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十四凶冢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句話在此之前常常聽人說起。可是往往當離奇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卻又開始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當我聽完「爺爺」的故事之後,我完全愣住了,好一會兒才恍若隔世般地從故事之中清醒過來。
之所以在爺爺兩字上面加一個引號,是因為他並不是我的親爺爺,或者說我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從我父親開始便因為一些原因改成了他的姓氏,就連我的名字潘沐洋也是他給取的。
在我的印象中爺爺一直是個神秘的人,無論冬夏他始終都穿著一件黑色的已經破得露出棉花的棉襖,蓬頭垢面,眼神縹緲,喜悅的表情似乎永遠不屬於他那張臉。他住在村子最裡面的一間小草房裡,與其他的人家隔出幾百米。院子不大,卻養著數只羽毛光鮮的公雞。
村子里的人極少與他來往,但是非常敬重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有一手看陰宅的絕活兒。他的規矩頗多,非有緣人即便施以重金亦不為所動。
我小時候曾經在老家陪著這位爺爺待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段記憶卻是不堪回首的。後來一直在外求學,便再也沒有他的音訊,也許是因為並非親爺爺的緣故,在親爺爺過世之後便覺得在老家已經再無親人,便也不再關心老家。直到2008年的秋天,那時候正趕上金融危機,而我卻不幸地離職了。正當我窩在家中四處投簡歷無果的時候,父親忽然打來了電話。
電話里父親忽然提到了爺爺,這才讓我想起了那位老人。父親在電話里告訴我:爺爺得了肺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單,如果我沒有太多的事情的話,過幾天就和他回去看看爺爺。關於我小時候的那件事,實際上老人一直對我心存內疚,說完父親掛斷了電話。放下電話,我看了看我左手的手腕,手腕處依然清晰地留著兩塊細小的傷疤。
畢竟人已經老了,我想我也應該回去看看他了。想到這裡我給父親回了個電話,我告訴父親他回老家的時候順便接上我。
三天之後,父親開車來接我。我和父親也有半年多未見了,半年的時間已經使年過五十的父親顯得蒼老了很多。其實我並非不願意回家看望他們,只是因為我手腕上的傷。
因為前幾天下過一場秋雨的緣故,下了高速之後,車子一直在泥濘的山路上顛簸,我和父親一直沉默不語。或許是這種氣氛太過壓抑,父親欲言又止地說道:「沐洋,你……最近還好嗎?」
我當然知道父親話里的意思,他的所謂好嗎是指我手腕上的傷口。我勉強從嘴角里擠出几絲微笑說道:「好多了,已經有幾個月沒有發作過了。」
接著車裡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父親遞給我一支煙,自顧自地點上大口地吸了一口,放慢了車速說道:「你心裡是不是一直在責怪他?」
父親的話讓我心頭一顫,恨一個人最深的程度也許就是完全將這個人遺忘掉吧。我沒有說話,抽了一口煙然後將頭扭向車外,車外是一條綿亘的高山。
「其實他一直在想辦法彌補。」父親淡淡地說道。
我不置可否地從鼻孔中「哼」了一聲,然後繼續注視著窗外,淚水順著眼眶流了出來。
「爸,關於他,你知道多少?」我忽然問道,父親的身體也是微微一顫,其實我知道父親甚至我的親爺爺對他的了解都少得可憐,沒人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聽別人說他來的時候正好是一年的秋季,他便是穿著那件黑色的棉襖,身無長物,只有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那盒子有手掌大小,掛在腰間。他來到這裡便留了下來。
「沐洋……其實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父親嘆了口氣說,「這些話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一定會覺得是天方夜譚,但確實是真的。」
「呵呵。」我笑得有些輕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什麼事情會讓我覺得是天方夜譚。
「他之所以會留在村子里,並不是因為他無家可歸,而是村子里的人不能讓他走。」父親咬了咬嘴唇說道。
父親的這句話倒是大出我的意料,原本我一直以為是他死皮賴臉地不肯離開這裡,誰知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可是……可是這是為什麼啊?」我疑惑地望著父親,父親將車停下來,然後示意我走出車子,此時已經是深秋,再加上剛剛下過秋雨的緣故,外面還是有些寒意。父親靠在車門上扔給我一支煙,自己悠然地點上之後指著我面前的一座山說:「沐洋,你看見前面的那座山了嗎?」
我不解地望著父親,然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面前是一座貧瘠的高山,在山腰處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無數白色的墓碑,掩映在荒草之間。
「看到那山上的墳墓了嗎?」父親接著說道。
「嗯……」我諾諾點頭道。
「那些墳墓一共有兩百七十七個,這兩百七十七人都是死於一個月之中。」父親又猛地吸了口煙說道,「死於屍變。」
「屍變?」我不無震驚地重複著這兩個字,不可思議地望著父親,心想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屍變這種事嗎?
