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
2005年5月6日,市刑警隊辦公室。
沈牟白的拳頭用力地捶在隊長秦子峰的辦公桌上,他再也無法抑制心頭的怒火。
「你為什麼要撤換我的報告?就算你是隊長,也沒有這個權利!」
秦子峰面無表情地看著沈牟白,他用手扒拉掉沈牟白的拳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那塊被捶過的地方。
「你……」沈牟白看著秦子峰像清潔工一樣擦拭桌面,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的一些舉動。儘管當年大阿山一役中他們是生死共濟的戰友,但這並代表沈牟白可以接受秦子峰的冷漠和孤僻。
「為什麼?為什麼要撤換我的報告!回答我!」沈牟白再次發問。
秦子峰抬起頭用那種特有的冰冷地目光盯著沈牟白說:「為了保護你,為了保護所有的人,為了保護那些活著的和已經死去的人……」
「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沈牟白直視著秦子峰問道,也許在這個男人心裡隱藏著一個他不知道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或許就和當年的那次行動有關,這是一種直覺,但在很多情況下沈牟白相信自己的直覺。
秦子峰並沒有避開沈牟白犀利地目光,而是大膽地迎了上去。他的目光同樣犀利,但其中更多的是冷酷。
「沈牟白,你是一個稱職地軍人,但你並不是一個優秀的刑警。因為你永遠只會用眼睛看事情,而不是用心去看。」終於秦子峰收回目光,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如果當一個優秀刑警的代價就是無視真相的話,那我情願做一個稱職地軍人!」沈牟白斬釘截鐵地說道。
「呵呵。」秦子峰忽然站起身,整張臉貼向沈牟白說道:「你的熱情和執著讓我想到了兩個字——幼稚!」
沈牟白一把抓住秦子峰的衣領冷冷地低聲說道:「這就是你給我的最終回答?」
秦子峰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他用一種極其複雜地眼神看著沈牟白。
那不是敵意,是發自心底的無奈。
沈牟白鬆開了秦子峰的衣領,聲音低沉著說道:「當年行動的勝利看似輝煌,可誰又知道輝煌背後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譚少仆、許鎮濤為了救你雙雙中彈犧牲,薛隊長至今身體里還有一發子彈沒有取出來,我的搭檔蕭雲輝現在還在精神病院里治療。你不覺得這個數字在說明一個問題嗎?為什麼毒梟總是在我趕到的前一刻逃脫,為什麼他們對我們了如指掌?」
秦子峰說:「你這些問題組織上早就給出了結論,湘西地域錯綜複雜,地頭蛇和毒梟勾結在一起,消息自然比我們要靈通得多。」
「可我們的行動是絕對機密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秘密,只有絕對的守口如瓶。」秦子峰懶懶地回答。
「呵呵。」沈牟白冷笑著說道:「這麼說你心裡也有懷疑嘍。」
秦子峰一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沈牟白用手指在辦公桌上劃了留個豎道,然後說道:「在這六個人中一定有個內鬼,他出賣了我們!」
秦子峰低頭盯著桌子上的豎道看了一會兒,眉頭微微皺起。
此後兩年中,沈牟白多次越級上報,請求組織徹查大阿山一役的參戰人員,但所有的報告都被秦子峰通過各種途徑壓了下來,由此兩人的矛盾日趨尖銳。直到三年後真相大白,沈牟白才理解了秦子峰當時的良苦用心,但秦子峰早已因公殉職,他把心中的秘密帶進了墳墓。
2007年7月23日。
臨行前,沈牟白決定再去一趟西郊安合精神病院看望昔日的戰友蕭雲輝。
計程車行駛了大約一個小時終於把沈牟白扔在了那個叫安合精神病院的門口,隱藏在綠油油灌木叢后的大鐵門,讓沈牟白心臟一陣陣收緊。
沈牟白忽然又覺得有些好笑,無論是精神病院還是醫院總是給人一種陰霾的感覺。這種陰霾是屬於那種和死亡打擦邊球的感覺,當你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時你會不自然地有許多遐想,想像這張病床曾經躺過什麼人,也許這些人已經康復出院,也許他們此刻正躺在醫院太平間的大抽屜里。
小的時候,沈牟白們家衚衕對面就是一家醫院,醫院外面林立著各種門面的店鋪,裝潢高低不等,但卻做著同樣的買賣,壽材經營!這些專門發死人財的商家大多通宵不上板兒關門,老闆常常靠在門口探著脖子看醫院的大門,等著蓋著白布的屍體抬出來,這就是他們賴以生存地買賣。這些人與其說是寄生在醫院上,倒不如說是寄生在屍體上,他們比屍蟲還厲害。
沈牟白點燃一支煙,用力地吸了一口,環視四周,不過這裡倒是沒有什麼店鋪,也許是這裡的死亡率遠比醫院的死亡率低的多的緣故吧。
精神病院的大門敞開著,沈牟白穿過灌木叢走進去。和三年前一樣,這裡沒有什麼變化,正對著大門口的是一座歌特式的四層石樓,每個窗戶都按著鐵欄杆,欄杆后依稀地晃動著黑影。石樓和大門中央是一片草地,草地的中央又聳立著一座假山。偶爾會有穿著白罩衫的護士扶著病人從沈牟白身邊經過,病人統統穿一水的斑馬病號服。
沈牟白穿過假山後,忽然身後響起一陣吶喊。
