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百月彎刀傅泉面色凝重,站在一旁動也未動,他這時正在深深的猶豫著,以自己等人平素在江湖上的聲望,談都不談參加這倚多凌寡的行列,而且,對方已經身受毒傷。

傅泉正在沉思考慮,囚籠內的吸血鬼,已雙目怒睜欲出,鬚眉皆顫的狂叫道:「青衫銀輪,你好……有骨氣,啊啊……七個武林中道英雄稱字型大小的英漢,圍攻一個身受毒傷的人,好啊!萬北揚,除非你宰了我,否則,日後江湖上便會盛傳你今日的豪舉了……」

華紫雲亦好似豁出去了,她激動的搖動著兒臂粗細的鐵柵,尖聲說道:「白師哥,殺死那些奴才,叫他們知道真理,知道正義,殺啊!白師哥,撕下這些專以偽君子感人的假面具……」

白斌狂笑一聲,身形驀然如螺旋般廻轉起來,在呼轟如濤的罡風中,「摩迦八掌」立時展開,一式「佛光普照」已如排山倒海般,帶著無比猛厲的威勢暴卷而出!

煙沙迷漫中,慘叫悶噑之聲隨起,兩條人影,登時凌空飛起。

白斌原本因毒傷之故,只能以雙掌迎敵,腿腳絲毫不敢移動,身形更是不能做過於激烈的旋展。

但是,他在氣怒交集之下,已不顧一切的傾力地展出「摩迦八掌」這佛門絕學,而且,更已助動體內原已波震不已的真氣,發出凌厲的招式應敵。

對方人影紛飛中,白斌身形已顯得顫抖搖晃不穩,面色已自朱紅轉為青白。

這時,急速躍身退後的青衫銀輪萬北揚,已明顯的看出己方頹倒的兩人,一個是鐵筆雙雄的老二,飛燕鐵筆穆和,另一人,赫然竟是岑家四凶之首岑志。

飛燕鐵筆穆和,此刻僵卧地下,胸前印著一個深深的掌印,鮮血滿口,正自他咀中狂噴而出,看情形,已是回生乏術了……

岑家四凶老大岑志,亦面容煞白,手撫脅下,自他那微顫的手指上可以看出,亦是受創不輕。

岑氏兄弟連心,此刻亦不由面色灰暗,神情頹喪,岑成雙手扶住乃兄,冷汗順著面頰涔涔而下。

鐵筆雙雄另一生還者,這時早已肝腸寸斷,虎目盈淚,蹲在穆和身旁,束手無策。

青衫銀輪驚魂甫定,不由怒喝一聲,拔出背後奇形兵刃「銀刃輪」,便待傾力衝上。

百月彎刀亦緩緩向白斌身側移近,面孔之上,已了無剛才猶豫之色,換上的,卻是一股憤怒已極的表情。

正在這一觸即發的瞬息間,壁頂裂縫中人影一閃,儒衫飄忽之下,「金環瘟君」詹天倫面如寒霜的立於地上。

鐵筆雙雄之首穆為,惶急的悲聲叫道:「莊主,小的兄弟已經……」

詹天倫冷喝一聲,陰沉的道:「不要說了,本座倒要看看,這白斌能憑什麼絕學逃出再世牢中!」

他說罷,向青衫銀輪一使眼色,萬北揚隨即暴比一聲,疾如閃電般向白斌渾身上下攻出一十七輪。

於是,另外一條閃掣如藍虹也似的寒光,亦猝而射向白斌胸前!

岑家四凶僅余的三人,亦形似瘋狂般,向前撲上。

白斌冷笑幾聲,任由額際汗如雨下,體內血氣翻湧,亦絲毫不懼的出手迎上。

一場更加激烈的拚鬥,又在這不十分寬敞的地道中展開。

人影疾速掠走,刀光輪影矗立如山,隨著陣陣橫溢的勁風托颼中,剎那之間,又混戰了二十餘招。

白斌的面容此時更加慘白,咀唇青紫,渾身上下,亦在簌簌而抖,他的體力與精神,已然到了不能支持的地步。

金環瘟君詹天倫面含冷笑,陰惻惻的道:「白斌,詹某若讓你生出再世牢,武林中自今日以後,便沒有『風雲堡』之名!」

他正說到這裡,站立柵牢裡面的吸血鬼,倏然大聲叫道:「白斌,快向老夫這邊移近,他們雖然以鐵鏈鎖住我等足踝,但我仍然可以用掌力助你!」

白斌已漸暈眩的腦袋,驀而猝然一驚,卻腳步不穩的向柵牢之前緩緩移去。

百月彎刀傅泉斷喝一聲,便待向前堵截。

那知,金環瘟君詹天倫卻嘿嘿一笑道:「讓他去吧,傅前輩,讓吾等看看,這些籠中之鳥,到底尚能飛出多遠?」

詹天倫這句話,甫一傳入吸血鬼耳中,他就驚覺出其中顯然有詐,因為,依目前情勢來看,詹天倫定然不會讓白斌得到任何一絲助力的。

但是,他卻故意不去攔阻白斌,難道說,他真的肯讓白斌在久戰之中得到吸血鬼等人的幫助么?

吸血鬼念頭才撩起腦際,隨即急切的大喝道:「白娃兒,且慢!當心對方有詐……」

但是,遲了。

就在白斌移近柵牢前三尺之處時,吸血鬼語聲甫出之際,柵牢前一塊看似無異的地面,猝然自當中裂開!

於是一溜藍光,三柄緬刀,挾著一團青色光影,宛似暴風暴雨般猛然向白斌已經陷落的身形襲到。

白斌嘆息一聲,卻沒有作任何掙扎的打算——自然,他此際已無力作何些微的掙扎,已如隕星般向下墜落!

白斌知道,他假如再向前移上一步,即可接觸到吸血鬼自鐵柵牢內伸出的手臂……

但是,這時已經晚了,晚了……

他耳際似乎尚聽到詹天倫那陰沉的笑聲,心頭一陣迷糊,眼前金星迸射,彷佛什麼都不知道了。

忽然,不知經過了多久,其實,這不過是白斌自地面陷落的剎那,一陣冰涼而軟滑的流液,觸著白斌身體。

而幾乎在他有著這種感覺的同時,「撲通」一響,冰冷的流質,拚命的向他面部七竅五官湧進。

「這是水,這是一潭水!」

迷濛的神智,經由這冰冷的潭水一浸,使瀕臨昏迷狀態下的白斌,悚然驚醒了不少。

而另一種窒息的感覺,已合著一片冰涼的流水,向他鼻管、口腔內湧進……

於是,他本能的雙手揮動,又劇烈的嗆咳起來。

隨著白斌雙手的划動翻擾,他那軟弱的身軀,迅速地浮升至水面之上。

在一種本能的求生欲的驅使之下,再加上那冰寒澈骨的冷水刺激,令白斌不自覺的起了一陣寒顫。

他艱辛的睜開雙目,向四周環視,當他目光始才能看清周遭景物的一剎那,一種沉深的驚愕感覺,立時侵襲入白斌的腦海中!