「你很難相信吧?」父親淡淡地說道,我連忙點了點頭,等著父親的下文。過了良久父親才緩緩地開口,在後來的半個小時里我聽得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從父親的口中說出來的,因為父親是個從不說謊的人,所以他的話我必須相信。但是這件事又太不可思議。
事情發生在民國時期,為了補充部隊的兵力,各路大小軍閥四處抓壯丁,當然老家北蒙亦未倖免。這些軍閥除了抓壯丁之外,還要大肆搜刮一通,如果地上沒有,這些軍閥老爺就要挖墳掘墓。
當然他們絕不會像盜墓賊一樣手法溫存,不管是多麼堅不可摧的墓穴,幾斤炸藥下去也會炸出個大窟窿。北蒙本是一個極其貧窮的山村,可是這小山村裡卻有片很大的墓地,村裡人稱之為四十四冢。
軍閥抓完壯丁之後便將目光鎖定在了山上的那塊墓地之中了,說來這塊墓地應該算得上是風水寶地了,三面環山,一面臨水。而且這片墓地之中生長著鬱鬱蔥蔥的垂柳。不知那些垂柳究竟是什麼品種,即便是在盛夏時節柳樹林中也罕有飛蟲。村子里的人每每經過那兩片墳地便覺得一陣陣惡寒從墓地之中傳來。
因此村子里的人對這塊墓地敬若神明,除非清明、冬至絕不敢輕易踏入半步。而當軍閥聽到這兩塊墓地即便是在盛夏亦沒有蚊蟲,便更加好奇,心想在這墓地之下必定藏著什麼珍稀寶貝。
於是帶著一百多人將這塊墓地團團圍住,三五成群地開始挖掘,這山村的墓穴並不像顯貴之墓那樣,有諸多的機關暗道和一層層防盜設施,只不過是個土包上面放幾塊石頭,簡陋得連墓碑也免了,有的甚至連石塊都沒了。挖掘這樣的墓穴連炸藥都省了。
士兵們工作得很賣力,進度也很快,從清晨到傍晚僅僅用了不到一天工夫,其中的四十三座墓穴都已經被打開了。可是讓他們驚訝的是那四十三座墳裡面竟然空空如也,別說是什麼珍稀寶貝了,就連他媽的腐爛的屍骨都沒有。
這更讓軍閥對這片墳地感到好奇了,究竟是誰在這個地方埋了如此之多的空冢呢?這些空冢應該都是疑冢,為的是隱藏其中一個真正的墳墓吧。而且這片墓地名叫四十四冢,現在只挖出來四十三冢,那麼最後的那個墳墓在什麼地方呢?
軍閥頭目一方面吩咐士兵在這邊柳樹林中四處挖探槽,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最後一個墓穴的下落。而另外一方面,他找來北蒙村裡的老者逼問他們最後一個墳墓的下落。可是這雖然叫做四十四冢,也只是從祖上便是這樣叫下來,誰也不曾真正查過究竟有多少個墳墓。
誰說軍閥都是酒囊飯袋?要說這個軍閥還真是有些手段,他忽然發現不但是這片墓地怪異異常,就連這墓地之中的柳樹也種得頗為詭異。看上去似乎雜亂無章,但是細算之下便不難發覺相鄰兩樹之間的距離都大致相同,全部是五步的距離,而所有的疑冢都正好夾在兩樹之間。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忽然將目光停在了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
只有那兩樹之間的空地沒有疑冢,只是地上已經被士兵挖出了幾個半米深的探槽。軍閥望了一會兒,便下令讓幾個士兵過來從那個探槽挖下去。
開始挖掘之時已經是傍晚,軍閥下令在墓地點起火把做飯,自己卻一直蹲在探槽旁邊觀察著內中的變化。
話說幾個士兵挖掘了半個時辰有餘,探槽已經擴大到兩米寬,一米多深,手中的鐵鎬卻忽然像是碰到了什麼堅硬的物事一般,發出一聲沉悶的「砰」聲,生鐵做成的鎬頭竟然斷成了兩截。
軍閥大喜,一下子跳入探槽之中,拿過一支火把想看個究竟,誰知當他看了之後不禁一驚,眼前是鎬頭留下的深深的坑槽,半截鎬頭插在槽中,露出白色的生鐵牙子。他命人將半截鐵鎬取出,誰知那半截鐵鎬竟然如同鑲在了坑槽之中般紋絲不動。
下面究竟是什麼東西?竟然能有如此力道,他好奇心大起,立刻吩咐多來幾個人將半截鎬把拔出來,只是細看那被拔出來的半截鎬把的尖端只有一些紅色乾燥的泥土,根本沒有預想到白色的金屬划痕。
這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想到這裡,他叫人拿來炸藥,管它下面是什麼呢,就算是鋼筋水泥也難以承受這炸藥的威力不是?炸藥被放入其中,點燃之後,一群人便遠遠地躲到了後面。