「啊!」
沈牟白猛然回身,只見一個穿著病號的中年男人一手指天一手叉腰地站在自己面前。男人下巴上貼著一快創口貼,他憂鬱地看著沈牟白。
「啊!」他又叫喚了一聲,然後大喊道:「是生存,還是死亡!」
沈牟白本能地退後一步,結果這傢伙卻上前幾步一把抓住沈牟白的手喊道:「不要躲閃!命運給你機會,讓你見到我,請相信我!啊!請相信我!膜拜在我的腳下,聆聽我的心聲!我會為你指引方向!」
沈牟白奮力地想甩開他,結果反被這傢伙抓得更緊。
不遠處傳來一陣喊聲:「快來人哪!四十六號又犯病了!」
接著兩個男醫生跑了過來,強行拜開那傢伙的手,一人按一隻胳膊把那傢伙架走了。可那傢伙好象仍是不肯罷休地大喊:「放開我!你們這麼對待我,會遭到天譴的!我正在為一個無辜的人驅散詛咒……」
沈牟白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向剛才喊人的護士。
那是一個二十齣頭年輕女子,她長得很秀氣,鼻樑上架著一副眼睛,頭上戴著一頂雪白的護士帽,窈窕地身材在白罩衫下凹凸有秩,整個人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聖潔。
她沖沈牟白笑笑,然後走了過來。
沈牟白說:「謝謝你。」
她說:「不用客氣,病人在發病的時候都是這樣,你別介意。」
沈牟白點點頭。
她上下打量了沈牟白一番說:「你好象不是來看病的哦?」
沈牟白哭笑不得地說:「我是來找人的,他是你們這裡的病人。可我忘記他在哪個病房了。」
「哦……」她點點頭,指了指石樓說:「那你去可以去二樓醫務室問下安大夫,他是管住院處的。」
「謝謝。」沈牟白告別年輕護士向石樓走去。
二樓醫務室的門敞開著,走廊上有些空曠,偶爾有急行的醫生護士從沈牟白身邊經過。醫務室里很冷清,只有一個穿著白罩衫的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桌子後面看病歷,沈牟白笑著走過去問:「請問您是安大夫嗎?」
男人抬起頭,看了看沈牟白說:「是的。你是?」
沈牟白掏出工作證遞給安大夫說:「我來看看一位朋友。他叫蕭雲輝。我以前看過他,可忘記他在那號病房了。想請您幫我查查。」
冷漠地安大夫一見對方是警察,立時熱情地說:「好說,好說。」
他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椅子說:「您先坐哪兒等一會兒,我幫您查查。」
沈牟白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下。
醫務室並不是很大,沈牟白坐的地方其實只是個外間,裡面還套著一個小間,不過被一道白色地布帘子隔開了。整間醫務室散發著福爾馬林的氣味兒,嗆得沈牟白有些窒息。他真想不通這些醫生是怎麼在這種環境下生存和履行救死扶傷的義務的。
忽然裡面的小間傳來一陣嗚嗚聲,側耳傾聽,那聲音有些急促。
沈牟白指了指裡面的套間說:「大夫,裡面是不是有病人?好象有人在嗚咽?」
安大夫皺了皺眉頭站起身說:「沒有啊!」
他一邊朝裡面的小間走,一邊對沈牟白說:「可能是鬧耗子了,您坐這兒等會兒,我去看看……」
安大夫進去沒一會兒,裡面就響起「砰」地一聲悶響。過了一會兒,安大夫伶著跟鐵棍子走了出來,他沖沈牟白嘿嘿地笑笑說:「這回沒事兒了,耗子已經被我解決掉了。我們繼續吧。」
說著,他把那根鐵棍子放在桌子上,然後又開始翻他的病歷。
沈牟白看了看哪根鐵棍子,上面還殘留著濃艷地鮮血。沒想到這醫生下手也夠黑的,一棍子就把耗子給拍死了。
又過了一會兒安大夫抬起頭說:「找到了。」
沈牟白說:「他在幾號病房?」
安大夫面無表情地放下病例說:「他死了。」
沈牟白愣了一下說:「您,您說什麼?」
安大夫又低頭看了一下病歷說:「沒錯,昨天死的。」
沈牟白的心忽然一陣痙攣,在他回來后正準備再次調查當年的行動時候,蕭雲輝竟然死了,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安大夫說:「他死的消息我們正準備通知家屬呢,既然你來了,那你就把他一直拖欠的醫藥費給結了吧。」
沈牟白說:「蕭雲輝是因公受傷,他的醫藥費一直是由組織上撥款負責。我無權決定什麼,醫藥費的事情你們還是去找他的領導談吧」
安大夫冷笑一聲,雙手抱肩說:「你剛才不是還說來看他嗎?還是說是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為什麼不能幫他結算醫藥費!」
「這,這……」沈牟白哽在那兒,沈牟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一切。明明是兩碼事兒,這醫生怎麼如此胡攪蠻纏。
安大夫目光中忽然閃過一絲寒意,他放下病歷站起身饒過桌子走到沈牟白跟前說:「我看你吞吞吐吐的,好象有些不正常。走!上裡屋,我給你檢查檢查。」
沈牟白心說,這傢伙不會是把我當成精神病了吧?
沈牟白站起身說:「大夫,我沒病。」
安大夫搖搖頭說:「一般有病的人都說自己沒病,走,上裡屋,讓我給你檢查檢查去!」
說著,安大夫突然抄起桌子上的鐵棍子,退後一步指著沈牟白說:「快點!去裡屋,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你這個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