原來,他此刻陷身的地方,確是在一波寒水之中,但是這方圓約有五丈大小的水域,卻是一面臨著石壁,另一面,赫然竟全是一塊塊晶瑩透明的水晶片鑲制而成。

這些水晶片,每塊長約二尺見方,緊密地嵌接在一起,上面,尚掛著兩盞綠幽幽的玻璃燈。

池水被這鬼森森的綠燈一照,反映出一片慘碧深暗的色彩……

白斌心頭微悚,不知何從之際,微聚雙目,向那片甚為厚實的水晶壁外望去,只見這封閉的池水之外,隱約是一間光綫暗淡的石室。

沉入水中的腿部忽然一緊,彷佛被什麼東西咬住了似的。

白斌急急低頭看去,目光轉處,只見他那小腿之上,赫然連著一條長僅三寸,銀鱗閃閃的怪魚。

這僅只三寸的怪魚,卻生了一張幾乎有一寸之闊的大咀,咀中利齒森森,這時正緊緊咬在白斌的小腿上。

利齒陷入肌膚,立即冒出鮮血,白斌不由心中一凜,腿部肌膚微微一抖一彈,立將這條銀色怪魚震落,一小塊肌肉隨著那銀色怪魚離開了小腿。

但是,當他目光再度瞥及水面之際,卻幾乎脫口驚呼起來!

原來,那適才猶是十分平靜的水面,此刻竟然翻滾起伏,銀光閃閃,無數條身軀小,突目利齒的銀色怪魚,正在水中游掠不已,個個張口瞪目,一副待機而嚙的饞相。

白斌在微微惶急之下,一口真氣已自提聚不住,身形又急速地往水中墜落!——

他大喝一聲,身形恍若大鳥掠著水面飄過,輕輕貼在那滑膩冷濕的石壁上。

這時,那面透明的水晶壁驀然大放光明,數十盞光度甚強的照明燈同時自石壁之外向內照射。

同時,那「金環瘟君」詹天倫那冷森的語氣,又冷然響起道:「白斌,滋味好受嗎?嘿嘿,詹某不妨告訴你,閣下目前陷落之處,名曰鬼池,那些可愛的銀魚,叫做『食肉魚』,專門啃嚙動物的血肉,而且連皮帶骨,不會有絲毫存留……」

詹天倫的語聲,隨著一排銅錢大小的氣口流入,在這密封的鬼池內,廻響縈盪。

白斌勉強提住一口真氣,將身軀艱辛的站在壁上,他這時的功力,較之往昔減退不少,故而,他不敢開口出聲,以防真力驟泄,滑落水中。

強烈的燈光,在白斌臉上往來回掃,像是在嘲弄他此刻虎落平陽的窘態。

詹天倫的語聲,又悠悠響起道:「白斌,你畏懼么?你怯懦么?風雲堡的再世牢,可令你得到永生永世不可忘懷的深刻回憶了,世上的人不會再記得你,雖然果報神老鬼復出江湖,亦將永遠尋不到你的骨骸……如旭陽東升的你,如此默默無聲的消逝毀滅,不覺太可惜了么?」

頓了頓,詹天倫又這:「假如你願意降順風雲堡,詹某願以副堡主席位以待,共享覇業……」

詹天倫的語聲,在白斌心頭起了一陣寒慄,他喘息微急,勉強睜開那被強光照耀的眼睛,急速的思忖著脫走之策,雖然,他此刻腦際已混沌得有些迷濛了……

驀然,自白斌始才池頂石壁,又急速移開,原來一件黑忽忽的物體,被人自上面拋落下來!

白斌目光一掃之下,看清那是一條活生生的黃狗。

這條黃狗「撲通」一聲落水之後,立時「汪」的一聲向壁邊游來。

但是,當它始才游出不足三尺的時候,卻突然發狂般在水中翻滾起來,口中更發出凄厲已極的狂吠狺狺!

在這條黃狗身軀翻滾的剎那間,白斌看到它的身下四肢,竟已全然被無數條銀色的食肉魚釘滿。

於是,鮮血飄散中,更多條小而獰惡的食肉魚,閃動著發光的突目及利齒,紛紛向這條慘噑連聲的黃狗游來,爭相啃嚙。

銀色的鱗光閃掠游晃,水花激蕩迸濺之中,瞬息之間,偌大的一條黃狗,除了尚存一些血跡斑斑的皮毛浮於水而之上,已然屍首無存。

白斌這時又覺頭腦一陣昏眩,全身顫抖,手心中冷汗涔涔滲出,身形也微微向下滑落了半尺……

他只覺得心頭作嘔,全身酸痛無力,那平昔堅強有力的雙臂,此刻也好似重逾萬鈞般,提不起來,一股陰沉的倦怠之意,又緩緩向他襲來。

驀然,白斌覺得兩支腳踝驟然一緊,他悚然一驚之中,隨即拼力向上貼升一丈。

原來,他適才不知不覺中,身形已然下滑了少許,以致雙足盡然浸入水中,而此刻白斌雙足之外,也附滿了幾條銀色食肉魚。

幸好,他神功及時發出,未遭到嚴重的傷害,僅大小腿稍受皮肉之傷。

白斌傾力使自己意志集中,他牙齒咬著舌尖,要以這深澈的痛苦,來驅逐那無形之中襲至全身,而又幾乎無法抗拒的倦怠之意。

水晶簾外的金環瘟君詹天倫等人,似乎可以透視鬼池內的動靜,但白斌因外面照射進來的強烈燈光之故,無法看清簾外的情形。

這時,詹天倫又嘿嘿冷笑道:「白斌,果報神的傳人,狂妄的幻想者,你看到那條死狀凄慘的黃狗么?你看到閣下腳踝上附滿的食肉魚么?哈哈,可惜閣下一身超絕武功,亦全跟著閣下名揚江湖的美夢,一同在那可愛的食肉魚利齒之下,煙飛灰滅……」

白斌聽著詹天倫這刻毒的說話,強力忍耐精神上無比的威脅與苦楚,任憑唇內血絲滲出,默默的不作一聲。

良久……食肉魚在他全身離火真氣的催動下,那附滿腳踝的食肉魚已滾滾跌落鬼池,而他也因真氣消耗過鉅,身軀又在緩緩地往下滑落,而他目下,幾乎再也無法鼓足餘力向上貼升了………

白斌沉重的嘆息一聲,無望的向四周環顧了一眼,他要在留於人世的最後一剎那間,看清這奪取他寶貴生命的地方……

他左臂頹然無力的下垂,當他的身軀,正隨著左臂垂下,而又復向下滑落之際,白斌那麻痹的手臂卻驀然觸著懷中一個圓形的物件。

他心中隨即一亮,一股出奇的興奮,支使他竟奇迹似的停止了往下滑落的身形。

在耀目的燈光下,白斌緩緩伸手探入懷中,取出那管內盛「烈陽神珠」的銀色圓筒來!

