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銀戟戰金槍月暗星暗 鐵蛋看紅豆大眼小眼
桑夢資、秦琬琬不由一呆,也才注意到這邊的五個人。
秦琬琬一瞥之下,粉臉驟赤,狠啐了一口,別過臉去。
鐵蛋酒意正濃,笑著對她招了招手:「小豆豆,你好哇?芝麻餅好不好吃?小心吃芝麻,長芝麻……」
秦琬琬惱了個揪心揪肺,卻是一點辦法部沒有。
桑夢資皺眉怒道:「什麼小豆豆?你這小賊禿在胡說什麼?任意毀謗,難道不用花錢的嗎?」
鐵蛋笑道:「你還不曉得呀?她鼻子旁邊……」
秦琬琬立刻尖叫:「桑大哥,別理他!」
桑夢資望望鐵蛋,又望望秦琬琬,滿臉儘是困惑之色。
帥芙蓉暗覺好笑:「這傢伙疑心病大得很,且再讓他難過一下。」
便也向秦琬琬躬了躬腰,道:「秦姑娘別來無恙?」
秦琬琬大哼一聲,並不睬他,桑夢資卻愈發狐疑起來,忙得兩隻眼睛三面亂轉,見那「玉面留香小將軍」比自己還要俊俏幾分,不由點了點頭,道:「你這位仁兄的才貌稱得上人中龍鳳,若再腰纏萬貫,可真是不得了。」
眾人見他頗有幾分獃氣,便都笑在心裡。
赫連錘喝道:「小子你他媽渾里渾球的,大概是因為錢大多的關係,若想變得聰明點,趁早分一些來給老爺使使!」
鄧佩聽他言語之間滿是強盜味兒,不由楞了楞。
桑夢資皺眉道:「你這人好生奇怪,金錢這東西何等重要,怎能隨便分給你用?你如果真有本領,只管自己去賺,若賺得比我多,我自然佩服得五體投地,否則……」
赫連錘搶道:「我又不像你一樣會賣屁股,怎麼可能賺得比你多?」
言畢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桑夢資不管走到那裡都有人阿諛奉承,何曾受過如此辱罵,氣得脖子都歪了,怒道:
「少林俗家子弟原來都是些市井無賴,鄙俗小人!」
呂孤帆翻手拔出雙戟,森然道:「正想請桑少堡主教咱們一點禮貌。」
桑夢資猶豫了一下:「教你們當然是可以的,不過,你們願意出多少束□?」
呂孤帆又好氣又好笑,一晃手中雙戟:「只這就是束□!」
秦琬琬怒喝一聲:「你們這些莠民刁民到底講不講理?」
鐵蛋哼道:「天底下最不講理的恐怕就是你這個小豆豆!」
秦琬琬跳腳不迭:「你再叫一次看看?」
鐵蛋笑道:「小毛驢、小泥鰍、小豆……」
秦琬琬「唰」地抽出寶劍,就要奔上前來拚命,桑夢資卻先一步搶在她前頭。
「這個小賊禿交給我就好,莫損了賢妹價值。」
雙槍金虹般自肩后衝起,逕指鐵蛋胸口。
鐵蛋見他勢頭來得兇猛,不敢大意,反手掏出缽盂,「四方化緣」兜出一道鐵網,早將兩隻槍尖逼在外門。
桑夢資絕未料到這個醉醺醺的小尚手下竟如此了得,立刻便□著了輕敵的苦果,忙抽身後躍,幸好對方並沒進逼,但終究是明顯的敗了一招。
他俊臉不由一紅,望著鐵蛋手中缽盂發怔不己,喃喃道:「道個討飯用的東西竟勝得過我的黃金雙槍,真是奇哉怪也,不合理之至!」
再想上前,秦琬琬卻已掠過他身邊,揮劍直攻鐵蛋。
鄧佩不願局勢愈演愈亂,忙伸桿棒一擋:「這位姑娘,有話好說……」
那知秦琬琬反手就是一劍,削往他右臂,喝道:「滾開!」
鄧佩微微一笑:「好刁蠻的丫頭!」
身矮棒旋,有若一條大□魚的爪子卷向她雙足。
桑夢資又待上前救援,呂孤帆的雙戟卻已從斜里剌來,逼得他不得不舞雙槍招架,邊怒聲嚷嚷:「束□還未談攏,怎地就霸王硬上弓了?走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像你們這樣的主顧……」
呂孤帆卻只是蒙頭硬幹,他便也只好全神應戰。
這一番雙戟戰雙槍,真箇是龍麟爭鬥、鵬鳳競翔,灑得滿天落英繽紛,雪舞電閃。
「銀甲神」周坤憋不過一口氣,重新振起風火輪衝來,赫連錘更不甘寂寞,抽出大鎚左奔幾步,右跑幾步,選不定要找男的還是找女的。
就在即將掀起一場爛仗的當兒,卻見一條高大漢子由店外匆匆走入院中,霹靂般一聲大喝:「住手!」
鄧佩、呂孤帆聞言立刻跳開,躬身抱拳:「盟主好。」
來人卻是「金甲神」周干,年約四十開外,鷹眉虎目,麵皮赤紅,滿臉麻扎鬍子,背負一對日月雙輪,熊彪顧盼,威猛異常。
場中眾人多已停下手,好奇的望著他,只剩周坤兀自與桑夢資纏鬥不休。
周干又喝:「還不周坤雖正殺得興起,但兄長、盟主、門主之命,畢竟不敢不遵,收輪後退,指著桑夢資道:「大哥,這傢伙……」
周干皺皺眉毛:「到底為了什麼事,這般亂打瞎斗?」
周坤咋唬道:「這小子大跋扈了!他來住店的時候,馬廄早已經滿了,他居然就把我的馬牽出來丟在外面,我跟他理論,他居然還板著臉凶我……」
桑夢資搖頭晃腦的道:「這位兄台所言差矣。我付了那個看管馬廄的老頭五兩銀子,你卻連半個銅子都沒有給,我的馬自然比你的馬有資格住進馬廄………」
周坤氣得半死,嚷道:「憑著你有幾個臭錢,就可以到處欺負人?」
桑夢資翻翻白眼:「你這人好生奇怪,財大氣粗,人仗財勢,本乃天經地義,你又何必如此激動?」
周坤不禁破口大罵,卻被周乾的喝聲攔阻下來:「只為了這點綠豆小事,就和人家廝打,我看你是愈活愈回頭了!」
轉向桑、秦抱拳道:「舍弟生性鹵莽,二位海涵則個。」
桑夢資卻猛個搖頭:「決非我故意刁難,但這事兒我萬萬不能海涵。」
一指呂孤帆道:「這位仁兄本領甚是高強,斗得我氣喘吁吁,精力耗費不貲。須知人的精力乃是十分有價值的東西,就這樣無端浪費,實在令人痛心。咱們『神鷹堡』一向講究帳目分明,進帳如果抵不了出帳,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罷休的。」
周干此時才知對方是誰,卻毫不動容,笑道:「桑少堡主好本領,直令在下等人大開眼界。你瞧我們這呂兄弟也是氣喘如牛,應該是可以抵消桑少堡主的出帳的了。」
