衣的扣子,輕輕撫摸著自己。
那種遙遠虛幻的快感沖昏了方英的頭腦,令她喪失了警惕性,方英沒有聽見此時父母卧室的門輕輕打開,沒有聽到父母接近的微弱的腳步聲,甚至沒有聽到插銷底座鬆動的聲音。當她微微閉上眼睛,沉醉在似真非真的幻境里時,房門砰的一聲被重重推開,隨即明亮的燈光遍布每一個角落。
方英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她的睡衣還敞開著,一手拿著望遠鏡,一手停留在自己稚嫩的胸上。目光迷朦,閃著濕漉漉的光亮,彷彿不明白眼前的這個場面竟然是真實的。直到門口的父親本能地轉開臉,迴避開她的身體,而母親則怒沖沖地走上前,一把扯過她敞開的衣襟,將身體蓋好,同時搶過她手裡的望遠鏡,高高舉起,狠狠摔向地面時,方英才真正醒悟過來。完了。
方英覺得所有的力量都從身體里傾泄而出。父母暴怒的面孔和喝斥,都不再真正進入她的眼睛和耳朵。
那一個瞬間,方英的大腦出現一片空白,完全停止了思考。很快,另一種極端的渴望控制了方英的思維。
普克和彭大勇的調查工作,因為一個意外事件而發生了變化。上午,普克正在辦公室和彭大勇商量下一步的調查計劃,忽然接到了米朵的尋呼,說有急事,請他速回電,留的是醫院的電話號碼。
普克有一絲奇怪,邊撥電話邊想著,又發生什麼事兒了嗎?正想著,電話接通了,裡面傳來米朵的聲音,明顯流露出焦灼和難過。
「普克,英子出事兒了。」米朵直截了當地說。「現在三言兩語很難說清,你能馬上到醫院來一趟嗎?」普克一驚,說:「好,我就來。在哪個科?」
米朵的回答又令普克吃了一驚。「精神科。來了再細說吧。」
普克馬上離開辦公室,騎著摩托車前往米朵工作的醫院。到了醫院,看見米朵正在大門口等著,臉上是普克很少見到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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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普克停好車,米朵把他拉到偏僻的角落,盡量簡明扼要地講述了整個事情。
早上米朵回到家不久,正準備睡覺,接到周潔的電話。當時周潔在電話里哭著說:「米朵,英子出事兒了,你快來幫幫我們。」
米朵嚇了一跳:「你們現在在哪兒?」
「就在家裡。」周潔哭著說:「你快來,求你了。」
米朵放下電話,衝出家門,叫了計程車直奔綠園小區。到了周潔家,是方啟明給米朵開的門,方啟明一臉慌亂無措,方英的房間關著門,裡面傳來嗚嗚的哭聲,米朵聽出那哭聲不是方英的,而是周潔的。
米朵走到方英門前,輕輕推門,門開了。米朵抬頭看見周潔坐在床前小聲哭,方英則平躺在床上,急忙大步走上前。周潔回頭見米朵來了,哭聲又大了。
米朵呆住了。方英躺在床上,身體被一個被單緊緊裹著,被單外用繩子勒著,身體不能動彈。她的頭髮亂作一團,一綹髮絲粘在嘴邊。而臉上卻是無比淡漠的表情,眼睛半睜半閉,看著天花板。
周潔哭著說:「米朵,你早該告訴我們啊,現在英子這個樣兒可怎麼辦哪……」
米朵彎下腰看著方英,方英一動不動,連眼睛也不眨,那眼神就像已經死了一般冷寂。
米朵輕聲說:「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把她綁起來?」周潔勉強止住哭,說:「不把她綁起來,她早就跳樓了,我們兩個拉她都拉不住……這可怎麼辦啊……」
米朵心裡一陣疼痛,慢慢貼近方英的臉,目不轉睛地注視方英的眼睛,溫柔地和方英說話:「英子,我是米朵阿姨,你跟阿姨說話好嗎?」周潔又哭了:「她好像誰都不認得了……」
正說著,方英像是聽見了米朵的話,眼珠一轉,目光收回來,和米朵的對上了。出乎意料的是,她剛才那種死寂的眼神一下子變了,臉上的淡漠也消失了,嘴角微微向上翹起,露出一個略顯羞澀的微笑。
「米朵阿姨,你來啦。」方英的聲音和平時叫米朵時一樣,安安靜靜的。米朵鬆了口氣,周潔卻愣了,隨即撲到女兒身上,叫:「英子,英子,我是媽媽。」
米朵還沒來得及說話,看見方英像是受了極度的驚嚇,忽然狂亂地掙紮起來,邊掙扎邊叫著:「阿姨救救我!阿姨救救我……」這下,米朵真的呆住了。
一個小時后,已經了解了事情過程的米朵,堅持要將方英送到醫院。從此時的跡象看,方英並非有意不認父母,只認米朵。她那種瞬間變幻的眼神里,明顯表明了一種心理的混亂。
對於米朵的提議,方啟明夫婦卻表現出相同的遲疑來。雖然他們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但米朵心裡明白,虛榮心和僥倖心理佔據了主要成分。勸說了好一會兒,米朵終於失去了耐心。
「馬上送醫院吧,周姐。」米朵痛楚地叫起來:「現在追究什麼都沒有用,孩子的生命和健康才是第一位的呀。孩子沒有了,你們還有什麼希望呢?」
就這樣,方英被三個人送到了醫院的精神科。起初見到外人,方英顯得非常恐懼,神志明顯混亂,只有當米朵拉住她的手並柔聲安撫她時,她才能夠稍稍平靜。後來在鎮靜劑的作用下,方英才算昏昏沉沉睡去。
由於是本院同事,精神科特別請主任來為方英診治。經驗豐富的老主任首先向周潔詢問英子的發病起因,被周潔含糊帶過,只說是他們因為一件小事訓斥了孩子,就變成現在這樣。老主任為英子做了各項檢查測試,最後嚴肅地告訴周潔夫婦,他對方英目前的狀況沒有辦法做結論,因為有些癥狀很複雜很矛盾。
「大腦皮層肯定沒有受損,從腦電圖結果看,患者是受了強烈精神刺激,造成神經中樞的無序混亂。」老主任最後說:「我看來,你們女兒好像被一種什麼力量控制住了,她的大腦思維不再按照正常的途徑,而是聽從於那個控制者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