隨著他圓筒所閃耀出的一絲光芒,水晶簾外已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金環瘟君詹天倫那急惶的聲音也自氣孔中傳入道:「啊!不好,這小子手中,竟尚持有烈陽神珠!」

強烈的燈光,隨即集中照射在白斌的身上,他狂笑一聲,驀然提聚起全身殘餘的勁力,霍然向上躍升,口裡大叫道:「詹天倫,果報神的後人此刻要你們領悟一下他不可磨滅的神威!」

隨著語聲,白斌右手食指疾然向手中圓筒底部的機簧按下。

於是,兩聲輕微的「崩崩」之聲響處,兩粒紅光閃耀,奪人神目的紅色珠子,電射而出水晶簾外的一陣驚呼尚未停息,「轟」「轟」兩聲暴響之中,一片熾烈鮮紅的火網,宛如水晶瀉地一般向四處流轉,熊熊地燃燒起來。

而那片堅厚的水晶壁,亦隨著這兩聲巨震之後,「嘩啦啦」一聲,碎成片片,四散飛射濃密的硝煙火焰,四下迷漫,而這鬼池的池水與食肉魚,亦隨著室壁的塌陷,向外衝激流瀉。

烈火熾灸著人肉及食內魚的焦臭之氣,充斥四周,「嗤嗤」作響,慘厲的呼號參和著食肉魚尖銳的嘶叫,組成了一幅殘忍而凄怖的景象。

幢幢人影在濃煙烈焰中奔躍逃竄,慘叫連連,情勢混亂已極……。

口口口

這裡,是一個深沉的院落,那片池塘與塘上的假山,幾乎佔了這院落的半邊,前面有一個月洞門,一堵牆隔著這院落,月洞門那邊,可以看見幾座精緻的樓台屋舍,唔!那就是風雲堡的後院。

前院,已經沸騰了。

能看見的人,有頭領、護院、武師、庄丁,還有那些風雲堡的高手……

這些平時眼高於頂,唯我獨尊、殺人不眨眼的人,有的在巡戈,有的凝望不動。

不管是動,還是不動的,都透著懍人的煞氣。

忽然,一條人影,自竹林中踉蹌走出,腳步不穩的向那朱樓前閃縮躍去。

而他——正是白斌。

白斌藉著犀利無比的烈陽神珠之助,炸毀了鬼池之後,乘著風雲堡混亂之際,迅速的奪路突圍而出。

他心神之間,早巳處於極度恍惚的境界中,在急不擇路的狂奔下,終於極艱險的逃出那再世牢中,而來至這號色幽雅的朱樓之前。

此刻,白斌雖然神智暈眩,百骸酸軟,但他仍然憑著一股意念的支持,想急切的尋到一處隱蔽安全之地,供他暫時養息……

從寂靜的夜色里輕輕飄過,飄過庭院,飄過長廊,飄過種著花的小徑,然後,停在一間精美的小屋窗外。

如今,這間精美的小屋裡,有兩個侍婢模樣的少女,就在進門處靜靜的對立著。

小屋裡擺設豪華考究,而且還透著一陣陣醉人幽香!

幽香來自牆角擦得發亮的一隻金猊,正自腹中散發出淡白色裊裊香煙。

牙床上,銀鉤雙掛,紗帳低垂,看不見帳內翻紅浪的棉被。

不過,床前矮凳上並沒有綉花鞋,想必帳內還沒有人兒睡著。

几上,一盞八寶琉璃燈,正透射著柔和而動人的光芒。

突然,一陣風吹開了窗兒兩扇,吹得几上的八寶琉璃燈為之一暗。

兩名侍婢忙著一個護燈,一個去關窗。

殊不知燈一暗的當兒,那陣風更吹起了紗帳一角,一掀又落了下來。

兩扇窗子關上了,風兒靜止了,燈光也由暗復明,兩名侍婢吁了一口氣,又退回到了原地。

梆析響動,打出了四更,先是輕微一陣的步履聲,繼而一位妙齡女郎帶著兩名侍婢模樣的少女走了進來。

站在門內的兩名侍婢施下禮去:「小姐。」

妙齡美姑娘沒答禮,也沒說話,逕直走到銅鏡明亮的粧台前停住。

四名侍女連忙伺侯,卸粧、寬衣,然後抬來了漆盆香湯。伺候過沐浴,換上一襲潔白晚裝,柔和的燈光下看來,益發像是神話中人。

她輕輕的開了口:「你們去吧!我要睡了。」

「是。」

四名侍婢施禮恭應聲中,她轉身行向牙床,坐在床旁,將一雙襯錦工絕的綉花鞋脫在矮漆凳上,露出一雙潔白,美而圓潤的玉足,挪身上了床,紗帳又垂下了。

四名侍婢吹熄了几上的燈,悄悄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再看紗帳內,妙齡美姑娘坐著,讓個人一手握著粉臂,一手撫著咀。

門關上后,撫咀的手也挪開了。

帳內,那女子的聲音似是十分憤怒,憤怒中,還帶有一絲羞澀:「你這狂徒,深夜闖入女子閨閣,簡直無恥之極,報上你的字型大小?」

白斌沒有說話。

那女子又道:「就是你不留下名字,明日待我稟明哥哥,也是一樣治你一個意圖不軌之罪!」

白斌道:「我有什麼不軌?我只是暫避一下,稍事休息即走!」

那女子似是氣極了,她冷笑一聲:「你會出去?才怪!你好大膽子,竟然還敢頂撞我……」

白斌朝她看了一眼,道:「你是誰?我為什麼不能頂撞你?」

那女子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深夜闖入我的寢居,又事先躲在我卧榻上,對我已是莫大侮辱,竟還故意裝聾作啞?你再不報上你的名字,我現在就到前堡「儒明精舍」去喚醒哥哥……」

白斌想了一下,道:「你哥哥是誰?」

帳內人影微微晃動,尖聲道:「你用不著裝儍,我哥哥就是堡主詹天倫!」

此言一出,白斌臉色驀地沉了下來,他生硬的一笑,握著一條粉臂的手緊了一緊。

那女子似是被揑痛了,她窒著嗓子,惶急的道:「你……放手……你想做什麼?」

白斌放開了她,一把將羅帳掀起,眼前,是一張清秀絕俗的臉蛋兒,雖然這張臉靨上流露著太多的驚恐,但卻掩不住她那嫵媚的神韻。

這時,她正羞怯畏懼的將一張水兒綠的夾被掩在胸前,看看白斌,她忽然羞紅嬌壓地低下了頭。

白斌發現了,也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我閉著眼睛在帳子里,都快睡著了。」

快睡著未必,閉著眼確是實情,因為白斌不是那種人。

少女猛抬螓首,水汪汪一雙眸子直逼白斌,很快的,嬌靨上的紅暈退去,硬著膽子道:「你還不快滾出去,我哥哥不會饒你的……」

白斌注視著地,那巳光,銳利如刀:「你方才說,詹天倫是你兄長?」

「不錯!」

白斌點點頭,慢慢地道:「正像我也不會饒恕他。」

那女子似是怔了怔,對方語句中的冷酷與仇恨,已那麼結實不虛的進入她心中,她直覺的想到,這人所說的話不會是假的,但是,他是誰呢?

