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九子娘娘果然會生子 漂亮小妞專愛揍男人
如此一步一頓的走到「九子娘娘廟」,只見那廟山門造得巍峨非常,門口立著一對金童玉女石雕,巧笑情兮,眉目生姿,卻不曉得是從那塊凈土來的。
邁入山門,迎面便是大殿,上供「九子娘娘」聖像,倒也寶相尊嚴,只是來往僧侶都有點獅虎模樣,橫眉豎目的看人。
雪球暗叫奇怪,忖道:「這些師父怎地如此兇惡?全不似咱們少林師父。」
拜畢神像,再往後走,只見殿後一條石板路,兩旁各有一排石造房屋,形狀甚是古怪,正不知有何用途。
再穿過第二進「註生娘娘」大殿,後面一個偏院,專供掛單和尚起居,鐵蛋等師兄弟就正坐在木屋前曬太陽。
怕癢鬼無喜一瞧他進來,便嘻著嘴笑道:「這不是來了?還怕人會搞丟哩。」
厭物無惡立刻呸道:「我看他是被那妖怪迷住了,卻等在半山腰送她下山。」
雪球臉又一紅,急忙分辯:「我那看見什麼妖怪?」
狐狸笑道:「哦,妖怪竟沒下山?那我們找她去!」
說著便欲起身。
雪球忙嚷:「她……她……她從另外一條路下去了。」
好哭鬼無哀搭下眼角,搖了搖頭:「那妖怪,說漂亮倒真漂亮,可惜……可惜是個妖怪。」
鐵蛋斜身倚在門邊,噗出一響屁也似的聲音,失笑道:「漂亮什麼喔?我看她卻像塊冰,一點人味兒也沒有。那天再遇見她,我可是連話都不願意跟她講一句。」
正扯得沒完沒了,忽見一個胖大和尚行將過來,把他們七個瞟了一眼,惡聲惡氣的道:
「本寺規矩,掛單和尚入夜後即不得出房,違者重罰。你們知不知道?」
狐狸無怒見鐵蛋面上泛起怒氣,忙遞個眼色,必恭必敬的答道:「不勞師父費心,小僧自理會得。」
那和尚嗯了一聲,正待往內舉步,卻聽廟口傳來一陣喧嘩,彷彿有不少人涌至。
胖大和尚面露喜色,整整僧袍迎了出去。
鐵蛋一扯狐狸,悄聲道:「這廟甚是古怪,你發覺沒有?」
狐狸瞅他一眼,鼻中噴出兩管冷氣:「我早知你那姓帥的二徒弟不是個好東西,把我們誆來此處摸瞎打鬼,他卻躲在一邊偷笑。」
鐵蛋自是不信,紅脹起脖子就要爭辯,狐狸一擺手道:「且先不管他。」
朝那胖大和尚的背影努了努嘴:「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招?」
拉著眾師兄弟一腳一腳的跟在後面。
那和尚立刻皺起雨道濃眉,回身一頓亂趕,鐵蛋等人便只得躲在配殿後探頭偷看,只見一大群僕役、婢女、老媽子,亂轟轟的簇擁著兩頂小轎停在廟前。
一名老管家模樣的人上前與胖大和尚說了幾句話,胖大和尚連連點頭,指揮小沙彌開了側門,讓進轎子,一行人逕奔大殿後面的兩排石室。
那老管家似是已經來過,直奔右首第二間,推開石門進去看了看,重又出來,招呼僕役進屋布置。
婢女已打起小轎的帘子,迎下兩名婦女,鐵蛋等人隔得遠,看不真切,但見先頭的一個臃腫肥胖,動作遲緩,大的四十左右,後面那個卻粉頸低垂,體態輕盈,顯然才只二十齣頭。
鐵蛋低聲道:「卻是什麼把戲,妖怪來住尚廟?」
狐狸沉吟了一會兒:「這廟供的是九子娘娘,那兩位大嫂當然是為了求子而來。」
鐵蛋等人沒一個搞得懂「子」是如何得來,卻又不好問,瞪著眼睛往下看。
只見一干僕役將石室打掃乾淨,搬人琳琳琅琅各種器皿用具,甚至爐子、鍋子都隨身帶了來。
無喜笑道:「恐怕要住上好多天哩。」
又見那中年婦人領著年輕少婦到正殿參拜了一回神像,便把少婦送入石室。
老管家前後忙亂一陣,諸事妥當,中年婦女又指手劃腳的罵了一頓人,留下幾個婢女、老媽子,才登上小轎,領著家人喳喳呼呼的走了,胖大和尚與眾小沙彌也各自散去。
鐵蛋等七個這才轉過配殿,跑到石室前後一瞧,卻如同兩排墳墓,連個窗戶也沒,石門亦關得甚是嚴密,恐怕螞蟻都爬不進去。
鐵蛋搔頭道:「不知幾間住得有人?」
忽聽背後一聲暴喝:「鬼頭鬼腦的存著什麼心?」
鐵蛋等人唬了一跳,忙扭頭望去,只見那胖大和尚竟偷偷摸摸的迴轉來,恰把他們逮了個正著。
狐狸忙施一禮:「隨便走走,卻教師父動怒……」
胖和尚一面亂罵,一面揮手亂趕,邊說:「這裡專為良家婦女求子而設,防範自須嚴密,休說你們這些從外面快來的,連本寺僧人等閑都不準踏入一步!」
狐狸忙問:「卻是怎麼個求子法?」
胖和尚立刻圓瞪凶睛,喝道:「休要羅唆!再隨便亂跑,當心我轟你們出去!」
鐵蛋心中不快,直著脖子吼起來:「只不過吃你們幾頓,住你們幾宿,竟這般使臉色給人看?你這東西,絲毫不像佛門清凈中人!」
胖和尚暴跳如雷,提起拳頭就來打鐵蛋,狐狸忙橫身攔住,嘴裡連串好話,鐵蛋卻在那邊擄袖子、摩拳頭,高叫:「你來!你來!」
早驚動寺內僧眾,一個個殺氣勃發的緊攏而上,擺出一派群毆態勢,狐狸又連聲道歉,把師兄弟全推進偏院房間,自己又出去向對方陪了半天小心,才總算把事情平伏,己弄得一頭臭汗。
回房后,閂緊木門,抱怨道:「老七,老是這樣莽莽撞撞的,怎麼成得了事?」
鐵蛋怒猶未息,跳腳大罵:「那群傢伙全都不是好人,非要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無惡也道:「從未見過這麼多討厭東西,大概天底下最討厭的人都集中到這裡來了。」
石頭髮顫道:「我們還是走了吧?這些雖然有吃有住,卻總不如洛陽城。而且,一個個好凶喔……」
雪球卻另有算計,搶道:「再叫我今晚去睡那破祠堂,我可不幹。」
爭論半日,並無頭緒,己至傍晚時分,各人取出缽盂去飯堂風捲殘雲了一番,回至屋內便開始呵欠連天,那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大睡起來。
唯有鐵蛋豎起耳朵,靜聽外間動靜,隔不多久,便聞得一人躡足走近,「卡」地從外面把門反鎖上了。
鐵蛋暗笑:「還以為這間破房子是銅牆鐵壁哩。」
又靜坐月刻,卻再聽不見任何聲息。
鐵蛋暗忖:「那些傢伙今晚決計要弄鬼。我若不撞破他們的把戲,卻教人小覷了咱們少林寺。」
悄悄起身,見六個師兄全部睡得比豬只差一層,便也不叫醒他們,抵掌在房門上輕輕一按,就把整扇門卸將下來,潛身出屋,只見雲遮月隱,殿宇全浸在一片昏黑之中。