赫連錘暗忖:「這傢伙怎麼這麼畏縮兮兮,盡往人家臉上貼金?」
再見那桑夢資得意洋洋的模樣,心中愈發惱火,本想出言譏刺,話到唇邊,一瞥周干深藏著驃悍霸氣的眼光,竟是說不出口。
周干又陪了許多好話,搔得桑夢資心窩說不出的受用,哈哈一笑道:「周盟主,今日之事本來也只是一點小誤會,你也不用太在意。咱們『神鷹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財產總計現銀十八億六千餘萬兩,田地三萬五千四百八十餘畝,房舍七千三百二十餘棟,大小字型大小四千四百九十餘家,牲畜十三萬六千一百七十餘頭,據本堡去年所作的非正式統計,本堡財產在江湖所有大小幫會之中排行第一,因此江湖道上的朋友多少要賣咱們一點面子,將來周盟主若有需要咱們幫忙的地方,只管來找我。」
又嗚哩哇啦的說了一大套,周干只是微笑點頭而已。
桑夢資眼見面子爭得十足,便意氣飛揚的轉向秦琬琬道:「賢妹,時候不早了,快回房休息去吧。房錢付的是整晚,若只睡得半晚,實在有點划不來。」
秦琬琬惡狠狠的瞅了鐵蛋一眼,收劍入鞘,走入東首第二個房間,「砰」地把門關了。
桑夢資又打幾個哈哈,才走回秦琬琬隔壁房裡去。
周干臉上笑意頓收,回頭望了望鐵蛋師徒三人,又換上一種和氣的神態。
「這三位是……」
鄧佩把鐵蛋的來歷說了一遍,他卻不知帥芙蓉、赫連錘到底是幹什麼的,便只說是鐵蛋的徒弟。
周干又一作揖,說了許多客套話,向鄧、呂二人使了個眼色,道聲「明天見」,逕自回房去了。
鄧佩見他面色凝重,料必有事,便也匆匆告辭,扯著呂孤帆、周坤緊隨而去。
鐵蛋等人回返房中,赫連錘就破口大罵:「那個『金甲神』,見了人只會打躬作揖說好話,算是什麼卵蛋盟主?」。
帥芙蓉笑道:「盟主豈是好當的?號稱少林俗家的通共三十六門,每一位門主都是號令一方的江湖大豪,沒有一套軟硬兼施的本領,那裡率領得動?總歸一句話,天底下最難的事兒就是帶人。」
赫連錘想了想,不得不同意道:「我看我老子帶那群嘍羅,也是費力得緊。」
鐵蛋道:「他們剛才這麼匆匆忙忙的,卻是為啥?」
帥芙蓉道:「只怕是為了建文太子的事吧?」
便將那日在「登封」城外看見「金龍八將」假扮成「飛濂五雄」,殺死少林方定、方慧,劫走建文太子的情形說了一遍。
鐵蛋跌足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寺中長老一定錯找上『飛鐮堡』,不是把事情弄得亂七八糟?」
帥芙蓉眼珠轉動了幾下,支吾道:「少林本是江湖上最大的一股勢力,只因寺中師父專心修行,向少插手江湖事務,方才致使『三堡』坐大,到處橫行。少林若能因為這件事淌入濁水之中,壓住『三堡』的氣焰,未始不是天下之福。」
鐵蛋聽這道理似通非通,終因頭腦簡單,懶得深思細想,便不再言語。
赫連錘哼道:「我看少林並不如你所說的這麼清心寡欲,否則把那建文太子接去寺中幹什麼?大家還不是都在押寶,有人押永樂爺爺,有人押建文太子,押對的人封侯拜相,押錯的人也可算得上拋頭顱,酒熱血……」
帥芙蓉拍手道:「師兄竟能洞悉世間至理,佩服佩服!」
赫連錘大大得意,又道:「我看這麼一來,江湖必定多事,不鬧得雞飛狗跳才怪?」
帥芙蓉又閃了幾下眼光,意味深長的□了一口氣兒:「希望如此,嘿嘿,希望如此。」
赫連錘暗忖:「這小子唯恐天下不亂,到底有何圖謀?」
鐵蛋出寺門就遇上這許多夾纏不清的事體,不禁弄得頭大如斗,忙揮揮手道:「別說這些了,再教你們練『金剛一□功』。」
二人聞言,趕緊收攝心神,一意練起功來,因不知鐵蛋何時又會被逮回少林寺,故而異常用心,較諸從前有一搭沒一搭的修習態度,直有天壤之別。
鐵蛋今晚卻另有心事,匆匆指明運氣要領之後,起身在房內亂轉。
帥芙蓉端坐榻上,微微一笑道:「師父如果有事,就請自便。」
鐵蛋如同得了赦令,急急邁出房外,朝東首那排房間走去,走沒幾步卻又頓住了,不停搔頭皮、摳脖子,臉孔腫脹得恍若西瓜瓤兒,好像即將要去上吊一般。
他在院中躑躅了好一會,終於大挺一下胸脯,狠狠踏動兩隻短腳,走到秦琬琬所住的房門前,舉手敲了兩下,卻沒聲音,原來手早軟了。
他硬起頭皮,又待再敲,手臂偏偏不聽指揮,不管怎麼撮弄都只能弄出耗子摳木板一樣的聲響,搞得他滿頭是汗。
窮則變,變則通,走離房門,繞到後窗,正想伸手去拍窗紙,窗戶卻「吱」地一下自動打開,露出一張似嗅還怒的俏臉兒來。
鐵蛋大吃一驚,冬瓜般滾退五步,結結巴巴的道:「你……還沒睡呀?」
秦琬琬輕哼一聲,「我就知道是你。」
臉色語氣竟大不若以往火爆。
鐵蛋抬頭望望天,暗忖:「大概是月亮的關係。」
膽氣不由大壯,板著臉道:「小豆豆,我問你……」
秦琬琬忙道:「我也正要跟你講一件事。」
語聲居然愈來愈婉轉。
鐵蛋從未聽過她如此溫柔的對自己講話,早已消散了的酒意一下子又攏聚心頭,一顆腦袋昏天黑地,態度卻愈發強硬,攔道:「等一下,我先問你,你們『金龍堡』劫走建文太子也就算了,為何還要殺死我們少林寺的方定、方慧兩位師伯?」
秦琬琬愣了一下,詫聲道:「那有這事?」
鐵蛋嘿然冷笑:「敢做敢當,賴什麼皮?」
秦琬琬肝火上升,看看又要變臉,卻不知為何,強自忍下,硬梆梆的說:「我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堡里去了,這事兒我真的不知,賴你作甚?難道我還怕了你這個小賊禿不成?就叫你們全寺上下一齊來,本姑娘也決不皺一下眉毛。」
鐵蛋見她真不知情,心中惡氣立刻大減,點點頭道:「大概全都是你爹的主意,我們遲早會找他算帳的。」
