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3節

「你好,我叫郭小芬。」

緊緊握住那隻白皙的小手,「久仰郭記者的大名,我叫楚天瑛……這位是?」

「我姓侯。」

握手的一剎那,楚天瑛的左手閃電般從后腰拔出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哐啷一聲套在郝文章的手腕上,一個反擰,疼得郝文章哎喲一聲,身子像弦一樣向後一躬。楚天瑛早已擒住他另一隻手腕,咔的一下,冰涼的手銬就這樣鎖定了。

天藍色的涼棚下,飲料店的老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酒水單在他手中瑟瑟發抖。

「你不姓侯,你姓郝。」楚天瑛拉過一把白色塑料椅子,悠閑地坐下,「郝文章記者,我沒抓錯人吧?」

「渾蛋!」郝文章掙扎了幾下,見毫無掙脫的可能,於是從牙縫裡蹦出這兩個字。

「你的確是個渾蛋。」楚天瑛眉峰一沉,「你一篇報道就泄露了重要案情,讓警方的工作陷入被動!現在你老實交代,是誰告訴你那六人死在密室里,另外密室里還有一面陰陽鏡的?」

郝文章把頭一揚,「楚處,你小看姓郝的了!我雖然是個小記者,但還有幾分尿性。保護採訪對象,這是當記者最基本的道德和素質,所以你休想從我嘴裡套出半個字!」

「窩藏罪,你聽說過嗎?」楚天瑛惡狠狠地說,「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郝文章笑了,「楚處,你拿我當三歲娃娃嚇?《刑法》第三百一十條說得很明白,窩藏罪是指:明知是犯罪分子而為其提供隱藏處所、財物,幫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證明包庇的——你倒說說,這些哪一條和我沾邊兒?」

楚天瑛正要駁斥,突然,耳畔傳來咔嚓一聲,轉頭一看,郭小芬掌中端著一部數碼相機。

「你幹嗎?」他驚訝地問。

「楚警官,郝文章是新聞記者,他的採訪自由是受到法律保護的,他保護受訪對象也是合乎職業道德的。」郭小芬不緊不慢地說,「所以,麻煩您給他解開手銬,不然《法制時報》頭版今晚一定會刊發一張『10·24特大殺人案』真相披露者被捕的照片。」

「你?!」楚天瑛勃然大怒,「你信不信我連你一塊抓了?」

「我當然信。」郭小芬滿不在乎地說,「警察跨省抓捕,還一下抓了倆記者——新聞混搭,咱們試試輿論會有啥反應?」

楚天瑛盯著她,終於點了點頭,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馬所長,把你的手銬借我。」

馬笑中愣了半晌,撲哧一聲笑了,「我才不隨身帶那玩意兒呢。」然後走近楚天瑛,低聲道,「楚處,算了吧,這姓郭的在圈子裡名氣大,咱們得罪不起,再說這是京城……」

最後這句提醒了楚天瑛。是啊,畢竟這裡是京城,不是外省,真惹出什麼是非,會給王副廳長等省廳官員添很大的麻煩。這麼想著,他用力咽下一口惡氣,掏出鑰匙,給郝文章打開了手銬。

郝文章捏了捏被勒出紅印的手腕,走到郭小芬身邊,「多謝了,咱們後會有期。」然後有意無意地撩了撩她的挎包,揚長而去。

楚天瑛依舊瞪著郭小芬,郭小芬也目含嘲諷地回瞪著他,兩人對峙著。

馬笑中一手牽了一個摁在椅子上,「看我面子,都不許再記仇了啊!」然後打了個響指,「老闆,三杯果汁!」見楚天瑛依然神情僵硬,又捅了他一把,「小郭是我的老朋友了,推理能力可是杠杠的。你與其為放掉那個郝文章生氣,倒不如坐下來探討一下案情,也許小郭能給你一些啟發。」

「我怎麼知道她會不會跟那個姓郝的一樣,把僅限內部交流的東西寫出去、登上報?」楚天瑛冷冰冰地說。

郭小芬搖搖頭,「只要你提前說好哪些內容不宜刊發,我一定不寫。」

「那麼,你先把相機里的那張照片刪掉。」楚天瑛說。

郭小芬微微一笑,轉過相機的lcd對準他,讓他看著她刪除,「楚處,你也許不知道,現在的技術,可以恢復任何已經刪除了的硬碟數據,所以,你真正應該信任的,是我的人品。」