鐵蛋略一提氣,皮球般只兩跳,早躍過二進殿,落在石屋頂上,傾耳細聽,仍無聲響,心中正沒主意,忽見半山腰間行來兩條黑影,頭頂一閃一閃的發著光,卻是兩個和尚。
鐵蛋忙按低身子,縱下石屋,藏在殿角暗處,只聽那兩人一步高一步低的走入山門,逕奔後院,鐵蛋便偷偷綴在他們身後。
但聽其中一人道:「下午來的那個娘兒們可真標緻,大師父、二師父、三師父這會兒一定都在養神了。」
另一個道:「今晚被他們三個一占,明晚大家再一抽籤,說不定咱們竟排到四、五天後去哩。」
前一人哼道:「萬一三位師父看上了眼,根本就輪不到我們。」
鐵蛋雖聽不懂什麼輪來輪去,心中卻已隱約猜出他們跟帥芙蓉乾的是同一回事兒,不禁暗暗好笑:「一出寺門就盡碰到這種勾當,看樣子世人好像皆喜此道。」
心中念轉,腳下己行至第三進殿後,一條小徑登上土丘直通僧房,兩旁儘是荒草亂石,月亮突然埋入雲堆,蟲鳴蛙噪剎那間一齊打住,天地便彷彿陡然跌進地窖。
鐵蛋立刻搶前幾步,一拍左首和尚的肩膀。
「兩位師兄請了。」
那兩人聳然一驚,連忙轉頭,黑暗之中瞧不真切,便都湊上臉來:「你是誰呀?」
鐵蛋笑道:「我是我呀!」
左首那人又死命一瞅,這下子可看清楚了,不自禁向後一跳,喝道:「你是今天來掛單的那七個裡面的嘛?鬼鬼祟祟的跑出來幹什麼?」
鐵蛋擠眉弄眼的道:「跟你們一齊去採花哩。」
那兩人臉色猛地一變,右首那人悶聲不吭,當即出拳直搗鐵蛋胸口,左首那人也喝道:
「胡說什麼?」
左掌一翻,狠掏鐵蛋下陰。
鐵蛋見這兩人本領雖然平常,出招卻毒辣至極,便也不留情,右手「伏虎拳」,左手「翻天印」,逕取對方破綻。
那兩人功夫本差,又只道一擊必中,根本來不及變招,一個被鐵蛋以碎石之力劈中手臂,「喀喇」了一響,幾乎痛昏過去,另一個則吃鐵蛋當胸一掌,十字八叉的滾了幾滾,爛泥般癱瘓在地。
鐵蛋更不停手,抓起右邊那個,捏住下顎往上一托,錯開顎骨關節,那人的下巳便直掉到胸口,又一扭他肩膀、手肘,弄得兩條手臂如同斷竹相似;再叉起胯骨左右一分,雙腿便也不聽使喚;最後攔腰抱住向上一挺,把脊椎骨也分了家,這才雙手一松,將那人拋在地下,簡直如同一條軟骨泥鰍,休說挪動半分,連嗯哼一聲都不可得。
原來鐵蛋生性粗魯,老是學不會小巧的點穴功夫,師父方懺只好傳他「一百八十八路拆骨手」,專拆對方關節,使之不能動彈,小至指掌,大至頸項,無不裝卸自如。
左邊那個早已心膽俱裂,張著嘴巴,竟忘了出聲呼救。
鐵蛋一腳踏住他胸脯,大齜出牙齒,惡狠狠的問:「你們到底搞些什麼把戲?」
那人掙氣兒道:「師父……饒命!你老問一句,小的答一句,決不敢有半字誑言。」
鐵蛋道:「好!」
待要發間,卻想不出該間些什麼話,便道:「我不問你。你說一句,我聽一句,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人顫聲道:「小僧名喚悟凈,只因父母雙亡,從小就落髮在此……」
鐵蛋不耐道:「大凡和尚多半父母雙亡,只我可也是如此,那還消說得?且說那大、二、三師父是什麼東西?」
悟凈道:「本寺原本只是尋常寺廟,五年前才被這三位師父霸佔,從此盡吧些姦淫良家婦女的勾當。三位師父本為江洋大盜,號稱『追魂三煞』,佔住此廟之後,才假扮成和尚……」
鐵蛋連連點頭:「一眼看上去就知不是好人。」
悟凈又道:「三位師父趕走了原來的住持長老,便造起前面那兩排石室……」
鐵蛋岔問:「卻有何作用?」
悟凈道:「石室從外面看起來堅固異常,其實地下卻有地道直通僧舍。」
鐵蛋暗忖:「好傢夥,倒沒想到這一點。」
又聽悟凈道:「常有不孕婦女前來參拜神像,三位師父便詭稱須住寺七日方得靈驗,就有些婦女求子心切,信以為真,而住到寺里來。當然事先都會派人前來勘查,眼見石室分作兩進,全都無窗,又只開一門,外間如有婢女、老媽子把守,內室的確蟲豸難入,於是就放放心心的抬著轎子把少奶奶送人虎口……」
鐵蛋不懂卻有八成,只得「嗯」了一聲,靜侍對方往下說。
悟凈又道:「不料當晚三位師父就從地道進入內室,將婦女予以姦淫。婦女顧及名節,多半不敢聲張;再者……咳咳,師父久居荒山,自然那個……」
鐵蛋瞪眼道:「那個什麼?」
悟凈忙道:「沒有什麼……有些婦女回家之後,果然有孕,本寺聲名便愈傳愈廣,遠近婦女都來求子,三位師父應接不暇,有時就差遣小僧等人上陣應付……」
鐵蛋愈聽愈難僮,忙問:「地道入口在那裡?」
悟凈朝土丘上一指:「僧房西側有一單間石屋即是。一拉如來右臂,地道入口就會現出……」
鐵蛋點點頭,俯身將他扯起,施出「拆骨手」如法炮製了一番,再將兩人平平擺在一塊大石之上,笑道:「別亂動,滾下來拗壞了背脊,我可不賠你。」
那兩人張著鱷魚也似的大嘴,只有眨巴眼睛的份兒。
鐵蛋展開輕功,直奔土丘丘頂,只一個起落,就見前方隱隱透出一絲燈光。
鐵蛋倒反吃一驚,趕緊壓低腰肢,踮著腳,饞貓般挨近石屋,探頭一看,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和尚正坐在茶壺前打盹。
身後一尊銅鑄如來佛像,萬分委屈的端坐於蓮花座上。
鐵蛋咳嗽幾聲,那和尚便驚醒過來,慌忙站直身子,誠惶誠恐的等了一會兒,卻不見人進來,他就走到門口,勾著眼睛亂瞄。
鐵蛋早閃在草堆里,把草弄得「□□」響。
那和尚笑道:「悟凈,你又搗鬼?大師父馬上就要來進洞房了,小心被他撞著。」
鐵蛋搗嘴發出「嗚哩嗚嚕」的怪聲,把草弄得更響,那和尚便竄過來,邊嚷:「逮住你了!」
鐵蛋只一伸腿,那和尚立刻骨碌碌的一直滾到土坡底下,口中卻仍嘻笑不停:「悟凈,這回跟你沒完……」
鐵蛋忙趁空溜入石屋,跳上蓮花座,一拉如來右臂,果聽「隆」地一響,地下石板突然裂開,露出一個大洞。
鐵蛋當即躍入洞中,見那入口處又有一根枝枝椏椏的東西,伸手一扳,又聞一聲「隆」,地面石板便自動闔上了。
鐵蛋心道:「這玩意兒造得倒巧,咱們少林寺也該造一個來玩玩。」
地道高寬恰可容身,半絲光線也透不進,眼前簡直如同遮上了一塊黑幕,鐵蛋貼著陰□的土壁踉蹌行去,時時把額頭撞在石塊尖上,如此摳摸許久,忽覺前方岔出兩條路。
鐵蛋暗忖:「地面上的石屋乃是兩排,地下自然有兩條路了。」