秦琬琬冷笑連連:「我爹豈會把你們這群賊禿放在眼裡?」
鐵蛋揮揮手:「好啦,不說這個,我再問你……」
他本想探詢師父岳翎和三堡之間的瓜葛,卻又記起帥芙蓉「明來不如暗往」的囑咐,一時之間竟不曉得怎麼開口才好。
秦琬琬似笑非笑的望著他:「你還要問什麼?」
鐵蛋支吾半天,發起急來,衝口道:「那個什麼『三堡聯盟』是不是由你主事?」
秦琬琬面色大變:「你怎麼曉……」
想想不對,急忙煞嘴,總算沒把「得」字說出,改口道:「那有什麼『三堡聯盟』?瞎說一氣!」
鐵蛋笑道:「你瞞得過別人,須瞞不過我。洒家生有千里眼、順風耳,像地藏菩薩座下的『諦聽』一般,上觀九十九重天,下透十八層地獄……」
他本是隨口說笑,不料秦琬琬竟似有點當真,半信半疑的問:「你還曉得什麼?」
鐵蛋見她入彀,不禁心中暗笑,得意洋洋的道:「我還曉得你們這『三堡聯盟』為的只是對付一個人。」
秦琬琬沉默半日,臉色變幻不定,顯然有點驚訝對方的神通。
鐵蛋打鐵趁熱,忙又追問:「你們和那人到底有何冤讎?」
這下可使秦琬琬脫出圈套,白了他一眼,哼道:「干你什麼事?要間,你去問我爹,只有他自己曉得。」
鐵蛋不由皺了皺眉:「左也是你爹,右也是你爹,好像你們堡里的事情,全部與你無干……」
秦琬琬不知怎地眼眶突然一紅,嘆了口氣:「如果我是個男的,他就什麼話都會跟我說了……」
鐵蛋並不知俗世本有重男輕女的觀念,更不知「獨角金龍」秦璜多年來一直在為自己沒有子嗣繼承「金龍堡」的偌大基業而煩惱,只是此刻眼見秦琬琬一臉幽怨樣相,不禁有點同情起她來,暗忖:「大約總是因為她爹不喜歡她。這也難怪,她手段這麼毒辣,我如果是她爹,我也不會喜歡她。」
嘴上卻道:「你少殺幾個人,也許你爹就會喜歡你啦。」
秦琬琬怔了怔,哼道:「你又胡說什麼喔?」
鐵蛋立刻故作正經的宣說起阿彌陀佛大慈大悲的胸懷與法旨,怎奈他口齒本就不清,日常師父傳授經義時又老愛打盹兒,對佛經情義根本不甚了了,一旦宣講起來自是如同雞鳴狗吠,教人聽不懂半句。
秦琬琬掩嘴笑個不住,連聲說:「好了啦,什麼啦!」
直如春花遽放,雪霽初開,看得鐵蛋兩隻眼珠險些撞碎在一塊兒。
秦琬琬見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粉臉一紅,忙道:「喂,我還有話要跟你講呢。」
語聲柔似蜜糖,把鐵蛋的骨頭都浸酥了,腔調竟也跟著黏搭搭起來:「我聽著呢。」
秦琬琬又瞟他一眼,用著懇求的語氣道:「以後你不要當著別人的面叫我『小豆豆』,好不好?」
鐵蛋迷迷糊糊的正想答「好」,心頭卻忽地一凜,佛祖、長老的教訓走馬燈般閃過腦海,不由暗罵自己一聲,尋思道:「這個妖怪正在對我施邪法哩。」
連忙鎮穩心神,板起臉孔。
「我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休要你來管!」
秦琬琬見這賊禿□扭得緊,翻臉如同翻書,心下大為光火,終究有求於人,不得不強自隱忍,又好言相求了幾次,未料鐵蛋只是不依,還把鼻子亂噴。
「甭談!甭談!」
秦琬琬再也按捺不下,將臉一扯,頓由天仙變回羅煞,一拍窗緣,厲聲道:「賤骨頭,你偏要吃罰酒?本姑娘何等身分,肯跟你講話就已經給了你天大的恩惠,居然還要百般刁難,作張作致,當真是莠民惡氓,罪該萬死!」
縱身跳出窗外,抽出寶劍迎頭就剁。
鐵蛋笑道:「這可現了形了!」
正待取缽盂招架,卻見隔壁窗口一開,「摘星玉鷹」桑夢資也竄了出來,尚有點睡意朦朧,先一眼瞧見孤僧寡女約會後窗,麵皮便泛上了一層膽汁,轉眼再見秦琬琬手中亮著兵刃,又不由大喜,叫道:「賢妹,我來救你!」
出掌如風,直搗鐵蛋胸口。
這一回他不敢大意,一出手便用上了「神鷹堡」的看家本領——「大力鷹爪手」,十指成鉤,著著搶攻,頗有非把對方心臟剜出方才罷休之勢。
鐵蛋沒防著他半話不吭就蒙頭亂干,胸上差點被他挖了個窟窿,不禁彪休大怒,嚷道:
「又干你什麼事了?每次都要夾在中間……」
一語未畢,兩隻鷹爪又分從左右襲到,再顧不得論理,右臂一翻,一記「亂雲手」由對方雙爪空隙間鑽過,逕抓面門。
「神鷹堡」能在江湖上取得今日之地位,並非全由武功,但他們的實力卻不可輕侮,桑夢資既身為堡主之子,當然不是個好打發的東西,但見他爪爪跳脫,輕靈狠辣兼而具之,竟已有拔尖高手的氣勢。
鐵蛋這還是生平首度遭遇強敵,抖擻精神,全力應戰,他在某些方面雖顯得無能至極,但於武學一道上卻是天賦異秉,早將少林七十二項絕技中的三十六項練得爛熟於胸,甚且自創出不少古怪招式,此刻翻箱抖底的全盤施展開來,忽掌忽拳、忽指忽拿,直令江海移位,天地顛倒,恐怕連達摩老祖看了都要目瞪口呆,自嘆弗如。
桑夢資初時猶能支撐,勉強戰個平手之局,但五十招過後,肺臟就開始有點吃不消了,唧唧吁吁的,好像漏了風。
他不禁暗恨自己平日從不注重長力的鍛鏈,反觀那小尚的體內卻似有幾十條黃河同時流動,勁力源源不絕,尚且一波強勝一波,彷佛用到天荒地老都用不完似的。
桑夢資又斗幾招,實在禁受不住,扯開喉嚨嚷嚷:「唉呀,賢妹,愚兄打不過他,也救不了你啦!」
秦琬琬又好氣又好笑,喝道:「你們兩個不要打了好不好?」
鐵蛋見他已出口認輸,當即收招後退,桑夢資緩過一口氣,伸手入懷,掏出一枚黑忽忽、圓滾滾的東西,照準鐵蛋面門打去,邊叫:「看我這個天下最歹毒的暗器!」
鐵蛋全不知江湖鬼域伎倆,見那東西好玩,就想伸手去接,卻聽左側屋頂上一聲暴喝:
「不能接!」
喝聲方出,掌風己至,將那黑丸凌空推撞到右側院牆之上,「砰」地一聲火光迸現,把土牆炸了個大洞,其中還夾著一股青煙,即使遠遠聞著,也令人噁心欲吐,秦琬琬「桑大哥,使不得」的叫聲卻才緊接著響起,東首最右邊的那間房裡也傳出幾聲咳嗽,彷彿屋內客人被那股煙薰得極為難受。