在一聲巨響之後,探槽內揚起一片紅色的沙塵。軍閥連蹦帶跳地向探槽跑去,可是當他跑到探槽前面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從喜悅一下子變成了驚訝。
眼前的情景是這位軍閥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的:紅色的沙塵散盡,探槽下面的紅色土層竟然只炸出了水桶大小的一個小坑。
「娘的,這土還真夠硬的。」軍閥狠狠地道,「再炸……」說完幾個工兵跳入探槽,不一會兒工夫,又是一陣巨響,這次的響聲比剛剛的響聲大了很多,想必是增加了火藥的分量。
又是一陣紅色的沙塵,軍閥再次走到探槽旁邊,剛剛的那個洞口此刻被炸出了有缸口般粗細,軍閥蹲在探槽旁邊,抓起一把被炸出來的紅色土塊,湊近火把細觀之下,並未看出有任何特別之處,可是卻不知為何會如此堅硬,生鐵都會折斷其中。
「再炸一次。」軍閥將手中的土塊扔到一邊,點燃炸藥,軍閥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五十米之外的探槽。在一聲沉悶的「砰」聲之後,軍閥頓然覺得腳下的地面猛然顫抖了一下。
他心知一定是已經打開了缺口,於是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探槽處,果不其然,探槽下面出現了一個深坑,一陣幽幽的冷風從洞口撲面而來。軍閥大喜,立刻命人取過火把,抽出配槍,叫來兩個北蒙的村民,威逼他們先行進入洞穴之中。
他們進入之後,軍閥帶著兩個士兵一起拿著火把走了進去。這墓穴並不是很大,面積僅三十平方米左右。墓室之中很乾凈,沒有過盜墓的痕迹,但是裡面卻也沒有什麼珍稀寶貝。在這墓穴的最裡面有一口紅色的棺槨。
此棺槨坐北朝南,比常見的棺槨大了一圈,棺槨外面則用厚厚的紅色黏土包裹著,在紅色包層的外面是幾根已經退了色的由紅色繩子交織而成的網狀的結構。
「司……司令。」跟在身後的一個士兵顫顫巍巍地說道,「這個棺槨咱們不能動啊!」
「嗯?」軍閥正看得出神,扭過頭擰緊眉頭問道,「你看出什麼端倪了?」
「司令,你看看上面的紅色繩子,好像是為了防止發生屍變的屍體從棺槨之中逃出才特製出來的。」士兵說著咽了咽口水,一臉驚懼地說道。
「哈哈,老子怕天,怕地,就是不怕什麼殭屍!」說著他掏出配槍「啪啪」兩槍精準地打在繩子上,繩子應聲而斷。
「多叫幾個人進來,我倒是想看看這裡面藏的是他媽的什麼怪物。」說完自己轉身走了出去,因為並未在墓穴之中發現什麼值錢的物事,因此他便想打開棺槨以解心頭之恨。
墓穴不大,太多的人施展不開。軍閥於是下令將洞口再炸得大一些,然後將那口棺槨抬出來。
忙了整整一夜,在天明的時候十幾個士兵終於將那口古怪的棺槨抬了出來。軍閥命人將棺槨表面的那層堅硬的紅色黏土製成的包層去掉,接著一口紅色的棺槨終於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雖然不知道這口棺槨的具體年代,不過讓人驚訝的是這口紅色棺槨上面的紅漆竟然保存得非常完好,一種詭異的紅在棺槨上流淌,讓人有些心神不寧。
軍閥冷笑了幾聲,然後命人將棺槨打開。士兵們心存敬畏,所以都不敢用力,過了良久棺槨還未打開,軍閥大怒。幾個士兵這才使出蠻力,幾個人將棺槨一下子撬開了。移去上面厚厚的棺蓋,頃刻間一股異香從棺槨內傳出。
軍閥三步並作兩步奔向那口怪異的棺槨,他在距離棺槨一米有餘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的腿像是被注入了鉛一樣再也走不動了,眼睛死盯著棺槨的外沿。在棺槨的外沿處竟然搭著一隻手。
從遠處看那應該是一隻女人的手,白皙細嫩。可這恰恰是軍閥恐懼的地方,畢竟這是一具屍體,雖然具體的年份不詳,但是粗略算起來,應該至少有百年之久了。而裡面的屍體竟然沒有腐爛。
軍閥下意識地按了一下腰間的配槍,咽了咽口水,停頓了片刻,扭過頭朝一個士兵使了個眼色,命他去看個究竟。可是面對如此怪異的事情,是人都會腿軟。那士兵靈機一動,到身後拽過來一個村民,用槍指著他的腦袋。「你……」然後指了指前面打開的棺槨說道,「去看看。」