又忖:「下午來的那個妖怪是住在右邊第二間,若從這面走過去,那就……」
心中默記,人便轉向左首前進,果覺通道上又分出許多岔路,顯是直通石屋內室。
鐵蛋往複走了幾遍,計算清楚之後,才選定倒數第二條岔路走去,不多久便覺已至盡頭,伸出雙手一摸,果然摸到一個扳手,也不多加思量,莽莽然往下一扯,頭頂石板立刻發出「嘎吱」輕響,左右滑開,露出洞口。
鐵蛋涌身跳上,只見石室內仍然漆黑如墨,也不知有多大,一陣平勻鼾聲微從左側傳來。
鐵蛋忽然憶起昨晚捉拿帥芙蓉時的情景,心臟竟不知怎地「砰砰彭彭」猛跳了十幾下,忙用手摸了摸頭。
轉念一想,主意又生,躡手躡腳的走近床邊,趴下身子,正想往床下去鑽,卻忽覺一隻滿生硬繭、粗糙無比的手掌從床上伸下,緊緊抓住自己的腦殼。
鐵蛋驚得冷汗狂流,「大擒拿手」反掌逕扣對方脈門,不料那人卻不放手,只一沉腕便將鐵蛋後腦「砰」地撞在床沿之上。
鐵蛋眼冒金星,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勁敵,奮起精神,雙足一蹬,整個人倒翻起來,竟用雙腿去夾對方頭顱。
那人沒防到他出此怪招,驚咦一聲,不得不鬆手閃躲。
鐵蛋一夾落空,人卻上了床,正坐在熱呼呼的被窩上。
那人狠呸一口,忙斜掌劈他頸項,鐵蛋立刻發現此人近身搏擊的技巧並不高明,便一味施展「大擒拿手」與對方纏鬥。
那人似乎很不願意讓鐵蛋賴在床上,千方百計的想把他趕下去,鐵蛋就偏不起身,又擒又拿,斗得不亦樂乎。
那人焦躁起來,翻身下床,緊接著就聽「嗆」地一響,鐵蛋暗叫「不妙」,連忙拳起雙腿,當真像個蛋似的一骨碌滾下床來,只覺尖厲金風恰從耳邊劃過,刺在石牆之上。
黑暗裡,鐵蛋並不知對方所持的究竟是刀、是劍,還是什麼雜八東西,想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增添了不少困難,心念電轉,當下凝氣於胸,默察對方動靜。
那人一擊不中,便把手中傢伙掄將開來,頓時寒芒割面,勁風刺耳,充斥於每一寸空間。
鐵蛋背靠石牆,避無可避,只好大喝一聲,少林絕技「擒龍手」、「伏虎掌」分由雙手使出,剛烈無比的拳□,立將對方氣焰壓低了不少。
那人彷彿大為吃驚,躍退幾步,□聲道:「你是少林寺的?」
鐵蛋一聽他發話,驚訝的程度直不在對方之下,原來那聲音竟是個嬌滴滴的女子之聲。
鐵蛋不由伸手摸了摸慘痛猶存,幾乎被箍得裂作兩半的腦袋,暗叫:「女人的手怎麼會這麼粗?」
正各自狐疑間,卻聞腳下石板「嘎吱」一響,接著便聽一個犯了氣喘病似的聲音,急吼吼的撲向床位,邊嚷:「娘子,救救小僧則個……」
鐵蛋方自一怔,那女子已怒喝出口:「淫僧,納命來!」
那和尚也正一把抱了床空棉被,立時警覺不對,連人帶被「刷」地一轉,鐵蛋就覺頭頂飄下了一大堆軟綿綿、碎紛紛的東西,卻是那女子的兵刀剁上了棉被,將棉絮帶得滿天飛。
鐵蛋才一抖頭,那和尚竟也躲靠到這邊壁上,尚且一步一步的挨過來。
鐵蛋心下暗喜,屏住吸,一動也不動,全身真力暗貫右臂,只等他走入臂長範圍之內。
不料那女子聽得「嗦嗦」腳步之聲,不管三七二十一,橫劍卷掃,一溜勁風直奔鐵蛋腰鐵蛋暗罵「臭妖怪」,萬不得己,縱身縮腿閃過這一記,那和尚也同時斜掠起來,卻正好撞入鐵蛋右懷,剛吃得一驚,鐵蛋己順勢一拳打中他胸口,可惜因事起倉卒,未能用上全力,但也已把那和尚打得倒飛出去,「嘩喇」一響,大的正摔在木床上,將床板壓得粉碎。
那女子怒叱連聲,使動兵刃,「颼颼颼」,急風驟雨般攻向鐵蛋立身之處。
鐵蛋的江湖閱歷根本一片空白,不但不知出聲表明自己的立場,還反怨那妖怪蒙頭蒙臉的亂打,心中火熾,探手取出缽盂,左擺右振,「叮叮噹噹」將對方一輪快劍全數擋了開去。
兩人各自閃退幾步,暗暗佩服對方身手了得。
那女子卻比鐵蛋老練得多,沉聲問道:「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鐵蛋聽她語聲如冰,口氣有若呼奴喚仆,心裡老大不舒服,莽莽沖道:「你管?」
那女子一聽他稚氣未脫,心中便有了幾分底子,喝道:「給你臉,你偏不要?」
嘴上嚷嚷,手中劍卻出其不意的刺向木床所在的角落——那和尚被鐵蛋一拳打了個滿天星斗,尚未及掙起身子。
只聽「赤赤察察,篤篤卡卡」亂響了一陣,鐵蛋就覺腳邊滾過一大團東西,待伸腿去欄,已是不及,又聽「彭」地一聲,室內頓時有了光亮,原來那和尚竟非省油之燈,躲過了一輪連環攻擊,用身體撞開內室石門,逃到外間。
鐵蛋又楞了一下,已聽那女子擦身而過,緊緊追躡出去,邊拋下一句:「笨禿驢!」
鐵蛋不由暗暗皺眉。
「我是禿驢,你是什麼?毛驢?」
心中曲折,人卻不怠慢,緊隨奔出內室,藉著外間桌上一盞昏暗燈光,瞥見角落裡畏縮著幾個婦女,正是巴巴跑來求子的那個「少奶奶」和那些婢女、老媽子。
鐵蛋暗暗點頭:「掉過包了,只不知那妖怪是誰?」
外間石門早被撞壞,鐵蛋不費吹灰之力便跳到月光底下,對面見那和尚又高又壯,生就一張國字臉,□□角角扎得人心中難過。
那女子恰背對自己,看不出是何長相,但見她頭包銀絹,通體白衣,體態婀娜,好像一個計時用的沙漏,身量竟比自己還要稍稍高出一截,手中一柄光紋閃閃的七星寶劍,一腳前、一腳后,步法異常高貴,即便大敵當前,也自保有一股大家閨秀的風範。
耳聞鐵蛋沒頭沒腦的朝自己背後走來,那女子立刻斜跨出五步,將身側轉,月下三人頓成鼎足對峙之勢。
鐵蛋這才瞧清她面貌,卻是下午在半山腰迷得雪球失了魂魄的那一個——月光下益顯得冷艷絕倫。
鐵蛋暗罵聲「晦氣」,抬鼻抬眼的移開視線。
那少女見他光頭頂上兀自留著一圈被自己手掌箍出來的血痕,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但馬上轉用寶劍一指那粗壯和尚,叱道:「本姑娘今晚須將你們這淫祠上下殺得寸草不留!」
那和尚並非不知少女厲害,但瞧她美得生平僅見,不由色膽包天起來,擠了擠香蕉般的眼睛,笑道:「娘子若真要殺得小僧寸草不留,小僧決不敢私留半根。」
鐵蛋雖聽不懂,卻覺得這話滿有點詼諧意味,不禁哈哈笑了兩聲。