鐵蛋抬頭一看,一條人影正輕飄飄的落下地來,只見他二十開外,身著一襲類似農夫所穿的灰布交領短衣,下著齊膝短褲,腳踏芒鞋,頭上不冠不巾,卻戴著頂斗笠,臉型四方,膚色黝黑,完全一副稼穡漢子的模樣,唯獨眼中射出精悍異常的光芒。
秦琬琬立刻叫了聲:「馬大哥。」
語氣中竟透著幾分畏懼之意。
桑夢資面色陡變,跳腳道:「馬功,本堡每製成一顆『蝕骨霹靂炮』,就要耗費五十兩銀子,你卻把它弄去炸牆,那堵牆才值幾文錢哪?我不管,你賠來!」
名喚馬功的青年微微一撇嘴角,森然道:「據我所知,貴堡的『蝕骨霹靂炮』,只在對付大奸大惡之徒時,方才使用……」
桑夢資瞪眼道:「他若不是大奸大惡之徒,為什麼要跟我打架?」
皺了皺眉,狐疑道:「咦,你管這麼多幹嘛?難道他給了你錢不成?」
馬功哂道:「在下只是不想讓『三堡』落人口實而已。」
桑夢資頗不以為然的翻翻眼睛:「落人口實就落人口實,反正又少不掉我一兩肉。」
馬功厭惡的搖了搖頭,轉向鐵蛋拱手道:「這位小師父……」
鐵蛋見他正氣凜然,心中頓生好感,忙答:「我叫無欲,人家都叫我鐵蛋。」
馬功微微一笑:「鐵蛋小師父,適才多有得罪,萬祈見諒。」
桑夢貴重重哼了聲:「你們『飛鐮堡』想要巴結少林寺,咱們『神鷹堡』可是不用的。
跟一群窮和尚勾勾搭搭,不虧死才怪!」
鐵蛋暗吃一驚:「這個姓馬的原來是『飛鐮堡』的人。」
卻聞東首最右側那個房間中又傳出一陣咳嗽,接著便聽一個小子的聲音道:「媽拉個爸子,是誰放了這麼老大個臭屁?臭不死他娘個王八蛋!」
院內眾人聽這語聲極尖極細,頂多不過四、五歲,出言竟如此鄙俗,不禁都是一呆。
又聽一個四十左右的婦人聲音道:「除了鷹屁,還有什麼屁會這麼臭?昨晚才得了風寒,今晚又被屁薰,真是他奶奶的倒楣透頂!」
秦琬琬暗裡皺眉:「難怪那小粗魯若斯,原來他娘是個夯貨!」
又聽那奶娃兒道:「趁早叫那放屁鷹滾蛋算啦!再在這裡直著屁眼亂放臭屁,咱們明天起床可都成了臭人了。」
「摘星玉鷹」桑夢資聽這對母子擺明了在罵自己,不禁甚是惱怒,大聲道:「本堡這『蝕骨霹靂炮』乃集合天下巧匠製成,神奇無比,可謂人類智慧技術之結晶,而且每一顆霹靂炮內都含有硝石、鶴頂紅、白犀牛角等十餘種珍貴藥物,林林總總算起來,每一顆都要值上五十兩又八錢五分銀子……」
說時看了看馬功,彷佛很為自己剛才少說了八錢五分銀子而感到抱歉。
潤了潤嘴唇,又道:「雖說爆炸開來確實臭了點,但它的威力你們方才已有目共睹。」
邊指了指土牆上的大洞,以證實自己的話語,又道:「其實,這還不算什麼,最可貴的乃在於它的那股毒煙,中人以後,三個時辰之內必定皮潰肉爛至骨而死……」
鐵蛋打了個寒噤,忿忿罵道:「我跟你沒冤沒仇,怎麼竟用這種歹毒東西來暗算我?」
桑夢資一翻白眼:「你這人好生奇怪,我早就說明了此乃天底下最歹毒的暗器,你自己不加提防,卻反來怪我,真是可笑至極!敝不得你會發不了財,跑去當和尚,一笨萬事難嘛!」
鐵蛋氣了個瞠目結舌,發聲不得。
馬功微一扯他袖子,低聲道:「算了,不必跟這種人計較。」
頓了頓,瞎道:「『神鷹堡』在當今江湖上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幫大派,論真功夫決不比別人差,但他們卻愛走偏鋒,專弄一些陰損伎倆……」
鐵蛋兀自氣憤難平:「有本領一刀一槍,沒本領就摸摸鼻子認栽,用上這種歹毒東西,縱使贏了又有何光彩?」
馬功又嘆道:「一種米養百種人,他們偏不這麼認為,人家又能拿他們怎麼辦?非是我愛背後說人間話,但『神鷹堡』上至堡主,下至幫徒,個個心胸狹隘,手段陰狠,萬萬招惹不得,小師父日後行走江湖,須特別注意。」
鐵蛋聽他語氣誠懇,不由更加深了對他的感激之情,道:「我看那『金龍堡』和『神鷹堡』都邪門得緊,只有你們『飛鐮堡』算是個正派幫會。」
馬功紅了紅臉,不好意思的說:「過獎過獎,慚愧慚愧。其實也沒什麼,只就是把握得住江湖規矩而已。家父『公平大俠』馬必施一向以『公正平等』四個字教訓本堡弟兄,創堡十餘年來,全堡弟兄總算沒有半個人違犯堡規。」
鐵蛋暗暗讚歎:「『公平大俠』想必就是『飛鐮堡』堡主了,光聽這外號,就知其人之正直。」
卻見桑夢資搖頭擺腦的向屋內母子道:「你們二人沾著那毒煙,居然行若無事,當真是前所未聞,我本該佩服才是,但一想起價值五十兩銀子的霹靂炮,居然弄不死你們這兩個不值三文銅錢的貨色,就不由痛心疾首!」
言畢齜牙露齒,不勝欷□。
屋內那奶娃兒笑道:「有人說咱們不值三文銅錢呢,不知他是怎麼算出來的?」
那婦人哼道:「久聞『神鷹堡』有一個專門秤人的秤兒,一秤就曉得這個人值多少錢,但咱們從沒被那秤兒秤過,可不能隨便就被人定上價錢。」
奶娃兒笑道:「『神鷹堡』卻有什麼資格秤咱們?我倒要先把那個放屁鷹秤秤看!」
語聲方落,就見房門一開,走出兩個人來,院內眾人一瞧之下,又都一楞,原來那是什麼婦人、奶娃兒,卻是兩條筋肉糾結的大漢,一個胖一個瘦,年紀都在四十開外,身上穿著一式粗布白衫,既不長又不短,手腕腳踝都露在外面,煞是可笑。
桑夢資大大的皺了皺眉:「何方妖人,如此陰陽怪氣?」
那胖子咧嘴一笑,發出奶娃兒的聲音:「奇怪,咱們臉上又沒寫妖字,你怎麼曉得咱們是妖人?」
那瘦子嘖嘖嘴唇,吐出婦人之聲:「『神鷹堡』秤人的秤兒果然滿准!」
胖子立刻嚷嚷起來,直若嬰兒要吃奶時的啼哭:「怎麼,你承認咱們只值三文錢哪?」
鐵蛋不由低笑道:「這兩人好玩得很。」
馬功卻面色嚴肅,眼睛瞬也不瞬的盯住對方直瞧,心情顯然十分沉重,嘴裡喃喃道:
「會不會是他們?」
