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尋找
曲添竹麻利地拉開門,邁著軍人的步伐走出去了。
她的嘴裡一直在重複著:「一!一!一二一!……一!一!一二一!……」
由於她的聲音很小,很快就聽不見了,只能聽見她在樓梯上踏步的聲音,「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下去了。
世界只剩下午夜的黑,深秋的冷,還有綠綠狂跳的心。
她不敢追上去把曲添竹拽回來,她在房間里四處轉了轉,不知道該幹什麼,忽然意識到該打電話求救!曲添竹來給她做伴,人在她家瘋掉了,失蹤了,這算怎麼回事!
給誰打電話?
綠綠第一個想到了周沖,他遠在上海,遠水不解近渴,只能讓他更擔心。
打110?不合適。
對了,打119。不對,119是火警。
112!還不對,112是報修電話障礙台,是120!曲添竹是病人,應該打急救電話?
撥通之後,綠綠顫巍巍地說:「快來人!」
「你慢慢說,你在哪裡?」
綠綠顛三倒四地終於說清了地址。
「病人現在是什麼情況?你慢慢說。」
「我一個朋友,她來給我做伴,正聊著天呢,她突然瘋了,跑出去啦!」
「噢,這樣的情況你應該給精神病院打電話。」
「我不知道他們的電話!」
「我告訴你。」
「一會兒人就跑沒了!」
「你必須給精神病院打電話,這種情況我們處理不了……」
綠綠沒有給精神病院打電話。第一,他們趕到之後,曲添竹肯定不見蹤影了。第二,綠綠不是曲添竹的家屬,她不能做主讓精神病院把曲添竹帶走。
可是,她又沒有曲添竹家裡的電話。
沒辦法,最後綠綠只好追出去。
下了樓,她焦急地四下張望,小區里空蕩蕩的,只有孤單的路燈,不見曲添竹。
她停住腳步,想聽到她的口令聲或者腳步聲,四周卻一片死寂。
她猛地把目光射向了旁邊的草叢,靠近小區鐵欄杆的草很高,曲添竹能不能藏在裡面呢?說不定,在她走過去之後,曲添竹會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竄出來,跳上她的後背,咬住她的脖子……
她撿起一根樹枝,慢慢走過去,用樹枝到處撥拉,樹枝硬撅撅的,枯草硬撅撅的。不見曲添竹。
找了半天,一直不見曲添竹的蹤影,綠綠只好回家,撥打曲添竹的手機。竟然通了!綠綠猛地一抖,她聽見手機就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起來,她順著聲音找過去,看見了曲添竹的挎包,手機就在那裡邊響著。
完了。
她的手機落在綠綠家了。
放下電話,綠綠想了想,只有給那個郝天竺打電話了,問她知不知道曲添竹家裡的電話,綠綠必須把這個情況及時通知曲添竹的父母。這時候是凌晨2:23,火燒眉毛,綠綠也顧不上禮貌不禮貌了。
郝天竺關機。
沒辦法,只能等天亮。
綠綠一夜沒睡。
她經常熬夜,但是通宵不合眼還是第一次,頭重腳輕的。
8:23,綠綠終於撥通了郝天竺的手機,她還真知道曲添竹家裡的電話!綠綠要到了號碼,急不可待地打了過去。
是曲添竹的母親接的。郝天竺說過,這個女人很厲害。
「你找哪位?」
「阿姨,我是曲添竹的朋友……」
「她不在家。」
「我知道,昨天她來我家了。現在,她還沒回去嗎?」
「……什麼意思?」
「阿姨,昨天晚上我們正聊著天,她突然就離開了,當時的樣子……很不正常。我擔心死了!」
「怎麼不正常?」
「就像突然魘著了,說話很怪,動作也很怪……」
「黑燈瞎火你怎麼讓她一個人走了?還有,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今天早上我才找到你們的電話……阿姨,她的東西還在我家,我送過去吧,再一起想想辦法……」
「你叫快遞送過來就行了。」對方的口氣很冷。
「那……好吧。」
綠綠理解曲添竹的母親,此時此刻她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12月18號下午五點多鐘,綠綠去機場接周沖。
這小子還真戴上了一副墨鏡,隨著旅客魚貫而出,綠綠竟然沒注意到他。他走到綠綠旁邊,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嗨嗨,哥們,接誰呢?」
綠綠嚇了一跳,「壞蛋。」
她要接過周沖的旅行箱,周沖沒給她,一隻手拖著,一隻手摟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綠綠說:「怎麼樣?是不是有很多記者給你拍照?還有很多粉絲找你簽名?」