那少女氣得蛾眉倒豎,一展寶劍,長虹經天般朝那和尚頭頂削去。
那和尚本還想多佔兩句便宜,卻不料她毫無憐根惜草之心,說打就打,頓時鬧了個手忙腳亂,先機盡失。
鐵蛋眼看少女劍招狠辣,反為那和尚擔心,只見他三兩下就把對手的退路完全封死,再猛然緊收劍網,劍尖抖出兩道詭異弧形,卷向對方頸項。
那和尚早知大勢不妙,沉腰錯身,雙臂運足真力向敵手小骯推去,只求這一擊能將對方迫退幾步,自己便可脫身而逃。
不料那女子劍招突變,有若一簾瀑布「涮」地倒掛而下,寒芒飛處,暴血如霧,那和尚一條右臂已被活生生的齊肩斬斷。
鐵蛋立覺鼻內沖入一股腥氣,直鑽到胃底。
他不由陡發一陣寒顫,腫孔漲大了好幾十倍,卻見那女子寶劍再展,一溜青光斜斜沒入和尚左腋,又從右邊頸根冒出,那和尚便窒了窒,好像要對人鞠躬那樣的把頭一低,半邊身子就整個掉落下來,「劈劈啪啪」的翻了幾轉,恰賓到鐵蛋腳前不遠處,兩隻眼睛尚楞里楞瞪的大張著,彷佛還在思索如何破解對方的攻勢。
鐵蛋這輩子雖見過幾具屍體,卻從末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活人死去,他退開兩步,腦筋混亂得幾乎支使不動身體。
那少女一振長劍,抖落劍上血珠,飛起一腳,將那兀自遲疑著該不該倒下去的下半截身軀踢出老遠,回劍指著鐵蛋喝道:「若再不肯說你是幹什麼的,眼前便是榜樣!」
鐵蛋見她兇惡得緊,暗暗尋思:「長老說的可真不錯,休惹妖怪為妙!」
撒開圓滾滾的兩條短腿,回身就走。
那少女大喝一聲:「站住!」
矯如雪雁,一閃就攔在鐵蛋面前,手臂一振,劍尖差點指到鐵蛋的鼻子上。
「小禿驢,少跟本姑娘耍花招!即便你真是少林寺的,本姑娘也絲毫不放在眼裡!」
鐵蛋瞧她飛揚跋扈的模樣,心中老大一團怒氣,卻又怕她殺人不眨眼,真箇是進退維谷,只好萬分委屈的說:「你到底要幹什麼嘛?」
那少女彷彿自小就習慣用劍指揮人,又把劍一指。
「其餘那些淫僧都在那裡?帶我去!」
鐵蛋見她不把自己當成個玩意兒,心中又氣又怨,狠狠一咬牙,扭頭道:「要走就走。」
當先轉身行去。
那妖怪也不收劍,緊跟在鐵蛋身後,倒像押解犯人一般。
鐵蛋冷笑道:「怎麼,怕我跑了?我可不會做這種事……」
話猶未了,那少女就一翻手,用劍背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
「你剛才不就想偷跑?」
鐵蛋被敲得跳起老高,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涅盤,但轉念想起妖怪殺人的狠勁兒,又不由氣崩志頹,摸摸腦殼,不言不語的向前走去,心中千刀萬刀的罵個不休,腳下不朝寺后僧舍,卻筆直奔向掛單和尚所住的偏院。
那少女走了幾步,忽笑道:「瞧你矮不隆咚的,本領倒還不賴,虧你練得成。」
鐵蛋不敢回嘴,只在心裡暗罵:「矮就練不成武功?見你的大頭鬼!你以為你有多高哇?噁心!」
那少女又問:「你今年幾歲了?」
鐵蛋沒好氣,正想答說「干你屁事」,話到唇邊硬是哽住了,改口道:「你今年幾歲?」
那少女粉靨微紅,啐道:「你管?」
又用劍背敲了他一記,卻比上次輕了許多。
鐵蛋逆來順受、暗自尋思:「你現在盡避種因,等下卻叫你得個大果。」
霎眼來到六個師兄所住的木屋之前,鐵蛋伸手一指。
「哪,都在裡面。」
那少女不疑有他,挺劍上前,高叫道:「屋裡淫僧聽著:快快滾出來受死!」
鐵蛋趁機閃到一旁,叉手鬼笑。
只聞屋內湯潑老鼠般的嘈亂了起來,有踢翻椅子的聲音,有身體摔到地下的聲音,更有腦袋撞上牆壁之後的呻吟嚎叫,真箇是未見敵鋒,先已人仰馬翻。
卻聽厭物無惡咕咕唧唧的罵道:「我的鞋子呢?那個討厭鬼把我的鞋子穿跑了?」
又聽石頭叩齒大嚷:「你們那個是銀僧?是銀僧的快滾出去,莫拖累了大家……」
雪球尖細的嗓子也不甚差:「不穿褲子怎能見人?羞死了啦!」
好哭鬼無哀的嚎啕更直透重瓦:「後門!門!有沒有後門?」
一窩子沸滾了半日,卻只不見個鬼影出來。
那少女又喝道:「若待本姑娘進屋,你們恐怕要死得更慘些!」
屋內眾人聽得這話,倏地沉寂得如同已然全部死去一般,過了一會兒,才隱約傳出三、四對牙關碰擊之聲。
鐵蛋不由暗裡跳腳:「怎麼都這麼膿包?還未見識過妖怪的狠勁就怕成這樣,剛才如果換成他們,恐怕早被嚇死了。」
一面發急,一面卻驕做自己的膽量。
又過片刻,才聽狐狸沒好氣的低聲咕噥:「怕什麼?只不過是個娘兒們,一人放個屁就夠把她吹上西天……」
那少女聞言大怒,一領寶劍,「狂鳳展翅」撲到木屋之前。
木屋房門早在鐵蛋出房時就已卸掉,但那少女盛怒之下,竟未瞧覷真切,還是飛腿去踹,一踹踹了個空,險些一跟頭栽進屋裡去。
窗邊立刻發出怕癢鬼無喜的嘻笑:「你們看她好好玩嘍!狽撒尿,撒不出……」
那少女氣得半死,桃花般的面頰幾乎腫作一個大□,劍尖挽起無數朵銀花,連人帶劍闖進房中,頓時砍劈、怪叫之聲大作。
鐵蛋愈想愈不對,生怕師兄吃虧,取出缽盂就待趕入屋中救援,卻忽覺星光一暗,兩條人影從左面院牆邊上的一棵大樹頂端飄落下地,定神細看,竟是帥芙蓉、赫連錘二人。
鐵蛋大喜,叫道:「徒弟來得好,救命救命……」
轉念一想,師父反要徒弟救命,未免太不成體統,便趕緊閉住嘴巳。
只見那兩個傢伙賊笑兮兮、悠悠哉哉,一對熱帶魚似的游近前來。
「師父好威風嘛!」
鐵蛋乾咳幾聲,腦中驀然一亮,指著帥芙蓉喝道:「你早就曉得這廟有鬼,對不對?」
帥芙蓉躬腰拱手,行禮如漾。
「因恐眾位師伯膽怯,故未先行告知,師父恕罪。」
赫連錘一瞥兀自喧囂不已的木屋,笑道:「師父的膽子當然是大的,不像那幾個。」
卻聽「彭」地一響,木屋左壁裂開一個大洞,石頭無懼灰頭土臉的從洞中飛快滾出,在地上扒了幾扒,才站起身子,認認方向,沒命價奔到鐵蛋師徒背後緊緊貼住,喘得如同一隻中了暑的瘋狗。
「老七……妖怪厲害……」
帥芙蓉笑道:「師父早已知曉,毋須四師伯說得。」
鐵蛋熱汗直冒,又咳幾聲,不住手的搔頭皮。
「你們幾時到的?」
赫連錘慢吞吞的說:「這個嘛,下午我們回去客棧睡了一覺,真箇好睡,腦袋都睡扁了。傍晚起身吃晚飯,真箇好吃……」
、帥芙蓉笑道。!