只見那瘦子叉手望著桑夢資,一臉研究的神氣:「瞧這小子長得白白凈凈,手段卻如此狠毒,不知是何道理?」
胖子悠悠道:「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唯有五臟六腑俱皆腐爛之人,才會放出這麼臭的臭屁,幸虧只被咱們聞著,一般人那受得了?」
瘦子咕咕突道:「這年頭,人命再大,也大不過錢。他們『神鷹堡』反正錢多,弄死了人,賠賠錢也就過去了,沒有什麼了不起。」
胖子蹙眉一想,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猛力一點頭,向桑夢資道:「也罷!在下我天生一副窮命,偏偏上有八十高堂老母,中有三個黃臉婆,下有十八個討飯小表,今晚我這條命就賣你三文銅錢,大約總夠我那一家子人吃上一頓飽飯。」
桑夢資實在不相信花了無數財力人力的「蝕骨霹靂炮」,竟會對這二人起不了任何作用,見他願意再當一次試驗品,自然大喜過望,拍手道:「好!咱們重新來過!如果弄死了你,除了三文銅錢之外,再免費奉送一具棺材。」
那瘦子不禁眼紅,忙道:「條件倒真不錯,我也參一家!」
桑夢資搖頭道:「試驗品只要一個就夠了,何需多花一倍冤枉錢?」
卻拗不過瘦子死求活賴,只得勉強應允,伸手掏出兩顆「蝕骨霹靂炮」,喝聲「來了」,照準二人胸口就打。
胖子、瘦子齊聲「哈哈」一笑,既不閃躲也不探手接取,只把嘴唇一噘,「噗」地吐出一口氣,那兩顆黑九便立刻換轉方向,反朝桑夢資飛去。
桑夢資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用手臂奮力擲出的東西,竟會被人一口氣兒就吹將回來,驚詫莫名之餘,簡直連如何閃躲都忘了,泥塑木雕般僵立當場。
秦琬琬驚叫出聲,想要救援,那還來得及,卻見那兩顆霹靂炮硬生生的在桑夢資面前三寸之處頓住,詭異無比的凌空跳了兩跳,「咻」地一下倒飛回去,仍舊打在右側院牆上的老地方,一陣火光青煙過後,最右側的那個房間里居然又傳出一疊聲咳嗽,原來房中竟還有人在。
那胖子瞅了馬功一眼,點點頭道:「總算有個玩得起來的。你大概就是近年來聲名頗著的『鐵面無私』了?」
馬功必恭必敬的一抱雙拳:「不及二位前輩遠甚,萬勿見笑。」
鐵蛋一旁暗忖:「『鐵面無私』,果然人如其名。」
桑夢資才在鬼門關口撿回一條命,卻不向馬功道謝,只楞睜著眼睛喃喃道:「這霹靂炮顯然無用,回堡后定要他們立刻停止生產……」
卻聽屋內那人咕咕噥噥的罵了幾句,床板「卡」地一聲巨響,似已翻身走下床來。
瘦子幸災樂禍的看了桑夢資一眼:「這下可把老四惹惱了,有人苦頭吃不完嘍!」
又聽那「老四」咳嗽了幾聲,邁步走向房門。
每走一步,屋頂上的瓦片就跳舞似的上下掀動,樑柱也發出嘎吱欲斷的響聲,緊接著就見一圈黑壓壓的東西在房門口奮力擠軋,門框嘶聲嚎啕著,彷佛在抱怨木匠當初為何要把自己造得這麼小。
那團東西擠了半日,終於擠出房門,倏地一伸一展,恰似天外飛來了一座小山峰,把月亮都遮黑了半邊兒。
只見他頭頂高出屋頂一尺有餘,身軀恍若千年老樹的樹榦,等間三、四個人合抱不住,大塊大塊的肌肉在粗布白衫下怒墳而起,好像渾身綁著無數個大海龜的殼兒,赤金色的臉上生著一對燈寵也似的巨眼,射出比閃電還要燦爛□亮的目光。
馬功再無懷疑,脫口叫道:「『四天王』金剛奴!」
桑夢資、秦琬琬都不由霍然色變,只鐵蛋一個根本不知他是誰,盡在腦中勾勒這個偌大身軀躺在那間小屋子裡的情景,想到出奇處,不禁嘻嘻直笑。
「四天王」金剛奴掃了他一眼,目注桑夢資沉聲道:「那個臭彈是你放的?」
聲若獅吼,震得眾人心臟隱隱作痛。
桑夢資正為了「蝕骨霹靂炮」的無用而大感喪氣,無精打採的道:「唉,毫無價值!無意義!無道理!」
不料那金剛奴卻以為他是在罵人,只一步就逼到他身前,叉開畚箕般的巳掌,當頭罩落。
桑夢資見他來勢兇猛,那敢大意,反手抽出雙槍,左槍□向敵掌,右槍逕扎對方胸口,這一招「精打細算」,攻敵必救,乃「神鷹槍法」精妙著數之一,不想金剛奴根本視槍尖如無物,左掌一揮,「啪啪」兩響,硬把槍尖擋開,右手掌照舊直抓桑夢資頭頂。
桑夢資雙槍幾乎脫手,斜斜掠開七、八步,對方手掌只一伸,卻又已至頭頂,秦琬琬見勢危殆,忙揮寶劍攻上,邊嚷:「大膽反賊納命來!」
金剛奴嘿嘿一笑。
「你們『金龍堡』還沒資格說咱們是反賊!」
單臂一掄,立將秦琬琬也罩入圈內。
秦琬琬仗著寶劍鋒利,起手一劍就朝對方右臂削去。
「四天王」金剛奴卻像是昏了頭,手肘一抬,竟用人體最脆弱的關節部位去擋。
秦琬琬心中暗喜,手上加勁,剁了個結實,只聞「當」地一聲,秦琬琬立覺虎口一陣大痛,險些崩裂,金剛奴一條右臂卻仍好端端的連在肩膀上,一個翻轉又橫掃過來。
秦琬琬驚駭不已。
她這柄七星寶劍雖非上古神兵,卻也算得上是劍中精品,不料現在竟變成了一根蚊子釘兒,想在對方身上划條白印子都不可得。
眼看金剛奴手臂又到,猛一咬牙,再一劍斬下,卻依舊彈跳開去。
她連斬三劍,劍身連跳三次,最後一次還差點反劈上自己面門,只好放棄硬攻策略,避實蹈虛,一邊企圖找出對方罩門所在。
金剛奴立刻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桀桀怪笑道:「小娘兒們,你當我練的是『金鐘罩』、『鐵布衫』哪?只要你能說出我的罩門在那裡,我這顆腦袋馬上就輸給你。」
嘴上說話,手下卻毫不放鬆,他雙臂伸開,怕不有丈把來長,又全不懼兵刀砍削,直如兩根大鐵棒,捲起陣陣旋風,把桑、秦二人攪得東倒西歪。
鐵蛋從未見過這種打法,一旁看得暗暗心驚,低問馬功道:「這三人是何來歷?」