壯著膽,她怯怯的問:「你,你是誰?」

「白斌。」

少女面色突變,慘白得像一張紙:「白……白斌?」

點點頭,白斌道:「正是。」

少女全身抖索著,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是……被困……困在再世牢……的鬼池么?」

白斌望著她,道:「確曾是如此,但是,我必須出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是不?」

眼神中流露出無限驚恐,少女畏縮的道:「你……你是怎麼……怎麼出來的?」

白斌笑笑,這笑,浮在他那蒼白的瞼上,古怪而凄厲,有一股子寒氣:「我只是用了兩粒烈陽神珠把鬼池毀了,要不,我就餵了食肉魚了。」

少女呆了呆,害怕的問:「你,你要尋他們報復?」

白斌哼了哼,冷冷的道:「自然,凡是這風雲堡的每一個人,其中,也包括了姑娘你,你們都會得到報償。」

少女顫抖著,恐懼的道:「你不會得逞,風雲堡不是好惹的……」

白斌忽然笑了,道:「我果報神的後人又豈是好惹的?」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第一個便是你。」

少女恐懼莫名的又往裡面縮退,但是,裡面是白斌,這一退,正好縮進白斌胸前,她顯然沒有地方可再躲藏了,一面抖,一面畏怯的道:「不,不要……白斌,不要……」

白斌已感覺到少女的顫抖,那呼號像一隻無形的手撥動著他的心弦,淚涔涔的,悲切切的,似一頭祭台上待宰羔羊的呻吟,不錯,她原本就沒有反抗的力量啊……

猶豫了一會,他將少女扳正,注視著她,半晌,他問道:「你叫什麼?」

少女抖索著,可憐號兮道:「詹……詹嬪玉。」

白斌皺皺眉,道:「詹天倫已近四旬,那來你這年輕的妹妹?」

那少女——詹嬪玉潤潤咀唇,低低的道:「我……我們是……是同父……異母……」

白斌勾動了一下咀唇,道:「暫時,我留下你,但是,這並非表示我會饒你,只要我的心腸變硬,你仍然難逃一死!」

他放了詹嬪玉,從她的身側跨過,小腿血跡殷然,而就在這時,驀然全身一陣抽搐,肺腑劇烈翻湧,一大口鮮血,隨即狂噴而出,他雙眸緩緩閉下,口中猶在模糊不清的說道:「我……我要……報……仇……」

詹嬪玉抽噎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默默的望著倒在她床上的白斌,半晌,她惶亂的搖晃著白斌已寂然不動的身體,哀傷的道:「白斌……白斌,你醒醒……」

但是,白斌早巳寂卧不動,詹嬪玉的呼叫,他是聽到了呢?抑是毫不知悉?……

詹嬪玉已近天人交戰了,此刻,她只要扯動一下警鈴,立刻有人來把白斌拿走,但是,她沒有那麼做,迅速的打開衣櫥的門,裡面竟有夾層板,挪開夾層板,衣櫥後面竟有一條秘道。

她慌亂的將白斌抱入秘道,然後,為白斌包紮好小腿上的傷處,然後,她關上了櫥門,迅速處理掉留下的血跡,將水綠夾被也一股腦兒塞進了秘道。

她十分清楚,這樣做是十分危險的,要是被堡中其他任何人看見,則不但白斌自此永無復出之日,即使自己亦將受到哥哥無可饒恕的責罰,因為她深深知道,白斌對風雲堡來說,構成的威脅是多大。

詹嬪玉側首望望緊閉櫥門的衣櫥,腦際中閃過那蒼白的面孔,心中憂戚的想道:「他真了不起,堡中那再世牢,自己從未聽說有人能硬闖出來……但是,我現在既然把他救了,又該如何安置他呢?外面風聲這麼緊,唉……」

秘道中的白斌,經過一段時間已緩緩蘇醒過來,但是,他卻未驟然將眼睛睜開,因為,憑他軀體及官能的感受上,他可以感覺出,自己並未陷身於另一個幽冷的牢獄中,他舒適地躺在那軟軟的錦墊上,鼻管中嗅著一股似蘭似麝的芬芳香氣,而這股悠悠的淡香,又是多麼令人陶醉與依戀啊!

於是,他緩緩將雙目微睜一線,自這微張的眼臉中,他看到這條秘道,一條僅容二人側身交錯而過的秘道,沒有出路,卻能暫時保身。

白斌知道自己所負外傷,已經包紮妥當,但是,他內腑之中,卻仍然鬱悶異常,腦中十分暈眩,全身四肢百骸,更是酸痛無比,毫無力氣?

他極快的在心中忖思:「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這詹嬪玉為何將我安置此處?她原可以把我送到金環瘟君詹天倫於中……但是,自己卻躺在這秘道內,而且還有她的被褥,看情形,似是她救了我,但這秘道又是什麼地方呢?」

白斌不由迷惑了,他非但想不出那原該痛恨自己的詹嬪玉為何待他如此優渥,更不了解詹嬪玉聽到自己要報復之後,卻怎會毫不介意?

這時,一線陽光滲入,門扉啟處,詹嬪玉緩緩而入,白斌望著她走近,平淡的開口道:「在下何幸,竟蒙姑娘如此照拂,但是,敵我殊途,只怕姑娘養虎為患呢……」

詹嬪玉緩緩倚著石壁坐下,繼而她輕悄的道:「白……白少俠,你不要這樣說,我……我絕對沒有一絲惡意……」

白斌冷笑一聲,道:「姑娘言重了,白某今為淺水之龍,便算姑娘對白某酷刑相加,白某亦只得逆來順受……哼!敗軍之將,何能言勇?」

詹嬪玉粉面剎時變得一片慘白,她語聲有些顫抖的道:「白……少俠,請你不要這樣刺傷我,我求求你,難道……難道你還不信任我對你的……」

白斌冷然道:「對我的什麼?口蜜腹劍么?抑是虛情假意?」

詹嬪玉聞言之下,再也忍受不住,驟然雙手撫面,徽徽啜泣起來。

白斌心中一動,他暗暗問著自己:「莫非這位美麗的少女,真會對自己有情?不可能……但是,她卻為何又向自己表達如此深沉的情感呢?」

但是,白斌卻遺忘了一點,這便是那個令人又恨又愛的「情」字,試想,除了為自己所愛的人外,又有誰會做出那些大膽得令人驚愕的事呢?