「肚子也吃扁了。」
赫連錘白他一眼,一本正經的續道:「看看夜色正好,便一路散步過來,到得這裡嘛,彷彿初更、又似二更、依稀三更,只不是四更。總之,月亮剛露臉。」
語尾甫落,又見門邊木壁「嘩喇喇」的迸作無數碎月,狐狸無怒、好哭鬼無哀也抱著腦袋逃出來。
「老七!。妖怪厲害……」
石頭無懼哆嗦道:「老七早已知曉,毋須你們說得。」
鐵蛋又問:「你們到底看見什麼?」
帥芙蓉惡笑了笑:「正巧看見師父與那妖怪大戰三百回合……」
赫連錘接道:「真箇是精采絕倫、驚險萬狀、津津有味……」
又見木屋屋頂焰火似的爆散開來,厭物無惡、怕癢鬼無喜也捨命逃出,邊嚷嚷不休:
「老七……」
眾人都答:「知道了,妖怪厲害。」
鐵蛋發急道:「老五呢?」
無惡喘吁吁的呸了一口:「他還在捨不得咧!」
但聞那少女在屋內喝道:「我下午就曉得你不是個好東西,看我把你那雙賊眼挖出來喂狗!」
又聽雪球幽幽怨怨的說:「我沒有……我只是……那個嘛……」
那少女暴怒如狂:「那個什麼?你還敢瘋言瘋語?」
緊接著就聽「颼颼」厲響,聲勢好不驚人。
赫連錘把手一揮,抽出大鎚:「大家一齊上,怕那臭婆娘有三頭六臂不成?」
自己先跑了幾步,轉眼一看卻沒人跟上,便也煞住了。
帥芙蓉拱拱手道:「敬祝師兄馬到成功。」
赫連錘滾了滾牛眼,冷笑道:「這麼標緻的娘兒們,你怎麼沒興趣啦?」
帥芙蓉笑答:「在下采亦有道,此等潑辣貨色,向不在吾道之內。」
赫連錘大大哼了一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拿不定主意,卻聽放炮似的一響「啪」,一個圓團團的大肉九端正無比的從門洞中滾出,雪球都變成了泥團,翻身爬起,胸前老大一個腳印,卻是被踢出來的。
赫連錘咋舌道:「這婆娘好大的腳巴鴨子!」
鐵蛋一摸頭殼,啐道:「你還不曉得,她那手掌生得才粗哩。」
帥芙蓉連連頷首:「習武之人,理當如此。未聞鎮日舞刀弄棒,手掌猶能嫩似春蔥者也。」
卻見白影電閃,那少女已從屋中搶出,劍光雹降般照雪球頭頂削落。
雪球雙眼一紅,竟然不閃不躲,引頸等死。
帥芙蓉忙一點扇頭,「嗤嗤」射出兩枚鳳尾鏢,赫連錘也並起大鎚,向少女腰間搗去。
雪球忙叫:「不要……」
那少女劍鋒飛旋,早把雙鏢磕掉,也不轉身,寶劍倏地從左腋腋下穿出,逕取連錘雙腕。
這一劍既狠又准,眼看兩隻熊掌就將不保。
赫連錘只在心裡叫得半聲:「完……」
冰冷鋒刀已及皮膚,卻忽見一團黑麻麻的東西斜刺里飛到,「當」地撞在劍身之上,硬把寶劍盪開。
赫連錘忙抽身後躍,一泡臊尿卻再也止禁不住,直順著大腿流下地面。
那團黑忽忽的東西在空中打了個轉兒,小鳥般直飛回鐵蛋手上。
眾人不由齊發一聲喝采:「好缽盂!傢伙!」
那少女毫不遲滯,身形一晃已到鐵蛋身前,七點寒星分剌鐵蛋七處大穴。
鐵蛋那還顧得了許多,使動缽盂,砸、撈、敲、擋、蓋,猶如千萬個餓死鬼向人討飯。
這一輪快攻快打,看得旁觀眾人俱皆眼花撩亂,帥芙蓉尤其心馳神搖,暗暗尋思:「小禿驢確實有兩把刷子,若能得他真傳,橫行半壁天下決非難事。」
正瞧到熱鬧興頭處,忽見偏院西首牆頭上一派火光長蛇也似迤靡而來,嘈亂人聲也由遠至近,隨著激昂亢奮的「別讓兇手跑了」之聲,兩名和尚當先搶入偏院院門,左首揮舞著戒刀的正是日間和鐵蛋起過齟齬的那個胖傢伙。
右首那名卻未見過,頰上生著塊巴掌大的青記,手持一條水磨禪杖,頗有幾分斤兩的樣子。
那少女見狀,寶劍一遞,飄身退出尺許。
鐵蛋也早停下手,轉目只見二、三十名年輕和尚有的手持兵械,有的擎舉火把,緊隨著湧入院中。
胖大和尚一指鐵蛋,狺狺吠道:「大師兄可是你殺的?」
鐵蛋還未答言,那少女已先搶道:「是本姑娘殺的。你們這群下流至極的禿驢……」
鐵蛋老大不滿的睨她一眼,岔道:「他們都是假和尚,昔年喚做什麼『追魂三煞』。」
青面和尚打從踏入偏院,兩隻眼珠就如同一對壁虎,直在那少女周身遊走,忽而臉、忽而胸、忽而腿、忽而不知什麼地方,忙得不可開交,此刻終於陰側惻的笑道:「小妮子,你的眼光倒真不差,巴巴的跑來我們這兒尋樂子,大爺我必定鞠躬盡瘁、竭力奉承,不教你空入寶山而返……」
那少女粉靨驟赤,銀牙亂咬,那容他再出言輕薄,撲縱而前,一連七八劍沒頭沒腦的砍將下去,青面三煞頓時左支右絀,節節敗退,幸虧胖大二煞掄起戒刀加入戰團,才勉強接下這一輪猛攻。
青面三煞可輕鬆不起來了,沉聲喝道:「臭娘兒們,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冷冷一笑:「你本不配問,但另有一些人有眼無珠,可不能不讓他們知道。」
鐵蛋皺眉暗忖:「是不是在講我們?」
又聽那少女傲氣十足的說:「你們聽真了,莫要跌倒。本姑娘姓秦,名琬琬,江湖人稱『龍仙子』的便是!」
鐵蛋暗覺好笑:「什麼碗碗碟碟的,我還叫做鐵缽缽哩。缽缽正好裝她這條小泥鰍。」
回目卻見帥芙蓉斜眼瞅著他們七個師兄弟,滿臉都是神秘兮兮的笑容,他便又不禁狐疑:「莫非這個臭妖怪有什麼古怪來頭?」
再一看那「追魂雙煞」,果然面容慘變,青面三煞氣急敗壤的一頓腳。
「這下更留你不得。」
扭頭喝道:「徒兒們,上!」
一語未畢,「龍仙子」秦琬琬已先掠過眾人頭頂,把住院門。
「今晚你們半個也別想活著走出去!」
寶劍左削右斬,兩條生龍活虎的大漢立刻變成兩團豆瓣醬一類的東西。
餘眾不由怒吼連連,亂掄兵刃招呼過來,秦琬琬嬌叱一聲,寶劍化作一條銀龍直向人群中滾去,立時血雨暴酒,碎肉橫飛。
那群徒眾多半不會竄高伏低,院門方向又挨近不得,便只好有如□中之鱉,任人宰殺。
卻苦了在旁觀看的鐵蛋等人,著那斷肢殘骸亂撒過來,個個抱頭蟲奔,狼狽不堪,有的遭斷頭擊中肚子,有的被斷手抓中鼻樑,石頭無懼更頂著一腦袋碎腸子到處亂跑。
「追魂雙煞」見勢不妙,打聲忽哨,一個跑東一個跑西,齊齊躍上牆頭。
秦琬琬身形陡漲,銀盤也似一圈劍光早將東首青面三煞的雙腳卸下,待要再奔西邊,胖大二煞己猛點牆頭,疾朝荒山暗處遁去。
鐵蛋喝聲:「那裡走?」
缽盂呼嘯飛出,流星般劃出一道長弧,正照對方後腦砸去。
胖大二煞忙低頭躲避,只這麼一耽擱,秦琬琬已從后趕上,挺劍直刺背心。
胖大二煞總算手腳俐落,忙托地跳起,不料那缽盂滴溜溜的轉將回來,不偏不倚正中胸口。