馬功道:「元末紅巾東系首領韓林兒的部將白不信、李喜喜、大刀敖進兵陝西,雖敗與元將李思齊、張思道、孔興、脫列伯等人,但其餘眾卻一直在隴西漢上一帶活躍。本朝建立以後,他們竟也不願臣服朝廷,繼續作亂,八年多前,居然自立國號為『后明』,改元『龍鳳』——與韓林兒當年所用的年號一般無二。這批人本都是武術高手,卻專以邪教惑眾,『金光一道』高福興自稱彌勒佛,但起事沒多久就被官軍誅殺,現今掌教的便推這『四大天王』——何妙順、陳二舍、仇占兒和金剛奴;至於名義上稱孤道寡的則是『千斤擔』田九成……」
鐵蛋這方面的常識根本一片空白,只有「咿唔」以應而已。
但聞桑夢資叫道:「賢妹,莫要力取,跟他兜圈子!」
雙臂一振,整個人飛將起來,果然像頭大鷹,翱翔窺伺,繞飛不已,逮住會就撲翅下擊。
秦琬琬也劍法陡變,如水般靈動、風般飄忽,避開正面,專攻敵方死角。
金剛奴哈哈大笑:「『三堡』總算有點門道!」
手臂完全展開,仍然輕輕鬆鬆的將二人罩在圈內。
那瘦子卻朝馬功一抬下巴:「小子,你也別閑著吧?露點『飛鐮堡』的絕活兒給咱們瞧瞧!」
馬功微微一笑:「『二天王』陳二舍成名久著,在下豈敢獻醜?」
瘦子陳二舍發出幾聲婦女般的咯咯嬌笑:「這才叫做真人不露相!」
話聲未了,身子不知怎地一轉,竟已到了馬功背後,叉開骷髏也似的枯槁手掌朝他肩頭抓下。
鐵蛋心感馬功救命之情,當然不會坐視,一記「翻天印」直拍陳二舍面頰,逼得對方撤招來封,左足微蹲,右足生塵,「螳螂腿」逕踢對方小骯。
那胖子一旁看了,奶娃娃般大叫一聲:「原來是少林寺的?這個讓我來!」
呼呼兩拳攻往鐵蛋後背。
鐵蛋急忙回手招架,四隻拳頭當下碰了個結實。
那胖子身形微微一晃,鐵蛋卻退了三、四步方才站穩,手臂略感逡麻。
那邊馬功已和陳二舍動上了手,邊抽空叫道:「此人乃『三天王』仇占兒,小心他的『十八亂打』!」
,仇占兒笑道:「我這雜燴拳比起少林拳法,卻是大大不如了。」
迎面又是兩拳向鐵蛋拍去。
鐵蛋剛才與桑夢資一戰,早將全身筋骨都活絡開來,體內直似有千萬隻青蛙在撲撲跳動,此刻一見又有架打,不由大感亢奮,激嘯一聲,棄掌指擒拿不用,完全以拳法搶攻。
仇占兒笑道:「好傢夥!真看不出來!」
催動內力,硬打硬封,刑那聞狂風颼颼,飛砂走石,連屋頂上的瓦片都被吹落下地。
鐵蛋立刻感受到前所未逢的壓力,強大的氣流彷彿在他身周築上了一堵厚牆,他的呼吸已被逼住,手腳也好像綴上了千斤鐵塊,怎麼也揮灑不開。
心念電轉,似乎除了出奇走險,已無他途可循,暗裡一咬牙,驀然把身子一矮,泥鰍般向對方身側滑去,一記肘拳橫撞對方腰肢。
不料那仇占兒的動作也是全不按章法,發拳起腳之際,身軀直像條柳樹枝兒一般亂搖亂晃,鐵蛋一個眼岔,竟沒能抓准部位,手肘堪堪貼著對方腰間衣裳溜過,反使自己向前打了個踉蹌,背後空門也隨之大露。
仇占兒雖驚出一身冷汗,卻毫不放過這機會,左掌穿出,往他肩上一按,半旋腰胯,左足跟著飛起,正中對方心窩。
鐵蛋只覺眼前一陣昏黑,陀螺般滾跌出三丈遠近,胸腹間血氣翻騰上涌,就要從口內噴出,卻不知怎地,才涌至喉頭就自行消散開去,神智也跟著清明過來,在地下掙了幾掙,挺腰跳起,運了運氣,不但絲毫不覺受傷,反而精神陡漲,也不去思索究竟是何道理,又自揉身攻上。
仇占兒不由暗暗驚訝。
他這一腳雖未用上全力,但照他自己估計,總夠叫對方躺上一時半刻起不得身,不料這小尚卻完全不當回事兒,簡直有點超乎他的想像。
「從未聽說少林有這等古怪內功,莫非是什麼邪術不成?」
他鎮日以妖法唬人,此刻卻直勁懷疑對方乃身負邪術之妖人。
揮拳再戰,更令他訝異不己,原來對方拳頭上的力道竟比剛才增強了許多,無論自己再怎麼催動內力,也無法把他完全困住。
鐵蛋自身倒毫不覺得,只當是仇占兒後繼無力,便愈發抖擻精神,強打猛攻。
又斗三十餘招,鐵蛋又被仇占兒一個亂拳打中腹部。
這一下仇占兒幾乎用上吃奶的力氣,直把鐵蛋打得飛出五、六丈遠,滿地亂滾,喉管里迸出「荷荷荷」的呼痛想吐之聲。
仇占兒暗忖:「這下定叫他爬不起來了。」
卻見鐵蛋滿院滾了一轉,忽然翻了個身,又托地跳起老高,邊拍手笑道:「我曉得了,你在跟我玩是不是?」
仇占兒見他面上光采益發燦然,好像剛喝下幾十碗烈酒一樣,不禁嚇得三魂出竅,六魄直冒,退開幾步,尖喝道:「你練的到底是什麼奇怪內功?」
鐵蛋呆了呆:「那有什麼奇怪?」
仇占兒忽地記起一個人來,不由打了個哆嗦,臉上流露出畏懼之意。
鐵蛋才一皺眉,就見如山巨影一閃,「四天王」金剛奴已立在自己面前,沉聲道:「彭和尚是你什麼人?」
場中眾人也都已停下手,怔怔望著鐵蛋,面容均帶有駭異的神色。
鐵蛋剛剛才聽帥芙蓉提起這個名字,不由搖頭道:「他那是我什麼人?我根本……」
一語未畢,「四天王」金剛奴石鎖般的拳頭已打上他胸口。
鐵蛋毫無防範,被打了個正著,金剛奴的拳勁又與仇占兒大不相同,直教他昏天黑地的飛出不曉得多少丈遠,「砰」地撞開一扇窗戶,跌入一間房裡,只覺心肺疼痛欲裂,自忖必死無疑,豈知血氣翻湧了一會兒之後,居然又平伏下去,周身立刻感到說不出的舒泰,彷彿三萬六千個毛孔之中都灌入了乳漿一般。
這下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起來,躺在地下望著天花板發楞。
卻聽「龍仙子」在外面急聲大叫:「喂,小禿……你快出來!你跑進去幹什麼?」
鐵蛋翻身跳起,定神一看,才知自己原來跌入秦琬琬房中。
只見屋內一片凌亂,褻衣褻褲胡搭在床頭,胭脂盒、粉餅兒瞎堆在桌上,一雙綉□鞋兒亂踢在床底,還有一大堆哩哩啦啦、花里花釵,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丟得滿床滿地。