他想著,想著,終於又迷惑的道:「詹姑娘,你……你……不要哭好么?假如在下說錯了話,請你告訴在下,究竟錯在什麼地方?」

詹嬪玉抬起那滿是淚痕的面龐,痴痴的注視白斌,她內心之中,正為白斌此刻語氣的溫和而感到驚奇與欣慰。

四目相對,默默無言,但是,彼此卻以眼神在探尋對方心底的秘密。

這時,白斌卻深深的震驚了,因為自詹嬪玉那明媚的翦水雙瞳中,發現了火熱的情意,他知道,當一個少女,在如此向你凝視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含蘊著什麼。

詹嬪玉悠悠的開口道:「白少俠,你可知道,當一個女孩子為你做出一件她本不該做的事情時,她是為著些什麼嗎?」

白斌故意茫然搖頭,他尚須明確的證實一次自己的想法。

詹嬪玉又向白斌注視了片刻,道:「你真的不知道,抑是有意使我為難呢?」

白斌正色道:「詹姑娘,在下與姑娘,勢處對立,令兄更是對在下深惡痛絕,在如此情形之下,姑娘反而待在下如此優渥,因而在下十分懷疑……」

詹嬪玉微微一嘆,道:「白少俠,你懷疑什麼?」

白斌雙目大睜,道:「若非姑娘有意故施柔懷之策,便是存心調侃、戲弄在下!」

詹嬪玉登時粉臉變色,全身微顫,玉手倏揚,已摑到白斌的頰上,她這時已氣忿到了極點。

白斌毫不閃避,啞聲一笑,反而猛力將面孔湊上,但是,那隻煽來的柔荑,卻忽然變得輕軟無力,悄柔的貼在白斌臉頰上,參合著輕微的顫抖,又柔膩的自白斌面孔滑落。

不知是一種什麼情感的衝動,促使白斌驀然伸手出去,將詹嬪玉滑落的柔荑握住,在這一剎那間,兩人卻似觸電也似驚異的呆視著對方。

白斌體內熱血激蕩,咀唇乾裂,他吶吶的道:「詹姑娘,告訴我,是為了什麼?你對我如此好……」

詹嬪玉嚶嚀一聲,撲倒在白斌懷內,雙肩微微聳動,淚水已似斷了線的珍珠般,漏落在白斌胸前。

白斌心中一震,越發急得面紅心臊,無法出言。

他低聲道:「姑娘,請不要哭,我……我……」

詹嬪玉悲切的道:「白斌,我為了你,不惜以叛親的罪名袒護你,更甘願以我的自尊來忍受你無數次的殘踏,我為了什麼?我祈求什麼?如非你要逼我說出來,那麼,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

白斌腦際「嗡」然一聲,面前金星迸射,渾身也更加熾熱起來。

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么?

但是,詹嬪玉那嬌柔的身軀還倒在他的懷內,而那斷續的、凄楚的「我愛你」三個字,尚在他耳際繚繞未散……

白斌的思維,剎時間停頓下來,他這時什麼也不願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因為,需要他思考的事,必定會破壞這眼前美麗的氣氛,在殘酷而生硬的現實中,去追求一段暫時的。

詹嬪玉抬起臉來,在迷濛的淚眼中,看到白斌那迷濛的面孔,她低沉的道:「你滿足了么?看到一個仇人的胞妹向你痛哭,向你哀求,向你坦訴她的情感,這是一件多得意的事……若你意尚未盡,你可以再凌辱她,甚至將她一腳踢開……」

白斌面孔抽搐,咀角微顫,他一言不發,但是,握住詹嬪玉的那隻手掌,卻在微微的顫抖。

詹嬪玉向她傾慕的人,毫無保留的剖白了,在她來說,這是艱辛與羞澀的,但是,不論事情的後果如何,她總算消去了累積在胸中太多的鬱悶……

但是,剖白之後,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何以會對這才見一面的男子就發生情愫,而甘願叛親袒護……

白斌勉強壓制內心的激動,輕輕地說道:「詹姑娘,當你驟然看見一塊美玉的時候,你心中將會對這塊美玉發生無限的喜悅與愛慕,但是,待你獲得了它后,你便會察覺出它有太多的瑕疵與缺點,而不似你原無心目中所預料的那麼美好高潔……姑娘,在下並不是超人,更沒有什麼出類拔萃的地方,你對在下如此的愛護,將令白斌永生感懷,但是,若姑娘對在下生有情愫,只怕我的庸俗與無能,會使姑娘失望……」

詹嬪玉雙目毫不移轉的凝注著白斌,柔和的目光中,帶有堅強的神韻,她那猶自沾有淚痕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清麗中,有一股楚楚憐人的嬌慵狀態。

白斌望著面前這位麗人,心中卻在黯然的嘆息著。

詹嬪玉雙目毫不移轉,靜默了一刻,緩緩說道:「我相信你的話,但是,我更相信自己的情感,當我將自己的心,默默交付於一個人的時候,不論他是否接受,不論他是否值得我愛,我都會永生不渝的愛著他,即使我錯了,我也永遠不會後悔的……白斌,我再說一遍,既使我錯了,我也永遠不會後悔……」

白斌意味深長的問這:「詹姑娘,你的確永遠不會後悔么?」

詹嬪玉堅定的點了點頭,神態中,含有一股凜然的聖潔……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白斌低沉的道:「那麼你的哥哥呢?」

詹嬪玉心中一震,但是,她隨即莞爾一笑,輕輕地道:「但願哥哥能與你化解這場仇怨……」

白斌斷然道:「這是絕不可能之事,詹姑娘,縱使在下不記仇賺,但是,你哥哥則是『龍虎幫』的工具,龍虎幫獨霸武林的企圖已在武林沸騰了,令兄即使想放棄也不可能,那樣一來,司徒轅又豈能饒過他……」

詹嬪玉略微猶豫了一刻,終於地低下頭來,細聲道:「但願不至於這麼嚴重……但是,假如哥哥定然堅持己見,那……我只有……」

白斌緊接著問道:「只有如何?只有將在下送到他面前么?」

詹嬪玉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毅然道:「我只有請哥哥饒恕他這不義的妹妹了……」

她此言之意,已不啻說明了她在面臨最後抉擇時,將會選擇與白斌的這一方面。

白斌內心在欣慰中,又帶著一絲惆悵與憂戚,「自古為情兩偕難」,正是他此刻心情的寫照。

此時,詹嬪玉又低聲道:「白……你餓么?現在你體內的迷魂鄉毒氣尚未除盡,我還要用點心機,查問一下解藥在那裡,我雖然給你服下堡中清神祛毒的丹藥,但是,卻只能治標,要根本除毒,只怕還須得尋那『迷魂鄉』毒物的解藥。」