胖大二煞張口標出一股鮮血,人也一床破棉被似的跌落地面,秦琬琬順手「唰」地一劍,劍刃從頂門切入,屁股溝中透出,正好將他剖成對等的兩半。
殘餘徒眾早連逃生之心都沒了,有如一群獅爪下的免子,全數撲跪在地,大喊「姑娘饒命」。
秦琬琬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步跨去,一劍一個,好像在自家廚房裡開西瓜一樣。
鐵蛋雖手腳發冷,仍賈起餘勇喝道:「妖怪!少殺幾個行不行?」
秦琬琬手不停斬,邊冷笑著說:「這等刁民惡棍,不早趕盡殺絕,留之遺害天下百姓不成?」
最後一劍刺死那猶在地上掙命的青面三煞,才轉過身子,把劍一揮。
「你們那七個和尚,統統給我過來!」
無喜、無怒、無哀、無懼、無愛、無惡、無欲全都傻了眼,又懾於她的威勢,不敢不從,一個個小媳婦似的走到她面前,一字排開。
秦琬琬倒轉劍柄,一人頭上敲了一下,喝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鐵蛋強忍怒火,暗忖:「六祖有雲『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我若不報無道,想必喧爭自息。」
如此一想,倒也心平氣和,甘之如飴。
帥芙蓉眼見一名渾身白衣的女子面前恭恭順順的排著七名小尚,不禁又感悚栗又覺好笑。
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姑娘有所誤會。這七個小師父全都是少林寺的,因知此廟僧侶素行不端,特來鋤奸伏惡,不意竟與姑娘發生衝突,萬祈恕罪。」
秦琬琬見他斯文有禮,出口成章,不像個壞人,且與自己一樣通體白衣,怒氣便消了一大半。
帥芙蓉卻又吟道:「天上佛,地上佛,四面八方十字佛,有人學會護身法,水火三災見時無。」
秦琬琬立刻面色一變,點了點頭,一指鐵蛋等人,問道:「他們也是?」
帥芙蓉笑著搖搖腦袋。
秦琬琬便又用劍柄一人頭上敲了一記,叱道:「算你們狗運亨通,沒犯在本姑娘手裡,要不然,哼哼,即使叫你們那空觀老小子來,本姑娘也要好好教訓他一番。」
言畢收劍,行出院外。
帥芙蓉偷偷挨到院門旁邊,見她大步走往石室方向,才松下一口大氣。
「幸虧當初沒採到這等兇惡婆娘,否則陰間早已走過百來轉了!」
狐狸無怒這會兒可大發其狠:「只不過瞧她是個婆娘,讓著他一點而已,啥嘛東西?」
伸手一摸腦袋上腫起的兩個大□,又痛得齜牙裂嘴,再也罵不下去。
赫連錘上下盡瞅帥芙蓉,哼道:「什麼狗子佛,貓子佛,你剛才念的是什麼東西?」
帥芙蓉抖抖眉毛,故作神秘之狀。
「時機未到,到時便知。」
無惡呸了一大口:「和那妖怪鬼鬼祟祟的講話,會是什麼好貨?」
雪球的眼眶便又無端紅了紅,幾次想要向帥芙蓉開口,卻都強自忍下。
鐵蛋心知這個徒弟頗多門道,莫測高深,他既不說,便也不問。
眾人哼哼唉唉的回返頂塌壁垮的木屋之內,一陣陣血腥由破洞中傳進來,直叫人渾身起疙瘩,待要換房而居,卻又不肯再踏出木屋一步,只得將就著躺下。
鐵蛋愈想愈不服氣,不停的拍著大腿,納悶道:「本領又不比她差,為什麼一交手就先軟了半邊?」
赫連錘一直用手擰著□漉漉的褲襠,嘆道:「膽量,師父,膽量!她殺人殺慣了,那像咱們?」
帥芙蓉頗覺新奇的瞪大眼睛:「搞了半天,你也沒殺過人?」
赫連錘惡噴口氣:「殺過猴子、殺過免子,奶奶的!」
鐵蛋又一拍大腿:「真兇!竟有這麼凶的妖怪!」
帥芙蓉啥道:「這就非你們出家人所能理解的嘍!世上這樣的人可多得很呢!」
鐵蛋雙臂枕頭,仰望星空,想那秦琬琬貌美如花,人模人樣,但性格之專橫暴躁,心腸之毒辣冷酷,卻是前所未見,講起話來又有點捕快味道,真不知是何出身。
他忽然憶起佛經中所載鴦崛魔羅的故事,傳說此人乃佛陀時代天竺王舍城的大盜,信奉殺人即可享福的邪教,因而殺害王舍城民九百九十九人,並各切一指,飾於頭上,故又稱為「指□大盜」,後來他又想殺他的母親以湊足千人之數,佛陀憫之,乃大顯神通勸化他,終使他皈依佛門。
鐵蛋想到這裡,不由一咬牙齒,暗忖:「我若能度化這個妖怪,可真是大功德一件,不說別的,今晚便可救得幾十條人命。」
心中千迴百轉,思量未已,六個師兄卻全部安安適適的打起鼾來。
赫連錘躺在鐵蛋身邊,咕嘟低罵:「這群沒廉恥的東西,臉丟盡了,卻還睡得著?」
帥芙蓉在另一邊應道:「師兄有所不知,方外之人無色無相,那會把榮辱得失放在心上?」
鐵蛋聽著心裡又不舒坦,嘴上偏不好承認,一口氣硬憋在胸口,真箇是難以忍受。
卻聽石頭突然發出一聲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悶吭,緊接著就見他用雙手摳住心窩,死命搓揉,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蠕動一般,喉內呻嘶忽尖忽沈,恍若盲人行路的哨音。
赫連錘愈聽愈難過,便又破口大罵:「恁地作怪?剛才斗那臭婆娘的時候,會這樣咿咿呀呀就好了。」
鐵蛋笑道:「這個石頭一向如此,每天睡覺都要翻翹打板一頓,聽習慣了倒還少它不得哩。」
兩人見鐵蛋也未睡著,都吃一驚,帥芙蓉忙找話道:「聽四師伯的喘氣之聲,似乎內息有些不調?」
鐵蛋沈吟了一會兒,搖頭道:「師父當初也是這麼說,但寺里每個師伯師叔師兄弟都有這種毛病,長老空觀卻言此乃龍虎交泰之相,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師父始終認為不對,一開始傳我們『金剛一□功』,就不照經書所載……」
帥芙蓉目光一凝:「『金剛一□』可是少林的基本氣功?」
鐵蛋頷首道:「『金剛一□』乃本寺一切氣功的基礎,必先修習熟練,方可繼續學習別的功夫。」
帥芙蓉皺了皺眉。
「師祖岳翎投靠少林之時,已有一身絕頂藝業,他若認為『金剛一□』練法不對,必定有所根據。」
鐵蛋道:「那日大戰天竺番憎之後,師父就當著大家的面,明指『金剛一□』經書所載有誤,結果惹得長老大為光火,說師父詆毀先聖,自以為是,野性未除,有意破壞本寺傳統,硬將師父罰去菜園做工。」
赫連錘笑道:「這個老傢伙未免太橫霸了點兒,怎麼隨便就把意見不同的人亂罰一通?