鐵蛋不由暗笑:「看著乾乾淨淨的,不想私底下竟這麼邋遢,真箇是妖怪根性!」
又覺那些玩意兒著實新奇,順手抓了對耳墜子揣入懷中,才越窗而出。
秦琬琬兀自在那兒跳腳嚷嚷:「討厭鬼!你跑到我房裡去幹什麼?不要臉!」
鐵蛋笑道:「你這房間好……」
秦琬琬不等他「亂」字出口,就大發一聲破人耳膜的尖叫:「你敢講?」
鐵蛋哈哈一笑,便即住口,桑夢資卻頗感好奇的追問:「她那房間有什麼好?」
秦琬琬粉臉通紅,頓了頓腳,竟爾哭了起來:「你們都欺負我……你們……臭男人……」
掩面縱入房裡,反手把窗子一帶,不料那窗子早被鐵蛋撞壞,「劈哩啪啦」的掉在地下,恰正砸中她的腳,又發一聲哭喊:「討厭!」
踢了那窗子一下,連忙扯過櫥櫃把窗口堵了,鳴咽之聲益發大作。
桑夢資一皺眉毛,喃喃道:「同樣房錢,她的房間怎會比較好?這家客棧如此處置,未免太不合理!」
只聽「四天王」金剛奴重重「嗯」了一聲:「果然是彭和尚的徒弟,失敬失敬!」
不由分說,抱了抱拳,把手一揮,掉頭就走。
「二天王」陳二舍、「三天王」仇占兒也各自瞪了鐵蛋一眼,轉身回房去了。
鐵蛋還想分辯,卻已無對象,一個人站著發楞。
「鐵面無私」馬功踅將過來,笑著扯了他一把:「且和小師父敘敘話兒。」
鐵蛋自然點頭不迭,轉請他到自己房間。
繞回大院,進門一看,帥芙蓉、赫連錘竟兀自端坐床上運氣練功,對剛才外面的響動絲毫未聞。
鐵蛋叫起徒弟和馬功廝見,馬功殷勤執手,笑語晏晏,使得赫連錘大為受用,笑道:
「只當『三堡』全都是老大不堪的幫會,不想你們『飛鐮堡』倒真不賴,難怪勢力會居『三堡』之最。」
馬功肅容道:「正直必受天佑,乃千古不移之至理。」
帥芙蓉險上浮起一抹突意,連聲道:「是極是極!」
馬功又道:「小師父神功蓋世,在下佩服得無以復加。」
鐵蛋面上一紅,搔搔頭皮道:「什麼神功?真不曉得是怎麼搞的……」
便將剛才交戰的情形向兩個徒弟說了一遍,又道:「這事兒的確古怪,愈挨打愈舒服,精神也愈旺……」
赫連錘笑道:「這種內功卻好叫做『賤骨頭神功』。」
帥芙蓉沉吟道:「師父以前挨打,可會有這種情形?」
鐵蛋噴笑一聲:「以前只有我打人的份兒,從未挨過別人打。而且寺中練功多半點到為止,那有人會下重手?最多不過……」
他邊說邊比劃,說到此處手掌虛按一按,掌心竟驀地發出一股強勁無比的真力,將面前桌椅全數掀得四腳朝天。
馬功見他隨便一抬手就有如此勁道,不禁心下駭然,鐵蛋卻比他還要訝異,站起身子,猛個舉腳一跺,頓時聲如雷震,土塊紛飛,硬梆梆的黃泥地面竟被他跺出個尺許來深的大洞。
帥芙蓉、赫連錘跟隨了鐵蛋幾天,多少對他的內功深淺有點數兒,此刻眼見這一腳之威,也都呆住了。
「師父的內力怎麼一下子增強了許多?」
鐵蛋自己卻早驚得結結巴巴,那還說得出個所以然,忙閉目運氣,細察體內,只覺真力摩盪充沛,洋洋如大海之波,莫可遏禁,較諸以前真不可同日而語。
馬功見他不像作假,不由皺眉道:「這種功夫簡直連聽都沒聽說過,更奇的是,居然連小師父自己都不知曉。」
鐵蛋心道:「莫非師父曾經暗中傳給我什麼功夫不成?」
細加回想,又覺決無此理,任他摳破腦袋,也想不透究竟是何緣故。
眾人又議論半日,仍得不出結果,赫連錘一拍腦袋,呸道:「想它娘!若能把這世上的每一件事兒都想通,老爺我早就成了神仙啦!」
帥芙蓉笑道:「說的也是。」
突然轉過臉來,目注馬功道:「聽說有個『三堡聯盟』,不知所為何事?」
他這一問突如其來,卻是早經算計,確使對方難以招架,不料馬功卻毫無隱瞞之意,點點頭道:「此事已保密了十餘年之久,但近日內就將水落石出,便說也無妨。」
輕咳一聲,續道:「聯盟集結了三堡的頂尖高手『金龍八將』、『中條七鷹』和敝堡的『飛鐮五雄』,目的只有一個:務必除去當今江湖上最奸最惡之人——『魔佛』岳翎!」
鐵蛋心頭大震,忙問:「為何說他最奸最惡?」
馬功道:「具體事實我卻不知,因為那時我年紀尚小。不過家父既然如此說,諒必差不到那裡去。」
看了鐵蛋一眼,道:「不瞞小師父,那人便是貴寺一個名叫方懺的和尚。」
鐵蛋心亂如麻,順口應道:「我們已經曉得了……」
馬功又道:「不過,據本堡傳來的消息,這岳翎已被敝堡化名『大柱子』的五雄之一『拿日太保』去疾鵬所殺。」
鐵蛋師徒三人互望一眼,帥芙蓉便道:「那日『三堡聯盟』好像總共派出兩人襲擊『魔佛』岳翎……」
馬功點頭道:「不錯。另一個化名『老張』的是『金龍八將』之一的『振麟龍』張淵,那日已被岳翎所殺。但敝堡的『拿日太保』去疾鵬拚著身負重傷,仍將岳翎置於死地,還取走了他的首級……」
,鐵蛋一旁聽得如雷轟頂,差點暈厥過去。
帥芙蓉卻不動聲色,續問:「這麼說來,岳翎的首級此刻已在貴堡手裡?」
馬功道:「理應如此。我已兩、三個月未回堡中,尚不知詳細情形。」
鐵蛋當初以為師父已死,曾經幾度悲慟欲絕,然後就把全副精神都放在追查殺師仇人之上,心中反而沒有負擔,及至今日上午,長老推測師父可能未死,一面大喜過望,一面卻又急欲尋找師父下落,不料現在又來了個大翻轉,即使心如鐵石恐怕也承受不住這般大起大落,他不由陡然間全身發硬,半點兒都動彈不得,頭上、臉上、身上卻汨汨不絕的冒出冷汗,轉瞬就把裡外衣服都給□透了。
馬功詫道:「你怎麼了?」
鐵蛋獃獃的望了他一眼,獃獃的道:「岳翎就是我師父。」
帥芙蓉待要攔阻,已經來不及,馬功平穩的臉上才泛起驚訝的表情,就聽「三天王」仇占兒的聲音在窗外尖叫道:「老四,這個和尚竟是『魔佛』岳翎的徒弟!」
接著便見窗戶一開,金剛奴、陳二舍、仇占兒三人並排站在窗前,顯然已在那兒偷聽了許久。
帥芙蓉本還不知鐵蛋剛才是和誰交手,此刻一見這三人,臉色猝然大變,連忙低下頭去。
陳二舍瞅了他一眼,婦女般哼哼冷笑。
「好哇!得很嘛?」