村民雖然也害怕,但是迫於無奈,他還是緩緩地向那口敞開的棺槨走了過去,他佇立在棺槨前面表情複雜地望著裡面的屍體,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裡面有什麼?」軍閥憋不住問了一句。
「老總,一具女屍。」村民指著棺槨說道。
軍閥邁開步子走到棺槨前面,不禁喜形於色。在那口巨大的紅色棺槨之中躺著一個女人,女子一身素裝,身上纏著幾圈細細的紅線,長發披肩,雙眼微閉。可怪異的卻是這女子的雙手一直向上伸著,似乎在死前掙扎過一般。而剛剛落在棺槨外沿的便是女子的左手。
軍閥環著棺槨繞了兩圈,將裡面的女子打量了個遍,想看看這女子身上究竟有什麼寶物,以至於屍體竟然經歷百年而不腐爛。可是找了半晌卻發現女屍身上甚至連一枚戒指也沒有。
他命人將屍體從棺槨之中抬出來,放在旁邊事先鋪好的草席之上,然後進入棺槨中,想看看裡面是否有暗格機關,或許藏著什麼神秘的物事。可是他始終是一無所獲。軍閥有些惱怒,將女屍身上的衣服一一剝落。
素衣落盡卻依舊未找到一點兒值錢的物件,眼看天色漸晚,軍閥命人將赤裸的女屍放在草席上,便開始生火做飯,準備第二天帶著隊伍離開。
當時雖是秋季,但是山上的樹木也濕潮異常,此時軍閥忽然想到丟棄在附近的那些空棺槨,雖然沒有值錢的物事,不過劈柴引火還是可以的。
四十四口棺槨很快消弭在了熊熊大火之中,吃飯之時這軍閥越想越氣,忽然想到了一個發泄的辦法——分屍。
那具該死的屍體讓他們大費周章不說還白白在這裡耽擱了兩日有餘,於是命人將那具屍體抬過來,一不做二不休,給它來個大卸八塊。
幾個士兵得令之後便向那具屍體停放的地方奔去,他們的駐地離女屍停放的地方本也不遠,可是一刻鐘的工夫,幾個士兵卻遲遲未曾歸來,這不禁讓軍閥等得有些惱火。他霍地站起身來:「你們幾個跟我走,娘的,這幾個兔崽子抬具屍體還磨磨唧唧的!」
說完之後身邊的幾個士兵一同站了起來,可是軍閥的步子剛邁開,忽然耳邊傳來了一聲驚呼,那驚呼之聲正是從女屍停放的地方傳來的。他立刻抽出配槍。
那聲驚呼轉眼間消失在了深山之中,幾個士兵面面相覷,臉上不無驚懼的神情。正在此時更多的士兵從營帳中跑了出來。
「剛剛那聲音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
「娘的,是不是見鬼了?」
「這鬼地方指不定還藏著什麼鬼東西呢。」
聚集在一起的士兵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而軍閥卻擰住了眉頭,他緩緩地將手槍退回到槍套中。可恰在此時從屍體所在的方向傳來了「啪啪啪」幾聲槍響,那聲音在山谷之間不停地回蕩著。
剛剛的聒噪一下子平息了,所有人都驚恐地向那個方向望去。軍閥再次掏出槍,然後高聲道:「集合,全他媽的給我集合!」
一聲令下,部隊立刻集結了起來,與此同時又是幾聲槍響。軍閥心想一定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部隊很快集結在了一起。軍閥跑在最前面,所有的士兵都荷槍實彈,隨時準備打一場遭遇戰。
他們剛剛走出駐地,卻發現一個身影歪歪斜斜地向這個方向走來,白花花的月光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不過從衣著上不難看出應該是剛剛去抬屍體的那幾名士兵之一。
他的槍掛在身後,身上應該是受了重傷,一步一跌地向這邊走過來,軍閥加快了步子,兩步奔到士兵的前面,那士兵一下子倒在了他的懷裡。
「怎麼了?和你去的那幾個人呢?」軍閥急切地問道。
「死……都死了!」士兵氣若遊絲地說道。
「怎麼死的?」軍閥怒喊道。
「猴子……猴子。」士兵含糊不清地說道,軍閥聽得清楚,但是心裡卻糊塗了起來,北蒙地處北方,別說猴子了,連根猴毛也沒有,他怎麼會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你他媽的說什麼?猴子?」軍閥拚命地搖晃著那士兵,可是那士兵卻早已經昏厥了過去,軍閥見狀對後面的隊伍大吼道:「把他抬走,一定給我把他救活了!」