想當初我老子教我功夫,他講他的,我練我的,難得理他一兩次。」
帥芙蓉笑道:「怪不得你功夫如此之爛。名門大派必有一套嚴謹的修習法門,才能使弟子循序漸進,博大精深,但就怕太過拘泥,反而有害,『空觀』長老大概就是這一類『白髮死章句』的老石頭。」
鐵蛋一拍手道:「說他老石頭再也恰當不過,簡直跟我們這個小石頭一樣德性。師父傳我們『金剛一□』全照他自己的意思,石頭卻偏不聽他,一定要照經書所載的那樣練,結果我們六個都沒事,石頭卻常嚷胸口發痛。那日大戰天竺番僧,全寺也只有師父和我們六個不怕那古怪笛音,石頭卻跟其他師伯師叔師兄弟一樣,一聽便倒。」
帥芙蓉眼中閃出光采。
「莫非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連?」
鐵蛋搖頭道:「我早這麼想過,但怎麼說也說不通。『金剛一□功』乃達摩老祖手創,本門弟子幾百年來都是如此修習,從未出過什麼差錯;就算『金剛一□』真有瑕疵,天竺番僧卻怎會知曉?」
帥芙蓉又蹙眉沉思起來,赫連錘轉了轉眼珠,笑道:「入門功夫既是『金剛一□』,頂尖功夫大概是『金剛十□』了吧?」
鐵蛋道:「『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拳法就如佛法,招式套路本無高低之分,端看什麼人使,怎麼樣使而已。內功心法雖有層次,但也要看各人的慧根悟性,頂尖功夫若無頂尖之人修習,那值一個大屁?」
赫連錘一拍腦殼。
「師父這話強勝十本秘笈!」
帥芙蓉暗覺好笑:「小傢伙於武術上的見解確實高明,但對佛經情義卻一知半解,想必平常根本不聽師父講經。」
鐵蛋續道:「不過,眾位師祖都說本寺最神妙的內功乃是『如來神功』,名列『七十二頂絕技』之首。但那本記載神功的經書,竟被一個名叫空法的師曾祖於五十多年前盜出寺去,至今下落不明。」
赫連錘拍腿大叫:「可惜可惜!難道你們都沒去找他?」
鐵蛋嘆道:「當年幾乎全寺出動,卻是遍尋不著。如今寺里『空』字輩的曾祖只剩空觀住持一個,空法師曾祖若尚在入世,起碼也已八十多歲了。」
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猛個挺起身子。
「收了你們當徒弟,可還沒傳你們功夫哩。」
那兩個一聽,精神可都來了,翻身坐起。
鐵蛋便依少林一貫的修習程序,將「金剛一□功」的口訣一句一句的教給他們,教到師父岳翎不同意經書所載之處,還不厭其煩的再三解說。
帥芙蓉見他如此認真,全無藏私之心,不禁暗感慚愧,忖道:「小傢伙派天真,倒顯得我心機大深、大小家子氣了。」
赫連錘也暗自尋思:「連我老子教我功夫都沒這麼仔細,這個小禿驢竟比我老子還好。」
鐵蛋教了一回,見曙光初透,天巳微明,便催促二人睡覺,自己也大頭大腦的躺了下去。
他整整兩夜沒睡好,才一閉眼,立覺一陣疲憊虛脫潮湧上身,四肢軟得如同麵條相似,恍惚間,卻聽門外騾嘶車響,「龍仙子」秦琬琬高聲叫道:「小禿驢,滾出來!」
鐵蛋怒火中燒,飛彈起身,大步搶出門外,只見秦琬琬手控□繩,高踞於騾車之上,衣服不知何時已換成黑色,披頭散髮,臉色青紫,滿口獠牙閃閃發光。
一見鐵蛋出頭,立刻猛策□繩,縱車直撞。
鐵蛋不知怎地,全身力氣彷彿都被封閉在體內,竟連半分也施展不出,只得眼睜睜的望著秦琬琬齜出獠牙,俯首直逼自己面前,桀桀狂笑;騾蹄暴起,朝自己頭頂踩落;車輪更有若巨石一般,發出悶雷也似的聲音正對腦袋輾來。
敝笑、騾吼、輪響里住了他的頭顱,他已看不見任何東西——除了妖怪尖尖的牙齒。
他感覺得到車輪在他胯下、小骯間來回輾滾,一股火熱麻辣的痙攣,水一般流遍四肢,然後捲起一個巨浪,直灌頂門。
他掙扎了半天,終於狂喝出聲,雙掌猛推,眼前隨之一亮,正見一輪天光從屋頂上的大洞中灑落,卻是做了一個窮凶極惡的怪夢。
他揉揉糊滿眼屎的眼睛,一面暗罵「邪門」,一面爬起身子,只見眾人都還睡得香甜,本想再躺下去睡,卻又怕那妖怪來找麻煩,只好勉強打起精神走到門外。
院內屍首仍跟咋夜一樣,七橫八豎的躺了一地,臟腑殘肢撒得到處都是,血液己然凝結,腥味卻仍浮蕩在空氣里。
蒼蠅、螞蟻和各種拉雜蟲豸紛從各處洞穴地縫中聚攏過來,密密麻麻的伏在碎肉片上大嚼。
鐵蛋肚內尋思:「這些人雖已脫離苦海,但死得未免大難看了。」
當下不避腥臭,走入屍堆之間尋了柄方便鏟,在偏院東面牆根下挖了個大坑,將屍體斷肢全捧入坑內,連那些碎肉爛骨也都拾掇乾淨,方填土入坑,用腳踏了個結實。
上下一嗅,發現自己已弄得骯腥難聞,依稀記得寺后僧舍那邊有口水井,便拔腿朝那方向走去。
一連串死亡與血腥的刺激,此刻才在他體內發生作用,他愈禁止自己去想那些破破爛爛的人體,眼前便愈浮滿了那些景象,他不停的搓著手,觸摸過碎肉的感覺卻益發明晰,簡直如同手中正握著兩條斷腸子似的……
他強忍下胃底翻攪,走到僧舍前面,又不由一呆,原來那妖怪正站在井邊打水洗臉。
覷他走近,「龍仙子」秦琬琬便立刻把臉背了,晨曦照耀著她苗條修長、起伏有致的身影,白衣閃出銀芒,很難相信她就是昨夜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偶爾當她彎下身子的時候,整個太陽都隨著顫抖起來,她掬水就臉,天上過往的精靈都忍不住要化作她掌中的水珠。
但鐵蛋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看頭,莽莽撞撞的一逕奔到並邊、伸手就拿吊桶,秦琬琬卻驀然轉身,一拳照他肚皮打去,邊喝道:「不許動,我還沒用……」
鐵蛋早就想吐,吃她這一拳打個正著,那裡禁受得住,「哇」地一下,把胃內腌□全數吐到了對方臉上。
秦琬琬一陣噁心,那顧得了什麼閨秀風格,也「嗚」地一口,還吐了鐵蛋滿頭滿腦。
鐵蛋「哎喲」一聲,忙伸手瞎抹,邊嚷道:「臭死了!臭妖怪!」
「龍仙子」秦琬琬又羞又惱,沒做理會處,高貴身段再也擺不起來,瘋婆一樣掄開臂膀亂打。
鐵蛋見她沒帶兵刀,知她拳腳功夫遠不及自己,不由膽氣大壯,反手架走來拳,順勢帶偏對方身子,不知輕重,飛起一腳,正踢在秦琬琬極翹極突極富彈性的屁股上,撲地一跤跌在泥團里,遍體白衣都做了個丐兒裝。
鐵蛋頓覺過火了點,又無可轉圜,只好硬嘴笑道:「誰叫你剛才用騾車輾我?」
秦琬琬自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楞了楞,彈跳起身,叉開十指,嘴裡發出尖銳異常的叫嚷,惡鬼般衝來。
鐵蛋不避不讓,腳下一勾,右掌往她肩上輕輕一推,泰琬琬便又跌了個四腳朝天。
鐵蛋俯眼看去,只見她氣得面頰顫抖,幾快迸出血來。
一片嫣紅之中,卻有幾個小點分外惹眼,仔細一瞧,原來她鼻翼兩惻竟生了幾顆小□。
鐵蛋好像發現了什麼寶藏一樣的大叫出聲:「咦,你也會長小豆豆呀?」
秦琬琬忙翻身爬起,用手捂住面龐,跺了跺腳。
「小禿驢,你……」
鐵蛋見狀愈發好笑,故作正經的說:「我猜你是不常洗臉才會這樣,多洗幾次臉就好了,像我從前……」