白斌本來想告訴她,他與姚碧的事,但不忍在這時候傷了一顆少女的心,給她澆一頭冷水,微微一笑,道:「詹姑娘,你對我太好了,難怪原先我在暈迷中,不捨得將我送交出……」

詹嬪玉粉面一熟,嬌嗔道:「你這人真……真不正經,人家才對你……你就這樣調侃人家,諷刺我這麼久了,難道還不夠么?」

白斌不由雙手連拱,笑道:「小生出言無狀,尚請姑娘恕之……」

兩人語鋒一轉,適寸瀰漫在秘道的沉悶氣氛,已一掃而空,轉而變得十分歡愉。

口口口

入夜了。

今夜,月黑風高,白斌繞著那高大圍牆,行了約莫百十步,已可見到那邊矗立堡前的一根高約五丈的旗斗,一條黑底白字綉著「風雲堡」三個大字的旗幡,正隨風飄拂,獵獵作響著。

此時堡前廣場上燈火通明,好一片熱鬧景象,只見一些身著黑衣的大漢,來往穿行,另有兩個灰衣漢子,正在指手劃腳的,談論不休。

白斌趨前,向那兩個漢子一拱手道:「二位好漢請了,今天貴堡不知有何喜事,如此熱鬧?」

兩人中,那個年輕的,朝白斌一瞪眼道:「你是幹什麼的?打聽這些事是何意?」

敢情好,這幾人當中沒有一個認識白斌,也難怪,再世牢那一戰,都是堡中有分量的人參加,這些小角色根本挨不上邊。

白斌一轉念頭,故意陪笑道:「小可乃一介書生,喜遊覽名山大川,久聞『風雲堡』威鎮一方,詹當家神勇無敵,順道特來拜謁,一瞻堡主風采!」

那人一臉不耐煩道:「咱們當家今天有貴賓上門,無暇見客,你過兩天再來吧!」

說罷,也不理白斌,將身子轉了過去。

白斌再向那年輕灰衣人,陪笑問道:「在下再請問好漢一句,來的貴賓,不知是那些江湖知名人物?」

年紀較大的那個一擺手,愛理不理的答道:「你這酸丁真羅嗦,這些人你聽到會嚇得屁滾尿流,告訴你吧!來的人是本幫副舵——三尺毒君呼廷猴老爺子和大力鎚煞褚坤褚堂主……」

這人正滔滔不絕的,還待講下去,那年輕漢子已回頭對他一皺眉頭:「陸大哥,和這窮酸有什麼好說的,走吧!」

白斌冷冷一笑,狂聲道:「齊了,齊了,多一個來多消減一份阻力,免得以後麻煩!」

二人聞言一怔,正待開口叱責,白斌卻探懷摸出一塊紅光耀目的東西,也不待二人看清,疾一抖手,「嗚」的一聲嘯響,竟閃電般釘在那堅硬的大門上,深嵌到底,只露出一段紅玉柄來。

待他二人看清了,不禁猛覺全身一涼,竟不由一哆嗦,齊聲驚叫道:「啊……你……你是……金劍修羅……」

白斌聞言一愕,正待問明誰是「金劍修羅」,這兩人已嚇得彷佛見了鬼一樣,掉頭就跑,一面口中大叫:「來人哪!快通……報……堡主……金劍修羅,白斌,回來了……」

白斌此時恍然失笑,暗忖道:「江湖上竟給我取了個『金劍修羅』這個綽號,可笑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繼之,他想道:「是了,自己也應該有個響亮的外號才對,『金劍修羅』,嗯!不錯,不錯。」

他正在自思自想,風雲堡這時卻已亂得一團糟,只見一批批的黑衣人,緊張迅速的都隱蔽了起來,剛才熱烘烘的場面,此時卻顯得靜悄悄鴉雀無聲。

白斌此時對著堡門大喝一聲,道:「詹天倫,如此便算待客之道么?」

語聲甫住,一個狂厲的口昔接道:「姓白的,前兩天你僥倖逃出生天,今朝,只怕你有來無回。」

回字剛說完,大門口已出現高矮不等十餘人來,白斌細一打量,大部分的都已照過面,詹天倫後面跟著個年約六旬的矮老兒,穿著一身杭綉福字長袍,穿著頗似生意人的模樣,但那身材卻令人不敢恭維,十足的武大郎,三寸丁。

白斌頓時俊眼含威,心忖道:「大概就是『三尺毒君』呼廷猴了。」

特別引起他注意的,尚有一個四旬的魁梧漢子,手執一對八角鎚,怒目站在那裡,充滿憤怒,另外幾名彪形大漢,都橫眉怒目的向自己瞪著。

白斌長笑一聲道:「詹堡主,別來可好?」

一語方罷,面色倏變,如罩寒霜般,厲聲喝道:「詹天倫,前夜那筆血債,今天該是了結之時,你們還有什麼奪代沒有?」

眾人默不作聲,但內心卻在怦然跳動,白斌掃滅安家堡——桐城分舵,獨殲鐵馬堂一百餘騎,紅旗執法及堂主無一生還,這些事實,已在江湖上繪影繪形的流傳開來,他們焉有不明之理?前夜,再世牢中,身中毒霧,猶且掌震岑家四凶老大——岑志、飛燕鐵筆穆和,這種種都表現了他心狠手跡,因為他生得俊俏,又武功高強,一些好事之徒就送了他一個「金劍修羅」的綽號。

目前各人在江湖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強敵當前,內心有些畏怯,但系於「寧可人亡,但留名在」的心理,再加上幫規的限制,只有硬著頭皮一拼。

那手握八角鎚的魁梧大漢,首先哈哈一笑道:「姓白的,你今天不找上門來送死,本幫也要尋你,桐城外丘陵崗之事,你總不會健忘吧?」

那一旁的幾名彪形大漢,也齊聲狂吼道:「今天咱們留下這小子項上人頭,為咱們紅旗執法和鐵馬堂堂主報仇!」

白斌只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此時詹天倫才陰森奔的開口道:「姓白的,昔年絕冰崖那段公案,誰是誰非,且不管他,你於前夜叉傷我風雲堡的人,擊斃飛燕鐵筆穆和,卻未免心黑手辣了一點吧!」

白斌朗笑一聲:「詹天倫,你是癩蛤蟆打呵欠,也不衡量你自己,你除了依靠鬼蜮技倆,還能拿出什麼真憑實學跟白某比個高下呢?」

三尺毒君呼廷猴道:「詹堡主,和這等小子,說什麼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就是了!」

眾人聞言,齊聲叱喝助威,金環瘟君詹天倫微微頷首,一擺手道:「白少俠,里請!」

白斌傲然點頭,昂首向堡門內行去。

來到一片細沙鋪地廣場,各人皆一齊停住,原來此廣場除了四周為無數小土堡圍住外,唯一出入就是這條黃泥大道,唯有一座較高大,用青石砌成的房屋,卻在數十丈之外。

白斌雙目倏張,沉聲喝道:「時已不早,詹大堡主,就在此處動手如何?」

詹天倫慨然應道:「如此甚奸。」

說罷,一脫長衫,一個身軀粗獷的黃衣人已搶前一步,霹靂般喝道:「白斌,你少賣狂,你以為你在什麼地方?」

大袖一拂,白斌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冷森的道:「滾下去,這裡沒有你插咀之處!」