說罷他握著槍帶著部隊向四十四冢奔去,遠遠的一陣新鮮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他心裡一沉,握槍的手已經沁出了汗。他帶著隊伍硬著頭皮走進四十四冢,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遠近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平躺著,剛剛平躺在草席上的那具赤裸的女屍早已經不知所蹤了。
剛剛的那幾個人都死了?此情此景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個二百多人的隊伍竟然鴉雀無聲。正在此時軍閥忽然聽到一陣「咔嚓,咔嚓」的聲音,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在距離自己四五十米的地方似乎蹲著一個人,月光之下他分明看到那人背對著自己,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皮襖,他的頭一起一伏,似乎在做著什麼。
他會是誰?肯定不是倖存下來的士兵,那他會是誰呢?軍閥心中忖度著,正在此時旁邊的副官忽然高喊道:「前面的那個人,轉過身來,不然就開槍了!」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到身後的隊伍發出齊刷刷拉槍栓上膛的聲音,前面的那個人顯然是被這聲音震住了,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卻並不回頭。
「媽的,你聽到了沒有?再不轉過來老子開槍了!」說著副官舉起了手槍瞄準了前面的那個人。
正在此時軍閥感到自己的腿忽然被什麼東西猛然抓緊了,他猛然一顫,連忙低下頭,誰知正是其中的一個士兵,剛剛只是昏迷了過去,卻並未死透。
「跑,跑!」那士兵拼盡全力可是聲音卻依舊是含含糊糊。
「什麼?」軍閥大聲說道。
「跑……」士兵聲嘶力竭地喊道,這次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只是他的話音剛落便聽到隊伍後面又傳來幾聲慘叫。
軍閥轉過身的時候,發現后隊早已經亂作一團了。
「發生了什麼事?」軍閥高喊道,他的話音剛落,身後忽然傳來了幾聲槍聲,軍閥大急,快步向後面的隊伍奔去,一邊跑一邊高喊著:「都別亂,都別亂!」他希望隊伍能恢復平靜,但是驚慌失措的士兵哪裡還能顧及那麼多,保命要緊。
當他跑到隊伍尾端的時候,隊伍早已經散亂不堪了,他看見十幾個人無力地趴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抓破了,但是卻沒看到是什麼東西所為。
正在此時,一個黑影忽然從眼前閃過,那黑影像是個半大孩子,身形很像是一隻成年的猴子,它飛快地從一旁的柳樹上飛身下來,直擊下面一個倉皇逃命的士兵。那士兵應聲倒地,接著在地上打起滾來,一會兒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掙扎了片刻便不再動彈。
他正看得出神卻沒有注意到此時自己已經是身處險境,只聽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呼呼的風聲,軍閥這才猛然醒過來,不過為時已晚,那黑影已經接近了自己。人的求生慾望往往能創造奇迹,他閃電般地轉過身,然後照著身後的那隻「猴子」就是一槍,那「猴子」的反應極快,身形微變竟然躲開了,不過卻也擊不中軍閥了。
那軍閥見勢頭不對連忙撒腿就跑,混跡於人群之中。慌亂的人群被「猴子」截成了幾段,軍閥帶著的有五十個人左右,他們跑出幾里路之後累得氣喘吁吁,渾身大汗淋漓。確定那「猴子」沒有跟來才下令就地休息。
說來也巧,那天正好天降大霧,黑色的迷霧竟然令五米之內看不清楚對方。一行人休息了片刻卻也迷失在了北蒙的深山之中,如果按照原路返回又怕碰到那種「猴子」。於是留下幾個人守夜,其他人就地休息。
卻說軍閥睡得正酣,忽然驚聞幾聲槍響,他一激靈霍地從地上爬起來。此時才發覺身邊的人都已經被槍聲吵醒了。槍聲是從前面傳來的,而且聽那聲音似乎越來越近。