秦琬琬又一跺腳,發出一聲尖嘶,轉身飛奔而去。
鐵蛋奇怪了半日,不知她為何有此反應,忽一轉念:「不好!她拿劍去了!」
胡亂洗了洗,沒命奔回偏院,沖入房中,嚷嚷:「妖怪馬上就要來啦?」
唬得那些兀自與周公夾纏不休的傢伙,跳蚤般滿屋子亂蹦,搬桌的搬桌,拖床的拖床,將木屋破洞塞了個風雨不透。
石頭哆嗦著間:「你又跟那妖怪怎麼了?」
鐵蛋道:「我吐了她滿臉。」
眾人齊發一聲哭喊:「吾命休矣!」
鐵蛋又道:「我還踢了她一下屁股。」
眾人愈發跌足。
正徨急間,卻聽一陣馬蹄鸞鈐飛也似往下山的路上去了。
赫連錘狐疑道:「你還做了些什麼?」
鐵蛋搔搔頭皮:「我……還問她臉上怎麼也會生小豆豆?」
帥芙蓉「噗」地松下一口大氣。
「高哇!師父真高!除了你,任誰也趕不走那妖怪。」
眾人又待一會兒,確信秦琬琬真箇離開之後,方才啟門出房。
鐵蛋尋到後山,把昨夜被自己拆散了骨節的那兩個小尚拼湊起來,教訓了一頓,便放他們自去。
無喜等人也將石室中的少婦、婢女、老媽子妥善打發走了,卻見赫連錘獨個兒在那裡撿枝搜柴,忙東忙西。
無喜笑道:「喲!生火煮飯呢!」
赫連錘一瞪凶睛:「煮屁!一把火澆掉他娘的這座鳥寺!」
鐵蛋唉道:「與廟無干,燒它作啥?」
赫連錘道:「卻不顯得咱們行事俐亮。殺人本須放大,放火就得殺人。」
執意要燒,給鐵蛋連推帶擠的拱出山門,餘人也都齊往山下走去。
無惡瞅了瞅帥芙蓉,哼道:「現在總可以告訴我們那個妖怪的來歷了吧?」
帥芙蓉笑道:「並非我故弄玄虛,實是怕你們壞了大事。」
卻又歪嘴巴、咽唾沫,作張作致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婆娘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就只你們不曉得,她乃『金龍堡』堡主——『獨角金龍』秦璜的獨生愛女!」
七個小尚全都一呆,鐵蛋跳腳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她拚了!」
赫連錘笑道:「所以他不告訴你們嘛。當你徒弟還沒當兩天,就要賠上一床草席,那裡划得來?」
無怒目光凝在帥芙蓉臉上。
「昨晚你對她念了那許多暗語,莫非你也是『金龍堡』的?」
帥芙蓉很認為他愚蠢似的翻了翻白眼。
「『金龍堡』上下分界甚嚴,絲毫逾越不得,我若是『金龍堡』的部屬,怎敢對她那樣講話?那暗語另有原因,此刻不便奉告。」
鐵蛋兀自把腳亂跌。
帥芙蓉道:「師父休得莽撞。師祖岳翎究被三堡中的那一堡所殺,還沒探查出個影兒,若先就把這個女魔頭得罪了,日後辦事可更難上加難。」
鐵蛋發急道:「當面問她個明白總可以吧?」
不理會帥芙蓉「切勿打草驚蛇」的主張,拔腿就往山下追趕,餘人也只好磕磕絆絆的跟了下去。
赫連錘的輕身功夫最是蹩腳,不出兩三里路就被遠遠拋在後頭,他愈跑愈上火,氣也喘得愈大聲,索性換上遊人步伐,老牛般一腳一腳的慢慢走。
走沒幾步,忽覺耳後頸根涼颼颼的,伸手摸摸並無異狀,再走幾步,益發冰進肉里去,頗覺奇怪的回頭一看,只見一張木刻死板、恍若殭屍一樣的和尚臉正緊緊綴在自己腦袋後面,鼻內噴出的氣息竟無半絲暖意。
赫連錘嚇得大叫一聲,跳開四、五步,厲聲道:「什麼鬼東西?」
那和尚的身量毫不比赫連錘遜色,身穿一襲灰色僧袍,臉上不見任何錶情,眼睛卻放出叢林中的豹子一般青磷磷的光焰。
赫連錘打個寒噤,暗忖:「莫非是『追魂三煞』的師父從墳墓里爬出來了?」
忙翻手去拔大鎚,一摸卻摸了個空,大驚之下又向後躍退三步,這才看見灰袍和尚右手一顛一顛的,正把自己的兩柄鎚子當成兩隻小元寶一樣的耍哩。
赫連錘這可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耳後涼氣卻又「吁吁吁」的吹將起來,扭頭瞥去,那和尚仍然緊緊貼在自己背後,雙腳卻不見動,鬼魅般浮在空氣當中,鼻翼一開一闔,盡噴出些隔宿剩菜也似的氣味。
赫連錘只恨自己不是條四腿畜生,豁出性命飛奔,速度之快,直可與當今一流輕功高手並駕齊驅,掀掩之間便已趕上前面同伴。
帥芙蓉回頭見他如飛跑來,不禁有點酸意的笑道:「只不過學了半個晚上的『金剛一□功』,進步就如此神速?師兄真乃天賦異秉,在下自嘆弗如……」
赫連錘喘吁吁的指著身後:「和尚……和尚……」
鐵蛋邊跑邊皺眉:「這裡全都是和尚,你叫的是那個和尚?」
赫連錘道:「後面……後面的那一個……」
眾人便都停住腳步,一齊回身盯著他,把他當成瘋子似的。
赫連錘轉臉一瞧,那還有灰袍和尚的蹤跡?
赫連錘急道:「剛才他……一直跟著我……把我的鎚子也拿去了……」
眾人便更惡狠狠的瞅著他。
赫連錘低頭一望,兩柄大鎚可不端端正正的插在腰間?
赫連錘氣兒都忘記喘了,指指後面,指指自己,兩隻眼珠簡直就快要掉出眼眶。
無惡呸道:「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原本就像個白痴……」
赫連錘還待爭辯,卻聞一陣低沈雄渾的聲音震得群岳顫動,百穀鳴響:「無喜、無怒、無哀、無懼、無愛、無惡、無欲!」
那聲音喚出「無喜」之時,明明是在對面山頭,叫到「無欲」的時候,發聲之處卻已在眾人頭頂。
帥芙蓉心下驚駭:「世上竟有人能將內功、輕功練到如此地步,像我這等貨色,當真是井底之蛙了!」
但見鐵蛋等人一個個面泛青紫,抖索得如同風鈐墜兒一般,抬頭看時,果見一個灰袍和尚立於頭頂絕崖之上,陽光在他高大身軀四周鋪染出一輪七彩光暈,恰正似韋馱尊者乘著烈火從天而降。
帥芙蓉正狐疑不定,已聽那和尚開口道:「你們七個私出山門,該當何罪?」
一字一撞鐘,震得大夥兒耳鼓生疼。
鐵蛋等七人立刻屈膝跪倒,俯首向地,貓般呢喃:「方戒師伯恕罪……」
帥芙蓉、赫連錘俱昏一驚,差點也跟著跪了下去。
帥芙蓉心道:「居然在兩天之內連續碰見『南劍』與『北刀』,不知是幸或不幸。」
赫連錘卻忖:「剛才還好沒有出手打他,否則……媽呀!」
只見「殺生和尚」微微把頭一點。
「限你們兩天之內回寺領罰。」
「罰」字出口,人己在群峰之外,只剩下滿山滿谷的「嗡嗡」回聲。
鐵蛋等人抹著額頭汗珠爬起身來,面色一月黯然。
石頭尤其把臉皺得不成樣子,哽咽著說:「早就叫你們不要隨便偷溜出寺,偏不聽,這下好了吧,有得罪受了!」
跺一跺腳,頭也不回的朝山下直奔。
其餘幾個也不敢多留,互相埋怨著趕下山去。
鐵蛋瞅了瞅兩個徒弟,搖搖頭,苦笑了笑,似想說些什麼,終於嘆口氣,一言不發的追隨師兄而去。
赫連錘環顧空蕩蕩的四周,猛個摳頭皮。
「嘿嘿,這些小禿驢兒,尾巴也不擺一下就跑光了呀?」
帥芙蓉若有所感,嘆道:「少林清規嚴謹,果有名門大派之風,尋常幫會萬萬難及。」
赫連錘沒好氣的問:「如今卻怎辦?」
帥芙蓉聳聳肩膀:「師兄有所不知……」
赫連錘瞪眼道:「如何?」
帥芙蓉又一聳肩:「我也有『有所不知』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