她這番言行,倒讓楚天瑛心生敬意,面色和緩了許多。

三個人邊喝邊聊,楚天瑛把案情大致陳述了一番,郭小芬也將剛剛開記者招待會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我和郝文章坐在甜點坊靠窗的桌子邊,看見馬笑中和你進了健一大廈,等你們出來之後,就追了上去,本來是想了解一些情況的,沒想到你不由分說就把郝文章給銬了。」

「這個案子迷霧重重,實在搞得我焦頭爛額。」楚天瑛眉頭緊鎖,「六個人為什麼一夜橫死?不知道。犯罪現場為什麼是個密室?不知道。倖存者說的『湖水』是個什麼意思?不知道……你們再看看這個,現在連其中四人的死因也成了謎!」說著,他把省廳法醫的鑒定報告傳真件拍在桌子上。

馬笑中低頭看了一眼,「這上面不是說,『直接死因繫心臟破裂』嗎?」

「您一當警察的,好歹也學點兒法醫知識。」郭小芬白了他一眼,「死因分為根本死因和直接死因,根本死因指的是對死亡主要負責的過程;直接死因是指來自根本死因的、致命性的合併症。心臟破裂只是直接死因,但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心臟破裂——你看看傳真件上,寫得很清楚——『根本死因不明』!」

楚天瑛點點頭,「沒錯,我原以為既然這四人體表上沒有創傷,那麼必然是死於中毒,可現在這個猜想完全錯了!兇手是用什麼方法殺死這四個人的呢?」

「心臟破裂,心臟破裂……」郭小芬喃喃自語,「哪些原因會導致心臟破裂……子彈或兇器刺穿胸壁傷及心臟?不會,因為體表沒有創傷。暴力撞擊前胸?法醫鑒定報告上也沒有說胸骨受傷或斷裂啊。那就剩下一個原因了,急性心梗導致的心臟破裂,可是四個人同時心梗——」

「同時心梗,扯唄!這怎麼可能?」馬笑中不屑一顧地說。

楚天瑛神色忽然一震!

霎時間,郭小芬的眼睛也撐成一個圓!

望著對方,兩人都明白:彼此想到一塊兒去了!

「有可能。」郭小芬從牙縫裡艱難地擠出了三個字。

「啊?」馬笑中驚訝地看著她。

「是啊,確實有可能,但只有一種可能……」楚天瑛頓了頓,慢慢地說,「他們四人同時看到了一個極度恐怖——恐怖到足以讓他們突發心梗的場面……」

目瞪口呆,馬笑中。

長長的街道上,沒有車,也沒有行人,空蕩蕩的、靜悄悄的,猶如慘白色的午夜。

沉默不語。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那個深夜,那片湖水,那間小旅館,那個門窗緊閉的ktv包間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當刑警這些年,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過。」楚天瑛神情痛楚,「按理說,犯罪現場死者越多,留下的犯罪證據也就越多,偵破理應更容易。可現在……半點頭緒都沒有。」

「小郭。」馬笑中對郭小芬說,「你聽楚處說了這麼多,有啥靈感沒有?」

郭小芬嘟著嘴想了想,「沒有親眼看到現場,我很難說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但有一些可供參考的意見……比如,我不認為那個白衣女人衣服上的血液是在救1號時沾上的。」

楚天瑛十分驚訝,「為什麼?」

「很簡單。」郭小芬托著下巴,「除了包間里,湖畔樓其他地方都沒發現血跡。如果真的是救人時沾上的血,那麼她離開包間跌跌撞撞地往湖畔樓外面跑去時,牆上和地板上怎麼可能不沾到一點血跡?應該是處處留痕才對。」

楚天瑛驚訝地看著馬笑中,馬笑中得意地朝他擠擠眼,意思是——這姑娘神吧?

沉思片刻,楚天瑛抬起頭,「小郭姑娘,謝謝你,我覺得受到了一些啟發。這次我來北京,除了要到健一公司了解受害者的基本信息,還打算請兩個人幫我共同偵破這件奇案:一個是市法醫鑒定中心副主任蕾蓉,我們省廳法醫雖然能力很強,但出了這麼個死因不明的鑒定,我只好請這位天後級人物出山了,還有一個……」

「我知道是誰。」郭小芬眼睛亮閃閃的。

楚天瑛一驚:「哦?」

「劉思緲!」郭小芬十分有把握,「市局刑事技術處副處長,目前國內頂級刑事鑒識專家。你這個案子,偵破的突破口就在於通過對犯罪現場的嚴密勘察,找到證據,分析其中內在的邏輯關係。所以劉思緲是你獨一無二的、最佳的人選!」