難道是自己人遭遇了「猴子」的襲擊?想到這裡他立刻帶著自己所剩無幾的人去增援,但是因為大霧瀰漫看得並不是很清楚,走了半刻鐘,忽然大霧之中閃過幾個黑影,接著又是幾聲慘叫。
那一定是猴子,想到這裡他命令士兵立刻開槍抵禦,接著在一陣嘈雜的槍聲之後,眼前的黑影終於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東方開始放亮,他們想那些「猴子」也許已經回去了,於是向來時的方向走,準備回到駐地。誰知走出五十步有餘卻發現前面竟然躺著成片的屍體,那些全部是自己士兵的屍體。
更加讓他感到不解的是,那些士兵全部是中彈身亡。他不禁心頭一寒,難道昨天晚上看到的黑影會是這些士兵嗎?他命人檢查了所有的屍體,確實都是死於自己的槍口,一共有七十六人。
他迫不及待地向駐地趕,可是經過四十四冢的時候卻發現昨晚死去的幾個士兵都已經變成了白骨,身上的肉和內臟都不見了,他沒有停留,回到駐地的時候已經有一部分士兵提前回來了。他找來隨軍的軍醫問明昨晚上受傷士兵的傷勢,軍醫說那個人一直高燒不退,人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而且傷口已經開始潰爛,普通的消炎藥根本不管用。
聽了軍醫的話,他二話不說便向那個士兵的營帳跑去,那個士兵正躺在床上說著夢話:「放過我,放過我,不關我的事情。」
軍閥一個巴掌打在士兵的臉上,他恍惚地醒了過來望著軍閥,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幾下,然後淌出了眼淚:「司令,他們死得好慘啊!」
「你們昨晚遇到了什麼?」軍閥按住士兵的胳膊說道,「還有,那些『猴子』是從什麼鬼地方來的?」
「我也不知道,我們按照您的命令去抬那具女屍,只是當我們到達四十四冢停放屍體的地方的時候卻發現屍體早已經沒了蹤跡,正要往回趕忽然從一個挖開的墓穴中躥出一個像猴子一樣的怪物,它的速度極快,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已經有兩個人倒下了。我見勢不妙,立刻轉身往回跑,可是那個東西卻緊追不捨。」說到這裡士兵咽了咽口水,接著說道,「隨行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尖叫,正待那個東西向我撲來的時候,我回身開了一槍,它似乎很恐懼槍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我不敢怠慢,繼續向前跑,忽然那東西從我前面沖了出來,沒等我反應過來它便咬傷了我的左肩。我抽出刀子用力地揮舞著才將那東西嚇跑,接著我就見到了你們。」
「原來如此。」軍閥若有所思地說道。
當天軍閥帶著部隊離開了北蒙,可是在他們離開后的一周,北蒙便發生了慘案,每到深夜那種像猴子的東西便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別人的屋子之中,然後殺死裡面的人。短短的一個月竟然死去了二百多人,很多人準備離開北蒙。
就在這時候我爺爺來了,他叫潘俊,來的時候正好是秋天,他穿著一件黑色皮襖。當他得知村子之中發生的事情之後便告訴村裡人,那些長得像猴子一樣的怪物叫皮猴。這種東西本來生活在深山之中,以腐肉為食。但是因為連年的戰亂,死人無數,很多屍體來不及掩埋便腐爛了,於是便容易招來皮猴。
但是令他感到怪異的是,皮猴雖然長相暴斂,但是卻很少主動攻擊人類,除非……後面的話他沒有說,而是來到了四十四冢。當他看到四周的樹木的時候,臉上驚現出一絲喜悅的神情:「原來是這樣。」
後來他告訴村長,那四十四冢里有四十三座應該是疑冢,只是為了那第四十四冢。那冢里應該藏著一具女屍,女屍身穿素服,身上纏繞著紅線,而且不會腐爛。村長聞之大喜,他未曾得見,卻說得如此詳細,一定是深知其中的緣由。
爺爺說那屍體是個不祥之物,之所以經年不腐並不是因為身上有何奇珍異寶,而是因為那具屍體的身上有一條蟲,這蟲寄生在死屍身上才會有如此奇異的現象。這種蟲是皮猴的天敵,每遇見這樣的屍體皮猴就會發狂,因此才會主動攻擊人。
現在皮猴之所以總是留在村子之中不肯走,是因為那具屍體應該就藏匿在村子裡面。