周衝風馬牛不相及地感慨了一句:「上海女孩真漂亮。」
兩個人坐上機場大巴,搖搖晃晃地駛向市區。綠綠頭一句腳一句地講起了昨晚的事,聽得周沖一頭霧水,綠綠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解釋清楚曲添竹是誰,以及她為什麼來了家裡。
「我很難受,總覺得是我把她刺激瘋的。」
「沒錯,就是你。」
「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
「我在想,為什麼一提到那張冥婚照片她就精神錯亂了……」
「也許是個巧合。本來她就處於崩潰的邊緣,這張照片成了一個導火索。她肯定在網上見過它,而且對它很畏懼。」
周沖把臉轉向了綠綠:「我倒感覺,這些事有著內在的聯繫。你想想,咱家電腦里三番五次地出現那張冥婚照片,之後,你偏偏認識了曲添竹,昨天晚上你又把她約到了家裡,當你提到那張冥婚照片的時候,她突然就瘋了……」說到這裡,周沖把腦袋轉向窗外罵起來:「這狗日的生活,快把老子逼成福爾摩斯了,老子只是個唱歌的!」
綠綠說:「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周沖想了想,說:「昨天晚上,電腦里不是有人要跟你說話嗎?你真該聽聽它說什麼……」
「你不在家,我敢嗎!」
「只有了解了對方想幹什麼,才會有對策,現在你把電腦砸了,我們就不知道它想幹什麼了。
你注意,它並不是消失了,它只是在我們的視野里消失了,這更可怕。」
「現在怎麼辦啊!」
「下車之後,我們就去買一台新電腦,它還會出現的。」
「會嗎?」
「它並不是藏在電腦里,電腦只是它跟我們交流的工具而已。」
兩個人下車之後,天已經黑了,他們直接去了蘇寧電器,買了一台新筆記本電腦,然後在一家包子鋪填飽了肚子,在冷風中互相摟抱著走回家。這台新電腦給他們帶來了好心情,甚至忘了買它的原由。以後,綠綠用它玩《魔獸世界》,周沖用它做音樂,它會帶來全新的速度。
回到家,兩個人就忙著測試電腦,沒問題。
接著,周衝去衛生間洗漱,出來之後,他關掉了所有的燈。這天晚上沒月亮,屋裡一片漆黑,外面的大風在嚎叫,好像在惡狠狠地尋找著什麼人。
周沖把綠綠壓在了床上,立馬變成了雄性小豹子,氣喘吁吁地說:「我干!」
綠綠輕輕地說:「我干……」
第一個干是四聲,第二個干是一聲。
周沖:「怎麼了?不想我?」
綠綠在下面轉了轉腦袋,說:「我總感覺有人看著我們。」
「曲添竹嗎?」
「那雙眼睛,它肯定還在咱家裡……」
「這麼黑,它看得見嗎?」
「說不定它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
「我靠,老子就喜歡有人看!」說完,他的動作變得更狂暴了。
「你變態!」
漸漸地,兩個人的身體都燃燒起來,什麼都忘了,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斷斷續續的叫聲,柔軟因堅硬而更柔軟,堅硬因柔軟而更堅硬。
他們不知道,在周沖關掉燈之後,那個活物就頂開了那個蓋子,從黑糊糊的地漏里爬了出來,它爬過客廳,爬進卧室,爬到床上,此時,它趴在四條人腿中間,搖晃著尾巴,靜靜地觀望。它和黑夜同一個顏色。
12月19號,風和日麗,周沖又出去做家教了。
綠綠牽挂曲添竹,忍不住又給她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這次是個男人接的,他應該就是曲添竹的繼父了。
「叔叔,我是曲添竹的朋友,曲添竹回家了嗎?」
這個男人嘆了口氣,說:「這幾天,我們一直在發動親戚朋友尋找她。昨天下午,她媽媽在西山賓館附近把她找到了,唉,這孩子現在瘋瘋癲癲的,已經聽不懂人話了,她媽媽打電話叫我去,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她領回家,可是昨天半夜她又跑掉了……」
綠綠鬆了一口氣。這次,曲添竹是從家裡跑掉的,她的責任就卸去了大半。她知道這種心態很自私。
「叔叔,您跟阿姨都別急,肯定會找到她的。正好我在家閑著沒事兒,我也幫你們找。」
「那太感謝你了!」
「如果她回家了,請您馬上通知我。」
「好的好的。」
放下電話之後,綠綠真的出門了。
她要找到曲添竹,不僅僅是為了她,似乎也為了自己。
走出小區,大街上的車輛川流不息,速度都很快,都像在追趕什麼,或者在躲避什麼。綠綠迷茫了,這麼大的城市,這麼多的人,去哪兒找曲添竹呢?