「對啊!」馬笑中猛地一拍桌子,「犯罪現場,詭異恐怖;超級美女,華麗登場——這要寫進小說里,保准大賣!說起來,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思緲了,還真有些想她呢!」

楚天瑛的喉嚨里咕嚕了一聲:「你錯了。」

「啊?」郭小芬很驚訝,「那你要請的第二個人是誰?」

楚天瑛費勁地站起身,活像肩膀上壓著一座山,「愛新覺羅·凝。」

中國推理界有所謂的「四大」之說——指的是四家頂級推理諮詢機構:

為首的是公安部下屬的「課一組」,由於嚴格保密,沒有人了解其內部情況,只知道他們極少出動,但一旦出手,必然是那種引起國際關注、極難偵破的大案,且出手必破。

排名第二的是無錫的「溪香舍」,這是江南推理精英創辦的民間組織,以「靈動如蟬翼、細膩如煙雨」的「會診式推理」而聞名。

第三是重慶的「九十九」,到底「九十九」是一個人還是九十九個人,外人無從知曉,只知道這是一個由n個魔術大師組成的推理沙龍,專攻不可能犯罪。

排名第四的正是「名茗館」,最初是中國警官大學的一個推理小說愛好者團體。其第五任館主林香茗組織會員研究《每周重大刑事案件案情匯總報告》,通過犯罪現場勘察報告、證物鑒定、法醫報告,推理出真兇——接二連三地先於警方偵破了幾起大案,使名茗館一躍成為國內最有影響力的推理諮詢機構之一,其現任館主就是以研究犯罪心理學遐邇聞名的愛新覺羅·凝。

「10·24特大殺人案」固然血腥,但還談不上變態,為什麼要請個犯罪心理學家?郭小芬百思不得其解,「楚處,也許你有自己的偵辦思路,但我還是推薦劉思緲……」

「我知道了。」楚天瑛一臉無奈地打斷她,「我先告辭,要去一趟中國警官大學。馬所長一起走嗎?」

馬笑中說自己還有別的事,不能送他,讓他打車去。

見楚天瑛走遠了,郭小芬問馬笑中:「你還有什麼事?」

馬笑中拿著裝有可樂的白色紙杯,兩隻胳膊肘拄在膝蓋上,一改平日里的痞氣,神色像他的動作一樣沉甸甸的。良久,他低聲問:「小郭,老實說,你跟楚天瑛推薦思緲,是不是想幫她?」

郭小芬沒有說話。

不遠處,幾隻麻雀聚集在草叢裡唧唧喳喳地叫著。

「香茗出事後,思緲不顧一切地滿世界找他。市局領導關心她,讓她休假,可她還是鬧……這才被停職了。」馬笑中語氣里充滿了無奈,「我知道你想讓她趕緊出來工作,在犯罪現場的勘察里,減少一點精神上的痛苦,可是我不知道有沒有用。聽市局的哥們說,她現在變得瘋瘋癲癲的……」

幾隻麻雀忽然飛走了,郭小芬的視線牽著那些小小的灰色身影,直到它們消失在樹葉間。

「試試吧。」她說。

馬笑中喝完可樂,開著普桑走了。

街道頓時又冷清起來。樹木也好,電線杆也罷,都無精打采地拖著長長的影子,彷彿晌午的舌苔。

郭小芬拿出手機,撥了劉思緲的電話——這兩天來她已經撥了無數次,但話筒里傳來的聲音,永遠是那麼禮貌而冰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這次也一樣。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著頭,慢慢往公交車站走。突然,路邊的小樹林里躥出一個人來,喂的大叫一聲,嚇得郭小芬當時就蹦得雙腳離地十厘米,定睛一看,原來是郝文章,氣得給了他一拳。

郝文章哈哈大笑起來。

「你怎麼還沒走?」郭小芬說,「就不怕楚天瑛把你抓了去?」

郝文章狡黠地一笑,「初來乍到就給你添麻煩,不好意思,要真被他抓了去,這牢飯我還真咽不下。」然後拉過她的挎包,往裡面塞東西,「我也不知道咋謝你,天冷,就到旁邊的商場給你買了條圍巾,純羊毛的,一定收下。」

郭小芬推了半天推不掉,只好收下,然後相約有什麼情況隨時溝通。

然後,轉身,各自踏上歸程。

見她走出很遠,郝文章才把攥得緊緊的右手收回胸前,慢慢攤開手,嘴角滑過一抹得意的微笑。

他掌心裡,是一支黑色的錄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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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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