赫連錘瞧那金剛奴的身量竟比自己還要大好上幾號,不由暗吃一驚,嚷嚷:「喂,老小子,你是吃什麼長大的?大爺我天天吃熊肉,才長得跟熊一樣,難道你每天都吃象肉不成?」
金剛奴連理都不理他,緊緊盯住鐵蛋,沈聲問道:「『魔佛』岳翔真是你師父?」
鐵蛋猶未回神,獃獃的點了點頭。
卻見窗外三人「咚」地一聲,齊齊跪下,連叩了三個響頭方才站起身子。
屋內眾人不知此舉何意,都嚇了一跳。
金剛奴凜冽的瞟了瞟馬功,朗朗道:「我金某人生平從未服過誰,唯獨岳大俠,當真是天下第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咱們三個都受過他的救命之恩,卻因為事情太多,一直無法報答。如果他確實已經去世,但求小師父把這九個響頭帶到他墳上磕去,咱們終生感激不盡;至於殺死他的兇手,不勞小師父吩咐,天涯海角咱們也必將他碎屍萬段!」
言畢,一揮手,三人騰身而起,眨眼便不知去向,夜空中只隱約傳來一陣豪邁歌聲:
「白蓮一莖三花開,東支西支爭長短,若要明月再當頭,定須北支下凡來……」
拌聲漸去漸遠,終於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帥芙蓉吁出一口大氣,臉上的青灰之色卻久久無法褪盡。
赫連錘嘻皮笑臉的向馬功道:「人家大塊頭都這麼佩服岳翎,可見你爸爸把岳翎看錯了。塊頭愈大的人,講的話愈靠得住。」
馬功輕咳一下,道:「這等反賊妖人……」
言下之意不外「令反賊妖人佩服之人,自然是個大大的反賊妖人」。
起身踅了幾步,又道:「只是常言有謂『有其師必有其徒』,鐵蛋小師父既非奸惡之人,可見……」
沈吟了一陣,續道:「在下預定十月中旬回堡覆命,小師父若能與我同去面見家父,也許可以把這事情澄清一下。」
鐵蛋仍然獃獃的,一聲氣兒都不吭。
帥芙蓉忙道:「如此甚好。」
和馬功約定相會的時間和地點,便送他出房,馬功猶然疊聲叮嚀他好生看護鐵蛋,方才面帶憂色的離去。
帥芙蓉返身入門,不由分說,在鐵蛋禿腦袋上狠狠鑿了一下,拍得鐵蛋跳起老高,神智卻因此清醒過來,四周望了望,一跤跌坐在地,垂淚不語。
帥芙蓉笑道:「逢人只露三分意,未可盡吐一片心,怎麼隨便就把底子都掀給人家看?」
鐵蛋嗚咽著說:「還有什麼差別?反正……」
帥芙蓉唉道:「差別大了,誰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赫連錘立刻反對道:「我看那馬功決計不會說謊。」
帥芙蓉冷笑連聲:「想『魔佛』岳翎是何等人物,豈會如此容易就遭人毒手?你沒看,金剛奴他們都不相信兩隻阿貓阿狗就能置師祖於死地。總之,在尚未見著他的頭顱之前,就不可斷言他已身死。」
鐵蛋聽著又覺有理,心中便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叫道:「對!可能是『飛鐮堡』的消息弄錯了,也可能是那個什麼『拿日太保』根本殺錯了人……」
這麼大聲一嚷,就彷佛這事兒當真如此一般,心頭竟寬鬆許多,又把剛才遇見秦琬琬和桑夢資的情形講了一遍。
赫連錘一拍巴掌:「這個馬功果然不賴!堂堂一個少堡主,穿著居然比農夫還要樸素,大爺我看著就窩心。」
帥芙蓉笑而不言。
鐵蛋又道:「那個小豆豆生得一副聰明相,其實卻呆透了。我信口說我有千里眼、順風耳,竟就把她唬得一楞一楞……」
帥芙蓉笑道:「師父真是少見多怪。洪武爺爺的外祖父本是巫師,據說有呼風喚雨之能,洪武爺爺自幼即耳濡目染,當然免不了有點妖氣森森,日後能夠當上皇帝,也是憑藉著世俗所謂『邪教』的力量。他的子孫個個家學淵源,不廢祖業,都有崇尚方術、拜神拜鬼的習慣,尤其永樂爺爺靖難之時,與李景隆、郭英、盛庸、吳傑、平安等將交戰,曾經三次瀕於危殆,卻賴一股怪風,竟得以反敗為勝,登基之後自然大大提倡神鬼之說,使得本朝老百姓迷信的程度遠超前代,真可謂君民一體,上下同昏!」
赫連錘皺眉道:「你莫亂講,我怎麼從沒聽說洪武爺爺出身邪教?」
帥芙蓉冷突著正欲答言,卻聽房門必剝了幾響,打開一看,只見「無影棒」鄧佩神色倉皇的站在門口,向屋內三人抱了抱拳。
「咱們還有急事,馬上就要動身……」
帥芙蓉忙道:「鄧兄自便。」
鄧佩點點頭,道了句「五日後襄城再見」,便匆匆走出店外,數騎馬的賓士之聲立刻朝北方直響而去。
鐵蛋師徒猜不透他們忙些什麼,又胡亂扯了一堆閑話,便各自睡去。
翌日清早,收拾出發,走到店前櫃抬,卻見那「摘星玉鷹」桑夢資正與掌柜的喋喋不休,看到他們三人,招呼也不打一個,鐵蛋等人便也不理他,付清房錢,逕自走出店外。
只聽那掌柜咕噥著說:「你看人家付帳多爽快,既是一路來的,當然就一齊付了嘛。」
又聽桑夢資道:「你這人好生奇怪!秦姑娘的房間我又沒踏進一步,她房裡的椅子我也沒坐過一下,床鋪更沒躺上一躺,為什麼卻要我替她付房錢?這當然是應該她付她的,我付我的,庶幾無虧。」
掌柜哼道:「你自己小氣,卻要我們多添麻煩,再送一次帳單給那姑娘……」
桑夢資道:「這無關乎小氣不小氣,乃是合理與不合理。秦姑娘若開口要我買皇後頭上的鳳冠,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如今她並未開口要我付房錢,我卻搶著替她忖,豈非天底下最不通事理的傻瓜?」
鐵蛋師徒一直走出老遠,還可聽見那兩人的爭議之聲。
赫連錘不由搖頭笑道:「這姓桑的當真是個怪胎!如果有朝一日世上之人全部變得跟他一樣,神佛菩薩只怕都不願意下凡普渡眾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