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二手貨
周衝出去之後,家中又剩下綠綠一個人了。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獃。
她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耳邊一直在迴響周沖的話:什麼東西只要是二手的,總會有問題……
順著周沖的話,她想起了一年前的情景——那是個陰天,她在中關村附近看到一家二手電筒腦店,門口掛著牌子——拆遷,大減價!於是就進去了。店裡冷冷清清,只有女老闆一個人,她滿臉冷漠,正坐在櫃檯里看電視劇,根本不搭理綠綠。
綠綠在櫃檯前轉來轉去,看中了這台筆記本電腦,它外表很新,價錢最便宜。綠綠在心裡已經決定買下它了,不過,她還是試探地問了一句:「這台筆記本……還能再便宜點嗎?」
那個女子看了綠綠一眼,問:「你想出多少錢。」
綠綠毫無信心地說:「這個價錢再打個……八折吧。」
那個女子繼續看電視劇,扔過來兩個字:「抱走。」
綠綠馬上又懷疑這台筆記本電腦是不是有問題了,不過,她已經給出了價錢,人家也同意了,她不好再說什麼。最後,她讓老闆把這台電腦開了機,細細檢查了一番,沒發現任何問題,於是交錢拿走了。
現在,綠綠已經想不起那個老闆的模樣了,而且,她的店早已經搬遷,不知道去了哪裡。那麼,最初是什麼人把這台電腦賣給了那個老闆呢?更不得而知了……
真的不該買任何舊物。
電腦,傢具,衣服,玩具……它們是有歷史的,你不了解,於是就有了被遮藏的部分。它們沾著原主人的體溫和氣味,無論如何你都無法徹底驅除掉。
這套房子也是二手的。
綠綠繼續浮想聯翩——同一個空間,就是這套複式樓,呈現出不同時間的畫面——周沖在陽台上彈吉他,綠綠在廚房做飯;一個高大的老頭坐在陽台上抽煙,一個四十多歲的瓦刀臉女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個中等體態的男人在牆角用鉗子擰著鐵絲,一個三十多歲的短髮婦女在往餐桌上端菜,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在地板上哇哇叫著,玩一輛電動小汽車……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親屬關係,房間里充斥著一股油膩膩的油煙味。又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從樓上露出腦袋,大聲呵斥那個男孩,嫌他太鬧騰了……
這麼說,連周沖也是二手的。
他曾經愛過,而且愛得那麼深,他和那個女孩共同生活過半年,也許那時候,每天夜裡周沖都緊緊抱著那個女孩入睡。後來,他們被撕開了,就像長在一起的肉,流了很多血……
周沖的身上也沾著那個女孩的氣味,就算他每天洗八次澡也洗不掉的。
想到這裡,她敏感地看了看茶几上的那條金魚,它依然在無聲地游來游去。綠綠拿起魚食,朝水裡投進了幾粒,它張開鮮嫩的小嘴,很快就吞光了。然後,它的腦袋一直頂在缸壁上,尾巴搖動著,靜靜地看綠綠。
為什麼周沖不讓提起那個女孩?
孤獨一人的時候,真不該胡思亂想。綠綠想著想著就撞到了一種猜測上,接著她的心就掉進了深淵——是不是那個女孩得絕症死了?是不是周沖跟她舉行過冥婚?
想到這裡,綠綠哆嗦了一下。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繼續想下去——
周沖失去她之後,生命就被掏空了,他不能節哀,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已故的女孩舉行冥婚……
時間改變一切。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周沖漸漸從悲傷中走了出來。曾經的冥婚只是一種儀式,表明當時他對那個女孩愛得有多深,它不是民政局的結婚證,不具備任何束縛力。周沖不可能一輩子獨身,於是他希望通過情網隨便撞上一個緣分。情網給他安排的第一個約會對象是綠綠,他看了一眼就決定了,那其實是情感受過重創之後的放任自流……
那麼,他們是在哪兒舉行的冥婚?就在這套房子里嗎?
綠綠順著樓梯朝上看去,樓上黑糊糊的,那裡她很少去,也許樓上那間房就是冥婚的新房……
冥婚也是婚,從這個角度說,周沖算是「有婦之夫」。如今,周衝天天和綠綠生活在一起,聊天,吵架,吃飯,做愛。他們不知道,這套房子里還存在著一個人,那個鬼新娘,她可能就附在這條金魚的身上,天天注視著周沖這個負心漢,還有綠綠這個小三兒,充滿了怨恨……
不然,為什麼生活中總是出現那張冥婚照片?
綠綠越想越怕。
她把魚缸抱起來,小心地爬到樓上,放在了地上。又下來,到書房抱起那台筆記本電腦,再次小心地爬到樓上,放在了地上。
回到樓下,她盯著自己的腳尖,慢慢走向卧室。只要一害怕,她就想鑽進被窩。
一個人獨處時走路應該是放鬆的,綠綠卻不是,她的步態有點拘謹,好像旁邊有很多雙眼睛在關注著她的雙腳。
進了卧室,她把門關嚴,輕輕躺在床上,聽房子里的動靜,只有暖氣管道偶爾傳來淌水的聲音,「嘩啦啦」響。
綠綠不知道樓上的電腦此時此刻在幹什麼,表情什麼樣。如果說,明天要來的蝦是個醫生,那麼,藏在電腦里的那雙眼睛就是病毒了,它不會束手待擒,今夜它肯定會想點什麼對策……
樓上一直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可怕的事情突然出現,那是可怕的。可怕的事情一直不出現,那是更可怕的。
我們究竟怕什麼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綠綠迷迷瞪瞪看見那台筆記本電腦從樓上順著樓梯爬下來了!它拖著滑鼠和鍵盤,很笨拙的樣子。在夜色中,隱約能看到滑鼠上緊緊握著一隻手,鍵盤上輕盈地彈跳著兩隻手。滑鼠上的那隻手很大,無疑是男人的。鍵盤上那兩隻手很小,無疑是女人的。綠綠竟然不害怕,她只是疑惑地問了一句:「三隻手……不對吧?」這句話似乎捅破了什麼東西,鍵盤上有隻手猛地一縮不見了,這樣就剩下了兩隻手,繼續操作電腦。可是綠綠還是感覺不對勁兒,因為這兩隻手都是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