一個正常人還好找些,你知道他大概想做什麼,大概會去哪裡。而一個不正常的人,他的行動完全沒有規律可循,他可能在藥店避孕藥專櫃前徘徊,可能去郊外的糞堆旁坐著,可能爬到檢察院的樓頂上站著,可能去下水道里呆著……
綠綠毫無目的地轉悠,不知不覺走到了西山賓館附近——也許是因為剛才曲添竹的繼父說過,昨天下午曲添竹的母親就是在這兒找到她的。
小街空蕩蕩,不見曲添竹的人影。
那麼,她能不能去毛烏素健身俱樂部呢?
繞過西山賓館,綠綠果然看到了這傢俱樂部。獨立的二層樓,門匾巨大,黃底黑字。門口站著一個保安,長得很像黃渤。
綠綠走進旋轉門,有個女孩迎上來:「小姐,您健身嗎?」
「噢,我隨便看看。」
「我來給您介紹一下吧。」
「不用,我自己看看。」
「我帶您上樓。」
「你忙你的,我只是找個人。」
「噢,那您請便。」
綠綠擺脫了這個熱情的女孩,在大廳里看了看,不見曲添竹。她順著旋轉樓梯來到二樓,看到十幾個顧客,大部分是中老年婦女,大部分腹部有贅肉,大家在跟著一個男教練做健美操。只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在跑步機上傻乎乎地奔跑,滿頭大汗。
沒有曲添竹。
下樓之前,綠綠看了一眼那個健美教練,他的身體呈古銅色,滿身鼓著近乎畸形的疙瘩。她不敢想,如果周沖長出這樣的體型,她能不能咬著牙把愛情進行到底。結論是夠嗆。
走出了俱樂部,綠綠又看到了那個保安。他真的跟黃渤太像了,綠綠懷疑他就是黃渤,正在這裡體驗生活。
綠綠走到他面前,說:「小夥子,你們俱樂部的趙靖教練呢?」
那個保安斜了綠綠一眼:「他早就沒了。」
「沒了?」
「不知道去哪兒了。」
「一直沒回來?」
「估計回不來了。」
「噢……謝謝。」
趙靖依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綠綠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也許,找到失常的曲添竹,跟著她就能找到失蹤的趙靖。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綠綠也說不清楚。或許,曲添竹把趙靖殺了,她把屍體藏到了一個十分巧妙的地方,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現在她瘋了,心裡一直記掛著那個地方,半夜的時候,她像夢遊一樣,孑然一人走到那個地方,把屍體抱出來,擺成一個很舒服的聊天姿勢,然後,她在他對面坐下來,嘟嘟囔囔跟他對話,聊完了新話題,再聊舊話題,最後她再把屍體藏起來,然後悄然離開……
綠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朝前走,旁邊出現一家咖啡館,很眼熟,綠綠想起來,她和周沖鬧彆扭的時候,狐小君曾經陪她在這裡聊過天。
想想,狐小君好多天沒在綠綠的微博里留過言了,她在幹什麼?
綠綠掏出電話,打給了狐小君,她想如果狐小君沒事兒,就約她出來喝杯咖啡,跟她講講最近發生的這些沒頭沒腦的事。
電話提示綠綠: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您稍後再撥。
綠綠想起來,兩天前她給狐小君打電話就不在服務區。綠綠一下敏感起來,又連續撥了幾次,電話一直提示她對方不在服務區。
這丫頭幹什麼去了?