那黃衣人一怔之下頓時神色大變,他額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漲紅著臉,憤怒至極的將兩條又粗又短的手臂發緩提起……

嘲弄的一笑,白斌向詹天倫道:「詹大堡主,你風雲堡平素的禮教便是如此么?」

詹天倫目光不斜,嚴峻的道:「車亮,你身為總管,應該明白現在不是翻瞼的時候!」

叫車亮的粗獷漢子怒目瞪視著白斌,卻不得不硬生生將一口烏氣憋了下來,空自在一旁燒著心火。

這時,金環瘟君詹天倫緩緩地道:「白斌,當今兩道武林趨勢,如今明顯的擺在眼前,因為武林江山不能統一,便衝突時起,經常發生流血紛爭,已經拖延了許多年,自你稚童年代時起,便是如此了……」

頓了頓,他看看白斌,又道:「自從絕冰崖那一次決戰之後,表面上看來武林形勢漸趨平和,但暗中卻仍在蘊釀著,家師為了江湖同道能協同一致,永仰有依,更為了未來的紛爭平息,步調一致,不惜千方百計,甚至降尊紆貴,將武林武奇網羅於本幫之內,便是定得一個統制的盟主,推定一個發號施令的人物,老實說……」

他踏上一步,深沉而有力的道:「這些不用其他雜幫小派來推舉,江湖一脈流傳,力量的雄厚便代表一切,放眼當今武林,七大門派人才凋謝,武當、少林門戶之見太深,閉關自守,不肯挺身而出以擔大任,放眼武林,除了本幫能當此大任之外,其他莫屬了……」

直挺挺的站立著,有一股宛能撐起蒼天的意味,詹天倫又緩緩的道:「但是,眼看即將實現的祥和,卻被你破壞了,你先挑本幫桐城分舵,再截殺本幫鐵馬堂弟兄,造成一片血腥,這些都是本幫所不甘忍受的。」

白斌微微一笑,道:「說下去!」

詹天倫冷沉的道:「因此,放在眼前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和平協商,一條嘛,便是訴諸武力!」

雙目暴張,詹天倫又道:「現在,便看你選擇那一條路了!」

白斌緩緩的道:「如若是協商,詹天倫,你能作得了主么?」

詹天倫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多此一問,白斌,你明白我們要求是什麼?但我再贅述一次也無妨,我們要求的是你投效本幫!」

豁然大笑起來,白斌搖著頭道:「你,詹天倫,你不知道你正面對誰說話么?果報神的義子驥隨人後,供人驅策,對整個武林江湖來說可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呢!」

詹天倫冷森的道:「那麼,只有訴諸武力了!」

神色一沉,白斌含蓄的道:「詹天倫,你聽著,這混沌的江湖,說穿了,原本就是一個寵大的競技場,也是一個用各種方法謀求生存的大圓環。人,自出生到老死,除非他不願活下去,否則,就必須謀求生存之道,要活下去的方法很多,而謀生之道便各有不同,每一種方式皆適異,但結果卻相同,都是為了過完這長短不一的一生。義父他老人家從不想以流血及暴力統領一切,也不願節制他人行動,他只依武林生存傳統做下去,我承襲了老人家的衣缽,也承襲了老人家的傳統,我不願受束縛,不願在頭上頂起牌子,就像義父他老人家不想對別人這樣相同,詹大堡主,這就是我要說的了。」

陰沉著面容,詹天倫道:「如此說來,你是不答應了?」

白斌冷靜而鎮定的道:「當然。」

詹天倫徐徐的道:「你忖慮妥了?」

點點頭,白斌再次道:「當然。」

於是,詹天倫退後一步,側首向身邊三尺毒君呼廷猴道:「呼廷叔,果然不出所料。」

三尺毒君長袖微揮,看看白斌,徐徐的道:「可惜你了,白斌,英年夭折。」

白斌笑了笑,道:「你是三尺毒君呼廷猴?」

呼廷猴緩緩道:「老夫正是。」

白斌點點頭,溫柔的道:「呼廷猴,我們尚不知是誰要可惜誰,對么?」

呼廷猴雙手背負,不再回答,而詹天倫突然右手伸起,就在他伸起右手的當兒,一陣低沉的,動人心悸的沉緩皮鼓聲已有節奏、有規律的響起,那推著人肝腸的「咚」「咚」「咚」朝四面播敞。

目光張移,白斌看目十名黃衣彪形大漢正站在那邊三根旗斗之下,每人身前都掛著一面黑漆描金的人皮圓鼓,雙手起落下停,徐急有致的拍打著。另外六人,則發力拉著桿索,分別將三幅巨大的、長條形的黃色幡旗徐徐升起,那三幅幡旗俱皆寬有三尺,長逾兩丈,尾部呈燕叉形,上面凸綉著風雲圖案,但是,與眾不同的是,三個圖案上綉著亮光閃閃的骷髏頭,全都成為赤紅色,這在風雲堡的規矩來說,是表示有慘烈的流血場面即將展開了。

白斌卓立不動,雙目微閉,淵沉如一片幽谷,一座大山,像是天變地動也絲毫搖動不了他,威猛極了,也高傲極了。

詹天倫四周巡視了一遍,兩排黃衣大漢已迅速編成了無數小隊,他們紛紛峙立在廣場的有利出擊位置,擺成了互相支援的撲襲陣勢,只要是一個久經戰陣的人,看一眼便可明白,若是斗殺開始,這些極快組成的小隊人馬,立即能以穿流不息的廻旋之速輪番攻擊。而如今,他們面對的敵人只是一個焦點,這焦點,便是白斌!

沉靜不移的挺立著,目注這一切的變化與聲勢,白斌早巳成竹在胸,此次孤身犯險風雲堡,他原本以為只是龍虎幫的一個分舵,縱然強,也僅不過比桐城安家堡強上一籌而已,料不到為了救吸血鬼,險險的栽進了再世牢,如今,捲土重來,便未打算僥倖回去。

多少血債,多少怨隙,多少仇恨,是的,也應該結算一次了。

安祥的,白斌道:「詹天倫,這些排場已經見過了,該是正式上菜的時候了。」

一旁,百月彎刀傅泉冷冷一哼,沉厲的道:「年輕人,張狂過分了。」

看了傅泉一眼,白斌哈哈笑了起來,笑聲里含著極度的諷刺與嘲弄,便像一把把鋒芒灑到百月彎刀的肌膚上,扎得他渾身起粟,憤怒得連連發抖。

詹天倫、呼廷猴與傅泉一起朝側方退出了五步,站定了,詹天倫轉過身來,冷冰冰的道:「白斌,勢到如今,我自然佩服你的膽氣與英魄,但遺憾的是我們無法兩立,現在,我們已到了用我們傳統的方式解決紛爭的時候了。」