村長當下駭然,從未聽說世界上有如此離奇之事,原來那所謂的屍變竟然是因為一條小小的蟲。村長雖然自己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卻向我爺爺打聽如何可以將那具屍體找到。
爺爺嘆了口氣說道:「我已經找了它很多年了,我有辦法,但是你們所有人必須都聽我的。」
於是當天晚上,村子之中所有的女人都被爺爺聚集在了祠堂里,男人手執明火守在外面,無論裡面發生任何事情絕不可輕易進入。祠堂的門打開著,每個女人手中握著一炷香,香不可離身。一切準備停當之後爺爺躲在了祠堂的房檐之上。
話說當晚一直很平靜,一直到午夜過後,忽然爺爺從房樑上跳了下來,對外面大喊道:「關門!」
早已經準備在門口的男人們立刻將祠堂的門關上了,然後爺爺讓所有的女人站成一排,當時我親奶奶即將臨盆,他從左向右數,村中的女人原本有四十五人,但是卻多出來一個。
爺爺走到其中一個女子旁邊笑道:「你出來吧!」
那女子面貌清秀,一身素衣,她對著爺爺冷笑卻並不說話,爺爺猛然抽出一把短劍,那女人反應也快,向後退了幾步避開了。
爺爺向那女人步步緊逼,女人似乎想抓住一個人做擋箭牌,卻每每遇到其他人手中所握的香便又縮回了手。正在此時奶奶忽然臨盆,劇痛讓她手中的香一下子掉了出去。那女子手疾眼快,一下子撲向了奶奶。
說時遲那時快,雖然爺爺手中的短劍亦是很快,但始終還是落在了後面,在那女子抱住奶奶的瞬間,爺爺的短劍也刺入了女子的身體。轉眼間那女子的皮膚便變得皺巴巴的,頭髮也變得如雪一樣蒼白。
「哎,還是遲了一步。」爺爺嘆息道。
後來爺爺告訴村長這蟲已經鑽進奶奶的體內,這蟲遇見熱血會立刻休眠,直到過世之後才會蘇醒,因此那些皮猴便不會嗅到這蟲的氣味,也不會再來騷擾了。不過這蟲可能會隨著嬰兒傳給下一代,因此每個孩子都要在出生之後檢驗一下這蟲究竟在誰的身體里。村長擔心這蟲會再次作亂,於是便留下了爺爺。
聽完父親的話,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走吧,馬上就到老家了。」說著爸爸扔掉手中的煙蒂,打開了車門。此處距離老家只有十幾公里,但是道路卻崎嶇難走,一直顛簸不停。
北蒙實際上並不偏僻,但一直以來都很貧窮,直到2004年,一群外鄉人來到北蒙,帶來了很多設備,他們在北蒙的地下發現了大量的礦藏,一時間北蒙附近的居民像是忽然迎來了久違的甘露。
接下來便是大型機械的進駐,大大小小的礦山像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了北蒙,這個以前一直平靜的山村彷彿一夜之間變得喧囂了起來。形形色色穿著各色工作裝的工人行走於北蒙的鄉間路上。
車子很快駛入了北蒙,可是讓我吃驚的是記憶中的那些房子此時早已是斷壁殘垣,幾個挖掘機正在賣力地對那些還屹立著的房子發著淫威。
「爸,這是怎麼回事?」我指著前面問道。
「哎,明年也許北蒙就不存在了。」父親嘆了一口氣,然後踩了一下油門,「這裡正在拆遷,北蒙很快就不存在了。」
父親的這句話讓我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淡淡的憂傷。北蒙,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了。
爺爺住的房子在北蒙的最里端,院子不大,用低低的石塊混合泥土的矮牆圍住,在門口有一口井,井口向外呼呼冒著寒氣,小時候每每走到這口井旁,我總是有種不祥的感覺。
父親將車停在門口然後走下車來,他輕輕地推開木門,便聽到幾聲雞叫。門打開了,這時候一個老人推開房門走了出來,那便是我的爺爺——那個神秘的老頭。此刻他披著一件黑色的棉襖,嘴裡叼著一個火煙袋。
「你們回來了?」爺爺說著向我們的方向走來,不過顯然爺爺已經老了,他步履蹣跚,臉上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微笑。
爺爺帶著我們走進屋子,屋子很簡陋,一個土炕,幾個紅色的不知什麼木頭做成的柜子,還有一個破舊的沙發,除此之外便再無他物。