雍容而鎮定的,白斌道:「那一位先上,用什麼形式?兵刃?拳掌?」

詹天倫冷酷的道:「由本幫護領先來,以一對一,兵刃任便,而且,前後兩場,都是至死方休!」

白斌帶著悲憫的目光橫掃周圍,低沉的道:「好,但願我有領教你詹大堡主神技的機會!」

詹天倫冷冷一哼,回頭對大力鎚煞褚坤點點頭,自己與身後的呼廷猴、傅泉二人快步退出七尺之外。

一切聲音俱已靜止了,宛如大地在一剎那間歸向沉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甚至連呼吸也是那麼小心的抑止著,許許多多的眼睛緊張的注視場中,而場中,大力鎚煞褚坤徐徐脫下外罩的黃色長袍,漫步行上,他的背後,斜斜交叉的背著一對八角鎚。

白斌淵淳嶽峙的卓止著,連長衫也不脫,手中連鞘的伽藍劍橫著舉起,月光下,閃耀著刺目的銀色光芒……

大力鎚煞褚坤在白斌六步之前立定,他那張威猛的面孔深沉含蓄得沒有一丁兒表情,有如一尊石塑人像。

微微頷首,白斌剛想說什麼,那陣低緩的,悸人心神的人皮鼓聲又沉重的擊響起來,「咚」「咚」「咚」……

這是應該開始較量的訊號了。

白斌雙目眯得只剩—縫,他平靜的道:「小心了,褚坤——」

「坤」字尚在舌尖上跳躍,「錚」的一聲啞簧才只輕輕響起,一溜寒刃已指到了褚坤咽喉,那麼快,那麼急,幾乎無可言喻,在同時,銀燦的劍鞘已穩當的插回腰際!

足尖一旋,褚坤狂風般閃出三步,上身微躬,反手拔鎚……

但是,白斌的伽藍劍卻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纏綿延長的波顫而來,冷芒閃閃,快捷如電,絲毫不予對方任何喘息之機會!

還來不及拔鎚,褚沖又被逼得拚命躍開,白斌冷笑著,十五劍並成一劍倏抖而去,手腕一翻,又是十五劍自斜刺里抖上,劍劍相連,式式銜接,像是三十個功力深湛的劍士在同時運劍,沒有一絲空隙,沒有一丁點廻環的餘地,有如雪紛浪翻,晶瑩透削,就那麼迷幻的罩了上去。

大力鎚煞褚坤急速的挪閃跳躍,身形有如一枚猛旋的陀螺般轉游不停,但劍光卻似布成了一面縱橫交錯的羅網,正將他緊緊束縛於內。

到此時,褚坤尚未及取下背上雙鎚。

匹練般的銀帶迅疾廻繞飛舞著,宛似一條天神手中的玉索,那麼隨心所欲的卷轉纏繞,收發自如,伽藍劍已彷佛幻為千百柄了。於是,冷汗涔涔地自褚坤鬢角、背脊流滴,他目前只能憑著他自己超絕的提縱術暫求自保,運用他的「迷蹤步」騰挪走閃,連拔鎚的剎那空暇也找不出……

白斌一上手便施展他的崑崙劍法——「輪廻十八式」,這套劍法經過果報神申無咎修正之後,更具威力了,現在,以一個「快」字佔到了先機。

當然,他明白現在的對手,亦非等閑之輩,只是首先失著難以援手罷了,但白斌並不想制對方於死地,因為根據武林傳說,褚坤是一條直腸漢子,重義輕利,若非他投效在一個暴虐的集團,貪權的司徒轅的手下,他將有很好的俠譽。

不過,白斌不想傷他眼前的敵人,卻也沒有改變他早已打好主意的戰略,速戰速決!

忽然,褚坤腳步斜出,又驀然倒旋,整個身軀驀然平射伏地而出,他平射的身子倏而凌空滾動,一抹金閃閃的冷電已直掠而起,他運用了「迷蹤步」中的精絕步法「移魂現靈」一式,而終於拔出了八角鎚,但是,就這一剎,白斌的伽藍劍已擦著他的肩頭而過——「刷」的一聲,小片皮肉連著衣衫飛出了三丈之外!

要知道高手相鬥,分厘必爭,絲毫空間也不容放過,再在瞬息里分生死,剎那間攤勝負,一個武林強者苦習藝業多年,學的也就是在如何把握這稍縱即逝之機罷了,誰能適時而動,誰便持立不倒。

這時,雙方甫始交於在二十三招上。

褚坤面色不變,手上的一對八角鎚上下交替,展開了「萬花鎚法」,右鎚狂風暴雨般的二十一鎚,左鎚亦飄忽不定的連連砸向敵人上、中、下三盤七大要害。唔,果然不同凡響,不愧大力鎚煞的風範!

長笑著,白斌不移不動,伽藍劍劃過極為狹小的空間,卻以千奇百怪的角度閃電般伸縮刺戳,「叮噹」之聲連綿響起,他已在眨眼間完全將敵人的攻勢封了出去。

於是,兩條淡淡的人影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飛舞著,一下子激戰到一處,難分難解。

旁邊,斗場之外,詹天倫目不轉睛的凝注著褚坤與白斌之戰,他面色冷沉而木訥,看不出此刻心中正在想什麼,那位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亦緊張的屏息不動,連呼吸全都急促了。

輕悄的,叫車亮的仁兄湊到詹天倫身邊,低沉的道:「看情形,堡主,褚護領有點挺不住,可要照原先的法子進行么?」

詹天倫目光不移,冷冷的道:「稍等片刻再說!」

眨眨眼,車亮又道:「對付姓白的小子可講不得客氣,他像是一頭出柙的豹子!」

「嗤」了一聲,詹天倫道:「我還用得著你來相告?車亮,你看我生擒這頭野豹!」

車亮不敢再說,他正要退下,詹天倫又道:「你傳暗號,要大家準備!」

立刻頷首稱是,車亮匆匆下去了。詹天倫面龐上流露出一絲陰森的微笑,這笑,蘊藏著令人起栗的殺機。斗場上,一連串的密集金鐵交擊之聲,震撼著每個人蹦跳的心,白斌已將褚坤硬生生逼出七步。

現在,可以看出來褚坤的步履有些踉蹌,喘息也有些粗濁了,但他仍傾力攻拒,一對八角鎚揮空入地,片片精芒閃閃溜過,依然在豁命支持。

驀地,白斌斷叱一聲,伽藍劍連連翻飛,劍刃抖出千條光,萬點星,伸縮吞吐,冷電精芒四射進舞,有如一片以絢麗寶石織成的幕,那麼眩目奪魂的自四面八方罩過去,而尖嘯似泣,勁力四溢,「咻咻」的劍氣彌空成形,幻成一溜溜,一股股迷濛的光霧。

是的,這是「輪廻十八式」中至精至純的一招,「再世為人」!

大力鎚煞褚坤猛覺眼化神盪,周圍的壓力暴增,甚至有些窒息了,只見漫天的銀電旋射交織,冷風著體如削,他便知大大的不妙,他也是武林的高手,他明白,要練到這一招,不達到「以氣馭劍」的境界,是萬萬做不到的,於是,在這一剎,他才真正的震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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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幽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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