坐在炕上,爺爺給我和父親倒上兩杯茶,一陣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爺爺坐在我們的對面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之後便對父親說:「你先出去走走,我有話要單獨和沐洋說。」
父親點了點頭,望了我一眼,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爺爺輕輕地咳嗽了幾聲,然後娓娓地說道:「沐洋,我今天和你說的你都要記清楚。」
我聽得模稜兩可,但是還是點了點頭。
「你聽說過驅蟲師嗎?」爺爺問道。
我連忙搖了搖頭,驅蟲師?我聽說過風水師、相學師,但是這驅蟲師究竟是什麼呢?
「孩子,其實天下的蟲有成千上萬種之多,但是所有的蟲卻又都逃不出五行,即,金木水火土。」爺爺說得很淡然,「我們一般人所見到的蟲大多屬木,而且這類蟲對人沒有什麼傷害。而另外四種卻又不同了。」
「哦?」對於昆蟲的這種離奇的分法之前我聞所未聞,即便現在聽起來也覺得新鮮。
「聽懂了?」爺爺面露喜色。
「好像……還是不特別懂!」我猶豫著說道。
「哈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爺爺這樣大笑,之後他站起身來走到旁邊的木櫃旁,小心地打開柜子,瞬間一陣清香從柜子里傳出來,那種香味很怪異,但確實很香。不一會兒工夫,外面的幾隻公雞開始聒噪了起來。
爺爺在柜子里翻了半天之後拿出一個小木盒,那個木盒通體烏黑,渾然一體,看上去油油滑滑的,那種清香便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他將木盒放在我的面前,說道:「沐洋,這裡面的蟲便是屬土的。」
我更加好奇,這屬土的蟲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呢?
「這裡面的蟲會土遁,在土裡很難將其抓到,但是卻因為五行相生相剋,它最忌諱的便是木,因此將其放在木盒之中便不會逃走。來,你打開看看。」爺爺說著將眼前的木盒向我推了推。
我猶豫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輕輕地打開木盒。我看見一枚像是鵪鶉蛋大小的五色卵出現在盒子之中,但奇怪的是剛剛的那陣古怪的香味卻淡了很多。
「這蟲子遇到木就會蜷縮起來,在外面形成一層厚厚的殼,但是一旦遇到土的話這層殼就會在短時間內消失掉,然後變成蟲。」爺爺說著躬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點土小心翼翼地放在盒子之中。
我圓瞪著眼睛盯著盒子里的那條蟲,不一會兒的工夫竟然發現那蟲的身體竟然微微地顫抖了兩下,開始我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不久那蟲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幾分鐘之後只聽一聲輕微的「咔嚓」聲,身上的那層殼竟然裂開了。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一個粉色的腦袋從裡面鑽出來,卻明顯沒有眼睛,它快速地將身上剩餘的殼全部吃掉,變得像一隻胖胖的粉嫩的蠶寶寶一樣。
「這就是……」我驚異不已地說。
「對。」說著爺爺按住那條蟲,然後將盒子裡面的土倒了出去,只見那條蟲的身體如同受到了刺激一般快速地緊縮在了一起,不一會兒工夫,原來身上的皮膚竟然又變成了一層堅硬的殼。
「太神奇了,為什麼我之前不曾聽說過呢?」我喜不自勝地望著爺爺道。
爺爺嘆了一口氣說道:「今天我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一些關於我和這些蟲的事情。」
「關於您?」我驚呼道。
「嗯,那些記憶塵封了幾十年,我想如果再不說出來的話恐怕自己就沒有時間了。」爺爺說得有些蒼涼。
「這一切應該從那年夏天的那個死囚講起。」爺爺長出一口氣,然後點上一支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